vue 使用sass:董竹君的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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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誉海内外的锦江饭店,是新上海的第一个国宾馆,曾接待过一百三十四个国家的五百多位元首及政要。它的首任董事长,是被誉为“中国的阿信”的奇女子--董竹君。
董竹君出身贫寒,为生活所迫沦为青楼卖唱女,后结识革命党人跳出火坑,一变而为督军夫人,又因不堪夫权肆虐,毅然摒弃荣华富贵,只身奋斗创办“锦江”,苦心孤诣经营拓展,渐至同行侧目、中外皆知。
十三岁成了青和坊里“小先生”,为了多得几个钱拼命唱曲子
上海洋泾浜边上棚户区,一个小生命呱呱落地,时为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农历正月初五,父母取名“阿媛”。她就是三十五年后声名赫赫的“锦江”女老板董竹君。
竹君的父亲董同庆是个黄包车夫,母亲李氏给富有人家当上海人称之为“娘姨”的用人。由于贫穷,竹君的一对弟妹都因营养不良、无钱治病而夭亡了。父母视竹君这颗独苗如掌上明珠,有时即使第二天菜钱不够盐蘸筷了,也要买碗馄饨让女儿解馋。夫妻俩拼命劳作又省吃俭用,为的是多积蓄几个钱送竹君去念书,企盼女儿长大了嫁个好丈夫,晚年也算有个依靠。
小竹君天资聪明,读书过目不忘,特受老师喜欢。她虽是女孩,调皮却胜似男孩。老师不在时,学生飞台跳凳乃至打架,往往是她带头。老师回来查究时,她又每每机警地应对逃过责罚。这与她背书背得最好、老师格外开恩有关。
家里越来越穷。母亲做“娘姨”老受东家的气,换一家又是这样,总是做不长,后来“失业”。祸不单行,父亲得了伤寒症,恶寒发热,骨节酸痛。为了看病,凡值一点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典当,无法之下,只好借债,向亲戚借,也借高利贷。
一天,母亲因郎中来看病开方不能脱身,便差竹君去一家发财亲戚处借钱。不知世态炎凉的小竹君满怀希望而去,轻轻敲门又叫了几声,走出一个男子来,竹君称呼过后说明来意,那人不发一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竹君哭着回家,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一个问号:父亲母亲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勤劳的人,但为什么这样穷呢?她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赚很多的钱,让他们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从这天以后,小竹君变得成熟起来,在私塾里不再调皮了,读书写字加倍用功;在家里也不贪玩了。
老天垂怜,父亲的命是保住了,但没有力气再拉车了,十二岁的竹君也被迫辍学。
母亲把竹君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说:“阿媛长大了,该做点事了,给你请个师父教你唱京戏。”
聪明的竹君疑心顿起,她听说过也看到过,五马路沿街的堂子里,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为男人唱京戏,还常听街坊邻居摇头叹息:又有某某姑娘卖到堂子里去了。她虽然不知“堂子”究竟是什么,但也感到那儿不是好地方。所以委婉推拒:“家里这么穷,书都读不起,为什么还要花钱学唱京戏?”
“大人的话,小孩子家一定要听,先学了再说。”母亲只能用这样的话压女儿。
“阿媛啊,京戏是一定要学的。”父亲吃力地说,“为了看病,借了高利贷,利滚利压死人,所以让你学京戏,学会了去堂子里卖唱。”
听到这话,竹君哭开了:“我不要学京戏,也不要去堂子……”
母亲抹着眼泪说:“我们就你一个女儿,实在没有办法呀,只有这条路了!”
父亲跟着劝导:“你年纪还小,去堂子里只做小先生,就是只卖唱,三年期满了就接你回来,你也赚回了三百块大洋,债也可以还清了。”
“阿媛是孝子,就帮帮爹娘的忙吧!”母亲近似哀求。
在私塾里,竹君读过“二十四孝”的故事,既感动,又敬佩,而今为了父母,她只得含泪点了点头。
师父隔一天教唱一次,让竹君先背台词,再跟着哼,然后伴着胡琴放声唱。师父夸赞竹君聪明学得快又好,竹君却总感到不是滋味。
1913年冬末的一天,北风呼啸,天气奇冷,父亲不时地喟然长叹,母亲只是纳鞋底,谁也不讲话,气氛寂静得怕人。竹君暗暗担心:今天恐怕要去堂子了。
果然,近黄昏时,来了一男一女,取出耳环镯子和花花绿绿的衣服,让竹君穿戴,又为她擦粉点胭脂。打扮完毕,他们又点燃一对红烛,嘱竹君给父母磕头。
父亲喉头哽噎:“阿媛放心,满三年就接你回家来。”母亲的眼泪如断线珍珠:“阿嫒你出去受苦,算是救了我们,一人在外,要自己保重自己啊!”
