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t教练照片:永远的林青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3:17:34

母亲代我签下第一张合约

那年我17岁,就读台北县私立金陵女中。高中三年级,同学们都在准备大专联考。台湾就那几所大学,人人都想挤进大学之门,功课不尽理想的我,常感焦虑和迷惘,不知何去何从。

一天,我和同学走在当时最热闹的西门町街头。在经过天桥前“西瓜大王”冰果室(那时候学生们都约在这儿见面)门前时,我听见后面两位中年男子正在谈论拍戏的事,就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结果,那两位男士就跟着我们,吓得我一路从“西瓜大王”跑上天桥。一位男子说,他没有恶意,只是想找我拍戏。当时我又瘦又小(还不到100斤),心想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他们想请我们喝咖啡,我们不肯,请我们留下电话号码,我们也不答应。他没辙,只好留下名片,请我们打电话给他。

高中毕业之后我没考上大学,白天没做事,晚上就到台北车站对面的补习班上课。一天闲来无事,就和同学一起打电话过去,约定了试镜的日期。

我们家是传统的山东人家庭,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影圈。爸爸、妈妈、哥哥都反对,只有妹妹支持我,母亲更是为此卧病在床三日不起。

导演选中了我做《窗外》的女主角江雁容。父母为了保护我,坚决不让他们的女儿走入复杂的电影圈。电影公司三番五次派人到家里来都被赶走,最后来了位山东的国大代表。见了老乡三分亲,加上我再三保证,进了娱乐圈一定洁身自爱,母亲才勉强答应陪我到电影公司见导演。

那天,母亲拿着剧本把所有接吻戏都打了叉,导演连哄带骗地说:“可以借位。”母亲要了《窗外》里演我父母的曹健、钱璐家地址,出了电影公司的门就直奔他们家按门铃。佣人说他们不在家,我和母亲就在门口从下午一直等到黄昏,他们夫妇俩才被我们的诚意打动而开了门。母亲经他们再三保证宋存寿导演是电影圈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这才放心带我回家。

1972年夏,郁正春导演带着两份合约到我三重市光明路202号的家。一人一份,因为还未成年,母亲代我签了生命中第一张合约,片酬新台币一万元,分4次给。

《窗外》导演宋存寿点评

杨琦知道我们正为手上的拍片计划寻找新面孔的演员,他把林青霞介绍给我的时候,并不是推荐她演女主角。林青霞带着自己的照片来到我们公司,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她很适合《窗外》的主角江雁容,因为她既年轻又害羞。也有人推荐张艾嘉,于是我们开会讨论。我认为张艾嘉非常活泼,因为她在美国长大,那时已在台湾某家电台当DJ,她的特质和这个角色需要的条件正好相反。对于江雁容而言,张艾嘉太成熟了。

我一辈子没演过戏,所以不太会教戏,林青霞也没有任何表演方面的背景。起初我建议她思考剧本里的描述,想一想这个角色的感觉,平常双亲责备她时她的反应,接着我们排练,不论演得对不对,我都会说出我的意见。她学得很快,也有胆量在摄影机前一派自然地演戏。没经验的演员通常太过注意摄影机的存在。

70、80和90年代

《窗外》开拍的第一天,一把大剪刀就把我刚刚留了三个月的头发剪短到耳朵之上,让我哭得眼睛都肿了。初中三年加高中三年,学校规定我们的头发长度在耳上一公分,于是毕了业第一件事就是把头发烫了留长。虽然知道演的是高中生,还是舍不得那一把长发。

电影前三分之二的学生戏,对于刚离开校门的我不是问题。结婚以后的戏,在没有接受过演艺训练和没有生活体验的情况下,演起来明显地生涩。我的初吻就献给了这部戏。还记得和男主角胡奇拍接吻那场戏。他教我把牙齿合上,嘴唇张开,其他的就交给他。我照做,两个人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导演喊“卡”之后,我见摄影师陈荣树的眼睛从镜头后面慢慢移出,一脸迷惘地说:“她像个木头。”

1973年夏,《窗外》在香港上演,我一夜成名。1972年至1980年我总共拍了55部戏,其中50部是唯美文艺爱情片。现在的情爱片关系很复杂,有同性异性恋的,有政治色彩做背景的,有讲前世今生的。我们那时候的爱情片非常简单,就单纯是男女谈恋爱,多数是男追女,几乎每部戏都有父母角色的参与。很容易拍,不用搭景,不需造型,阳明山的别墅我们都拍遍了,服装自己带,导演前一天告诉你带几件衣服,你回家就自己配,化妆梳头也可自己搞定,一部戏30个工作天,两个月内就可拍完。

