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linux开发界面难吗:长篇新作《民主课》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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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新作《民主课》

曹征路
来源:    6765[左岸特稿]


放心。见我还在迟疑,便说你后天就去打听打听,他们要是还没转变态度,你就回来往我脸上啐吐沫。这样,我自然就放心了,也笑起来。
  我再三表示了感谢。临出门他突然低声说,这算是给你赔礼道歉了,我们以前对你干过坏事。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们砸宣传车的事?你有一些私人材料给抄了,听说后来都交到了军管会了,都是闹派性闹的,派性!
  恍恍然。这些事情早就远去了,听他这么一说,才又依稀清晰起来。他说他们其实都是挺佩服我这支笔的,说得我轻飘飘的。
  可是回忆起那些事,又勾起从前那些金戈铁马慷慨激扬来。我的私人材料,当然就是他的那些信件了,还有我的一个日记本。交到军管会?什么意思?会有什么后果?难道他在暗示什么?
  这样一想,又揪起心来。所谓的“私人材料”,当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可他毕竟是个军人,军队有军队的纪律。难道他一直不联系我,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了洗刷自己的名誉?为了证明自己立场坚定?
  路过人武部,看着那个熟悉的角门,我的心狂跳不已。那些曾经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让我魂飞魄散的,欲罢不能的身体感觉又涌上来,潮水泛滥似的一波接着一波。
  我没有进去。
  ×月×日
  我不能去见他。真的不能。
  如果他因为这点波折就远离“是非”,他不值得见。
  如果他为此受到处分就害怕了,逃跑了,他不配见。
  如果是有误会,他仍爱着,我愿意将来给他一个道歉。
  但如果,曾经的一切不过是梦幻,我宁愿今天就醒来。
  本来的想法是,自己还年轻,不想早早就来决定这些事。所以想离开一段日子,也算是一点小小考验。现在看,是对的。当初自己确实是经不起诱惑,确实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病,确实糊涂。
  我渴望爱情,就像我渴望真理。我当然希望有一个男人可靠的胸膛。从小,家里就没有男人,我不喜欢家里阴郁的气氛。所以当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时,就像被电击了一样。是快乐,也是负担。当时有组织里的同志批评我丢三落四心不在焉,是有道理的。当时我确实疯了,回想一下真是不该。
  现在还来得及,我过年才20岁,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本来就不该过早考虑这些事,他只是一个偶然的闯入者。但愿所有的似是而非从此远去,也但愿他不会因此背上包袱。我们都还年轻,有理由犯错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猜,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他来找我的话,我也许会投降的。
  妈妈暗示我好几次,我装没听见。
  ×月×日
  郭卉的爸妈果然得到了保护,没事了。我也不打算告诉郭卉,谁让她瞒着我的?小心眼。
  我对妈妈说,如果不开心,就到农村来住一段日子,农村空气好。
  妈妈说,好啊,将来咱们也有农村可去了。
  走前去看了徐老师,她还和从前一样。她说有了好书还和我一起分享。再见,T城!再见,所有发生的和没有发生的,所有愉快的和不愉快的!
  ×月×日
  车到沙河镇,车站门口有一帮妇女正在说笑,说那个老疯婆子今天又发疯了,把一个外地来的女人吓得不轻,她们指着街口。我好奇,就跟过去看。
  老疯婆子原来就听到过,是关里吓唬小孩子的话,再哭就把你送给老疯婆子去,小孩就不敢哭了。
  我看见她时还在发疯,撩开衣服,露出瘪塌塌的乳房,追着小孩要给人家喂奶。当地孩子不怕,外地人不明就里,自然就吓哭了。她穿着并不破烂,不像贫困人家,也不打人不骂人,反而是一脸谄媚似的笑,见着谁都说,囡囡不哭,妈妈给你喂奶,囡囡乖啊。
  可怜。她都那么老了,哪里还有奶水?想来总是因为什么事故精神失常了,可女人的天性还在,她的脑子还停留在某一个时刻。由此想到女人和男人的不同,想到妇女解放肯定要比男人更难。
  郭卉见到我,好像并不特别兴奋,只是问怎么不多住几天?
  我也没把她家的事说出来,她当然希望知道最新消息。她不问,我也不说。看谁熬过谁。这丫头片子跟我玩心眼。
  女人啊。什么时候能和男人一样豁达?
