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出现error:两地书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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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925年6月17日书信    (三十)   
    鲁迅先生,吾师左右:   
    接到六月十三的信又好些天了。有时的确“并不做什么事”,但总没机会拿起笔来写字,这不知何故,人为什么会“无聊”呢?原因是不肯到外面走走散步不是呢?“休息”的实现而不至受阻,最好还是到西山去,避一避尘嚣。要是在“秘密窝”中想“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看”,恐怕“敲门”声一响,逃躲也脱不掉罢!能够“闲空”“休息”,也须有这个地位和机会;像我,现在和六人同进退,不至八大爷到来,不得越雷池一步,“行不得也哥哥”,真是苦极。就我自己想,如果长此以往,接触的实在有令人发狂的必要,为自己打算,自是暂行离开此地些时好,但是不能够,可见有可以离开的地位和机会的,还是及早玩玩好。   
    设法消灭自己的办法,无论如何我以为与废物利用之意相反,此刻不容这种过激思想存在了,但自己究是神经质,禁不起许多刺激而不生反应。于是,第一步无论对谁也开枪,第二步谁也不能容纳见谅,自己如不怀沙自沉,舍狂疯无第二法,这是神经支配肉身,感情胜过理智,没奈何的一件事。自然我不以为这是“幸福”,但也不觉得可怕,所希望的,假使有那一天,那么希望在我旁边的人,痛快的给我一个黑铁丸,或者一针圣药,比较送到什么医院中,麻木的活下去强得多。但是这不过说得好听一点,故作惊人之论!其实小鬼还是食饱睡足的一个凡人,玩的玩,笑的笑,与常人何异呢。有的人志大言夸,往往流于虚伪,结果一点也不符事实,言行是不合一的,小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吾师说过,不能受我们小学生的话骗倒,这回也有一点相信谎语了,可见要高人一等的不受愚,还得仔细的“明察秋毫”才行。   
    在现政府之下而不压抑民气,我总有点怀疑不是暗中向外人低首认过,就是另外等机会先扬后抑,使得文章警策一点。总之,上海的事,大约有扩大而无缩小的希望,远东的欧战,恐怕这次是发轫,否则自认吃亏,死了人还得赔款道歉,这真是蒙羞万代,遗臭千年,生不如死了。苏俄最新的政府,经我承认后而迁延不肯交涉,是知“意外飞来的‘公理’”是做梦也不容易盼到的。洋鬼子虽然也有自知不对的觉悟,但是不是掌权的人,犹之中国今日之一品大百姓,话是好听的,恐怕于事无补吧!先生总不肯叫后生小子失望灰心,所以发出来的谈吐,总设法找一点有办法有希望的话,可是事实究是不如此之简单容易,自然有些人听了安慰话不敢放心,但有些人便以为安慰话即是可靠的不足惧的依附稳妥的满足,而宽放下来,也未始不是常遇见的事,还请吾师注意一下子罢。   
    提起做“万年糊”我也回忆起可笑了。那时在天津,收集些现成的雪花膏瓶子,做出许多多的“万年糊”,廉价的托着盘子向各处卖,不用本钱买瓶子,该可以不吃亏了吧!结果还是赔钱不讨好,因为做的成绩究不如市上卖的好,人也不肯来热心买,又想法拿石膏模铸空心的腊〔蜡〕囡囡,洋狗,狮子……小品玩艺,希图替换市上化学的日本式的轻薄皮的玩具,然而总是敌不过,终于同样的失败。不卖日本货是好的,可是阳奉阴违的和事过境迁就买洋货的实在不少,近来不是日本花纹的各色布又便宜又时兴吗?小姐们一个个一套一套的买进来,在上海事件发生以前,已经罪在不赦,而况在近日还是买的买,穿的穿,穿起来在街头高喊不买英日货物,低头一看,岂不羞死?——于此有应声明的,小鬼现用的信纸也是日货,但在去年友人送来的,勉强可以说是例外吧?!——   
