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伦搁浅什么意思:长篇新作《民主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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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新作《民主课》

曹征路
来源:    6751[左岸特稿]


是划清界线。这样也好,反而没有负担了。本来我还想跟她打招呼,想跟她解释,可是她先躲开了。她的家庭跟我差不多,地主兼工商业,能比我强多少?比我强一点的就是她爸爸还在。
  我也不想株连她。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她成了第十一个,我也得不着好死。
  现在最为难的还是没法开口跟妈妈说。
  ×月×日
  今天是批斗我的专场。他们两个男生比我还严重,每人批两天。他们家在农村,说过四清工作队的怪话。而我,只安排了一天,幸运。
  主要是等我交待罪行,说是视我的态度而定。
  我的问题主要有三个。一、我说海瑞有表率作用,是影射攻击党的领导干部不如海瑞;二、阻拦低年级同学写大字报,是对运动有抵触;三、我说低年级同学不懂事,不应该停课搞运动,是对工作组不满。工作组是党派来的,反对工作组就是反党。
  有些话我是说过的,但不是那个意思。有些话在汇报会上说的,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同学的反映。至于说我反对谁,我挨得上吗?我为什么要反对?就因为我有个摘帽右派的爸爸?我们已经划清界线了啊。当然我不能辩解,否则我的态度就不好了。要接受他们两个前面的教训。他们两个多次被喝令“站起来”,“把头低下来”,就是因为态度不好。
  站起来!
  把头低下来!
  这样的喝叱我当然害怕。所以没等他们喊我就站起来了,头也低下来了,但他们又说这是故意的,太主动了,反而暴露了抵触情绪。本来我是想在这些态度上争取主动,但被他们一眼就看穿了动机。
  我心里确实不服气,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就说难道工作组在诬赖你吗?我说我对党没有意见,我不反党,他们就说那你为什么要反对工作组?我说我不反对工作组,我反对工作组干吗?他们就说刚才你还认为工作组诬赖你。面对这绕口令似的盘问,我只好不吭声,我无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食堂卖饭票的赵老师,现在是工作组的联络员,这些反问句就是她的发明,看似雄辩实则统统是些假设,是同义反复。
  以前大家都认为赵老师是个工友师傅,挺尊敬她的。她爱人是学校的化学老师,60年挨饿的时候听说那个老师去食堂打饭,一钵子大麦糊,他一边走一边喝,穿过大操场就把一钵子大麦糊全都喝完了。等他意识到这是全家人的晚饭时已经迟了,老婆孩子哭闹,自己羞愧难当,当晚就在篮球架上吊死了。学校为了照顾她生活,就请她到食堂当了工友,同学们说起来也都挺同情她的。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个能力,把“莫须有”用的这样娴熟。
  最让我难过的是郭卉,轮到她发言,居然指责我没有触及灵魂,说我平时挺爱哭的,这次一滴泪也没流,这不是对抗是什么?还揭发我看不起人,说某某是马屁精,自己本来就出身不好,还不注意思想改造等等。
  平时我们那么同病相怜,看来,只是未到大难临头时。
  ×月×日
  今天到初三(1)班接受批判。他们倒是没揭发我什么,连我不让他们贴大字报的事也轻描淡写,怪了。
  那个杨志远说,早就看出我不是好东西。立马就有女同学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个班干部子弟多,似乎学校也对他们松一些,赵老师匆匆忙忙就宣布大家发言很好,结束了。
  ×月×日
  妈妈还是知道了,一进门就看到脸色不对。
  我把学校的情况说了以后,她就破口大骂,骂我是贼骨头,跟我老子一个样,不把她整死不罢休,我们全都“死过头七”了。有些脏话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既不是本地话也不是外国语,好像根本不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
  她把锅都摔烂了。一碗咸菜戽了一地,我没去扫。
  我们早早上了床,可谁也睡不着。我知道她没睡着。
  妈妈的恶毒龃咒提醒了我,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在一切定论之前争取到申辩的机会。否则妈妈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要给党中央毛主席写一封信,反映这里的情况。
  我的问题是,我不反党,我是积极参加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的,我是拥护党支部工作组的。即使我说过什么错话,也谈不上反党,何况我根本没说过。
  这里面有一个逻辑错误:不赞成某一个具体观点,就叫反对吗?反对某个具体的人就叫反对党支部工作组吗?反对党支部工作组就叫反党吗?这样一来谁还敢说话?谁能保证党支部工作组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
  我一定要把这封信写出来。
  ×月×日
  妈妈终于冷静下来。
  夜里,我不知做了什么恶梦,哇哇乱叫。一睁眼,妈妈就坐在我床头,吓我一大跳。借着月光,我看清了她内心的挣扎,那是汹涌无声的泪水,还有无助无奈和慌乱。她平日里的牢骚怨言和对我的严厉苛责,此刻统统消退了。
  她摁着我,说:小敏你听着,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千万不要想到自杀!你还年轻还有希望,人一死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妈妈那天是气糊涂了,你千万不要以为妈妈是恨你是怨你,不是的。妈妈怎么能恨自己的孩子呢?