  可男人就真的豁达吗?不知道。
  ×月×日
  昨天夜里,郭卉哭起来。开头我以为她睡不着,后来才知道她是在哭。我立马后悔不该跟她闹。其实我也没什么别扭,只是好玩。
  我爬到她床上,搂着她哄,又坦白了处理她家事情的经过。
  但郭卉的情绪变化显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郭卉的真正压力是看不到前途。家里的问题能摆平当然少了一块心思,但不等于问题解决。她说她害怕,想想将来她就害怕。
  说到前途,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插队了,就能落户吗?当初我们都这么想,现在我们都怀疑了。所以才会有知青群体的骚动,失望和忧郁。但起码我现在是充实的,觉得自己学到不少东西。至于将来,想那么多干吗?我们才20岁,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我希望来一场战斗,那时我一定会上前线。
  郭卉问,你那个解放军怎么样了?我说我没去见他,爱解放谁就去解放谁吧。郭卉看看我就没再说话。
  我们一直搂着坐到天亮。
  ×月×日
  冬季征兵结束,徐辉如愿以偿,而刘广勤被刷下来。有人欢喜就有人愁,一气之下刘广勤跑回家去了。胡小泉趁着混乱去了县酱油厂,连招呼都没打。好像是突然一下,冷清了,锣鼓还没开打,就谢幕了。
  我们的集体户少了三个男人,猛地坍塌下来,连吃饭都没味道了。平日郭卉总骂他们懒,把锅铲得嘎吱嘎吱响,咋咋呼呼让他们干这干那,现在她自己也懒得干活,吃完就把碗往锅里一泡,衣服也是往盆里一塞,一切从简。我们的菜园子只剩下几棵辣椒秧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两个未摘的瘪壳,小蜡烛火苗似地苟延残喘。
  ×月×日
  昨天夜里,郭卉突然说要和我谈谈,一本正经。
  她问,你是不是还在等那个解放军?是不是真的不想现在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真以为还有什么前途?我们是不是真的好朋友?
  我说当然。干吗不?
  她说,那你就把大荣子让给我吧。
  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想想,我回来这些天,大荣子的确没来过。我说大荣子又不是我的,什么让不让的?你疯啦?
  郭卉说,可是大荣子总盯着你。然后,她又哭了。
  真是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受,郭卉变得这么脆弱,婆婆妈妈,好像就在突然之间。我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她哭得那么纵情,那么可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成了这样?
  郭卉摇头说,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她心里很苦,像苦胆破了。整天没着没落的,走路轻飘飘,总也踩不到地面似的。
  她说,人和人不一样。我什么都不能和你比。你们都喊我当家的,其实谁不明白真正当家的是你!你坚强,你远大,你不像女孩子,你愿意吃苦,你有吸引力,至少你还有日记可写!
  我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写日记不过是个习惯,没有什么目的,你不喜欢我就不写就是了。
  可她说,这正是我们不能比的地方。你满脑子都是国事,我满脑子都是家事。你吃什么苦都无所谓,给你个洋钉你能当豆角吃,可我呢,空虚着呢!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大荣子了?喜欢,就跟他好,我没意见。
  她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啊?我没有资格谈喜欢,只想有个依靠。
  我说,那你就依靠我吧,不是说我不像女孩子吗?就当我是男人好了。
  可她还是开心不起来。笑都不笑一下。
  ×月×日
  冬天来了。冬天的脚步是凶悍的不讲理的,穿山风瞿瞿叫,路面冰沙沙响,夜里,我们还能能听见树皮开裂的咔咔声。才几天时间关里就封冻了,是霜冻,满眼皆白,窗玻璃包上了一幅蜡刻画似的外壳。今天不出工。
  我们又合床睡了。脚不冷,身上就不冷。
  郭卉这几天安静了,不过也看不出有多少振奋。
  从她身上,还有众多的知青传闻消息看来,寒冬还没有真正到来,对我们的考验这才刚刚开始。插队容易落户难。心不定则万事难定。
  我们人在农村,可离真正的农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我们自认为自己是“下来”了,是吃苦了,可人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人家从来都是这么过日子。他们一定会很奇怪我们的感受。这些人,吃饱了撑的。