竹君泪流满面点头默应。那个女的拉着她,上了停在门外的轿子,这年她才十三岁。
到了名为“清和坊”的堂子,竹君被引上二楼,有不少人来看她,指指点点称赞她长得标致,老鸨也说她漂亮。
第二天晚上,竹君开始接受局票--叫姑娘卖唱的请帖。她在老鸨指派的“阿姨”及琴师的陪同下,坐上堂子里自备的黄包车,按局票送达的次序,及票上注明的地址,或在堂子里唱,或去客人家里唱,或到茶楼酒肆唱。每到一处,都由“阿姨”接洽,安排竹君在客人身边坐下,琴师说声“姑娘,开始啦”,拉开了京胡,竹君便跟着唱。
真可谓一鸣惊人,小竹君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加上一副好看相,每引客人击节叫绝。时只旬日,她就唱红了。局票不断增加,每天多至五十余张,而别的姑娘不过十多张,少的不满十张。因为局票多,竹君天天不知要跑多少地方,唱多少曲子,午夜回堂子歇宿习以为常。
虽然日复一日累得要命,竹君硬是支撑着,为的是多唱一曲可以多得几个钱,也因此在客人面前强颜欢笑,把愁苦深埋在心里。
1914年的端午节,十四岁的竹君穿戴整齐,去照相馆拍了有生以来第一张照片。摄影师一再叮嘱她“笑一点”,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她说:“我的心情那样地沉闷,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受孟阿姨指点物色恋人,设计跳出火坑,嫁与原四川都督
随着时光流逝,董竹君渐渐发现,到堂子里来玩乐的,不是有钱的人,就是有权的人。她又渐渐得出结论:好人是不会上堂子的,来堂子的都不是好人。
她耳闻目睹客人对姑娘口吐淫语,动手动脚,调戏猥亵,稍不如意便讥讽辱骂甚至拳脚相加,还有的姑娘被老鸨逼着与客人睡觉。竹君是“小先生”,又因她接的局票多生意好,所以老鸨特别关照客人,勿得对她非礼。但还是有客人垂涎竹君貌美,色迷迷的目光盯着她,更有的言语挑逗。竹君对这些人恨得要死,往往板起面孔不予理睬,由是被称为“冷面姑娘”、“带刺玫瑰”。
一个晚上竹君卖唱回来,老鸨正在恶声恶气大骂叫春花的姑娘,继而揪住春花的头发往墙上撞,春花立时头破血流。原来老鸨要春花陪客人同房,春花不从,引来一顿毒打。
夜已深,竹君辗转难眠,从春花的遭遇,联想到报上登的,听人说的,某堂子某姑娘被老鸨逼疯,某堂子某姑娘不堪凌辱跳楼自杀,不禁担心起来:她们的今天会不会是我的明天?
从孟阿姨的嘴里,证明了竹君的担心并非多余。
孟阿姨五十多岁,为人忠厚,待人和气,每天为竹君梳妆打扮,像对待女儿一样关心着竹君的生活起居。竹君有什么心事,只愿意讲给她听,也很听她的话。一次竹君问她:“老鸨为什么要强逼春花陪客人睡觉?”
在竹君再三请求下,孟阿姨道出了个中底细:上海的妓院是分等级的,上等的叫长三堂子,清和坊也在长三堂子之列。来这里的姑娘都是有才学的,她们大都年纪还小,卖艺不卖身,行话称之为“小先生”,这在押进时就讲明的。但十个老鸨卜个坏,当客人要出大价钱与姑娘同房时,即使姑娘不愿,老鸨也要软硬兼施逼姑娘随客人的意。不给吃喝、谩骂殴打是家常便饭,春花就是为这事被打得死去活来,一些烈性的姑娘宁死不从寻了短见。
“那我呢?老鸨也会逼我吗?”竹君又抱几分侥幸,“她不是待我不错吗?”
“你年纪轻轻,哪知深浅啊!”孟阿姨叹了口气,继续讲下去,“你现在还是‘小先生’,等成了‘大先生’,麻烦就来了。你长得标致,在客人中是出了名的,不少人已看上了你,到时候老鸨要靠你发财呢,哪个客人出钱多,就逼你伴哪个客人过夜。”
“我押在这里以三年为期,期满了就回家,算计不到我了。”竹君一副天真相。
孟阿姨连连摇头:“你进了堂子就身不由己了,老鸨自有办法留你,她已把你当做了摇钱树,会放你走吗?”
