菏泽市体育局:纪念唐福珍君(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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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唐福珍君(转载)

2010-10-13 14:42


公元2009年11月13日,就是成都市金牛区居民唐福珍自焚的那一天,我独在礼堂外徘徊,梦见鲁迅,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唐福珍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唐福珍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帖子。”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灌水的帖子,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罢,点击率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常上天涯的就有她。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一家几代人的房产,多个人的鲜血,一个鲜活生命的死亡,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五毛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11月13日也已有几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在唐福珍自焚之前,我与诸天涯网一样,与她是素不相识。即便是陌生人,也是我们的同胞,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同胞,是为了暴力拆迁而死的中国的妇女。
她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网站的新闻上;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成都城管队率领男女武将,强行拆迁之后了,才有新闻告诉我,说:这就是唐福珍。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势利所屈,反抗一广有羽翼的城管队的普通妇女,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她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


我在29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城管暴力拆迁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说城管队居然动手,死伤至数人,而唐福珍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唐福珍君,更何至于无端在家门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自焚,简直是虐杀,因为她家人身体上还有棍棒的伤痕。
但政府就有令,说她是“暴力抗法”!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是受人利用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唐福珍君,那时是毅然保家的。自然,保家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家门前自焚了,从背部,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始终微笑的和蔼的唐福珍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当一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暴力拆迁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城管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保家。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女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女子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唐福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