    “白用了许多牺牲,而反为巧人取得自利的机会”,这是小鬼所常惧虑的,即如我校风潮,寒假时的确不敢说办事的人没色彩,所以我不敢做,不过袖手旁观,现在也不敢说她们没色彩,但是对方也太不像样了!忍无可忍,先做第一步攻击,再设法第二步建设的防备,这是我个人的自我见解,但是攻击已成俘虏之势,建设不敢言矣,所以我的目标是不满于杨,但也许第三者因我们的行为而收渔人之利,不劳而获,那么我的行动,也甚似被人“利用”,这是世界的黑暗,傻子的结果,可见事情还是不要“有点不平,反抗,改良的意思”,免得自己吃苦,而且公举你出来做事时,个个都说做后盾,个个都在你面前塞火药,等你灌足了,火线点起了!他们就远远的赶快跳〔逃〕跑,结果你不果〔过〕做一个炸弹壳,五花粉碎。   
    《京副》有它的不得已苦衷,也实在可惜,听说凯明先生还有一篇攻杨的未露布,自然其他的也不少,蛛丝马迹,不问可知,但也不必因此“无聊”,其实这是人情(即面子)之常,何必多责呢!由它去罢!吾师以为“发见纯粹的利用”对□□有点不满意(不知是否误猜),但是几次的接着红色的头衔的信封时的后悔,和当面的“碰壁”是不是为激于义愤之利用呢?横竖是一个利用,且请息怒吧!一笑,再浮一大白可也。   
    不到欧洲去的人,大约是等第二个泰戈儿〔尔〕来,成了诗哲再去。其实文坛甚多,如《妇周》之类,尽有伸展余地,何必向外发展呢?这是必然的趋势。   
    长虹君的《精神与爱的女神》,草草看了一遍,篇首的《精神的宣言》,其前半多可观,以后即逊色了,其余的诗,我不懂得好处在那〔哪〕里,别人也是这样,这大约是青年人的粗心,不能一口口的细细咽下去,致发销不畅呢?还是好似《工人绥惠略夫》的深奥,不为群众所领会呢?还是此君宜于行文不宜于作古诗呢?那我可不晓得。   
    小鬼许广平   
    六月十七下午六时
第二章1925年6月19-28日书信    (三十一)   
    如何在世上混过去的方法   
    一、走“人生”的长涂〔途〕,最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岐〔歧〕路”,倘若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岐〔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也许夺他食物充饥,但是不问路,因为我知道他并不知道的。如果遇见老虎,我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走去了再下来,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缚住,连死尸也决不给它吃。但倘若没有树呢?那么,没有法子,只好请它吃了,但也不妨也咬它一口。其二便是“穷途”了,听说阮籍先生也大哭而回,我却也像岐〔歧〕路上的办法一样,还是跨进去,在刺丛里姑且走走,但我也并未遇到全是荆棘毫无可走的地方过,不知道是否世上本无所谓穷途,还是我幸而没有遇着。   
    二、对于社会的战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劝别人牺牲什么之类者就为此。欧战的时候,最重“壕堑战”,战士伏在壕中,有时吸烟,也唱歌,打纸牌,喝酒,也在壕内开美术展览会,但有时忽向敌人开他几枪。中国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容易丧命,这种战法是必要的罢。但恐怕也有时会迫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这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   
    总结起来,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但临末也还是归结到“没有法子”,这真是没有法子!   
    鲁迅师:   
    以前给我的信中有上面的一大段,我总觉得“独食难肥,还想分甘同味”(二句是粤谚),以公同好,现在沪案事起,应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所以我以为上面的一段话有公开之必要,因之抄录奉呈,以光《莽原》篇幅,至于标题,仍本吾师原文录下,署名一节,自不待言是有宗主权矣,然而发表权仍属于作者,小鬼不敢僭为,故仍乞斟酌也。(据小鬼愚见,还希批准为幸!)   
