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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亚:燃烧的中国诗歌版图

2011-09-23 10:34:06
原文刊于《CHUTAPAH! 天南》第三期“诗歌地理学”专刊,后徐敬亚连载在自己的博客徐敬亚:燃烧的中国诗歌版图2011年6月初,正在回否东北度夏的犹豫中,接欧宁电话。他说《天南》本期全交给诗歌。他刚说出“诗歌地理”几个字,一幅辽阔的中国诗歌版图,已经出现在我的脑中。在一句顶一句的对答中,我似乎已经预订了那张未来的机票,并在一瞬间扫过了我诗歌记忆的全部天南地北,抚过了我熟知的天下诗歌好汉。正是在东北,1971年,我写了我人生的第一首诗,在吉林延边一个水电站的工棚里:《嘎呀河畅想曲》:我站在嘎呀河旁,/看河水滚滚,/出神凝望。/碧波流向无边大海,/琼浆灌满千年河床。/一条水的队伍浩浩荡荡。/其间蕴藏着多少千卡热能,/多少万吨力量(1971-4-11)22岁的我无法知道,在几千公里外遥远的河北白洋淀,一群和我同年龄的青年人也在聚集写诗。在这些来自京城的天之骄子中,一股新奇的诗风正在旋转、啸叫、聚集。若干年后。它们神奇地向我吹来,并注定影响整个中国。河北。白洋淀—1968~1973:那暴风雪蓝色的火焰白洋淀诗群的存在,至少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现代派并不全是西方人送来的。1968年秋冬,尽管寒风扫过整个国土,但在千亩万亩的高梁中,总会有一枝神奇之穗,冒天下之大不韪超前吐粒飘红——在火热的上山下乡中,食指天才地写出了悲泣的《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虽然技巧略传统,但其内在精神却具有超前的现代性。1971年,在白洋淀,芒克已经写出“那暴风雪蓝色的火焰……”。这些都是现代诗在中国本土的最初萌芽。六、七十年代之交的白洋淀,之所以成为中国现代诗的一个摇篮。正是由于那里来了一群首都的天之骄子。他们带去的,不仅有动物般的、天然的绝望与忧郁,也带着京城里早已渗透出来的关于时局的小道消息。那些令人外省人心惊的政治破绽,在首都高层及其子女们的圈子里,早已成为暧昧的时局常识。这一点相当重要,对于被欺瞒了10年的心灵,一个耳边密语都可能带来一瞬间的顿悟,带来为自由奋战的智慧与勇气。我之所以曾称中国最先起跑的《今天》诗派“穿着一双令人羡慕的首都牌跑鞋”,是由于他们的另一个得天独厚:文革后期,北京已悄悄成为某些禁书的秘密集散地。当时,两本最时髦的书《麦田里的守望者》、《带星星的火车票》和《娘子谷及其他》、贝克特的《椅子》、萨特的《厌恶及其他》等一批黄皮书开始传遍北京。这些洗人耳目的书,带来了陌生、惊异的西方现代派气息,带来了一种外省人无法企及的贵族式高傲、智慧、自由。诗集《娘子谷》我是在1980年青春诗会上从江河手里才看到。不管先行者们享受过多少天然恩惠,后世人也必须承认他们的才华。仿佛上天设定,在具备了精神受虐、思想提醒、艺术点拨这三个要素后,一批才华横溢的北京中学生在白洋淀自由的天地里,拉动了中国诗歌革命的大幕:那个站在白洋淀船头高歌几声就进了中央乐团,被多多称为“叼着腐肉在天空炫耀”的男低音岳重,还有后来写过《在路上》的方含,还有潘青萍、戎雪兰、陶洛诵、宋海泉……当然还有芒克、多多。白洋淀诗群的大本营其实是北京。与全国几千万常年困守乡村的知青相比,他们显然具有另一种特殊的自由。从诸多回忆中,人们发现,白洋淀的天才诗人们常常奔波在白洋淀通往北京的南北大路上。像被流放的竹林七贤,他们在京城与芦苇荡之间流窜、写诗。当时在京的北岛、江河、甘铁生等也都曾前往游历。诗人的处境往往被诗化。在今天诗歌界,白洋淀似乎再被额外赋予了一种美妙浪漫的气息。但不管诗意多么飞扬,也不能改变那些苦闷生活的本质。对于20几岁的年轻人,那是绝望之地,是青春囚徒的灵魂沼泽。多多曾像法官宣布刑期一样恨恨地写道:我6年,岳重3年,芒克7年。                                                                北京—1970年代:地下文学沙龙与北京浓厚的地下艺术氛围相比,白洋淀只是一个小小分支。我相信当时的北京各类高层、权威子弟中,还有更多写诗的青年人。暗中的文化,常常带来一种潜伏地下党的快感。那些禁书,在大人们眼里只是一些危险的文字。