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 is more讲解:廖述江 胡 敏:张闻天在流放肇庆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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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闻天在流放肇庆的日子里

廖述江 胡 敏
  张闻天(1900——1976)
       从监护到遣送
  
  1969年10月20日,深秋的北京寒气逼人,但对张闻天和刘英夫妇来说,却是个令人高兴而又温暖的好日子,因为他们结束了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的监护生活,在隔离一年半后,终于能见面了,能生活在一起了,能互相照应了。然而站在刘英面前的张闻天是什么样的呢?头发、胡子又长又乱,脸色苍白,全身浮肿,完全不像人样了。这就是自己患难与共数十年、日夜思念的丈夫张闻天吗?刘英简直不敢相信。
  是谁使生死相依的夫妻咫尺天涯?
  1959年庐山会议后,张闻天离开了党中央的领导工作岗位,到中科院经济研究所做了“特约研究员”。然而“文化大革命”的邪气并不因此就远离了张闻天,从1966年8月9日在中科院经济所首次被批斗起,张闻天就开始了承受残酷斗争、非人折磨的漫长岁月。特别是在“六十一人叛徒集团”案中,张闻天主持正义,坚持实事求是,没有向威胁利诱低头,结果被打成了大叛徒。所谓“六十一人叛徒集团”案,其目的就是要整倒刘少奇,但由于张闻天坚持真理,他们的目的没有达到。因此,从1968年5月16日开始,对张闻天夫妇的审查升级了。
  那天,张闻天居住的景山后街甲1号突然开来一个班的武装,宣布对张闻天夫妇实行监护,就地将两人隔离开来,把两人分别关在两间冬冷夏热的小屋子里。门窗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门上挖了一个小方洞,警卫日夜从洞口窥望监视,屋里只放了一张板床,一张长桌,不许听广播,不许看报,不许同任何人来往。张闻天与刘英的房子只隔一小间屋,但咫尺天涯。每天只放风一次,可时间却是错开的,为的是不让夫妻见面。最难熬的是夜深人静时,刘英只能从张闻天的咳嗽声来判断他的存在,从审讯人员的吆喝中得知他的坚定。尽管双双都不自由,失去了互相关照的机会,但他们的心却靠得很近。幸运的是两人合用一个盥洗室,他们便利用这里通一点信息。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夫妻俩就要被吆喝起来,拖地擦桌子。大拖把浸了水,拿起来很重,刘英个子小拿不动,常常因不在水里洗干净就拖地挨骂。大约是张闻天从骂声中听出了原因。以后待刘英去拿拖把时发现总是洗净后晾在那里,半干不干,不太重又好拖。张闻天泡在水里的衣服,刘英也总是悄悄给放上洗衣粉,抽空给他搓一下。夫妻俩就是这样人不见面心相见!有一次,刘英上卫生间时发现有一痰盂血,已经结了冰,后来才知张闻天折磨得受不了,心脏病发,鼻子淌血不止,监管的人不得不将他送医院抢救治疗。出院后,张闻天怕再出事时救不过来,提出同刘英见一面的要求,监管人员却不同意,说:“时候没有到,不行!”
  在隔离审查的日子里,没完没了的提审、质问、调查写证明,侮辱、体罚、任人失掉人性地摆弄,其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何况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但不论怎样辱骂、恫吓,不论怎样诱、套、哄、逼,张闻天总是沉着镇静,谨慎负责,认真回忆往事,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涉及党内同志历史情况,是非功过,不管多大的压力,总是据实回答,决不乱说。有时还同造反派辩驳起来。当有的人对他的交代不满而大发雷霆时,张闻天总是慢慢地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你们要我说的那些情况,我不知道。”为保护同志,甘愿承受一切,从不抱怨,为了这种“顽固”,张闻天不知招来多少拳棒。在得不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后,对于张闻天这个啃不烂的硬骨头,阴谋家只好弃之荒野了。
  于是张闻天夫妇结束监护的日子也就成了开始流放的日子。中央办公厅通知:“遣送广东肇庆,限三天内启程;张闻天的名字停止使用,用化名;对外保密,只能同直系亲属通信。”“遣送”就是“流放”,就是“发配”。两广、云贵,自古就是谪贬之地,现在落到一生忠于社会主义事业的张闻天头上,不能不是对历史的莫大嘲讽。但张闻天却乐观而又知足地说:“能有一些小自由也很好嘛,‘遣送’总比监护强。”可是改用什么名字呢?张闻天说:“既然我们是普通劳动者了,我就叫‘张普’吧。”从张闻天到洛甫,再到张普,名字的变更多么耐人寻味。时间已经不允许张闻天和刘英细细品味“遣送”的涵义,现在要紧的是赶快收拾行装,第三天就要动身的啊!
  