竹君倔强地说:“那就去告她,就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
“老鸨早已在巡捕房、衙门花了钱,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你能告得准?”
“如此说来,真的死路一条没有办法了?”竹君的眼泪流了出来,“孟阿姨,您帮帮我的忙吧。”
“办法倒有一个,但只能你知我知。”孟阿姨压低声音,“放点心眼,在客人中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让他替你赎身,嫁给他。”
董竹君果真观察起客人来了,发现常来她房里的有几个男子,虽说也要酒喝听曲子,但和别的客人有所不同,穿着朴素,言行文雅,还多次神秘兮兮地议论着什么,偶尔听到“孙先生”、“宋教仁”、“讨袁”等话语。她由是揣测,这些人恐怕是革命党。这些人中,有几个曾表示喜欢竹君,竹君倒对一个叫夏之时的有些好感,夏之时从不与她开玩笑,劝她多看书报关心国事,对她的辛酸身世深表同情。
经打听,竹君知道夏之时是四川合江人,早年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武昌起义爆发后,他在成都龙泉驿发动当地新军响应,四川光复后,被推为副都督。“二次革命”失败后,他潜伏沪上,借堂子为掩护,与同志商讨如何再起。
忽一日,竹君的生理上起了变化。孟阿姨告诉她,从今天起她是“大先生”了,她一听急得哭了起来。孟阿姨催促说:“上次已给你出过点子了,我也给你留心了,姓夏的真的看中你了,你得加紧点啰。”
趁着夏之时又说“我真心喜欢你”时,竹君鼓起勇气问他家里有没有娘子。夏之时照实回答,先前由父母作主结过婚,但妻子已是肺病晚期凶多吉少。
竹君大为失望,不愿再与夏之时见面了。
夏之时接到了妻子病故的报丧电报,拿给竹君看,竹君怀疑有假,经孟阿姨向夏的同志询问,证明是真。
这时沪上风声大紧,袁世凯令爪牙、上海镇守使郑汝成搜捕革命党。夏之时成了通缉对象,躲进了日租界,准备逃往日本。一天趁竹君来见的机会,告诉竹君:“我已托人向老鸨讲条件赎你出清和坊,老鸨要价三万块大洋,正在设法筹款。”
竹君气从中来:“我进清和坊只押了三百大洋.赎身却要三万块,老鸨心太黑,一文都不能给她,我自己想法逃出来。”同时向夏之时提了三项要求:不做小老婆;同去日本读书;将来回国建立一个好家庭。夏之时一一答应。
回清和坊后,竹君装病不卖唱,老鸨观察不像真病,先是花言巧语“开导”,“开导”不成便凶相毕露,一顿臭骂后,将她送去西藏路一座石库门房楼上关了起来。
竹君不吃不喝只是哭,后来听了那个男看守的劝告,吃了喝了也不哭了,还邀他一起玩牌。看守以为竹君回心转意了,不再看得那么紧了。
晚上,竹君又邀看守玩牌,玩了一阵,说想吃蛋糕,请看守买几块来。因门口斜对面就可买到,看守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两人吃完蛋糕,竹君又让看守买水果,看守又下楼去了。她知道水果店在隔一条马路上,估计看守已出了弄堂,飞步下楼,跳上一辆黄包车,直去日租界夏之时住所。
半个月后,十五岁的董竹君与二十七岁的夏之时举行了婚礼,从打扮到仪式都是法国式的,简朴而又热闹,革命党来宾称赞他们是文明结婚。
不堪夫权肆虐,毅然抛弃荣华跳出樊笼
婚后不久,竹君随丈夫及几个革命党同志东渡日本。到东京后,在市郊租房住下,脱离火坑,又嫁了个温柔多情的英雄,竹君的兴奋与喜悦自不必说。
但时间不长,竹君对夏之时的印象开始发生变化。
她初到东京时,是去学校读书的,后来夏之时不让她上学了,而是请了家庭教师在家中教学。竹君向往济济一堂紧张有序的学校生活,要求仍去学校读书。夏之时只是不应,他的理由是:“你年轻漂亮,在学校易受别人诱惑。”竹君听了不太高兴,显然丈夫不相信自己。
夏之时还反对妻子交朋友,如发现有人与竹君交谈、约聚,便疑神疑鬼,跟踪窥探,甚至盘问诘责。