对青年人,它们却可能是美妙的毒品,强烈击中青春期的敏感。因此,当年的天才并没有在中成年人群体中出现,恰恰是一批15-20岁的青年工人、滞留学生、返城知青,最先沾染了那时代仙气。时局意义上的大国首都恩惠,使他们的艺术才能骤然升华。这其中便包括后来名满天下的北岛、多多、食指等中国现代诗先驱。多多和北岛都分别回忆过,1972年夏天在北京国务院宿舍、铁道部宿舍有一个以徐浩渊为中心的文学沙龙。文革期间,徐浩渊曾装成乞丐到农村去了解农民生活,又因反江青坐过两次牢。七十年代初,她周围聚集了一批诗人艺术家,包括“诗霸”岳重,包括写过《你好,哀愁》的依群,还有后来多成了知名画家、诗人、音乐家的彭刚、谭小春、鲁燕生、鲁双芹……,在沙龙中,最初相识的多多与北岛,双方竟是作为男高音被互相介绍的。贵州。贵阳—1962~1997:黄翔,诗界顾准多多曾伤感地说过:“我所经历的一个时代的精英已被埋入历史,倒是一些孱弱者在今日飞上天空。”这是老牌人物精彩的哀叹,但是他指的并不是贵州黄翔。1995年夏,参加完贵州红枫湖诗会后,我和唐晓渡、唐亚平一起去看望黄翔。那时他刚获释不久,和妻子住在在贵阳市郊一座小山下。门前就是充满诗意的花溪,而黄翔却过着毫无诗意的流浪汉生活。被监视,被限出,没有工作,家徒四壁。那一天,我们几个人全部喝得大醉。不知为什么几个人忽然走散。我一个人历尽千辛万苦乘公交大巴返回了贵阳。我记得我摇晃着走在无边的山沟里,不辨东西,摸爬滚打终于找到了汽车站。我当时身体已经失去控制,但头脑还有一丝清醒。我努力抵抗着晕眩,心想我要抓住这清醒,不能倒下去。努力控制后,我甚至还躲到了一处小树林里呕吐完了才上车。那真是一次莫名的众人通醉!黄翔流着眼泪,说着那些年的往事。我和晓渡都说历史不会淹没一位诗人……我想,那天暗中作祟的,不是未谋面老友的相聚,而是整整一个时代隐藏的内心悲哀。中国民间诗歌的精英行列中,没有谁比黄翔更早。1958年黄翔在《山花》上开始发表诗歌。1962年,他写出了迷惘、孤独的《独唱》,这是至今发现中国1949年后最早的现代诗萌芽:我是谁/我是瀑布的孤魂/一首永久离群索居的/诗/我的漂泊的歌声是梦的/游踪/我的唯一的听众/是沉寂。我相信,中国现代诗人中没人比黄翔更磨难:1959年,他以“试图偷越国境叛国投敌”罪被劳动教养4年……文革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送管训班重点严管……1987年引导学潮被关押8个多月,10月在贵阳家中被捕、抄家……1988年以“扰乱社会秩序”被判刑3年……贵州诗人们称黄翔为“诗界顾准”。这不是单纯羡慕夸赞,也是沉痛追悼。在当年,谁愿意当顾准,谁愿意一天天写那苦难的日记。黄翔是中国少数与专制对抗的早期诗人。1978年他在北京创办全国首家民间社团“中国启蒙社”,成为当年西单民主墙影响最大的社团之一。1980年在贵州参与创办《崛起的一代》(我至今能记得封面那油印的5个大黑字)。1986年,黄翔组成“中国诗歌天体星团”,与薛德云等人到北大、北师大、人大、中央美院等处进行“诗歌大爆炸”行为主义吼诵活动。因被当局视为“引爆”“八六学潮”而入狱。1997年夏旅居美国。在漫长崎岖的生命旅途中,黄翔始终坚持非官方的文学创作,反叛笔争从未停止。他的创作涉及各种形式,包括诗歌、诗论、文论、诗化哲学、长篇小说、散文随笔、政论和回忆录等。据贵州朋友说,数十年来几经历届政治运动清查、抄搜,现仍幸存有300万字左右。谢冕这样评价黄翔:“比食指年长,写作也早于食指的黄翔,是一位承上启下的诗人……因为种种原因,国内对他的了解不多,但他确实是一位非常重要的诗人。”耶鲁大学苏炜说:“我想,在二十世纪的中国诗歌史上,从来没有一个诗人为了写诗关过那么多的铁窗,也从来没有一个诗人关过那么多铁窗,也关不掉他的诗……有足够资料证明:贵州,因黄翔、哑默等先行诗人,成为中国现代诗早期圣地之一。诗人哑默的哥哥伍汶宪,五十年代初期就开始充满自由主义诗歌写作,宣泄精神压抑和苦闷。后来冒险偷越国境,被狼狗咬住一条腿拖了回来。丢进黑牢,一泡十多年,黑发泡成了白发,被迫放弃了文学……诗人哑默六十年代开始写诗并自印民刊。他家是全省最大资本家,在保留下的一座深宅大院中有一个沙龙,每周定期聚会,参与者都是省城青年中出类拔萃的青年诗人、画家、演员、音乐人,被黄翔称为“野鸭沙龙”。北京—1960年代:“太阳纵队”和“X诗社”仍是北京,时间再向前推。中国现代诗更早的影迹,可追溯到六十年代。