    今早礼堂开大会——包括音操在内——当以利便沪案进行,通过恳请各先生来校指导,一同合作,并以校事负责无人,兼请先生负责维持,当由文书股起草,函至各先生处,约于星期一上午到校开大会,但不悉能否如愿也。   
    杨婆子在新平路十一号大租其办事处,积极准备招生,学生方面往各先生处接洽,结果由在京四位主任亲到教部催促早日处理解决校事,一方另呈文至执政处请其早日选人至教部负责,然后解决校事。在京四人,居然能做到这一点,真不容易。至于到校维持一节,碍于婆子手段,恐不易肯办,出来说话做事的,都往往吃力不讨好,也惹一身脏,好比七个先生的事,就是前车,以后的人,自然不愿意轻举妄动。结果,还是大家不管的女师大。   
    然而主任的先生说,非不肯管,实有愿管而负责之人在,其余的自然没法了。这也是不管的一个原因,而且要管的人,日来趾高气扬了。原因是狼狈为奸,互相利用的巴结上司的成功,听说有人亲口言:我能上台,你就能返校,而我之能上台者,以天津为背(景)也,犭比〔貔〕貅十万,孱弱书生何足畏哉,况此外还有袁世凯从中作祟。此事一实现,小学生无噍类矣。世界真是应该把“真理”二字的铅字消〔销〕毁,免得骗了小孩子上当。目前满布了武装到校,文理二预科解散,再开除教预及国三教预,指教育系预科;国三,指国文系三年级。学生共十八人——一说十二——之说,又云某某定端节前一日到部,反之者即拒之以孔方兄自不成问题,无论如何,最小的限度,交换条件,学生六与婆子一共同牺牲,为彼方最低要求,亦可见破坏教育之坚决,但有益于校,(可惜六人走了,未必有益于校耳)死且不悔,六人不以为惜悔也。   
    小鬼许广平   
    六月十九晚   
    (三十二)   
    训词:   
    你们这些小姐们,只能逃回自己的窠里之后,这才想出方法来夸口;其实则胆小如芝麻(而且还是很小的芝麻),本领只在一齐逃走。为掩饰逃走起见,则云“想拿东西打人”,辄以“想”字妄加罗织,大发挥其杨家勃谿式手段。呜呼,“老师”之“前涂〔途〕”,而今而后,岂不“棘矣”也哉!   
    不吐而且游白塔寺,我虽然并未目睹,也不敢决其必无。但这日二时以后,我又喝烧酒六杯,蒲桃酒五碗,游白塔寺四趟,可惜你们都已逃散,没有看见了。若夫“居然睡倒,重又坐起”,则足见不屈之精神,尤足为万世师表。总之:我的言行,毫无错处,殊不亚于杨荫榆姊姊也。   
    又总之:端午这一天,我并没有醉,也未尝“想”打人;至于“哭泣”,乃是小姐们的专门学问,更与我不相干。特此训谕知之!   
    此后大抵近于讲义了。且夫天下之人,其实真发酒疯者,有几何哉,十之九是装出来的。但使人敢于装,或者也是酒的力量罢。然而世人之装醉发疯,大半又由于倚赖性,因为一切过失,可以归罪于醉,自己不负责任,所以虽醒而装起来。但我之计画〔划〕,则仅在以拳击“某籍”小姐两名之拳骨而止,因为该两小姐们近来倚仗“太师母”之势力,日见跋扈,竟有欺侮“老师”之行为,倘不令其喊痛,殊不足以保架子而维教育也。然而“殃及池鱼”,竟使头罩绿纱及自称“不怕”之人们,亦一同逃出,如脱大难者然,岂不为我所笑?虽“再游白塔寺”,亦何能掩其“心上有杞天之虑”的狼狈情状哉。   
    今年中秋这一天,不知白塔寺可有庙会,如有,我仍当请客,但无则作罢,因为恐怕来客逃出之后,无处可游,扫却雅兴,令我抱歉之至。   
    “……者”是什么?   