1916年春末,夏之时奉命回国在四川组织第二次讨袁,临走时交给竹君一支手枪,一脸严肃地说:“这枪给你自卫,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就用它自裁。”他又急电在上海的弟弟赶来东京,名为陪嫂子读书,实是监视竹君,防其移情别恋。
次年秋天,竹君接到夏之时电报,要她回四川合江老家。她打点行装,带着出生不久的女儿国琼西渡,在上海靠岸,看望了阔别多年的父母后,由水路人川。
与丈夫分别年余,竹君发现丈夫的思想品行与初识时大不相同。
当时任靖国招讨司令的夏之时拥兵自重,以筹集军饷为名,滥设关卡,强征捐税,中饱私囊,引起民怨鼎沸。出身贫苦、深恶痛绝仗势欺人的竹君,对丈夫的行径不满而又不安,曾屡屡规劝,却不是遭白眼,就是被训斥。
夏之时的好景不长,1918年被新任四川督军熊克武免除军职,移居成都当起了寓公。闲来无事又心情抑郁,他便夜以继日地混迹赌场,又抽起了大烟,脾气也越来越坏,动辄拿妻子出气。
一次,夏之时要竹君陪打麻将,竹君因即将临产身心疲惫推辞,夏之时竟大声责骂:“不识抬举,丈夫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懂吗?”竹君顶了一句:“这是赌钱,也应该听?”夏之时恼羞成怒,抓起闹钟摔去,见竹君闪过,又举起花架欲砸,幸亏被用人拦住。
在董竹君的一再要求下,夏之时勉强答应,让丈人丈母娘从上海到成都住,两老到后,被他当做用人使唤,还肆意侮辱。一次当着客人的面,大骂丈人是贼坯,给他熬的鸦片分量不足,偷了他的烟土。老丈人又冤又气,老泪纵横。竹君的母亲不慎失落了银簪,急得哭了起来,夏之时厉声呵斥:“又没死人,哭什么?来人,把她绑起来!”
夏之时嘴上讲男女平等,实是严重的重男轻女。竹君连生了四胎女儿,他每每挖苦妻子“肚子不争气”。女儿生了病甚至生命垂危,他也不闻不问,摆四方城吸鸦片雷打不动。竹君计划让女儿去读书,他极力反对说:“女孩子是泼出去的水,在她们身上值不得花钱。”
年复一年,董竹君对丈夫越来越失望,她在《我的一个世纪》中说:“我们夫妇间的感情越来越走向破裂了。”
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夏之时再也不甘寂寞了,想借助川籍大员之力,重人政界,遂于1928年年初东去上海。
第二年春,竹君因四川局势混乱,又惦记着丈夫一人在沪缺少照应,还为把孩子送去上海读书,便带着四个女儿与父母离蓉去沪。
一见面,夏之时就没有好面孔,责问妻子带了一大帮人来干什么。当听竹君说上海教育先进,让女儿来上学时,他马上发作了:“女孩子多念书有什么用?让她们早点出嫁算了,你不是十几岁就嫁人了吗?上海十里洋场,把她们留在上海,弄不好还不是害了她们?”
以后一段时间里,夫妻俩为孩子读书的事争吵不休,四川籍国民党人谢持、杨庶堪等曾多次居间调解,然均无结果。
大女儿国琼的钢琴教师张景卿给竹君来信,说已去法国留学,途经香港写此信话别。夏之时先收拆了信,胡说妻子瞒着他与人往来,并把信藏了起来,天天吵个不休。竹君好不气恼,趁他不在时翻出信毁了。夏之时大发雷霆,一脚把竹君踢倒,又赶去厨房操起菜刀,吓得竹君逃出家门,跳上电车躲去表兄处。
多年积压的满腹怨愤再也无法容忍,竹君决心与夏之时分手,要求与夏离婚。
夏之时恐吓她说:“你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又怎样从下下等人变为人人尊敬的贵妇人?如果离开了我,不是走投无路带着孩子跳黄浦江的话,我手心板里煎鱼给你吃!”
“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我要走自己的路!”竹君口气坚定,“女人也能自强自立,离开了男人就活不成了?你等着手心板里煎鱼给我吃!”
夏之时拍着桌子嚷道:“你已变坏了,你听了外人的诱惑蒙骗!”