1963年,张郎郎与张久兴、张新华、董沙贝、于植信、张振州、杨孝敏、张润峰等,在中央美院正式成立了诗社“太阳纵队”。其《章程》开篇便宣布——“直率地说: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可以称道的文学作品……”。文革初,张郎郎又编辑16开地下杂志:封面是铁栅,用红色透出两个大字:自由。文革开始后,太阳纵队遭遇很惨:张久兴在军队中服役时自杀。甘露林也在军中自杀身亡。张郎郎被抓。逃跑后被通缉,归案后被判死缓,坐牢10年……在与朋友们匆匆分手时,他在一本子扉页上写下:相信未来——这一张回忆录中的纸条,成为食指《相信未来》一诗原创性的因果疑点。我从来不相信这个诗歌史上的所谓疑案。我只是把它当成历史的巧合,当成悲愤年代囚徒发出的相似吼声。一句话与一首诗,远不是一回事。天才从来不需要被人摇醒,在时局壁垒森严的七十年代,没有怀疑与反叛精神而写出纯粹的诗,几乎不可能。时间再向前推。更早的五六十年代之交,郭沫若之子、北大哲学系的郭世英组织了地下沙龙:X诗社。很快被破获,全数被捕。郭士英最终自杀。那个年代,文学结社本身即罪过。这些中国现代文学的先行者们为此付出了比后人十倍百倍的苦难,甚至生命。任何苦难皆有代价。任何苦难皆有果实。一条暗中的文学通道,已经遥远地伸向未来。四川。云南。南京—1968~1978:精神病患者                                                                诗一直是中国人的强项。自幼古典诗词潜移默化的熏隐,官方出版物中普希金式的忧郁,拜伦、雪莱的反抗……都成为那时文学青年的潜在营养——因此,中国七十年代的地下文学,主要体裁不能不是诗歌。沮丧的情绪,是现代派滋生的肥沃土壤。流传在四川的知青歌曲,透露出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二唱我老师,/老师是屁眼痒哟,//天天上门来动员哟,//骗我去边疆罗哟。//哎嗨唷,哄我去边疆罗哟。三唱我的同学,/同学是不落交哟,/明知边疆凭格苦哟,/来信还说好哟罗。/哎嗨唷,来信还说好罗哟。而流传全国的《精神病患者》,已天然地具有了荒诞派倾向:失去了理想的人,/心神两离分,/太阳月亮星星小雨,/和我无关系。/世上人,/讥笑我,/精神病患者。/我有青春却被埋没,/有谁同情我。一个人孤独地走,/何时才是个头,/眼前秋去冬又来临,/雪花飘飘落。/心上人,/过来吧,/坐在我身旁。/我们相伴在一起,/永远不离分。《中国知青之歌》及作者任毅的遭遇,是七十年代地下诗歌的典型。1969年,一首《我的家乡》在一所小茅屋里诞生(《南京知青之歌》),迅速风行全国。告别了妈妈,/再见吧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伴随着青春史册,/一去不复返。/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曲折又漫长./生活的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跟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沉重地修理地球,/是光荣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啊,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 /绣红了宇宙,/幸福的明天,/相信吧, 一定会到来。告别了你呀,/亲爱的姑娘,/揩干了你的泪水,/洗掉心中忧愁,/洗掉悲伤。/啊,心中的人儿告别去远方,/离开了家乡,/爱情的星辰永远放射光芒。同年8月,苏联莫斯科华语电台播放了这首歌,称之为《中国知青之歌》。中苏敌对时期,无形的电波将任毅推入绝境。一个月后,南京街头的大批判专栏已开始口诛笔伐,被定性为“反动歌曲”,“说出了帝、修、反想说的话,唱出了帝、修、反想唱的声音”。之后,江青、姚文元、张春桥亲自出面过问此事,原因是 1970年春节前夕,上海市普陀区回沪过春节的部分知青在里弄里哼唱这首歌,被逐级汇报到上海革委会。后者又立即向中央报告,姚文元、江青作了“要抓紧意识形态的阶级斗争,要查清作者情况,要对黑歌进行批判”的“指示”,张春桥则要求上海市革委会成立专门小组负责此案。 “一打三反”运动中,任毅被定为反革命关押。