  一路劳顿到牛岗
  
  中央办公厅通知限三天内坐飞机离京。但刘英说:“闻天,我们还是坐火车吧,这样安全些。”在这种时刻,刘英能作出如此冷静、周密的考虑,张闻天感激地望了刘英一眼,欣然同意。张闻天赶忙从他的书柜中开始挑选要带走的书。可是在书架前站了不一会儿,张闻天就感到头晕目眩。一年半不见阳光的囚徒生活,已经将他摧残得太虚弱了。刘英赶紧给他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着,叫侄女在张闻天的指点下,取了马恩全集、列宁全集和鲁迅全集,大铁箱就装满了。张闻天对着书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南行的列车把张闻天和刘英带到广州,接着汽车又颠簸了三小时把他们带到了肇庆。肇庆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游览胜地,有一个被称为“桂林之山,杭州之水”的星湖,还有一个岭南名胜——鼎湖山。张闻天夫妇要去的地方,当然不会是风景迷人的星湖等地,而是一片荒凉的牛岗。从肇庆到牛岗没有汽车,只能步行。张闻天轻轻叹了口气:“怎么给送到这个地方来了!”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张闻天夫妇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张闻天又长叹了一口气,坐在土路上。一路劳顿,加上心情不畅,张闻天的心脏又难受了,浑身发软,额上已渗出了虚汗,他赶紧吞下一片硝酸甘油。刘英看着他,难过得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张闻天、刘英等人艰难地爬上一个小土坡,来到一个院子前面时,太阳已经西斜了。这是一个为军分区离休老干部盖的院子,里面有4栋房子。因为太偏僻,没人肯来住。张闻天夫妇就被安排在最后一栋被茂盛的杂草包围的房子里。这里离最近的集镇还有两里路,没有熟人,没有电话,部队还设岗“警卫”着,从监护到遣送,张闻天和刘英只不过是从四壁密封的黑房换进了没有栅栏的“鸟笼”。就这样,曾经为共和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两位老人,开始了长达六年孤寂、凄凉的流放生活。
  