    “老师”   
    六月二十八日   
    那一首诗,意气也未尝不盛,但此种猛裂〔烈〕的攻击,只宜用散文,如“杂感”之类,而造语还须曲折,否,即容易引起反感。诗歌较有永久性,所以不甚合于做这样题目。   
    沪案以后,周刊上常有极锋利肃杀的诗,其实是没有意思的,情随事迁,即味如嚼蜡。我以为感情正烈的时候,不宜做〔作〕诗,否则锋铓〔芒〕太露,能将“诗美”杀掉。这首诗有此病。   
    我自己是不会做〔作〕诗的,只是意见如此。编辑者对于投稿,照例不加批评,现遵来信所嘱,妄说几句,但如投稿者并未要知道我的意见,仍希不必告知。   
    迅   
    六月二十八日
第二章1925年6月29-30日书信    (三十三)   
    广平兄:   
    昨夜,或者今天早上,记得寄上一封信,大概总该先到了。刚才接到二十八日函,必须写几句回答,便是小鬼何以屡次诚恐惶恐的赔罪不已,大约也许听了“某籍”小姐的什么谣言了罢,辟谣之举,是不可以已的。   
    第一,酒精中毒是能有的,但我并不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干。且夫不佞年届半百,位居讲师,难道还会连喝酒多少的主见也没有,至于被小娃儿所激么?!这是决不会的。   
    第二,我并不受有何种“戒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我到现在为止,真的醉只有一回半,决不会如此平和。   
    然而“某籍”小姐为粉饰自己的逃走起见,一定将不知从那〔哪〕里拾来的故事(也许就从“太师母”那里得来的)加以演义,以致小鬼也不免赔罪不已了罢。但是,虽是“太师母”,观察也不会对,虽是“太太师母”,观察也不会对。我自己知道,那天毫没有醉,并且并不胡涂,击“房东”之拳,案〔按〕小鬼之头,全都记得,而且诸君逃出时可怜之状,也并不忘记,——虽然没有目睹游白塔寺。   
    所以,此后不准再来道歉,否则,我“学笈单洋,教鞭17载”,要发宣言以传布小姐们胆怯之罪状了。看你们还敢逞能么?   
    来稿有过火处,或者须改一点。“假日本人……”等话,大约是反对往执政府请愿,所以说的罢。总之,这回以打学生手心之马良为总指挥,就可笑。   
    《莽原》第10期,与《京报》(旧历六日)同时罢工了。发稿是星期三,当时并未想到须停刊,所以并将目录在别的周刊上登载了。现在正在交涉,要他们补印,还没有头绪;倘不能补,则旧稿便在本星期五出版。   
    《莽原》的投稿,就是小说太多,议论太少。现在则并小说也少,大约大家专心爱国,到民间去,所以不做文章了。   
    迅   
    六•二九,晚   
    (三十四)   
    鲁迅师:   
    接连得到两封东西,一封是“训词”,一封大概是回话罢,现在我也回复几句,免得专美。   
    老爷们想“自夸”酒量,岂知临阵败北,何北〔必〕再“逞能”呢!?这点酒量都失败,还说“喝酒我是不怕的”,羞不羞?我以为今后当摒诸酒门之外,因为无论如何辩护,那天总不能不说七八分的酒醉,其“不屈之精神”的表现,无非预留地步,免得又在小鬼前作第三……次之失败耳,哈哈。其谁欺,欺天乎。   
    那天出秘密窟后,余小姐及其二妹在白塔寺门口雇车到公园去了,我和其余的两位都到寺内逛去,而且买些咸脆崩豆一边走一边食,出了寺门,她们俩也到公园去找余小姐,我独自雇车至南城后孙公园访人去了。大家都没有窠,从从容容的出来,更扯不上“逃”字去。这种瞎判决的判官,我将预备上诉大理院了。俗语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天如非有人(非我)偷去半杯烧酒,诚恐玉山之颓可立见也。如更非早早告退,以便酣然高卧,诚恐呕吐狼籍,不堪闻矣——也许已经了罢——这种知己知彼的锦囊妙计,非勇者不能决然毅然行之,胆小如芝麻云乎哉,多见其不识时务也。邯郸之梦:这日“二时以后,……六杯,……五碗……四趟”。“我虽然并未目睹”,却“敢决其必无”。此项撒谎专家,而想为“万世师表”,我知到〔道〕文庙的一席地,将来必被人撵出来,即使有人叩头求乞,恐不能回至尊之意也。戒之慎之。   
    太师母而有“势力”,且有人居然受“欺侮”者,好在我已经拜喝〔谒〕过老人家,以后吾无忧矣,联合战线,同隶太师母旗帜下,怕不怕?   