我不得不提示今天的读者:这些地下诗歌与当年官方意识之间的天壤之别——红日出东方,/光芒照四海。/伟大的人民,/革命壮志满胸怀!这就是当时官方广播、报纸、书籍中的代表诗句。后来的人们不容易明白,那些当年囚犯,即今日英雄们,在彼年代经历了怎样真实的磨难。在深深地下匍匐爬行着的诗,一天天与黄沙砥砺,与血泪相随。                                                                                                                                                                                                                                                                                                                                北京—1976:清明诗潮,八十年代诗的出发点                                                                1976年初,正是文革最黑暗,最熬人的时候。周恩来病逝。他的死,立刻引起全局骚动。被压抑了10年的反抗,以悼念的方式爆发。最初在南京,之后迅速传至首都。清明雨中……天安门广场上百万人海,花圈如雪,挽诗如潮……诗,像一道撕裂的闪电,划破长空,拔剑出鞘。当时,我正在长春市一家工厂做锅炉工。听到广播中严厉声讨“反革命事件”时,我正吃饭。清楚记得,食堂里所有人都呆了,手里的碗筷全停在手上……在信息简陋、新闻短路的年代,外省的人们无法看到那些盛大悲愤的画面。我只能从广播报纸的批判缝隙中,寻找并感受那些反动的、惊世骇俗的只言片语——里面透露出一股令人晕眩的反动气息: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中国已不是过去的中国,人民也不是愚不可及,秦始皇的封建社会已一去不返了” ……当权者出示罪证以示众,却充当了一个可怜的泄密者。批判,只能使这些可怕的诗在更广大区域传播。诗,享受了一次免费的全国大广告。高压恐怖其实非常脆弱。像一堆积木,堆积它可能需要10年,而倒塌却只需一瞬。一个民族,怎样表达内心的悲涌与愤闷——日本人可能剖腹,印度人可能绝食,非洲人可能巫咒,欧洲人可能祈祷……而中国人,只有一种方式:聚众、诵诗。中国人与诗歌的关系,太不一般。几千年里,诗成为国家文学之首,成为文人的基本训练与日常习惯,甚至成为一种全民化的文字图腾与艺术宗教。在古代,诗词的传播,不止以审美方式,更以幼年识字教育的方式,直接侵入一个人最初的母语记忆。因此,当历史把一代中国人逼向绝境,万人同悲、同感、同怒,而又无法渲泄时,诗,几乎成为民族心声的惟一出口。“四五”运动,其实是一场盛大的诗歌节日!天安门广场黑压压的人群,不是写诗者,就是诵诗人、观诗人。从接受美学角度,警察对罪犯的抓捕,以及大江南北的批判,只是扩大了两种截然相反诗歌阅读的后果。如果搁置社会学意义的幸与不幸,排除反革命或英雄的政治角色——“四五”,其实是一场盛大的诗歌节日!天安门广场黑压压的人群,不是写诗者,就是诵诗人、观诗人。从接受美学角度,军人警察对豪杰罪犯信的抓捕,以及遍及大江南北的批判,只是传播了、扩大了两种截然相反诗歌阅读的后果。那是一次民心与诗心的合谋,也是千载难逢的诗之转折。沉寂落没的诗,在民族最危险、最压抑的时刻充当了最敏感的传导神经,放大了时代破绽,加速了民族自救。之后,它又再次被国家机器放大性地在全国强制阅读、强制传播。诗,什么时代享受过如此宽阔的广告待遇。那些恶狠狠的读者,造孽的同时,造了福。当傍晚华灯爆发出万文光芒/却成为建国以来最黑暗的一霎!(徐城北) “四五”运动,中国人病入沉疴的诗歌意识被强力唤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天安门诗歌就是这样成为了八十年代诗歌大潮的出发点。                                                                北京—1978:《今天》,中国第一根火柴                                                                《今天》创刊于1978年12月。