“我的痛苦而又无奈的抉择,都是你逼出来的。”竹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多年来,我委曲忍让了无数次,也不知道规劝过多少回,你却执迷不悟,我得到的只是讥讽、辱骂、殴打,甚至欲置我于死地,你已经不是我当初认识相爱时的夏之时了。”
由于夏之时不同意离婚,竹君提出暂时分居五年,夏之时答应了,并答应每年供给四个女儿一千六百元用于生活读书。
嗣后夏之时回了四川,竹君母女迁租在渔阳里一号。始料不及的是,夏之时许给的钱分文未汇,她母女生活之艰难是可想而知的了。
五年后的1934年秋,夏之时又来上海,见竹君房中空空如也,母女身上破旧不堪,阴笑着说:“这五年的贫民窑讨饭式生活过得怎么样?感想如何?听说你父亲病得很厉害,你若回心转意跟我回四川去,我还可拿钱给老头子治病,你也可以重享荣华富贵,一辈子锦衣玉食供养你。”
“你的这一番话,更坚定了我五年前的抉择,我不需要你恩赐的荣华富贵!”竹君义正辞严,斩钉截铁。
几天后,两人在律师李伯申处办妥了离婚协议。李律师按惯例问竹君对男方有什么要求时,她说:“孩子的父亲是有钱人,不要再像分居时那样不汇分文,不要让孩子长大了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人有旦夕祸福,我若有什么意外,请求他念儿女骨肉、夫妻多年情分,继承我的愿望,培养她们大学毕业。”
甘自奋斗受挫不馁,再接再厉创办“锦江”,迎来开门大吉
早在夫妻分居时,夏之时不但分文不汇.还叮嘱沪上亲友不许接济竹君。竹君不得不典衣质物,初去当铺,在门外徘徊犹豫,如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脸红心跳。
穷困瘟神笼罩,竹君没有屈服,抱定甘于奋斗的心志,变卖了一条珍珠项链,得款八百元。她又奔走联络,邀小康之家的亲友投资,在闸北台家桥办起了群益纱管厂。
群益纱管厂在当时大上海,属第一家由女子开设经营的工厂,不可不谓新闻,引各方注目,竹君趁着记者采访的机会,作了如下声明:办厂的目的,一为谋自身生活出路及孩子有书读;二是表明妇女能办实业,能经济独立,争取在社会上应有之地位;三是时下纱管大都从外洋进口,发展国产纱管,正可抵制洋货,挽回利权,振兴民族工业。
她的这番宏论,赢得一片赞扬声。
厂是办起来了,正常运转且要赚钱谈何容易?竹君责无旁贷地包揽了“内政外交”,甚至亲自跑街。跑街即现在所说的推销,旧上海下三流的行当。一次竹君去棉纱大王荣德生处推销产品,当拿着样品去荣德生办公室时,职员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她窃窃私语,因从未见过妇女做跑街,所以把她当成了怪物。竹君面红耳赤,深感求人之难。
为了充实资本,竹君邀银行投资,银行对女子办厂信心不足,往往托词拒绝。她并不气馁,这家碰壁,再走一家,虽遭白眼也在所不惜。
董竹君听取了几位南洋华侨的建议,远涉重洋去菲律宾在华商中招股,经月余游说,招得一万元,用于扩大工厂,工人由原来不足百人增加到三百多人,跻身于沪上中型工厂之列。
“群益”经历了草创艰难始有发展时,日军挑起了“一·二八”事变,敌机狂轰滥炸,厂房设备夷为废墟!
祸不单行,由于董竹君平时结交进步人士乃至共产党人,又曾参加救亡游行,并救护遭巡捕打伤的学生领袖,所以被法租界巡捕房逮捕,关押了四个多月后,以政治嫌疑犯”保释。
“群益”毁于战火,股东们因局势紧张不敢再投资,竹君只得宣告停产清算。她把原先赚得的钱全部用于处理善后,一下子从女老板变成一文不名的穷人。其间,父母双亲为她的命运担惊受怕,先后得病去世。
种种困难,种种忧愁,竹君的处境正应了“屋漏偏遇连阴雨”,苦闷、心酸、悲观交集,她曾萌生一死了百事的念头,但很快她还是振作起来。她扪心自问:我自杀了,社会怎样看我?还不是说我是放着荣华富贵不享的下贱坯?夏之时岂非幸灾乐祸?我若自杀了,孩子们又怎么办?一个人能有死的勇气,为什么不能以这种勇气顽强地活下去,顽强地奋斗下去?