    “……者”,“是什么”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屡次题〔提〕起酒醉,非“道歉”也。想当然也。“真的醉只有一回半”,以前我曾听说过,喝烧酒未喝过两杯,那天两种酒之量,一加一又二分之一,是逾量了。除了先前的一,虽未逾量也算八九不离十了。虽提出第一二之大理由,但是醉字决不能绝对否认。这次算一回呢,算半回呢,姑且作悬案,俟有工夫时复试罢。但是,要是我做主考,宁可免试,因为实在不愿意对人言不顾行。“一之为甚,其可再乎?”“逞能”一时,遗害无穷,还是牺牲点好。   
    现在我还是“道歉”,那天确不应该灌醉了一位教育部的大老爷,我一直道歉下去,希望“激”出一篇“传布小姐们胆怯之罪状”的“宣言”,好后先比美于那篇骈四骊六之洋洋大文,给小鬼咿呀几下,摇头摆脑几下,岂不妙哉。   
    言归正传,杨婆子以前去电报至六人家属不灵验,致函保证人也无效。第二次(六月十号)还发电报至学生家属,顷从粤中转来,特附上一览,可见她的野心还未死也。暑假遥遥,必有戏做,我现时算是拭目以待,至于她前后二次的电报和致保证人的信,我打算存起来,预备最后交涉。这回的剧本演得真好,文武行出齐,明的,暗的,高的,低的,好的,坏的办法都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妙极,有趣极。   
    小鬼许广平   
    六月卅日
第三章1926年8月15-9月4日书信    (四十二)此信《两地书》未编入,后收入《鲁迅书简》(1946年10月鲁迅全集出版社出版)。   
    景宋“女士”学席:程门   
    飞雪贻误多时。愧循循之无方,幸   
    骏才之易教。而乃年届结束,南北东西;虽尺素之能通,或   
    下问之不易。言念及此,不禁泪下四条。吾   
    生倘能赦兹愚劣,使师得备薄馔,于月十六日午十二时,假宫门口西三条胡同二十一号周宅一叙,俾罄愚诚,不胜厚幸!顺颂   
    时绥   
    师鲁迅谨订   
    八月十五日早   
    (四十三)   
    广平兄:   
    我于九月一日夜半上船,二日晨七时开,四日午后一时到厦门,一路无风,船很平稳。这里的话,我一字都不懂,只得暂到客寓,打电话给林玉堂,他便来接,当晚即移入学校居住了。   
    我在船上时,看见后面有一只轮船,总是不远不近地走着,我疑心是广大。不知你在船中,可看见前面有一只船否?倘看见,那我所悬拟的便不错了。   
    此地背山面海.风景佳绝,白天虽暖——约八十七八度——夜却凉。四面几无人家,离市面约有十里,要静养倒好的。普通的东西,亦不易买。听差懒极,不会做事也不肯做事,邮政也懒极,星期六下午及星期日都不办事。   
    因为教员住室尚未造好——据说一月后可完工,但未必〔确〕——所以我暂住在一间很大的三层楼上,上下虽不便,眺望却佳。学校开课是二十日,还有许多天可闲。   
    我写此信时,你还在船上,但我当于明天发出,则你一到校,此信也就到了。你到校后望即见告,那时再写较详细的情形罢,因为现在我初到,还不知道什么。   
    迅   
    九月四日夜
第三章1926年9月6日书信    (四十四)   
    (每起头的“○”是某一个时间内写的,○起以示段落)   
    ○myDearTeacher:   
    昨日(卅一)从你住的孟渊旅馆出来,叔叔的四妹领我到永安公司,买到小汗巾六条,只一元,算起来不到二毛一条,晚上又游四川路,广东街,买到雨伞一把,也不过几毛钱,去了崇智同另一姊姊家,都还客气,留食点心或饭,点心食了,饭推却他,这回亲戚对我,较我理想的似稍佳,先生!这原故为何?!   