最初的动议时间,据北岛回忆是“1978年初秋”。按北京气候,我想初秋应是10月初。一个晚上,北岛、芒克、黄锐在黄锐家小院喝了点儿白酒。北岛提议说,我们应该办个文学杂志,现在是时候了。于是说干就干。大家都没钱,当时芒克在北京造纸厂工作,黄锐在工厂宣传科打杂,每人每天“顺”一些回来,积少成多,纸就都出来了。以致于《今天》创刊号纸张颜色都不一样。12月下旬,在陆焕兴腾出来的小屋,7个人整整干了三天三夜,吃的是炸酱面。刊物印出后,由陆焕兴、芒克、北岛张贴。北岛说,为了防止意外,他特地把三辆自行车的牌照号码都改了。把创刊号《今天》贴在了民主墙、中南海、天安门广场,文化部、人民文学出版社、《诗刊》、《人民文学》,及北大、清华、人大、师大等大学区。《今天》第一期是腊纸刻写油印。外省人们看到的,基本都是后来重印、加印的打字机印刷本。我可能是吉林省最先几个看到这本杂志的人。时间大约是1979年春。是它的第3期《诗歌专号》。当时我总能收到很多地下刊物,包括一些非文学刊物。最初《今天》在我们《赤子心》诗社内部传阅。后来传到宿舍,中文系同学纷纷邮订。再后来传到了东北师大。在此同时,它也传遍了中国各高校,当时我与黑龙江大学曹长青、武汉大学高伐林、杭州大学张德强等频繁通信谈论《今天》。我还把它拿给公木先生。年近70的公木校长读了之后也受到很大震动,后来多次为朦胧诗说话。“北京东四14条76号刘念春”——对于30年前《今天》读者,绝对是一组温暖的汉字。他们不再是地名人名,而是一种新时代的灵魂籍慰剂。当年拿出3角钱邮寄一本油印杂志的穷学生们都知道,其营养远远超过一碗红烧肉的全部味道。诗还可以这样写!――我当时完全被惊呆了。至今清晰记得那种震憾。它是一根最细的针的同时它又是一磅最重的锤……在吉林大学潮湿阴暗的走廊里,我的眼前每个字都似乎闪闪发光。那样的震憾,一生中大概只能出现一次。带着最初的阅读兴奋,我写出了对今天诗派的评论《奇异的光》,那也是我的第一篇诗歌评论。按地址寄给了刘念春,收到的却是北岛的回信,并很快发表在《今天》第9期上。当时评论他们的人很少,这使我有幸成为早期《今天》的理论撰稿人之一。重读《奇异的光》,我很感慨30多年前一个狂妄大学生的胆气:“如果让我编写中国当代文学史,在诗歌一页上,我要写上几个大字——在七十年代末,诗坛上出现了一个文学刊物:《今天》。它放射了奇异的光。”我之所以称《今天》为中国第一根火柴,是因为对于八十年代诗歌大潮来说,它是一个致命的决定因素。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今天》,没有当年的青年工人北岛、芒克,没有待业青年顾城,没有纺织女工舒婷,没有曾经的神经病人食指,没有知青方含,没有从白洋淀返回的多多,没有严力……没有那些仿佛从天而降的、高屋建瓴的、天才般的启动,中国现代诗的高峰、高潮可能还要推迟多少年出现。                                                                今天杂志                                                                诗人多多2004                                                                诗人顾城1986                                                                顾城信1983                                                                                                                                诗人严力八十年代                                                                诗人梁小武九十年代                                                                诗人杨炼九十年代                                                                诗人顾城八十年代                                                                诗人舒婷2006年星星美展1979                                                                    1979年9月27日,中国新时期艺术出现第一缕曙光:历史以奇怪的方式出现——中国美术馆馆正展出《建国三十周年全国美展》,馆外公园的铁栅栏上,却起起伏伏地挂满了奇怪的油画、水墨画、木刻和木雕——这就是星星美展首展。