  她说,实在不行咱们就离开这里,哪怕去乡下种地,也总是有咱们娘俩儿的活路。她甚至还夸我,夸我比她坚强,比她能干。
  妈妈颠颠倒倒翻来覆去说着这些,真是让我特别感动特别温暖,这两年她她跟我说的话加一块儿也没这么多。她真的是害怕了,她怕我寻死。
  奇怪的是,寻死的念头我从来就没有动过,我还琢磨着要给毛主席写信呢,怎么会去死?也许在她看来,我的事情已经相当严重了,她是过来人,懂得什么叫绝望。
  妈妈解放前就参加学生运动,大学没毕业就参加工作,也算是个积极分子。她是在冶金部认识的爸爸,那时他也刚从国外回来。这里组建有色金属公司时,他们还是部里派来的专家。本来爸爸是要去银川的,因为妈妈是本地人,就来到家乡。爸爸搞采矿,妈妈坐机关,我们一家人那时大概都特别神气,神气过头了。妈妈在有色公司交际处工作,因为公司是苏联援建的第一批大项目,她和苏联专家联系特别多,偶尔也做做翻译,其实她的俄文水平比我强不了多少。但那时,苏联专家和爸爸的意见不合,经常吵架,弄得妈妈左右为难。爸爸是从英国回来的,很容易被领导认为是资产阶级的那一套,加上他脾气古怪,平时谁也不爱搭理,反右时组织上就动员妈妈揭发了爸爸。其实她也没揭发什么,都是些采矿技术上的观点不同,但在当时就成了政治问题。政治问题后来又演变成感情问题。
  妈妈要是不离婚就好了,不离婚就没有后面的事。可他们都是高傲的人,谁也不服气谁。世事难料就在这儿,谁知苏联就和中国翻脸了呢?谁也不能预知苏联专家会突然撤走,更不知道支持苏联专家就意味着和修正主义沾上了关系。妈妈因为还经常参加苏联专家的舞会,还被人怀疑生活作风有了问题。这样一到60年甄别平反的时候,爸爸的右派帽子是被摘掉了,妈妈却被带上无形的帽子。爸爸工资虽然降了一点,还有120多元。妈妈呢,62年机构精简,她就莫名其妙被精简到了民办的子弟学校,干部身份还在,工资却朝不保夕。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申诉,也一直在绝望,在绝望中申诉,在申诉中绝望。她说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信寄给了自己?
  没用的,小敏,你给谁写信都没用的。
  为什么?难道给毛主席写信也没用?
  妈妈说,不管你的问题是真是假是大是小,也不管你给谁写信,最后处理你的还是那几个人。只要那几个人还在,你就永远有问题。现实一点吧孩子!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申诉?