    今日(九月一)午后往先施等,买黑皮鞋一双,只三元,又买信纸六大本,一元(与此纸同,但大多),另外又买些应用小物,不敢多买,因为我看见那天食炒虾仁旦〔蛋〕饭送酒,没有买菜,我不在如此省,我心难过,不愿多买。   
    ○今晚(一号)七时半落广大船,有往旅馆取行李之二位弟弟送行,又有大安旅馆之茶房带同挑夫到住处取行李落船,现在是已在船中安置好了。一房二人,另一人行李先到,占了上格床,我算下格,现在只我一人在房(那人未来)。我想,有机会想说什么,就写什么,管它多少,待到岸时就投到邮筒,临行之预约时间,我或者不能守住,要反抗的。   
    船票25元连挑行李及赏钱(许宅),约花卅余元,此外余下还多多,又大安旅馆自沪直招呼至广,该栈使费大约较瞎碰的公道可靠,亦足叫人放心的。   
    船中热甚,竟夕是我一人在一房内,也自由,也寂寞,船未开,门窗不敢打开,闷热极了!好在虽然醒醒也能睡去,臭虫各处都有,但是我还一样睡,今晚独自落船的苦,我想起你昨晚了,本来昨晚你落船没有,出走后的情形不知道,晚间妹妹们又领我上街玩,但总是蓦然一件事压上心头,十分不自在,我因想,一年的日子,不知怎么样?   
    ○二日早八时十分船始开,天刚亮就有人来搜行李,先打开随身用的木箱,后帆布箱,我特意慢慢地,他不耐烦了,问我,作〔做〕什么的,我说学生,做教员,他走了,船开后又来查,这回是查私贩铜元,连床铺都搜过,黑漆的污手,满掌印在枕席上。   
    同房的姓梁,又系基督徒,有一个她的女友,住房舱的,来我们房食饭,二人总是谈讨厌的牧师爷,牧师奶,气量小狭,我这回车和船都顶着“华盖”走了!   
    午饭后她们要玩牌,约我,虽则不算钱,总是费时无意思的事,我急躺下看书,不久睡着,大约十一点多睡至下午四点,晚饭在六时开,菜是广东味,不十分好,也还食得几碗饭,也不晕船,睡着看《情书一束》,《桃色的衣裳》那篇,我觉得即便世间做得到,也是人为,非天性,多含勉强,这许是我主观的裁判吧!   
    ○睡起看水色已变绿了,浅浅的绿色,泛出雪白的浪波好看极了,因为在多年囚困的沙漠生活中的我见着,然而,也更可气,舱面挤满人,铺盖,水桶,货物,房的窗口也总坐着成排的人,高高的坐在箱上,遮盖着房内漆黑,而我又在下层床,日里又要听基督圣谕,myDearTeacher!你的船中生活是怎么样?   
    ○三日早七时多起床,十时多早饭,十一时左右,在我房门口的堆满行李的舱面上,是工友们开会,许多人聚在一起,有一个学生样的做主席,大家演说北伐的必要……随便发挥,也有布告各地情形的,我也把北京的黑暗略略说了。会开了有二时之久,大家精神始终贯注,互相勉励,而趋重于鼓励工人,因为这会是为工人开的,我站在旁边参加,感觉出一种欢欣,算是我途中第一次的喜遇,这现象,在北方梦想不到吧!下午一时多散会,预约每天还开会一次,尤其在上海工厂中招募来的工友,注意向他们灌输国民革命的工作,其中有一孙传芳手下军官,当场演说北方军阀的黑幕,并称自己当军官以来不求升官发财,现在看北方军人实在无可希望了,毅然脱出投入广东国民革命,意欲从这里得到打破北方黑暗,这是大家欢迎的。mydearteacher,你看这种情形是多么朝气呀!   
    从十时多算是午饭,一时饮咖啡牛奶一杯面包二块,待下午四时多晚餐,晚九时再食一碗鸡粥。较火车食物方便些。船甚稳,似坐长江船一样,不知往厦门的是否也如此?   
