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原莉奈下马作品封面:《金瓶梅》风俗谈服饰掇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6 19:42:29

《金瓶梅》风俗谈·服饰掇琐

 

白维国

 

 

 

网  巾

 

白头难掩雪霜踪,纤手穿成络索同。

映带暮年征瞿铄,遮藏秋色久蓬松。

牵丝只讶蛛临户,揽镜犹惭鹤在笼。

便与黄花相见好,宁愁破帽落西风。

 

这是一首明人咏网巾的诗。网巾,跟如今妇女戴的发网有些相似,

但是在明代却是男子所用之物。那时的妇女虽也戴类似的东西,却只能叫做网儿、网子,不能称作网巾,因为网巾是专供男人们配合巾冠使用的服饰。谢在杭《五杂俎》云:

    古人帻上加巾冠,想亦因发不齐之故,今之网巾,是其遗意……网巾以马鬃或线为之,工虽省而巾冠不可无矣。北地苦寒,亦有以绢布为网巾者,然无屋(冠)终不可见人。

这段记载,说明了网巾的功用。古人男女皆蓄发,男人戴巾冠头发不易整齐,用网巾衬在巾冠里面,可使头发齐整。由于这样的功用,便生出一些“微言大义”的说法来。比如王圻的《三才图会》云:

    国朝初定天下,改易胡风,乃以丝结网以束其发,名曰网巾,识者有“法束中原。四方平定”之语。

网巾也由此得了一个颇为冠冕的名称。李介《天香阁随笔》云:

    网巾之初兴也,以发结就,上有总绳拴紧,名曰一统山河,或名一统天和。

传说这名字的得出和网巾的推行,跟明太祖朱元璋有点儿关系。郎瑛《七修类稿》载:

    太祖一日微行,至神乐观,有道士于灯下结网巾。问曰:“此何物也?”对曰:“网巾。用以裹头,则万发俱齐。”明日,有旨召道士,命为道官。取巾十三顶颁于天下,使人无贵贱皆裹之也。

    朱元璋是个很染上些语言拜物的皇帝。比如在他得天下之前,“原来”是写作“元来”的,他做了皇帝,怎能让元人再来,于是把“元来”改作“原来”。又比如,朱皇帝未发迹之先曾当过和尚,做了皇帝后有人称颂他“光天之下”,把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结果被砍了头。这样的故事流传有许多,所以把网巾称作“一统山河”什么的,很合这位凤阳天子的脾胃。

    元代以前,文献未见有关网巾的记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了两件网状的帻,用丝麻植物织成,左右两侧留有较大的圆孔,似是施于发髻之上并插簪固定之的,应当是“古人帻上加巾冠”的实证。那么网巾至晚在唐代已具雏形了。宋人笔记中又出现了束巾(冠)环的记载。赵溍《养疴漫笔》载:“绍兴初,杨存中在健康。有双胜交环,谓之二胜环,取两宫北还之意。因得美玉,琢成帽环进。高庙日尚御冕,偶有一伶人在旁。高宗指环示之:‘此环杨太尉进来,名二胜环。’伶人接奏云:‘可惜二胜环,且放在脑后!’”靖康之变,徽宗、钦宗二圣被掳北狩。民间用二环交叠制成花胜(一种魇除不祥的用品),取名“二胜环”,谐音“二圣还”,祈祷徽、钦二宗南还。杨存中把它制成帽环献给宋高宗,引来伶人的感慨。岳飞的孙子岳珂把这事安插在秦桧的头上,他著的《桯史》记云:“参军方拱揖谢,将就倚(椅),忽堕其幞头,乃总发为髻,如行伍之巾,后有大巾镮,为双叠胜。伶指而问曰:‘此何镮?’曰:‘二胜镊。’遽以朴击其首曰:‘尔但坐太师交倚,请取银绢例物,此镊掉脑后可也。’”据《桯史》所记,是在冠帽(幞头)之下另用束发巾,有巾环系于脑后,这同网巾之制已然十分接近。到元代,即见到咏网巾的诗作,作者是谢宗可,诗云:

    乌纱未解涤尘袢,一网清风两鬓寒。筛影细分云缕滑,棋纹斜界雪丝干。

    谢宗可不愧是以咏物见长的诗人,比前面引的那首明人诗写得细腻、生动许多。但是元代什么人戴网巾是个疑问。蒙古人和色目人肯定不会戴它,因为他们不蓄发。用不着拿网巾来裹头。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似乎也不戴:如果戴,偌多的戏曲及小令竟会不留下一丝半爪痕迹来?倒是郎瑛的记载透露了一点信息:是不是跟束发挽髻的道士有点什么关系呢?总之,元代虽有网巾之制,但使用的范围很小,经过明太祖朱元璋的推广,才“人无贵贱皆裹之”。这一点,通过《水浒传》与《金瓶梅》的比较也可以看出来。《金瓶梅》里首次出现“网巾”字样是在第三回:

    那西门庆与妇人(潘金莲)对面坐下,那婆子道:“好交大官人得知了罢。大官人,你那日屋檐下头过,打得正好。”西门庆道:“就是那日在门首叉竿打了我网巾的?到不知是谁宅上娘子?”