  我不管,我一定要写。对我,现实就是天大的冤屈。
  8
  ×月×日
  毛主席接见了首都红卫兵。毛主席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我给毛主席写的信才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我一次次用钢笔扎手心,看着血一点一点渗出来,好像才舒服。我真想不出怎么才能把事情说的又清楚又简短,让人一眼就看明白。书倒用时方恨少,只怪自己平常不努力,写得太少了。我想到一个办法,把这些血手印做成信笺,梅花朵朵,字字血泪。
  本来还想补充一些材料,多找一些根据,可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学校有了微妙变化。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是有变化。
  首先是对我们几个人的态度。班上的批判会已经推迟了好几次,不说不开,也不说什么时候再开。我也不便去问,人家还以为你想挨批呢,骨头贱。
  听说高三那个被留校的同学,也放他回家了,工作组说主要是为了防止他自杀,才强行留校的。他回家以后再也没回校,也不再有人追问。
  其次是学校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好多人都领到了红袖章。我当然是没份的,连郭卉也没份。能参加红卫兵的,都是工作组信任的。但和以前的团组织也不同,入团一般被认为是比较优秀的同学,起码学习成绩不能太差,这次的标准似乎是以家庭出身画线,活跃的都是干部子弟,还有一些根正苗红的。
  再有就是同学们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不是那种故意避开的样子,目光不再躲闪。也许他们认为我并不是青面獠牙,跟他们没什么两样。郭卉在操场上居然还和我笑了一下。这种笑别人看不出,可我能感觉到。虽然有些不自然,毕竟像解冻的的春风。我多么渴望春风啊。
  ×月×日
  下午看见出去破四旧的回来了,扛着搬着,有不少战利品。自从报道北京红卫兵破四旧以来,学校里每天都有红卫兵出去破,我看见郭卉也跟在后面。
  战利品有佛像神龛,有古董字画,也有旗袍高跟鞋。这些东西拿回来也没人管,学校也不收,就堆在教室里。
  郭卉本来是个被排除在外的人,现在也想积极表现。她碰碰我说,今天逮住一个大案,是电台!我抬头看了一眼,是有一个人急匆匆地往办公楼去,手上捧着一个方匣子。这是这些天来她头一次跟我搭话,所以有点意味深长。
  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是个等待判决的人。
  ×月×日
  是的,这些跟我有关系。阳光、空气、水份,跟每一株小草都有关系。
  这些变化是怎么发生的?从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意味着什么?它仅仅是报纸上的提法不同吗?还是意味着运动的方向发生了改变?
  也许自己太敏感,可是我多么渴望转机出现。
  下过一场雨,明显更热了,太阳毒得很。我注意到,最先被揪出来示众的许老师今天没有光头,而是戴上了一顶草帽。工作组在办公楼进进出出,谁也不去管他,倒是比平日悠闲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
  ×月×日
  今天学校里有北京来的大学生来串连,有北大清华的,还有北航北外和地质学院的,其中有两个还是我们校友。他们根本不理睬工作组,而是直接分头到各个班发表演讲。他们的话更是吓人:现在就是要打倒工作组、踢开党委闹革命!要大串连大辩论大揭露大批判!
  这些话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全都傻了,目瞪口呆,热血沸腾。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太刺激了!
  他们的袖章也好看,上面一排小字毛泽东思想,下面是毛主席的手书体红卫兵,秀气又贴切。不像学校发的那种硬邦邦的大字,还散发着一股油漆味道。
  他们演讲完了很多同学都围着问这问那,一直围着来到操场。他们就表演了一个集体舞算是结束。“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最后一句是:谁要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大家都拼命鼓掌。
  清华的同学是个女的,我一直等着她想和她请教。我问:我们学校一直有个说法,就是我不赞成某一个人的具体观点,就叫反对他吗?反对某个具体的人就叫反对党支部工作组吗?反对党支部工作组就叫反党吗?
  她把眉毛挑起来说,你们这儿还这么落后啊?这一套早就臭不可闻啦。原先清华也有这个论调,现在谁还敢提?这是天底下最反动的逻辑!
  一下子,这些天来积攒的眼泪全都喷射出来,抓着她哇哇大哭。也不知是怎么了,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抱着她再也不想撒手。
  她听说我被学校定为小右派的事情,眼睛也红了一下。她拍着我说,小妹妹我告诉你,这是一条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不是个别现象。像你这样的情况全国到处都有,我们出来串连,就是要把全国的同学都发动起来,造他娘的反!