她有心再建企业,然钱从何来?正在这时,来了一位她所说的“义士”。
“义士”大名李嵩高,四川人,见面就说是慕名而来。
竹君一脸疑惑:“与李先生素不相识,今日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你是不认识我的,不过我早知你的鼎鼎大名,”李嵩高以敬佩的口吻道,“你带着孩子离开夏家,四川报上都登出来了,称赞你是不愿安享荣贵敢与封建家庭决裂的奇女子。受你行动与精神的感动,趁着去日本路过上海的机会,特来拜访面识,打听了好几处,才摸到这里呢。”
竹君叹了口气:“李先生过奖了,只可惜奋斗了几年,并无什么成就。”
“来日方长,不可以一时成败论英雄。”李嵩高劝慰几句后,从皮包里取出一叠钞票,“你时下的艰难我已知道了,听说你办实业受挫,这两千元你先拿去用,愿你再接再厉,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竹君感激之余,又有几分顾虑,婉言辞谢。李嵩高倒是快人快语:“你休要怀疑我是坏人,我是本着助人为乐的古训,才这样做的。你既有女中丈夫的气概,就请直受不辞。这样吧,等你有了钱还给我,这总可以了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竹君不便再推托了:“那就借用了。”
两千元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又是仅有的资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办什么好呢?董竹君斟酌再三,定格在川菜上。
她在四川的十多年里,人乡随俗,从学吃川菜到爱吃川菜,且对川菜有所研究。川菜历史悠久,品种丰富,但因辣味太重,在餐饮业发达的大上海食客不多。董竹君设想改进川菜的色、香、味、形及经营艺术,使其打进上海市场,独树一帜。
决策既定,开始行动。竹君在市中心大世界附近的华格臬路(今宁海西路)上,租下了一幢单开间一底三楼,不仅面临宽阔马路,对面还有一大片空地。这是她选择店址的独到眼光:宽阔马路及空地,便于车子往来与停留,有利于吸引有钱阶层的顾客。
她把底楼作为专卖大众饭菜的店堂,而把二楼、三楼隔成大小间作为雅座。厨房的位置也与别的饮食店不同,不是放在底楼,而是设在屋顶晒台上,以免油烟升溢污染空气,影响客人胃口。
关于店名,竹君选定了“锦江”两字,她在《我的一个世纪》中,对此说明:
成都东门外有座望江楼,景色优美,是川中名胜之一,也是唐朝女校书薛涛栖身的地方。记得曾有人题诗云:“望江楼上望江流,人自望江江自流。人影不随江水去,江声不断古今愁。”诗中的“江”即锦江,当时成都又称“锦城”,以盛产锦缎得名,据传锦江水里濯洗后的丝绸特别光彩。鉴于以上原因,为餐馆取名时,便很自然地想到“锦江”,既富于诗意,又很响亮,让顾客觉得有美感而又易被记住。此外,又想到那位女校书薛涛和我有相似的命运,同是青楼沦落人,把我对她的同情和怀念寓于“锦江”,又有何不可?从字面上讲,“锦江”二字还象征着未来川菜烹饪艺术,有如四川锦缎一样著名,并随长江东流人海,远播重洋异国。这些就是我命名餐馆为“锦江”的动机。
竹君又选用竹叶作为店徽,与“竹君”之名相辉映,含意深远。
1935年3月15日,“锦江小餐”正式开张。
各式人等既为品尝“锦江”川味新美食,又为慕董竹君这位奇女子之名,呼朋唤友纷至沓来,竟然楼下楼上人满为患,临时添加了不少座位,连过道都不通了,只得从客人头顶上传递菜肴。南腔北调的客人一致啧啧夸赞:“锦江的川菜果然与众不同,看着嘴馋,吃起来味道好极!”
食客的口头广告威力无比,“锦江菜好吃”的赞誉四传,第二天,第三天……天天顾客盈门。董竹君以欣慰的心情说:“锦江开门大吉!”
独具匠心改良创新,“锦江”生意兴隆长成,独领行业风骚
“锦江”日复一日客满拥挤,每餐各座都要接待几批客人,生意兴隆持续不衰。连闻人杜月笙、黄金荣等也都慕名而来,岂料一尝上瘾,成了常客。也因为“锦江”生意兴隆,使本来行人不多的华格臬路变得热闹起来,各式店铺纷纷在“锦江”附近乃至整条华格臬路上争相开张,这一带的土地、房租迅速看涨。
一日杜月笙又来“锦江”,因为食客太多,菜一时上不来,忍不住发起火来,对招待员说:“吃客这么多,为什么不扩充?告诉女老板,假使需要房子,我一句话。”
董竹君正有此意,领受这位大闻人的善意。杜月笙于是约见“锦江”左右的房主孙梅堂,嘱他把房子收回转租给“锦江”,孙梅堂本是倚杜月笙“保护”的,自然惟命是听。“锦江”由是一下子扩大了几倍,可同时容纳三百位食客,董竹君将“锦江小餐”改作“锦江川菜馆”。