  记得李明博老师说过,每个人的成长都是在向自己性格的相反方向发展。小时候我们有很多地方相似,我们都爱哭,都是多愁善感的女孩,为了一本书一部电影能哭半小时,为这个也不知挨了妈妈多少次骂,她说是贫贱人家小姐脾气。奇怪的是,哭完了总是郭卉在安慰我,哄我开心。她是我的小妈妈是我的保护神,在很多方面是我的启蒙老师。连第一次来例假,也是她给的纸,让我别害怕。她还带我去过学校的自来水龙头冲脚,她说冷水一冲就不流血了。尽管兴趣也有差别,她偏理我偏文,她爱手工我爱看书,但在总体上我们的性格,和对学校对同学的看法几乎完全一样,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我们的家庭背景、经济条件、还有都入不了团的政治压力,都决定了我们才是朋友。只不过从前她像男的我像女的,是她在影响我。现在是完全倒过来了。
  转折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现在想来,就是从被打成反革命,宣布为小右派的那一刻。从那一刻开始,我真的是很少流泪了,很少花花草草了,我长大了。是的,就是从那一刻我突然长大的。我开始寻根究底,探本求源,关心事物的本质,任何表面现象都令我兴趣不大。是文化大革命让我突然长大的,进入社会以后,更是看到了各种政治力量和上层社会的运作,眼界一下子开阔了。记得姜政委到学校来和我们座谈,说如果你们真的了解了一个城市,就等于你们了解了整个中国。他是鼓励年轻人参加社会实践,经风雨见世面,说得真好。尽管我谈不上了解了什么,看问题还幼稚得很。从这个意思上说,我得感谢他们把我打成反革命、当了一回小右派。
  从这个意思上说,我宁愿成为一个男人,或者是中性人,我永远不会去做一个自哀自怜的怨妇,永远不。
  第六章
  16
  还是回过头来说我们自己。对于政治,其实我们一窍不通,只是回首往事的时候迷惘多于感慨,感慨多于痛楚罢了。
  1969年,北国的珍宝岛一打响,叶三虎突然来了一封血书。部队里写血书表示决心的事经常有,一般都是都是用针在指尖上挑开一个口子,一滴一滴地挤出来,有时没写两划血就凝住了。叶三虎不这么干,他到伙房里拿菜刀呼啦一下就割开一排口子,然后没事似的回到办公室,一页纸一个字,啪啪啪,贴在姜政委门上:我要求归队参战!
  对着血书,姜政委把眉皱了足足十分钟,一声不吭把那些血字揭下来,然后就没下文了,连表扬两句的意思都没有。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是憋着火,没发作而已。也许在姜政委心里,总觉着叶三虎的模样太特别,做事也太特别,好像被他骗过似的,总是让人不自在。
  叶三虎骗过谁吗?没有。但大家都觉得上过他一个当,说又说不出来,只是吃过亏总是要长记性的。叶三虎制止武斗有突出表现,支左指挥部已经通令嘉奖了,也给叶三虎的原部队发过请功函,还要怎么样?不顾大局。姜政委说。
  其实叶三虎有什么错?写血书是夸张了一点,但那时的部队就是这么培养他的。他渴望参战立功来改变眼下尴尬处境也是合情合理的。姜政委愣是装看不见,这事也让旁观者觉着心里别扭,好像合谋在欺负他。
  那时,叶三虎的处境的确有点微妙。大伙原先对他的猜测其实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只是感觉上确实有点不对劲罢了,谁也没想给他施加什么压力。
  鬼晓得哦,鬼晓得哦,揭穿谜底的那天夜里,他就这么折腾一夜。
  我说,这又不是你的错,睡觉吧你。
  他说,是我不好罗,我早该坦白的。你看,我说自己长得丑,确实没得其他意思,哪晓得旁人有啥子看法呢?
  一个大宿舍被他搅得不安生,有人就出点子:叶参谋,隔壁就是万岁室,有心里话就对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吧。
  他说,我请罪,我是要请罪的哦。
  万岁室是流行过一阵的必备场所,一般正中是毛主席石膏像,石膏像前放着雄文四卷,墙上挂满红旗,红旗上缀满毛主席纪念章。因为是部队的万岁室,毛主席像的对面还挂着一幅林副主席学毛选的巨幅照片。又因为武装部的房间太少,只好把我们的大宿舍用丝绒幕布隔去一半,贴着毛主席的正面画像。这边一动弹,那边就哗啦哗啦响。万岁室是不能关灯的,必须永放光芒,正好供叶三虎请罪。
  大约天快亮的时候,叶三虎唱了起来: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有多少知心的话儿我要对您讲!过去一看,叶三虎正学西藏翻身农奴跳忠字舞呢,脸上脖上全是蚊子留下的红疙瘩。别看叶三虎的军事动作准确到位,跳舞硬是比李逵绣花还困难。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难看的动作,谁也没想到笑,几乎人人都有了感动的意思。特别是,他胸前血糊拉稀的一片,他把碗口大的一枚毛主席像章别在胸大肌上了。
  叶三虎泪光闪闪地说,毛主席原谅我了,真的,毛主席原谅我了!