  北京的大学生真是了不起,短短一个下午,工作组经营了两个多月的阵线就完全崩溃了。大操场上围成了一个一个小圈子,都不愿他们走,他们每说一段话,同学们都报以热烈掌声。我看见周围还有好多老师也在鼓掌,而工作组的那几个人只是在路边走来走去,干瞪眼毫无办法。他们也懵了。
  ×月×日
  昨天,高三班两个“小右”张宇和王兴元找到了我,说有几个人想去北京串联,问我敢不敢去。我问是哪几个,他们不愿说,说只有你一个是女的。我犹豫了一下,他们就说算了。看来他们是信不过我,不仅仅因为“女的”。
  可是我真的想去啊。我去串连,当然不是去发动别人,而是去北京受启发,看看北京发生了什么事,究竟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如果可能,我还要上访,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想法子摘掉这顶大帽子。既然我不是个别现象,全国到处都有,那么总是得有个说法。
  可是我没有钱。我没办法开口向妈妈要钱,家里的情况是那么艰难,能吃饱饭就已经不错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绝对不会同意。她的经验明摆着,多一次申诉,就多一重苦头。
  ×月×日
  人,只要有决心,就不会缺少办法。前几天还在为走不走发愁,现在,我们已经坐在开往北京的13次列车里了。
  上海接待站给我们开的车票是到南京的,我们从哪里来还要回到哪里去。理由是,你们不是来华东局上访吗?上访结束了你们就该回家了。但火车在南京掉头的时候,谁也不下车,都明白这车是开往北京的。
  我们没用语言讨论,只把脑袋伸出车窗比画了几下,就统一了意见,所有的手都指向前方。现在,火车已经在轮渡上,再有几分钟就到浦口啦。没有人来查票,悬着的心基本可以放下来,只要熬过这一夜就到北京啦。
  可是,还是有人吓哭了,是高一(2)班的周永根。这样的胆大妄为对谁都是第一次,我们没办法安慰他,自己不也是心里狂跳不已吗?他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是小右派,可他愿意跟我们出来上访。在关键时刻有两个人打了退堂鼓,可他没有。这不是一句够义气可以解释的,也不仅仅是出于对我们的同情,而是对我们的遭遇想不通,他想求证一个道理。仅凭这一点,我就佩服他,放在自己身上,肯定做不到。哭一下有什么了不起?哭,说明他有勇气面对良心。看着那些眼泪是那样顽强那样汹涌,我也哭了。不过我们谁都没有擦,我们就是那样面对面地看着对方,听任热泪奔涌。
  这一次还要感谢郭卉,她主动借给我十元钱,支持我出走。她不知从哪听说了,就把钱握成一团塞在我手心里,什么话也没说。其实她家也不富裕,这十元还不知省了多少日子呢。我猜很多同学都是这样想的,我们的遭遇激起的不是同情,是愤怒,是正义感。如果我们能扳回来,他们也会有安全感,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们也会兔死狐悲。
  十元,我只用了两元不到。我买的是五等舱小轮票,分散遛进码头。他们说,我们已经暴露了,为了避开监视阻挠,我们只能像地下工作者。到了外面才知道,大城市早就开始串连了,而且各地都有接待站,不要钱就能签票,就看你敢不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渔跃,北京,我们来了!
  ×月×日
  其实一出北京站,就已经感到气氛不一样。欢迎来自全国各地的革命同学!欢迎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到处都是这样的口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我们天天都在看大字报抄大字报,手都写软了。后来才发现,收集传单和小报可能更高效。张宇嘲笑我,说我是笨蛋,所有的大字报内容都能在传单上找到。
  我们到北京的目的已经模糊了,几乎所有的消息都在印证,我们没有错,错的是工作组党支部,是他们在执行了一条资反路线。那么,告状上访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我们需要谁来给一个答复?不,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既然这是一条全国范围的资反路线,就需要全国范围的深揭狠批。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我们只能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了,我们要在游泳中学会游泳。
  天安门去过了,长城登过了,本来就可以回去了,可是又得到消息,毛主席可能要在最近再接见红卫兵,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这期间我们也写过大字报,是一封倡议书。北京的馒头很好吃,但浪费严重,很多学校都是这样。有些人明明吃不了也要多拿,吃剩的馒头随便扔,床铺上暖气片上到处都是。所以就写了大字报,几个人还一本正经签上名,总算在北京也留下了小地方人的声音。
  北京的红卫兵也有不好的,特别是那些穿着马靴和毛料军装的红卫兵,他们好像有一点天之骄子的自负,往往几个人结成一伙,故意在人堆里招摇、说粗话,或者骑着摩托车自行车呼啸而过,给我印象不好。
  ×月×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傍晚我们听见了广播通知,明天早晨5点集合,毛主席接见!