这段对话,源于前日潘金莲收帘子失手掉落叉竿,打在西门庆头上。《水浒传》的有关文字是这样的:

    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

整部《水浒传》,没有一处提到网巾,这里也不例外。《金瓶梅》第二回叙述潘金莲掉落叉竿的文字脱于《水浒传》,说的还是“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巾上”,到第三回重叙这一情节,“头巾”便成了“网巾”。《水浒传》成书于元末明初,网巾使用尚寡,而到《金瓶梅》成书的万历年间,网巾已成寻常之物。男子戴巾冠必戴网巾,所以《金瓶梅》里的西门庆会脱口说出“那日在门首叉竿打了我网巾”,而《水浒传》里的西门庆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关于网巾的形制,王逋《蚓庵琐语》有详细的文字描述:

    其式略似渔网,网口以帛缘边,名边子。边子两幅稍后缀二小圈。用金玉或铜锡为之;边子两头各系小绳,交贯于二圈之内,顶束于首,边于眉齐。网颠统加一绳,名目网带,收约顶发,取一纲立而万法齐之义。前高后低,形似虎坐,故总名虎坐网巾……至万历末,民间始以落发、马鬃代丝。旧制府县系囚,有司不时点闸。天启中,囚苦仓卒间除网不及,削去网带,止束下网,名懒收网,便除顶也。民或效之,然缙绅端士不屑也。予冠时,犹目懒收网为囚巾,仍用网带。十馀年来,天下皆戴懒收网,网带之制遂绝。

从形制上看。古代的网巾比今日妇女戴的发网要复杂些,形状也不大相同。古代的网巾是上下开口的,下口大而上口小些。下口外缘加一圈边子,边子靠脑后部位缀两个金属或玉石的圈儿,叫网巾圈,收紧下口的纲绳就从这圈中引出。上口用来露出髻顶,因为髻顶插有绾发用的簪子,跟网子会刮刮擦擦,所以让它露在网巾之外。上口另有一条收紧网口的纲绳,名曰网带,明代末年弃而不用。这样不再收拢上口,称为“懒收网”,被认为是明代亡国的谶言。

    《金瓶梅》里没有写到网巾的形制,一句《金》书特有的歇后语“网巾圈儿——打靠后”,可以算作间接描写吧。冯梦龙辑的明代小曲《挂枝儿》有一首描写网巾带儿的:

    巾带儿,我和你本是丝成就。到晚来不能勾共一头,遇侵晨又恐怕丢着脑背后。还将擎在手,须要挽住头,针能够结发成双也,天!教我坐着圈儿守。

另一首题作《网巾圈》的明代山歌道:

    结识私情没要像个网巾圈,名色成双几曾做一连。当初只道顶来头上能恩爱,如今撇我在脑后边。

跟《金瓶梅》里的歇后语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小曲写得更活泼俏皮些。    《金瓶梅》里还有两处写到网巾圈,都跟经济活动有关。一处是第十二回,众蔑片受妓女李桂姐揶揄不过,醵金请西门庆和李桂姐饮酒,谢希大出的资金是一对镀金网巾圈,称了称,只有九分半。另一处是第二十八回,小厮小铁棍儿在花园门首玩耍,看见陈经济手里拿着一幅银网巾圈儿,跟他要,陈经济道:此是人家当的网巾圈儿,来赎,我寻出来与他。可见网巾圈虽小,多少也有些价值,可用来押当或充资。这样的细节,除了《金瓶梅》,在其他著作中极少可能会写到。这正是《金瓶梅》极可宝贵的特点。

    由于网巾是配合巾冠使用的,所以常用作巾冠的代称。前面西门庆说潘金莲叉竿打了他网巾,实指头巾。第五十六回,应伯爵说他和水秀才到了带网子,尚兀是相厚的。带网子实指戴冠。男子童年不戴巾冠,所以用不着网巾,成年行冠礼后才用得着。《蚓庵琐语》云:男子蓄发未冠之先,未顶网巾。顾炎武《日知录》引《内丘县志》云:万历初童子发长犹总角,年二十馀始戴网,天启间则十五六便戴网,不使有总角之仪矣。可以为证。

    《金瓶梅》里还有一句关涉网巾的歇后语:秃子包网巾——饶这一抿子也罢了.说得也挺俏皮,光溜溜的秃头戴一顶束发的网巾,却无头发可抿.所以歇饶这一抿子也罢。由此可以推而广之:网巾是为蓄发戴巾者准备的,不蓄发者不需要它。清人人关之后实行薙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风光了三百多年的网巾无所用于辫发,悄悄退出了历史舞台。生活于明清交替之际的叶梦珠氏在《阅世编》中真实地记录了这一历史的变化:

    本朝于顺治二年五月克定江南时,郡邑长吏犹循前朝之旧,仍服纱帽圆领,升堂视事,士子公服便服,皆如旧式……故薤发之后,加官者必仍戴网巾于内,发顶亦大;无辫发者但小帽改用尖顶,士流亦间从之。至三年丙戌春暮。招抚内院大学士亨九洪公承畴刊示严禁云:岂有现为大清臣子而敢故违君父之命,放肆藐玩,莫此为甚。于是各属凛凛奉法,始加钱顶辫发,上去网巾,下不服群边,衣不装领,暖帽用皮,凉帽用簟,俱上覆红纬,或凉帽覆红缨,一如满洲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