  相依为命苦度日
  
  在被流放肇庆的日子里,张闻天和刘英风雨同舟、互相慰籍、互相鼓励。他们离开北京时,只带了两箱书和简单的行李,连锅碗瓢盆都没带。工资也早已被冻结。他们只得暂时向军分区借钱支撑生活。真正是家徒四壁了。然而更难的是,没过多久,随来的炊事员也被调回北京了,一切家务就全部落在了张闻天和刘英两位老人身上。
  刘英每天得挎着菜蓝子,翻过山坡,走很远的路去街上买菜。庭院里长满了青苔,苔湿路滑,刘英出门总是不放心张闻天。他高度近视,身体又弱,一不小心跌一跤怎么办?因此,刘英每天买点青菜,便急急地赶回家,直到看见张闻天或依门而望,或坐在桌前读书时,才会松口气,高兴地招呼说:“闻天,看我今天买了什么?”张闻天看看蓝子,孩子似地笑着说:“呵!有肉吃了?”说是肉,不过是买了两角钱的肉米。
  张闻天则负责洒扫庭院。看着刘英每天坡上坡下地跑,屋里屋外地忙,他心里很过意不去。有一次,天下雨,屋外的路又脏又滑。刘英买菜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跌了一跤,身上满是泥水,菜也粘满了稀泥浆。张闻天忙去扶她,不想碰到了刘英的右手,刘英不由得“唉”地叫了一声。张闻天仔细一看,原来刘英的大拇指也肿了,是跌倒时在泥里戳的。张闻天心疼不已,总想替刘英分担劳累,非要帮刘英生炉子闷米饭不可,但肇庆没有煤,做饭是用柴草。生火时,张闻天常常被熏得泪流满面,咳嗽不止,而饭呢,却又总是夹生或者被烧焦。
  肇庆的夏天热得使人无处藏身,冬天呢,又冻得张闻天和刘英总是感冒发烧。张闻天血压高,又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最忌讳感冒。于是,刘英又只能用破脸盆充作炭炉,烧炭给张闻天取暖。木炭点燃后,又时常呛得张闻天咳嗽不止。   1974年2月,张闻天夫妇终于被恢复组织生活,政治上和生活上虽都有了一些改善,但幽居岭南,与外界隔绝,总不是长久之计。想到自己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张闻天在1974年写信给毛泽东和中央时,已不再提继续工作的问题,只提了两点要求:一是希望能回到北京度过晚年,一是希望中央能给予到全国各地参观、学习的机会。信中写道:“我现在已经是74岁的老人了,身体不大好,思想和行动都很迟钝,眼睛的白内障也大有发展,阅读文件和书报更是日益困难,因此,我想在我不能走动或变成瞎子之前,去看看我所热爱的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的新面貌。至于旅途中的一切费用,都可用我们的存款来支付,不用另外花公家的钱。”在悲凉的晚景中提出如此恳切的愿望,谁读了都要为之感动。可是,他未得到任何答复。
  
  用自己的脑袋思索
  
  凄惨的遭遇并没有击倒张闻天。在被遣送肇庆的六年里,已经被剥夺得一无所有的张闻天仍把列宁的一句话写在台历上:“为了能够分析和考察各个不同的情况,应该在肩膀上长着自己的脑袋。”这是追求真理的张闻天时刻激励自己的座右铭,这更是张闻天不畏权威和强暴努力从思想上冲破牢笼的见证。肇庆的六年,是张闻天用自己的脑袋加紧思索和写作的六年。虽然已是年过古稀的垂暮老人,但张闻天的心却是年轻的,思想仍然清晰而敏锐。他从没有间断过对党和国家命运的思索,对社会主义国家治国兴邦规律的探求。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下,用他仅有0.2视力和患有老年白内障的眼睛不停地读;用他颤抖的手和顽强的毅力不停地写。有时心脏病发作,他吞一粒药,待病情稍有缓解,就又坚持笔耕了。没有卡片,他就把旧台历反过来用,有时也将小学生的练习本裁开来用。当极“左”言论越来越离奇,个人迷信越来越严重时,张闻天忧心如焚,每每来回不停地踱步,喟然叹息。1971年9月13日,林彪出逃,折戟沉沙。这一事件引起张闻天的极大震动:在社会主义的机体上怎么会长出林彪这样的毒瘤?斯大林那样的个人迷信怎么得以在六十年代的中国疯狂地重演?于是,他决心把经过深思熟虑的观点形诸笔墨,开始秘密写作,论述社会主义,总结经验教训。从这时起到1974年,张闻天写了近十万字的文章和笔记。后来,这些文章被称作《肇庆文稿》。在文稿中,张闻天不仅着重论述了社会主义国家政治与经济的关系、党和国家的关系、领袖和群众的关系以及正确进行党内斗争等问题,还深刻地分析了在我国政治生活中这些关系现存的各种矛盾,从经济、社会、历史、传统等方面寻找产生的原因,力图从个别到一般,从偶然到必然,从根本上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写道:“党最容易犯的错误,错误中最危险的和致命的错误,是脱离群众。”
  