  我要记下这个光荣的日子:1966年8月31日。毛主席万岁!
  ×月×日
  我们重新出现在学校,自然引起一些骚动。同学们大多以一种异样的目光在注视着,并不是注视我们这几个人,而是注视工作组的态度。气氛是紧张而又微妙,大家就好像屏住呼吸,等待炒爆米花的那个爆裂,在揭开盖子的那一声响亮。
  我们很平静,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我们的胸膛挺起来了。下午去贴了第一张大字报:《我们见到了毛主席》,最后的一句话是,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批准,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落款是东方红公社。我们七个人,并没有怎么商量,就组成了一个公社。从此,我们就要造他娘的反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做文章,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无疑这是挑战,也是我们的真实心情。
  这张大字报,不过是起义的第一声枪响。
  ×月×日
  我们出走的这几天,学校里气氛空前紧张,据说连公安局都有人来勘察过。但工作组并没有对这件事发表看法,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说是外松内紧,不受干扰,大概是不愿意被我们牵着鼻子走。想秋后算帐呢,到时候再来收拾我们。
  另一方面,工作组抓紧在各个班级选举红卫兵代表,说是要组织全市的红卫兵代表进北京。这件事的真正含义,谁都心知肚明,他们才是权威是秩序,而我们不过是小小泥鳅。而且,他们是很认真地经过民主程序的,统计人数,推举监票人,计算选票数,划了很多正字。其实这样的民主,自然是打引号的,清一色是那些干部子弟当选,谁都不傻,知道工作组要的是什么。也许后来觉得太清一色也不好,工作组又决定增加了一些名额。我们学校共有60名代表,全市120名,组织三辆大客车,要在市中心广场举行欢送大会。这样做再一次证明了,他们这些大字兵才是正统的红卫兵,是有群众基础的经过民主选举的是组织上信任的。我们这几个不过是冒牌货,我们的袖章连公章都没盖,不合规矩。已经有人这样说了。
  讨论的结果是这样:一、他们不发表看法不等于没有看法,外松内紧是真的很紧;二、没让公安局把我们抓起来,是因为他们也吃不准,不清楚外面的形势,如果在一个月前我们早就进了班房;三、组织大字兵代表是转移视线,蒙蔽群众,目的是继续推行资反路线,维护越来越虚弱的旧秩序。
  我们要采取行动,要揭露他们,这也是我们打出旗号的极佳机会。但究竟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还是有分歧。温和一些还是激烈一些?是贴大字报还是呼口号?呼什么口号?要不要考虑大字兵同学的正当要求?毕竟他们想去北京见毛主席没有错。争到半夜,没有结果。最后统一在拉横幅上,写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八个大字。不管怎么说,我们首先要表达自己。
  ×月×日
  惊心动魄的一夜!
