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小咖秀:也谈药家鑫“激情杀人”

　　这几天网上对药家鑫是否“激情杀人”的辩论沸沸扬扬。我是学法律的，忍不住也想插一嘴。

　　药家鑫的律师辩称，这是一起交通肇事转型的故意杀人案，药家鑫是一念之差，属于激情杀人。此外，他的成长道路没有污点，学习优秀、得过各种奖励，且有自首情节，希望法庭从宽量刑，给他一条改过自新的路。

　　所谓“激情杀人”，在美国法律中称为in the heat of passion。从字面上翻译成中文，passion的意思是“激情”和“盛怒”，而heat则是“热”或是“火”，与passion合起来似可译成“怒火中烧”。

　　用“激情杀人”作为辩护理由的案件有一个先决条件，“激情杀人”的被告首先必须是受害者，受害之后因为盛怒失去了理智而杀人。若杀人者本身就是施害者，则“激情杀人”的辩护理由根本就不成立。此外，“激情杀人”还有两个要件。第一个要件是必须有充分的火源，美国法学院刑法课上最常用的例子是，老公回家，进入卧室发现老婆跟邻居一丝不挂地在床上做爱。第二个要件是“怒”，戴绿帽的老公盛怒之下拔出手枪，或是到厨房顺手抄起一把刀，便把邻居杀死了。

　　衡量激情的标准则是时间，英语是cooling period，可以翻译成盛怒之后的“冷却阶段”，因此heat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词。试想如果老公看见老婆通奸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动手，离开现场几个小时后回家，从抽屉里拿出枪，到隔壁把邻居杀了。这还能不能算激情杀人？Heat固然能使头脑发热，问题是，几个小时的时间是否足以让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呢？这就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例如：老公是开着车漫无目标地兜风？还是到酒吧里去借酒浇愁？若老公本是个胆小鬼，酒后壮胆而杀人，则是另一种减轻量刑的辩护理由。

　　如果胆小的老公当时忍气吞声，但是过后越想越气，几天后买了一把手枪，或是买凶，将邻居杀死，这就是谋杀了。原因很简单，几天的冷却既然足以使老公冷静下来，也足以构成“蓄谋”的时间要件，所以“激情杀人”的辩护理由就不成立了。难怪在美国的谋杀案中，检方对被告的指控最常用的短语就是in cold blood（冷血），因为热血杀人是不能构成“谋杀”的。

　　以上述标准来衡量，药家鑫根本就不是受害者，张妙才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药家鑫撞倒张妙之后的心情根本不可能是盛怒之下的“激情”，而是肇事之后的惊恐，所以律师用“激情杀人”来为他辩护完全是荒谬的。反过来，若是张妙被撞倒之后，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将药家鑫捅死，倒是可以用“激情杀人”来辩护。

　　若与受到同学羞辱而杀人的马加爵相比，马加爵确实是羞辱的受害者。然而用“激情杀人”为马加爵辩护都牵强附会。首先，受到同学羞辱的刺激远不如看见配偶通奸的刺激强烈。此外，马加爵并不是在受到羞辱的第一时间盛怒之下失去理智杀人，而是在冷静下来之后蓄谋报复而杀人。或是说马加爵内心的愤怒积累到无法忍受的程度爆发出来，并非在突然被激怒的瞬间失去理智而“激情杀人”。

　　《朱子家训》的教诲是：“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根据庭审的事实，药家鑫是看见张妙倒地后在记他的车牌，为了逃避赔偿医药费的责任，而捅了张妙6刀。这说明他当时非常理智，绝非一念之差。他完全知道交通肇事和杀人的后果，也希望杀人灭口或许能逃避交通肇事的罪责，在权衡“利弊”之后，出于侥幸心理而决定铤而走险。在二害取其轻的选择之下，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选择了杀人灭口，而不是施救。