琼瑶小说改编加上俊男美女最受欢迎。新加坡、马来西亚的观众更是疯迷。当时制片只要签到秦汉、秦祥林、林青霞、林凤娇其中两个人的合约,就可拿到新、马片商的资金,也就可以开镜了。所以媒体称那个年代是“二秦二林”年代,那时候我们每个人手上同时都有几部戏。我的最高纪录是同时拍6部戏,忙起来两个礼拜没上过床。男女主角一到片场就找床,见了床倒头就睡。有一次我靠着墙站着就睡着了,导演喊:“预备!预备!”才把我吓醒,现在想起来还很怀念那段轧戏的日子。

有了名,有了利,更有了得失心。在忙碌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下,我就像快断了的弦似的,终于承受不了了。1979年12月29日,我离开了电影世界,到美国加州进修并享受自己支配自己时间的自由。

铁屋彰子: 那时你不快乐?

林青霞: 非常不快乐,我甚至哭不出来。我内心有一种麻木感,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唯一在乎的就是把每天的工作做完。那段时间我很瘦,才100磅(90斤)。

铁屋彰子: 当时你没想过退出影坛吗?

林青霞: 片约源源不断而来,很难推掉。不拍戏的时候,我有一半时间在推片约。他们不接受拒绝的。那个年代的制片人,往往事先没有知会就把我的名字放在演员阵容里。有我的演出,他们就可以拿钱拍戏。有些制片一次又一次长时间打扰我父母,直到我母亲答应他们签约为止。有一回,某个制片花了好几个钟头想说服我签约,最后他对我说:“只有你救得了我。如果我没把约签成,只有往窗外跳下去。”

铁屋彰子: 当时,你母亲是你的经纪人吗?

林青霞: 在那个年代,像我这样的自由演员,是没有什么经纪人或代理人的。陪在女演员身边的都是她的母亲(所谓的“星妈”),由她帮忙照管大小事情,与制片人交涉,与导演讨论拍片事宜,阅读剧本,挑选戏服和化妆。我真的很感谢我母亲,但也觉得很对不起她,因为她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我身上,没有办法去过自己的人生——她就像我的影子。我们一起出门的时候,她会被影迷和媒体挤开,我回头找她,她总站在一段距离之外,耐心等候。

这个遗憾直到今天还在我心里

1983年3月,我回到台北,电影界已经大移位,文艺片不再受欢迎。这十年我尝试了各种类型的戏,没有一部是唯美文艺爱情片,电影里也不再出现父母的角色。

可以说,上世纪70、80和90三个年代,电影历经了的三大潮流,也是我人生的三个阶段:70年代的唯美文艺爱情片、80年代的社会写实和诙谐喜剧片和90年代的武侠刀剑片。

1988年秋天,严浩导演约我和三毛吃晚饭,那晚三毛喝了很多。我们三人盘着腿坐在古董床上聊天,三毛一边在她的大笔记本上涂鸦,一边和我们聊。严浩问道:“你在写什么?”她笑笑:“我在跟荷西说话。”荷西是她的西班牙丈夫,听说在一次潜水中丧生。她一边画一边笑,还告诉我们荷西说了些什么。

严浩那天约我们见面,是想请三毛为我写一个剧本,由他来执导。就在那天晚上大约12点左右,严浩打电话给我,说三毛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断了肋骨,肺也穿破了,正在医院里。严浩说:“这反倒好,她可以趁着在家疗伤的时间写剧本。”

三毛出院后回到台北宁安街4楼的小公寓,我本想去探望她,同时看看剧本,三毛坚持要等到剧本完稿后,才请我上她家。

电话终于来了,我提着两盒凤梨酥上楼,她很体贴地把凤梨酥放在左手边的小茶几上,还说她最喜欢吃凤梨酥。我顺着茶几坐下,浏览着对面书架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她注意到我在看那排列整齐的书,她说有时候她会故意把书打乱,这样看起来才有味道。

当我坐定后,她把剧本一页一页地读给我听,仿佛她已化身为剧中人。到了需要音乐的时候,她会播放那个年代的曲子,然后跟着音乐起舞。相信不会有人有我这样读剧本的经验。因为她呕心沥血的写作和全情的投入,而产生了《滚滚红尘》。也因为《滚滚红尘》,我得到1990年第27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项。这个奖,是我22年演艺生涯中唯一的一座金马奖。