董竹君在继承川菜“一菜一味、百菜百味”少有共性滋味传统的基础上,改重辣为轻辣,严格掌握色、香、味的调和,把官场酒筵和民间酒筵的长处结合起来。经改良后的川菜,既保持了传统特色,又适合杂处上海的南北东西客人的口味,众多食客本只知川菜猛辣,一听摇头,尝了“锦江”菜,体会到稍加辣味好吃又开胃,便喜欢上了。那些吃惯了本帮菜、广东菜、福建菜的贵人富者,更把“锦江”作为大快朵颐的又一福地。
“锦江”菜肴的改革,还表现在色、形和装置的美化,如在雪白的燕窝正中,放上一颗大红樱桃;香酥全鸭周围镶上色泽鲜艳的蔬菜;还以蔬果雕刻花鸟点缀筵席,给客人以赏心悦目之感。
食客与舆论评判:菜好,还不完全是锦江的号召力量,锦江布置之幽雅、设计之饶有情趣,更是吸引客人的一大原因。
董竹君鉴于别的菜馆格调呆板,用具陈旧,缺乏美感,有心把“锦江”打造得独到新奇、与众不同。她对店堂的设计、装潢、摆设、色彩、格调、灯光等,都是亲自规划监制,使其既体现中华民族传统美学,又适当吸取日本及西方的优点。宫殿式的屋顶,霓虹灯闪烁的门面,雕花磨砂玻璃宫灯,四角的盆景、鲜花,隔墙上的仿古摆设,嵌壁缸里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壁上的古今名家书画,色彩协调的桌椅,使食客仿佛置身于《红楼梦》的“大观园”中。
各楼梯口都装了公用电话,以方便顾客。为卫生起见,竹君首创一次性筷子。
诚如老上海的回忆:“锦江”从开到后来,竟把同时期内不可一世的粤菜酒家都盖过,成为当年上海饮食业里最著名的去处,上“锦江”吃饭,有时要排长龙的,并非虚构。
“锦江”的名气越来越响,各界名流到上海,无不以品尝“锦江”菜为快事,各国驻沪外交官、在上海的洋经理、租界工部局洋董事,都曾是“锦江”的座上客乃至常客。世界喜剧大师卓别林访问上海时,也慕名到“锦江”就餐。香港、台湾、法国巴黎、美国洛杉矶等地,先后出现了冒牌“锦江”以招徕顾客。
1936年1月28日,董竹君在华龙路(今雁荡路)八十二号开设了锦江茶室,她又是精心设计布置,力求优美实用,娇妍不一。内设四十余张精致的小方桌,二百二十个座位,玫瑰红沙发椅,五彩靠垫,暖气,风扇。既供应茶茗,又供应糕点,成为人们晶茶、聚谈、休闲的胜处,属当时上海第一家。
革命女老板功劳莫大,虽遭挫折亦不改初衷
“多年来你为党做了不少工作,我敬你一杯。身为督军夫人,抛弃荣华,单枪匹马,参加革命,真难得!”这是新中国成立之初周恩来总理在家宴请董竹君时对她的赞扬。
知道董竹君是“锦江”女老板的多不胜数,对她“为党工作”“参加革命”,知者甚少,她是名副其实的“革命女老板”。
董竹君的苦出身、一家人饱受欺凌,使她爱憎分明。自从得知共产党专为劳苦大众求翻身谋幸福后,她便决心跟着共产党,铲除剥削、压迫、饥饿和贫穷等世间一切不平。
早在30年代初,竹君在沪结识了川籍女共产党员郑德音,急切地提出了入党要求。组织上告诉她入党后流动性很大,又有随时牺牲的危险,一旦有不测,一家人失去依靠,劝她暂勿入党,设法经商,在维持生活的同时从经济上帮助革命。她愉快地听从了,创办纱管厂与“锦江”的动机,也包含着为了革命的需要。
当董竹君成为“锦江”女老板有了钱后,为革命做贡献的愿望开始兑现。
1935年秋,宋时轮从广州出狱后,来沪寻找党组织未果,身上已无分文,经川籍难友介绍,向董竹君求助,董竹君给了他一笔钱。他得钱后除找组织的路费外,还用于建设游击根据地。上海解放时,出任上海警备司令的宋时轮,到“锦江”向竹君致谢,赠送缴获的日军指挥刀一把。
全面抗战前夕,郭沫若来到上海,董竹君为保证他的饮食安全,指派信得过的员工给他送饭,一日三餐送了一个半月,郭沫若感激地称赞竹君为“漂母”。
她还在经济上资助过多个共产党人与进步人土,如陈同生、于伶、阿英、白薇等。
上海沦陷后,锦江川菜馆与锦江茶室成了地下党员、进步人士联络、开会的据点。潘汉年、夏衍等常以进餐、品茶为掩护在“锦江”约会同志,董竹君让他们用“特别间”,指派最可靠的招待员,价格也特别便宜,甚至签字了事。
抗日战争胜利在望,1945年春,董竹君主动向新四军联络部长陈同生请求任务后,开设了永业印刷所,未领执照,秘密印刷党的文件、宣传品。日寇投降后,公开承印进步刊物《麦粒》,经费也是由“锦江”资助的。从这时起直到上海解放,董竹君受中共上海局的领导,与田云樵同志直接联系。
1946年10月,董竹君又出资三十两黄金,开办规模更大的协森印刷厂,印刷《解放》杂志,毛主席的《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等,朱总司令的《论解放区战场》……还印刷地下党秘密出版的多种刊物如《新文化》、《人人周刊》、《时代学生》、《生活知识》、《新音乐》等,并给予种种优惠,如先排印后付款、少收工价,实在付不出的免收。