  我们说,是啊是啊,是原谅你了!
  他说,真的,毛主席眼睛一直看着我呢,不管我站在哪个角角,他老人家都看着我!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我们走过去,发现毛主席的正面像真是有这个特点:不论你站在哪个角度,他的目光都是对着你的。这一点,过去谁也不知道,是叶三虎的虔诚使我们大家有了这个激动人心的发现,豁然开朗似的,达到一个新的境界。
  谁会怀疑叶三虎不是一个忠诚的战士呢?谁也没有那样说过。只是他喝稀饭时牙齿敲在瓷盆上发出电报似的排音,让人觉得他确实有一点点迂……
  果然,看法是不同了。首先在大家眼里他就不再是个没有缺点的国王,比如处理工作虽是仔细,但又过于呆板琐碎;安排工作虽是周到,却又十分的罗嗦;对同志虽是一样的尊重,但又好像有点做作,太过分了。在领导看来,他虽是勤勉,却又显得不够灵活,在指挥部例会上也再听不到叶参谋如何如何的赞扬了。在我们这些学生兵看来,他干脆就是一个巴巴结结的老农民。好像他所有的长处一下子全部变成真正的不足为奇的劳动人民本色了。大家在他跟前谈话再也不那么谨慎顾忌,发牢骚开玩笑骂粗话也不会考虑他的脸色。指挥部又恢复过去的繁忙与无聊,对两派的争斗似乎也麻木了,不大吊得起胃口。倒是姜政委性情愈来愈烦躁,动不动就拿他来出气。
  后来我们才知道,姜政委曾经打报告要提拔他当秘书长的。他差点上了小鬼子的当。
  有回我们几个在院子里议论这个小小的误会,惊叹天下竟有这样相像的两张面孔,姜政委不知怎么就听见了,突然冲出来喊:不许胡说,开玩笑没有一点政治!那时正是军管会成立不久,支左指挥部也有了反对派,而部队干部犯错误的通报不断传来,压力是很大的。可过了一会儿政委想想又跑出来补充道:你们也不想想,随便什么人都跟林总比,这是能比的吗?我看叶参谋就根本不像。林总,他们都是……不是我跟你们讲迷信,天才总是有的嘛,发现天才的人也是天才嘛,哪个像天才?你们讲——他伸出食指对大家一扫。
  那以后,大家果真不敢乱说了。再看叶三虎,也好像不那么像了,脸色红润得多,脸颊丰满得多,顶秃得也有限。只是他再也没得到过表扬,甚至都没有单独给他派过任务。
  九大以后,形势稳定了很多。珍宝岛打了一仗的孙玉国听说也当上了军长,大家偶尔也拿叶三虎开开玩笑,说叶三虎要是去了珍宝岛不提军长提个团长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时的他已平淡了很多,灰灰地说,打仗哪个不想哟,我这种人,属算盘珠的,机关里坐不来。
  他顶上那圈灵光消失了,虽不如以前神气,反倒更容易为大家接受。连武装部中队那些新兵拉子也敢拿他开涮。有一次叶三虎刚把衣服晾上,几个休假的兵就把他堵上了,说叶参谋叶参谋我们我们有个问题不明白,你说非洲大陆在哪儿?
  在南半球呗。
  兵说,那你把它画错地方了,叶参谋!
  叶三虎认真地想了一下说,不可能,我给你们上过地理课?
  兵说,是啊,我们也觉着奇怪,可你真的把非洲画错地方了,你看——
  他们把叶三虎的裤衩一掀,掉头就跑。
  那时部队发的衬衣都是那种染色布的,漏一点枪油都洗不掉,谁跑过马第二天就能被抓住。一帮子家属大嫂看见了,一边骂这些兵痞子,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把个叶三虎窘得,多少天没缓过色来。
  形势好了一点,小院里家属也多了起来,后院的铁丝上多了很多花花绿绿。为什么允许家属随队?据说是姜政委有一天早晨在厕所外面排队等着拉屎,听到了里面一段对话,回来后才决定的。这也是个经典的段子:
  问:怎么垂头丧气的?