它震憾了中国。它首先是自由的。它又是现代的。这个像原子弹一样炸响中国的系列作品,在我看来就是诗的。                                                                                                                                                                                                                                                                吉林。长春—1978:吉林大学“赤子心”诗社封面画:王小妮                                                                好多年,我一直说不准《赤子心》诗社的成立日期。前些天,在吉林大学中文系七七班级博客上,发现了一封30多年前的信,证实了赤子心不但与《今天》几乎同步(出刊周期也相似。都是共出九期)。我们甚至成立得比《今天》还早一些天。最早动议的时间是1978年9月。请看32年前刚获得自由结社权利的大学生给同学王小妮的《特邀电》:特邀电  致326室王今有筹备成立诗歌小组事。发起人徐敬亚  吕贵品参加者张晶、邹进、丁临一、陈晓明此特邀王君小妮屈驾参加。余有志同者,皆十分欢迎,并请于今天下午16:00整光临207室,共商大计。即颂大安!78.9.2110:53                                                                1976-1979几年,是中国时局最迷离的年代,也是人们心理密度最大的几年。正当北岛、芒克在北京筹办《今天》时,在恢复高考后的高等院校,刚刚解禁的《现代文学史》,几乎在各大学中文系同期开课。“五四”后的文学社团高潮――这一被长期遮蔽的历史,被正面、公开宣讲后,像示范的星火,迅速在七七、七八级蔓延,民间性的文学结社,突然大面积兴起!当时,仅在我们吉林大学中文系七七级一个班内,便诞生了3个文学社团。我记得,我们送给公木老师题字时拿了两个诗社名字:一个《赤子心》,另一个是《崛起》。我们拿不准。一个名字太狠太硬,另一个太平太稳。当时中文系还有一个系刊《红叶》,是综合性文学刊物。由77、78级与76级工农兵学员三届学生会联办。我与王小妮、吕贵品都是编委。诗社发起成立的《特邀信》,是丁临一同学写的。那时刚开学,几天后诗社就宣布成立。最多时,赤子心的成员达到24名。不过,不久风向大变——北京提出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声称不搞运动,但寒气逼人。诗社开会,有些人开始缩头不敢参加。我们大张旗鼓地庆祝“四五”运动平反,举办大型诗歌朗诵会,题目叫《血与火之歌》。有的同学说,这题目太狠了吧,不要过头啊。我们全不理会,我制作了几十份窄32开的三折节目单,类似小请柬,正中用腊纸黑黑刻着“四五精神万岁”。王小妮画了一些燃烧的火焰,用红油墨印在旁边。那天来了100多人,很多外系同学也来朗诵。气氛悲壮凝重。开完《血与火》朗诵会,一些同学纷纷退社。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三个五个十个……那情景大有秋风扫落叶之势。我们知道一定是某些权威组织做了工作,可能打了招呼,吹了风。学生干部和要求入党的同学最先走了。其中几个人很有才华,退社时恋恋不舍。退社风潮停止的时候,24人的诗社只剩6人:我、吕贵品、王小妮、邹进、兰亚明、张晶。6人一致说:就是退到最后一个,我也不退!这么一说,表明退社风波真正过去了。白光入社很偶然。那时班里一周换一次座位,我不知怎么和白光同了桌。一次我看见他本子上有些分行的字,才知道他也写诗。记得有一首题目是《猫》,写得很心惊肉跳,字都是斜着乱写在本子上。