由“锦江”资助的美文印刷股份有限公司,于1947年8月公开挂牌营业,董竹君任董事长。为蒙蔽敌人,她特地游说帮会头目陈文理人股并出任经理。“美文”的职工大多是地下党员,常在下班后秘密印刷宣传品,上海解放前夕,那份卓有影响的《告上海市民书》,就是由“美文”印刷后广为散发的。
根据斗争形势的需要,中共上海局遵照中央指示,总任务开辟一条以经商为掩护的从上海至东南各省直达港岛、南洋的地下交通线。又是董竹君投资,并利用自己在工商界的地位,招收了包括华侨在内的股份投资,1947年秋,名为“锦华”的进出口公司开张,地下交通线开始运转。
上海解放,董竹君欢欣鼓舞,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潘汉年、陈同生、宋时轮、张爱萍、杨帆等军政领导,专程到“锦江”看望董竹君。她拿出“锦江”最好的陈酿招待他们,频频举杯,共庆胜利,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开心畅饮。
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央领导常来上海视察,又有外宾光临访问,而当时内有潜伏特务破坏,外有敌机轰炸,社会秩序不很安定。据此,市政府计划创办一个宾馆级的安全接待机构。1951年3月,副市长潘汉年、市公安局局长杨帆,委派两同志去见董竹君,道明来意:“市府拟在上海设立招待高级干部与外宾的食宿场所,认为锦江饮誉海内外,又有你的名声,及你培养的思想进步、业务熟练的员工,希望锦江能担当这个光荣的任务。”
董竹君欣然应命:“要建设新中国了,能为党和政府多做贡献,深感欣慰。”
经商定:锦江川菜馆与锦江茶室两店的所有设备与人员,迁移至长乐路89号华懋公寓(俗称十三层楼);所有资产由政府以三亿元(旧币)盘下;新的饭店沿用“锦江”牌子,名“锦江饭店”,店徽仍是竹叶;由董竹君出任锦江饭店董事长兼总经理。
1951年6月9日,锦江饭店挂牌,董竹君主持揭幕典礼,新上海第一个国宾馆诞生。她曾挥毫做诗以记此盛举:
川莱茶室并蒂莲, 扩为饭店五二年。
食宿安泰沪首名, 誉著中外古今庆。
1957年起,董竹君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因儿女都已在北京工作,她遂于1960年迁居首都。“文革”风云起,董竹君厄运降临,在上海和北京的家被查抄。1967年10月23日被捕入狱,勒令交代特务罪行,受尽折磨,甚至被打得昏死过去进了太平间,直至林彪自取灭亡后的1972年10月22日,才以监外就医出狱。 1973年5月10日,公安部宣布董竹君“释放”,恢复全国政协委员原职原薪,1979年3月29日又以书面形式为她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余年几何?当自珍爱。一般人的心理,如董竹君历浩劫侥幸逃生者,应安度晚年享天伦之乐。她却又与众不同,再显“奇女子”本色,请看其铿锵之言:“我不因被曲解而改变初衷,不因受冷落而怀疑信念,亦不因年迈而放慢步伐!”
从古稀之年到耄耋之年,董竹君连任全国政协委员。她忠诚履行职责,不顾年老多病视察各业,倾听民意,贡献提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她的提案就有二百余份,仅五届政协三次大会上,就有三十九件,领导与同仁称赞她的提案不但量多,质量亦高,1991年她的提案荣获“优秀提案奖”。
早在60年代初,董竹君就应中央统战部之约,着手撰写回忆录,由于接踵不断的政治运动,特别是“文革”的干扰,只写了一小部分。平反昭雪后始得继续,于公事之暇,她精勤于著,又历十七载寒来暑往,《我的一个世纪》终于在1997年9月出版。回忆录洋洋四十四万言,是一部浸透着董竹君泪水血汗的苦难史、奋斗史。内中以相当篇幅,记述了“锦江”艰难草创、苦心经营、开拓发展的坎坷历程。
1997年12月6日,董竹君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旅途,她的名字、精神与“锦江”并存!
作者:茂清 点击次数:2749
出处:《名人传记》 上传日期:20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