　　辩护律师称药家鑫的成长道路没有污点，学习优秀，得过各种奖励，还向法庭提交3份证据，包括报纸对药家鑫主动递交悔过书的报道，上学期间的13份奖励，药家鑫的校友、同学、邻居的4份请愿书，请求法庭给被告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许药家鑫确实学习优秀，据说马加爵也是“三好学生”，但这并不不能构成减轻罪责的理由，只能说明过分强调智育，忽视德育的教育制度的失败。

　　更有甚者，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李玫瑾在某电视节目做嘉宾，分析点评药家鑫案时说，药家鑫连捅八刀杀人是“弹钢琴的重复性动作”，这就更匪夷所思了。如果药家鑫是范进的丈人胡屠户，“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交通肇事后一念之差，以“杀猪的重复性动作”捅张妙6刀，或许还情有可原。然而即便是以杀猪为生胡屠户也做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情，他无非是被众人局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老太太赶出来叫道：“亲家，你只可吓他一吓，却不要把他打伤了。”众邻居道：“这自然，何消吩咐。”说着，一直去了。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着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

　　药家鑫是大学生，好歹也算是个儒生，居然恶向胆边生，一刀接一刀地捅了6刀，情以何堪？论学历，李玫瑾教授应该相当于“举人”，也算是天上的“文曲星”了，居然在电视上发表如此悖论，何以为人师表？若说朗朗在白宫演奏《我的祖国》，是“弹钢琴的重复性动作”使然，或许还能靠点谱。

　　在美国的刑事案中，法官除了担任控辩双方之间的“裁判员”之外，还负责向陪审团解释有关法律的问题，最后的判决由陪审团作出。美国的陪审团都是由你我这样的常人组成的，他们判决是否有罪的标准是reasonable person（理性人）。通常在“激情杀人”的案件中，辩护律师会对陪审员说：“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设身处地，如果你是被告，看见你的配偶和邻居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当时你正好手头有一把枪，你会不会也像被告那样一怒之下把你的邻居和/或配偶杀死呢？如果你也会跟被告一样开枪，或者即使你自己并不一定开枪，但是作为一个理性的常人，你能充分理解被告当时的愤怒心情，那么你就应该判决被告无罪。”美国的程序法规定，无论是有罪还是无罪判决，所有的12位陪审员必须达成一致意见，不得有一人反对。

　　根据媒体报道，在药家鑫案的审理过程中，有500人旁听，其中400人是在校大学生，占80%。此外，法庭还准备将500旁听者的问卷调查做量刑参考。倘若如此，我觉得上述这番话不是应该辩护律师来说，而是应该由检察官来问这500位旁听者：“如果你撞到了张妙，你会选择停车报警叫救护车，还是拔出刀来捅她6刀后逃逸？”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此外，这种民意调查是违反程序法的。在美国，决定陪审团的人选是控辩双方交锋的第一回合。每个候选陪审员都要先填写一份问卷，以便法庭了解候选人的背景。如果候选人与原告或被告的利益有相似之处，就必须回避。尤其是像药家鑫这样的大案，陪审团通常在第一时间就会被隔离，由法庭出钱让他们住在旅馆里，有法警看管，隔离期间手机没收，不得给亲友打电话，不得看电视和报纸，不得听收音机。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陪审团不受媒体和民意的左右，完全根据庭审的事实作出公正的判决。那400位旁听的在校大学生，难免有几个会对“同学”有恻隐之心，若法庭以旁听者的民意调查做量刑的参考，显然难免有失公允。在美国法律中，所谓“民意”，恰恰是公正审判的大忌。即使要参考民意，也应该调查更广泛的民意，而不仅仅是占500个旁听者中80%的400个大学生的民意。据媒体披露，药家鑫的师妹李颖居然恬不知耻地说：“我要是他，我也捅……怎么没想着受害人（张妙）当时不要脸来着，记车牌？”“民”者，“人”也，这种“民意”也叫“人话”？

　　我引用以上的美国法律，目的并非干预中国的司法程序，而是希望中国的法制与国际接轨。此外，我也并不想讨论法律是否应该废除死刑。我仅认为，像药家鑫犯下的那种天理不容的罪行，应该处以法律所允许的“极刑”。

　　今天是清明节，谨以此文作为对张妙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