  不顾危险密保文稿
  
  张闻天在流放肇庆期间写文稿可谓是磨难重重。不仅写文章难,手头缺乏必要的资料,要躲开警卫人员的视线,没有人帮助誊抄;而且保存文稿更难,他的那些痛斥“四人帮”极“左”思潮的文稿,一旦被抄去,就永无见天之日了。张闻天虽然多书生意气,但半个世纪的斗争教会了他机敏老练,虽然他鄙视阿谀逢迎,但也决不鲁莽行事。他知道,自己写下的这些文章是万万不能再往上送了,而且连让外人知道也不行。于是他把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时的一套施展出来,偷偷写文稿,秘密收藏起来。经过再三思考,张闻天于1974年8月6日,写信给在复旦大学任教的外甥,要他利用暑假到肇庆一晤。
  外甥的到来,给张闻天以极大的安慰。张闻天和外甥回顾过去,议论当前,也展望未来。他总是说:“历史最公正,是非、忠奸,这一切,历史终将证明,终将作出判断。”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掌握着真理,对党的前途仍充满了信心。他认为写下的这些文稿并不是个人才智的表现,而是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历史经验的结晶,同民主革命时期的历史经验一样,也是从亿万人民的革命实践中来的,其中也掺和着鲜血和泪水,所以要冒着风险写下来,冒着风险藏起来。在外甥安顿下来以后,张闻天就把在肇庆写的《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政治与经济》、《论我国无产阶级专政下有关阶级和阶级斗争的一些问题》等文章交给他,要他帮助誊抄文稿。这些文稿有的写在方格纸上,有的写在小学生用的练习本上,一律用钢笔写成,显然是张闻天已经誊抄过一遍了,有几处地方则用另纸作了大段的补充。因为白天不时有保卫人员来“坐坐”,所以誊抄主要在晚上进行。张闻天急切地想了解当时社会上的一些情况,如工人和知识分子的生活情况、社会各阶层对时局的看法、复旦大学学术讨论的情况等,就利用白天的时间和外甥交谈,一边听一边作记录。
  两个星期的假期转眼就快结束了,而文稿还只抄了一半左右。外甥悄悄地对张闻天说:“舅舅,让我带回上海去抄吧!”张闻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它文章问题不很大,不过其中有一篇与他们(指张春桥、姚文元之流)抵触很大,被他们发现了不好,要冒很大的风险。”张闻天所说的这篇文章就是《论我国无产阶级专政下有关阶级和阶级斗争的一些问题》的第七节,也就是后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党内斗争要正确进行》一文。外甥也是搞理论工作的,当然懂得问题的严重性,但更懂得舅舅文章的重要性,就说:“舅舅,请放心,我抄好后,立即毁掉原稿,别人也不会知道是您写的。”但张闻天还是默默不语,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同意外甥的建议,将未抄完的文稿由外甥带回上海,并一再叮嘱路上要小心。于是外甥去买了十几斤鲜龙眼,找了一只装肥皂用的纸箱,将文稿用白纸包好,套上塑料袋,放在箱子的底层,上面再放上龙眼。躲开了警卫员的视线,由张闻天亲自送到码头。刚到码头不久,只见警卫员满头大汗地奔了过来,张闻天转身看了看外甥,见轮船已开始离开码头,才放下心来。外甥一到家,便继续紧张地誊抄文稿。为了防止突然事件,他一律誊抄了两份。抄完之后又想,手稿是否要销毁呢?将来用什么来证明这是闻天舅舅写的文章呢?考虑再三,决定抽出不连贯的三处一共6页留了下来,其余的按照张闻天的叮嘱销毁了。
  1974年7月下旬,经过反复请求,刘英获准赴北京探亲。在北京,刘英去看望了王震。王震非常关心张闻天,劝刘英鼓动张闻天再向毛泽东打报告。刘英回肇庆后,经过一番商量和考虑,张闻天于10月18日又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简要报告现在的思想情况,说明现在只是“希望回到北京生活和养病”,“能有机会到各地参观学习”,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要求了”。这封信经王震转呈,于10月底到达正在长沙的毛泽东案前。毛泽东这时患白内障,双目几近失明,听完来信,让身边人员签批:“到北京住,恐不合适,可另换一地方居住。”张闻天想回北京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无奈之中,只得提出回自己的家乡上海养老。然而,五个月过去了,仍不见答复。1975年4月28日,张闻天只好致函中央组织部,提出:如上海不成,苏州或无锡也可以。直到6月9日,才接到通知:同意迁居无锡。8月23日,张闻天夫妇终于离开幽居了六年的肇庆,开始了自由公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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