  答:昨晚没睡好。
  问:想什么呢?
  答:想孩子了。
  问:想孩子——了?
  答:想……孩子他妈了。
  问:想孩子他妈——了?
  答:好好好,想孩子他妈的那个了,行了吧?
  姜政委在外头骂:像什么话?这才几天就熬不住了?
  骂归骂,问题还是解决了。姜政委是决心要在T市打持久战的,可他不能保证这些干部不犯错误。
  那时几乎人人都知道了一个秘密:姜政委的爱人在家跟卫生队一个医生胡搞叫人家摁住了屁股。支左指挥部几个领导曾经作过决议,一致同意姜政委每周回家一次。姜政委愣是不回,把脖子红了三天就不红了。应该说,他是为支左作出巨大牺牲的。可他没法子要求别人也作这种牺牲。所以支左指挥部搬走以后,武装部的后院就开辟成了新的家属院。
  这样,叶三虎的个人问题也就成为一个话题。 
  都说,叶参谋三十好几啦,还在熬光棍呐,那眼珠子都熬直啦。叶参谋是个老实人,个人问题也该解决啦。都这么说。家属们一闹腾,前面也热闹起来。于是家属们开始在城内张罗,下乡的同志也免不了留心一下合适的大姑娘。运动归运动,人们操办这类事还是有没完没了的热情。再说,叶三虎真的是个老实疙瘩,同志们不帮忙,他还真没招。
  所以那个女孩被领进小院的时候,都跑去给他当了参谋。一个小俏俏的极腼腆的姑娘,低头揪着衣角,脸颊很红,睫毛搭着,惊恐不安的样儿。家属们还拉起她手掌搓搓,悄悄说上两句。家庭出身贫农,本人成份农民,文化程度初小,现在职业农民。结论是:和叶参谋一样本色。
  叶三虎被人们从厕所里揪出来,你高低表个态嘛,你小子!都吼他。
  那年头,当兵的吃香,别说农村姑娘,找一个自带饭票的,也不是难事。只是对于叶参谋,大家认为还是农村姑娘好。本份一点嘛,往后还要过日子嘛,人老实第一重要嘛。一致通过。
  我……没意见,大家讲行就行。莫要委曲了人家哟。说罢又去钻厕所。
  说定就定了,一个月准备,国庆节结婚,大伙替他作主了。
  事情也没那么简单,报告打了十来天,没反应。
  看着叶三虎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大伙也都有点抱不平,说你就这么点出息呀,喊声报告直接进去问一声都不敢?
  叶三虎愣是不敢。天天见面开不了口,他觉着个人的事情不好问。
  我们几个看不过去,就跟梁参谋长发牢骚。
  老梁说,妈的逼,我去!
  政委这才露出话来:你们都想当好人啊?恶人我让一个人当。
  老梁说,你他妈的就当一回好人,当一回,都不行吗?
  政委说,斗争这么复杂,临阵招亲总不大好吧?这在古代是犯忌讳的。支左就跟打仗一样嘛,总要考虑大局吧?
  一提他那个神秘莫测的大局,连梁参谋长都没脾气了。
  17
  幸亏几天后发生一个小小的事件,这段姻缘才如期成就。
  是这样,姜政委的小三子,小混世魔王上老头这儿来度假。这孩子不过十来岁,却够上一级导弹,白天满城乱逛,晚黑就往女浴室窗台上一坐,叫人家逮住过好几回。那天早晨我正在外屋值班室擦枪,刚组装完,小狗日的不知从哪钻出来,抓枪就冲进里间。他也不知怎么藏着一个梭子,就听喀啦一响,顶上火了。
  要坏事!我大叫。
  小家伙也大叫:都别动!枪口正顶在他老子的后脑瓜上。
  姜政委脸都黄了,连声说,别动别动。三子,枪不能玩儿,啊?三子?