  这次欢送大会是他们精心组织的,在十字路口用一辆大卡车搭了临时主席台,三辆大客车围成一个会场,还拉了电线架了大喇叭。一切都表明他们是有充分准备的,布置了一个正式场合,这形式本身就很有意味,四方四正。他们不相信我们有勇气来挑战正统。
  我们当然都很紧张,尽管在外面见过听过,还是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加上没吃晚饭,九月天居然觉得冷,小腿都有些发抖,肌肉里像有一只老鼠在拱。有人说,深呼吸吧,于是我们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我们互相对视了几眼,确认了,就举着横幅冲进去。这是商量过的,我们必须在他们开始之前进去,否则很难占据有利位置。然后,就在主席台前一字排开,坐在地下。我们的横幅很小,和他们的没法比,但我们的更显眼,因为这是白纸上的最新画图。
  会议还没开始,他们就已经乱成一团。本来他们打算是,学校领导讲话市委领导讲话大字兵代表讲话,然后上车敲锣打鼓放鞭炮,但现在如意算盘打不成了。有一个市委的干部来跟我们商量,如果同意撤下横幅,欢迎我们参加大会。如果对学校有意见,欢迎向市委反映。如果想去北京,市委会考虑安排。你们现在这样搞——要考虑后果啊。
  我们的回答是,除非现在就把我们几个抓起来。我们也清楚,他们不是不想抓,他们早就想过,牙根早就痒了,只是不敢。他们表面强大,内心却很虚。
  然后就呼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打倒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镇压学生运动没有好下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呼口号的过程中,我们的声音逐渐响亮,又有些同学参加进来,已经扩大到几十个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在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谁在镇压革命学生,谁在防范人民群众,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他们打着什么旗号,言辞多么华丽诱人,可那双手一伸,就是血淋淋的。
  台上经过一阵慌乱,大喇叭里就喊话,让各校的红卫兵代表回到客车上去,清点人数。可能是他们决定不开会了,直接上车出发。出现了始料不及的情况,会场一乱,我们也乱了,谁在喊什么都听不清楚。
  当那三辆大客车发动的时候,几个男生突然醒悟过来,他们真是好样的,似乎也没商量,举着横幅就冲了上去。汽车仍在缓缓滑动,人群逐渐退到两旁。可他们几个一下子就贴到车身上,汽车哼哼两声,刹住了。然后横幅就拦在第一辆的车头,然后,几乎是所有围观的群众都涌上来,车龙瘫痪了。
  然后我们就唱歌——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迷路时想您有方向
  黑夜里想您照路程
  ……
  困难时想您有力量
  胜利时想您心里明!
  唱啊唱啊,眼看到了后半夜,他们想赶上轮船已经没有可能。车上的大字兵有的熬不住了,主动要求下车回家。每下来一个我们就报以热烈掌声,欢迎他们的革命行动。特别令人感动的是,围观群众也在鼓掌。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1点20分,市委来人宣布,取消这次集体进京,今后也不再组织类似活动,支持同学们自发组织革命大串连。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撤出,谁都不希望看见市中心交通瘫痪。
  ×月×日
  今天是市委副书记杨良才来学校宣布给我们十个同学平反。他宣布校党支部和市委工作组犯了方向性路线性错误,市委正式向我们十位同学赔礼道歉,并表示支持红卫兵小将的一切革命行动,欢迎对市委的错误继续揭发批判。
  从6月30号到9月30号,整整三个月,我亲生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浴血过程。我很难用语言表达这种扬眉吐气的心情,昨夜入城市,归来泪满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我们的一些同志一再要求杨良才对东方红公社表态,承认我们是革命行动,支持造反派造他们的反,还有什么刻公章给办公室之类的事,也许他们认为这很重要。但我觉得没意思,你既然决定造他的反了,又何必让他来表态支持?而且对细枝末节的纠缠很容易丢失大方向。
  幸亏有几个老师站了出来,以提问题的方式把揭盖子引向了深入,让他们垮得心服口服。老师们说想不通,最想不通的是要把同学打成小右派的道理,这些同学最大的20岁最小的16岁,凭什么说人家反党?希望工作组能解释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根据是什么?
  工作组的佟组长避重就轻,老是强调市委指示,好像他倒是个受害者,他被市委出卖了。倒是曲书记一直在流泪,他似乎是有苦衷的,他后悔莫及。
  曲书记说宣布了十个问题学生,当时倒也不是正式给他们定性,但有一个目的,就是要造声势,形成压力。根据四清运动的经验,运动要深入就要有突破口,突破口就是找到新对象,不能老是地富反坏右。既然大家都认为文化大革命是一次新的抓右派运动,就先暂时定为小右派。至于为什么是这几个同学不是其它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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