没有三毛,我不会得这个奖。当我在台上领奖时,真想请她上台跟我一起分享这个荣誉,可是我没有这么做。这个遗憾一直到今天还存在我的心里。

赖声川点评

林青霞因《滚滚红尘》拿奖后的第二年,《暗恋桃花源》重新搬上舞台演出。青霞没演过舞台剧,这对她而言不容易。她早早来排练场报到,练习发声技巧。她非常认真,没有要求任何特殊待遇,因为她很尊重其他演员。

第一次见林青霞,我觉得她是个很紧张的人。由于她的整体生活形态很隐秘且受限,她需要找个方法放松。成龙曾以“困在笼里的豹子”形容林青霞,形容得很精确。她当然是受困在牢笼里的人物,不过我认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头豹子,不知道牢笼其实并不存在。她是自由自在的,豹子能做的任何事她都能做。

她只是个偶像吗?我当然不会这么说。她有表演能力,只是从来没人期望她会演戏。1991年11月21日到22日,我们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演出《暗恋桃花源》的时候,她正在拍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那部电影改变了她的形象,改变了她的外貌,不过她表演的质量没有变。从艺术方面的成长来看,她需要一些真正有挑战的角色——《暗恋桃花源》是她少数几次接受挑战的表演经验,因为去演一些早期典型的纯真角色时,她只要当个美丽的女人就够了,而在《暗恋桃花源》里,她必须化身为比真实年龄还要年轻的人物,也必须有超龄演出,这是很大的挑战。

终于看懂东邪西毒

1994年,在威尼斯影展,我第一次看《东邪西毒》没看懂,心想:“为什么每个人说话都没有眼神接触?好像个个都对着空气讲话。到底谁爱谁?到底谁跟谁好?这么多人物,谁是谁都搞不清楚,怎么会好看?”看完电影我失望地吐出三个字:“不好看!”

14年后重看《东邪西毒》,不只我看懂了,其他人也看懂了。整部戏讲的就是一个“爱”字,每一个人都有对爱的渴求,每一个人都很孤独。无论你被爱或不被爱都逃不掉那种孤独感。导演用现代的手法、古典的气韵来表达这种孤独感。不知道是不是王家卫的思想领先了我们整整14年?

看他的电影是一种享受,拍他的电影却是一种磨练。

那年在榆林,每天将近黄昏时刻,所有演员都得把妆化好,在山洞口等天黑。吃完便当,天一黑就得进山洞。就那么一点大的空间,又打灯,又放烟,再加上工作人员抽烟,空气坏得使人几乎窒息。拍到天快亮了,导演还一次次要求重新来过。我一头乱发,眼神涣散,目无表情,导演还笑着说:“青霞快疯了。”其实他就是想要我那疯了的感觉。

记得很清楚,张国荣第一天到榆林,闷闷不乐的。原来之前他在香港拍的戏都报废了。我能体会他的感受,很替他难过。有一天晚上,在拍戏空档,我坐在洞口躺椅上休息,他走过来告诉我他后脑勺给蝎子螫了。大家傻了眼,蝎子是有毒的,这可怎么了得?收了工回酒店,见他坐在大厅椅子上低着头,旁边两个黑黑瘦瘦的当地人,拿着一瓶满是蝎子泡的水让他搽,说是比看医生管用。国荣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只有一试。那晚,他一直没敢合眼。第二天就没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以毒攻毒的效果。

开镜之前,我想先做做功课,所以不停地跟导演要剧本,没想到导演说:“我就是不要你们做功课。”

后来导演实在被我逼得急了,送了个剧本给我,但他说,等戏拍出来肯定跟剧本不同。

我一直不理解,导演为什么不给演员剧本,为什么要瓦解演员的信心,为什么演员千辛万苦演的戏会被剪掉?经过这许多年,自己开始写文章才体会到,原来摄影机对导演来说,就好比他手上的一支笔,他要下了笔之后才知道戏怎么走下去才是最好的。他要演员拿掉自我,走进角色。他像雕塑一样,把那些多余的、不好的去掉,剩下来的才是精华。

铁屋彰子: 《东邪西毒》是你和林青霞合作的第二部电影, 你有很多场戏都没有派上用场,全给留在剪片室的地板上了?