  小家伙将他衣服领子一提遛,学扬子荣模样连喊带唱,我代表人民代表党……政委果真抖起来,比栾平还栾平。
  当时叶三虎正在对面走廊上灌开水,听见动静他一蹿就过来了,竟然越过一米多的窗台和一张大办公桌,一下就横在小鬼跟政委中间。叶三虎指着肚子说,朝这打,三子,朝这打。
  小家伙一愣,退了两步,枪被我从后头下掉了。
  政委躺了一整天,小家伙第二天就给送走了。也就是当天晚上,政委传出话来:国庆节快到了,叶参谋的事办掉算啦,注意点革命化……
  这样,叶三虎用自己的军事素质挽回了这个革命化的婚礼。
  由于招待所的几间房早就占满了,新房只好临时设在值班室里。值班室和政委那间卧房的墙壁上是个没玻璃的传话口,只好临时拿红纸糊了,写上一个大大的喜字。
  新婚之夜也够革命化的,四菜一汤,热闹半夜。大伙凑了份子,姜政委特别出了大头,以示感激。总之能想到的日用品都买到了,能注意的事项全注意到了。
  后半夜,政委不知是多贪了几杯,还是心里有事,格外兴奋,居然隔着窗大叫起来:嗨!叶参谋啊叶参谋,你不会谈恋爱咋个连结婚也不会哟?学语录啥时候不好学?……哈哈哈……学语录!
  原来叶三虎面对娇妻不得要领,坐也不是睡也不是,就和新娘子念开语录了,从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念到天涯若比邻。
  第二天小院就乐翻了个儿。
  叶参谋,有啥子心得体会哟,讲用讲用!
  你军事技术不过硬哟,目标前方,下沿中央,瞄准了就开火嘛。
  一帮子大嫂居然闯进去向新娘子面授机宜……新娘子三天没露脸儿,大伙也乐了三天。
  那乐,是真乐啊。
  18
  ……现在,这些陈年旧事还是那么鲜明活泛,似乎它们就在昨天。
  灯光散落在下面,像一个旋转着的生日蛋糕。我也在上面旋着,转着,优雅得很,浪漫得很。我发现这很符合我年轻时的口味:有时一片璀璨,有时亮色稀疏,有时是突然投近的一束强光,有时又让你混混噩噩,看不清你想找什么。
  我究竟要找什么?我到底要怎么样?我很像小时候玩过的竹蜻蜓,被人旋着,转着,傻乎乎地拍着巴掌。
  叶三虎,他想对我说什么?他为什么要盯上我?我什么也不要听。我不嫉恨,也不想听到解释。因为相比之下,我比他幸运得多。
  我似乎又看见他俊俏乖巧的妻,那低眉顺眼的微笑。每回在走廊上碰见她都给这么一个笑。然后她含首侧身让你先过。她从没和你说过话,可你知道她声音很甜。我留意过她一乍粗的后腰,还有单军裤里若隐若现滑动着的圆臀。当然我只是羡慕,绝对没有伤害的意思。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也要出来刺伤我?我想不出那样美丽娇小的躯体里也能裹藏着狠毒。我没有防碍她。她生儿子我还凑过份子。我吃过红鸡蛋抱过胖儿子,还帮他们晾过万国旗。我们大家都儿子儿子地叫,并没有轻薄她的意思,只是拿叶三虎逗个乐儿。
  胖儿子要活到今天也该是条大汉了,一定比他老子更矫健更灵活更孔武有力,也一定是块当兵的好材料。
  我不愿意深想,我无意去揭这块隐秘的伤疤。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因为我已知道故事的结尾。这结尾太惨,惨得让人不好意思再追究为什么。
  第 六 章
  19
  如肖明所言,当我的末日来临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惊讶。
  那时我差不多已经麻木了。在市一中分手后的一段日子,我不停地去找肖明,她家,她学校,哪儿哪儿都有她生活的影子,她留下的气息,哪儿哪儿都见不到她的人。她不愿意见我,听到我的消息就躲,当然,她并没有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直到有一天领导找我谈话,要我交待与她的不正当关系时,我才傻了眼。姜政委甚至认为,支左指挥部的许多工作被动和失误都和我有关系。我差不多已经是内奸了,起码是钻进军管会里的异己分子。边审查边工作,没说的。负责审查我的是全世界第一认真的叶三虎。
  肖明,你岂止是无私,你简直是无心无肝。
  那时还不知有正义冲动这一说,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了搞臭支左干部,连自己的纯洁清白也可以牺牲。这么疯狂出卖自己值得吗?许多年以后,有一次偶然在字典上看到,牺牲一词原来不是动词,而是名词,是放在祭坛上的贡品。
  叶三虎一再出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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