我说你加入诗社吧。他说行。当时的手续就是这样简便。最后一个进诗社的是刘敏感。那时他远没有出名。时间是那一年寒假。我当时刚写完《复苏的谬斯》,公木先生看了大加赞赏,专门嘱托两个老师帮我修改。而晓波则在全力攻读西方文论。全班都放假回家了,宿舍里空空荡荡。我住204,他住203,每人都独霸一间12床位的寝室。我们俩每天各看各书,到了吃饭时,两人或我过他房,或他过我房。每天两人都是几通神聊大侃。整整一个寒假,我和晓波都是这样渡过。对于当年沉浸诗文的穷学生,那简直是一种神仙过的日子。1980年开学后,张晶因准备研究生考试,申请暂时休社。刘敏感便成为我们诗社第7名成员。今天看,对诗来说,高考简直是一次全国性的诗歌串联与培训。在遥远的唐代,谁能有那么大的力量,把天南海北的无数小李白、小杜甫征集在一起,聚众写诗整整4年!我想,即便没有“五四”的示范,在那个年代,至少我们诗社的出现不可避免。写诗,成为我们大学生活的第一主题。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老师的絮语全部变成嗡嗡的画外音。一首首诗在7个人中间频繁传递……毫不掩饰的兴奋赞赏……骂得狗血喷头的贬斥……煞有介事的文学批评……肆无忌惮的直接改写……《赤子心》诗刊每期的稿子就是这样出来的。我的诗歌评论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最先试了身手。至1982年毕业,《赤子心》共出版9期。全部为油印。除第2期为打字机打字外,其余8期为腊纸钢板刻写。印刷和装订都是诗社自己弄,校印刷厂为我们免费裁切。纸张和油墨比北岛他们优越,全部由校团委提供。我们也有一间可随时使用的房间。吕贵品是系学生会宣传部长,出刊及聚会都在系学生会办公室,他有一把特权钥匙。《赤子心》每学期出刊一次,4年一直保持着这个频率,个别学期还出过两期。每一期的诗稿,都经过反复传阅,反复校对。印刷一般在下午或晚自习。油印机被几个人围成一圈。贴腊纸的,调油墨的,推油滚儿的,添纸计数的……其实办刊物也是一种游戏,煞有介事很美妙,像办《挺进报》。小诗人们常常闹成一团,满手满脸油墨。最好玩的是装订的过程——印好的诗集散页,按页码一迭迭摆放在桌子周边,诗社全体7名成员一个一个排队围成一圈,边走边拿,走完了一圈一本诗集就在手上了。直到去年,吕贵品还跟我吹:我那油印技术,一张腊纸印200张不皱不破!最有成就感的,是用自行车从印刷厂驮回诗刊。而最有豪气的时候,是往信封上写那些全国著名诗人的名字。为了催索回信,狂妄的赤子心,在信纸上只写几个大字:“来而不往非礼也”!当时诗人公刘接到我们刊物,马上回了信,没怎么夸,却批评我们狂妄。赤子心存在的准确时间,其实是整3年。头一个学期空白,最后一个学期一班都已无心恋战。1981年冬,我写《崛起的诗群》时,赤子心基本已休止活动。以致于那篇文章他们在学校时都没读过。                                                                赤子心诗社全体与曲有源(1980-7-19)后左起:邹进、王小妮、白光、徐敬亚、吕贵品。前左起:刘敏感、曲有源、兰亚明武汉 1979 残缺的《这一代》自由结社似乎是人类的一个自由基因。到1979年,大学生文学社团几乎遍布了全国各高校。而一旦结社,文学群落的更大联合,几乎必然。各高校联合的速度有点过于惊人。1979年夏,全国高校社团领袖“在北京聚会,共商大事”,消息传到吉大——发信者是武汉大学的高伐林、张桦。收信后,我与王小妮、吕贵品商量:决定由家居北京的赵闯同学利用暑假代表吉大参会。领袖,说得伟大轻巧。每月生活费20多元。就是去当总统,也愁路费啊。9月开学,赵闯带回了会议精神,也带回了一幅各大学代表合影。黑白照片拍得非常清晰。与会代表神情严峻,个个眺望远方,仿佛一幅开天辟地的架势。会议决定,由武汉大学《珞珈山》发起,由全国14所高等院校学生社团联合创办刊物,定名《这一代》。创刊号由武汉大学承办。第二期由我们吉林大学承办。发起的社团分别是:中山大学《红豆》/中国人大《大学生》/北京大学《早晨》社/北京广播学院《秋实》/北京师大《初航》/西北大学《希望》/吉林大学《红叶》/武汉大学《珞珈山》/杭州大学《扬帆》诗社/杭州师大《我们》/南开大学《南开园》/南京大学《耕耘》/贵州大学《春泥》。诗,成为《这一代》的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