张国荣: 我并不意外,拍王家卫的戏一向如此。这是他的作风。如果你想和他合作,就得接受他这种拍法。我并不特别赞同,却也没表示过意见,因为他总是有办法创造出神奇的东西。他就是这个样子,标准的王家卫风格。

铁屋彰子: 对你而言,林青霞是什么人?

张国荣: 她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心地善良又美丽。她现在的日子比较轻松了,我很替她高兴。因为她嫁人以后,就不必像以前那样辛苦拍片。你晓得吗,她从来没说过她退休了,但其实她已处于退休状态。这样很好。我的意思是说,我发现她比以前快乐多了。

铁屋彰子: 若把林青霞当普通人看,你对她有何看法?

张国荣: 我再也不把她看成明星了——其实我以前也没当她是明星。和我演对手戏的男女演员,我总是想好好对待他们。我很用心,放开自我,打开心胸接纳对方。我有很强的直觉,我第一眼见到对方,便知道他是否能成为我的朋友。所以我想,我把青霞当作可以做朋友的人。我对她从不说谎,我没必要骗她,而且我跟她合作无间。

演回自己

演过一百部戏,一百个角色,最难演的角色却是自己,因为剧本得自己写,而写个好剧本谈何容易。

最忙的时候,我同时演过6个不同的角色,却忘了演自己。有一天,站在镜子前面,看到的竟然是一张陌生的脸。“我是谁?”我问自己。“我喜欢什么?”“我不喜欢什么?”“我为什么不快乐?”我答不出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我失去了自己。

但后来经历的两个快乐的下午让我慢慢有了转变。

那年我30岁。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和女朋友还没换下睡衣,懒洋洋地斜躺在她纽约的小公寓里,我正拿着眉笔教她画眉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喧闹的锣鼓声,来不及换衣服就把睡衣往裙里塞再加件风衣往外跑。我们夹在人群里凑热闹,在游行的队伍远离后,我和朋友散步到中央公园,倚在长长的木椅上。我眯起双眼享受微风掠过我的脸庞、吹拂我的发丝、掀起我裙角的感觉。眼前走过几个中国人,正要坐直身子,却发现人家并没有留意木椅上那随意懒散不化妆的林青霞。刹那间,我享受到那种没有人注目你的自在感。原来快乐可以那么简单,不需华服不靠珠宝。

另一个下午是在1990年的夏天,我和邓丽君相约到法国南部度假,我们在康城海边沙滩上享受温暖的日光浴。许多法国女人脱了比基尼上衣,坦然迎接阳光的照射,周围没有人大惊小怪,也没有换来异样的眼光。那里更没有人知道谁是林青霞,谁是邓丽君。

我放下了戒备,褪去了武装,也和法国女人一样脱掉上衣戴着太阳眼镜躺在沙滩椅上迎接大自然。邓丽君围着我团团转,口中喃喃自语,“我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这样做!我绝对……”声音从坚决肯定的口吻,慢慢变得越来越柔软。

我和邓丽君不常见面,但是我们心灵的某个角落却是相通的,从十几岁开始我们就在闪光灯和众人的目光下成长,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分配给我们的角色,能够做回自己的时刻却少之又少。

所以,那个法国南部阳光海滩的下午,对我们来说是特别的珍贵。那个时候,我就是我,她就是她,我们都演回了自己。

琼瑶点评

林青霞是什么样的人呢?要用一个字去形容她是不可能的。我自己很喜欢这个人。她非常友善,对待感情很认真。她与秦汉合作《窗外》时爱上了他。她一直爱着秦汉,直到她明白两人不可能结合,才最终放弃。后来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又为人母,很努力要当个好母亲。所以,我认为她是个为人处世尽心尽力的人。

在她的生命里,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当演员。她化身为她扮演的角色,诠释那些虚构出来的人物。白天她扮演别人,晚上又变回她自己。所以,她曾有一段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谁。此外,因为感情生活的关系,她在心理上经历过一段特别难熬的岁月。结婚之后,她成了母亲,至少她变成了真正的林青霞。我想,她找到了属于她的快乐。自从她结婚以后,我们很少见面。但如果你问我,我对她最后的印象是什么,我会说,她美丽如昔。

(本文摘自《窗里窗外》和《永远的林青霞》, 分别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和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出版。)

 

本文发表于《普知Reader's Digest》2011年1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