    今(三)日看《兰生弟的日记》,我甚可怜兰生,但是绝不至如似《情书一束》的主人翁之被怜吧?!一笑。   
    ○四日被同房的先起来惊醒,已经八点多了,同房的那人有一人〔个〕女友一个男友(?)不绝的来,一方面唱圣诗,一方面又打扑克,虽然不算钱,也是无聊。我以为真的基督徒不应习此,她们问我也玩,我推说不会,看书,也没地方,也看不下去,免〔勉〕强看了《骆驼》,除第一二篇没看,又看《炭画》,是文言,我想起林琴南来了,格格不入,看不下去。继看焦菊隐的《夜哭》,遭〔糟〕透了,还不如塞入纸篓,字句既欠修词〔饰〕,文理命意俱恶劣,这样作品,北新也替他出版。唉!因回想《骆驼》,真不愧是文艺作品,陶晶孙的《盲肠炎》,人家能写性,但是手腕较《情书一束》高多了。再看《沉钟》第二期《语丝》九三期,俱可以。   
    下午四时船经厦门云〔时〕,我注意看看,不过茫茫的水天一色,厦门在那〔哪〕里?!室迩人遐!!!……信也实在难写,这样说也不方便,那样说也不妥当。我佩服兰生,他有勇气直说。   
    听说过厦门,我就便打听从厦门至广州的船。据客栈人说:有从厦至港,由港再搭火车(没有船)至粤,但坐火车中途要自己走一站,不方便,而且如果由广州至港,更须照相找铺保准一星期回,否则向铺索人,此路“行不得也哥哥”。有从厦至汕头者,我想这条路较好,由汕至广州,不是敌地,检查……省许多麻烦,这是船中所闻,先写寄,免忘记,借供异日参考。   
    现时写字时是四号晚的九时,快要食鸡粥了。男女的两个基督徒走了,清静些,天气较前两天热了,也不愿睡,就想起上面的话写起来。   
    ○mydearteacher:现时是五日午后二时廿分了,我不晓得你在做什末〔么〕,我是刚饮过咖啡牛奶和食完面包做午点心。今日工人仍然开会,时间早了,是十时多,刚摆开早饭,那工人来请我做主席,说是有两主席,我是一个,叫我赴会。我一想,做这种乌合之众的主席,派别多,一不合式〔适〕,就引纠纷,不是好事,当场推却了。我说,正要食饭,饭食过了再赴会,主席未做过,不敢当。饭食完了,只得到会,有人叫我演说,我说等一等,有话再说。一会,主席宣布喉不大好,说话不便,要我去继续,我没法,站上台,说:我从来不会做主席,不敢当,但是不得不简单说几句。于是把国家主义的人攻击一通,最要几句是把北京的《晨报》和《现代评论》,研究系之流骂一下,下台就退席,回到房内。听人说,开会时共有国民党员百来人,但是彼此争执开会手续不合法,一部分人退席了,一个临时党员会立刻分裂。这现象我后来才知,回心一想,我幸而出风头的心不有,推却了做主席,否则难免被人利用或含恨。一个党,内容如此复杂,处处叫人要小心,多么不自由呢,幸而这两次会我发言都是不埃〔挨〕边,否则危险呀!听说明天上午可以到广州了,那么,船内的会不致再开,我或者可以不入漩涡内,但是,到广州呢?!   
    现时船早过了汕头,晚饭左右可经香港北名大划〔戋刂〕的地方,到这里,要等带船的人来领船驶入广州,如此种人一时等不到,则船要停好多个钟头专候人来,再能开驶行六小时之久始得到终点地,无论如何,六日必能到广州了。   
    ○mydearteacher,今早六号,现时是快到八点了,昨晚十时船停香北,名大划〔戋刂〕地方,候带船人来,因此处再前进伏礁甚多,必须有熟水道之人带行才可,这带船的人有时来快有时来迟,来迟则到广州傍晚,还须坐小船。路上不平静,如此更要多候一天,但是,幸而今早起来,听说带船人已来了,专候潮长〔涨〕,即开船了,如能准时,则午刻可到珠江了。   
    ○mydearteacher:现在三时船快到了,以后再谈吧。   
    yourH.m.   
    六日下午三时
第三章1926年9月8-12日书信    (四十五)   
    先生:   
    六号我寄了一封信,那是在车上陆续写出,到粤后叫客栈人寄的,收到了没有?   
    火船名广大,算是大船,但食住俱不算佳,船于五号晚十时到香港北名大铲〔戋刂〕地者,船停直至次早九时再动身驶入经虎门黄埔,下午二时停于距城甚远之车歪炮台外,又候至六时,受海关外人专意捣乱,久延始来查关检疫,然后放人换小艇泊岸,将泊岸了,该处漩涡浪纹船夫一时疏失,更兼船中人多(三十余)货重(百余件),一时躲浪不及,致使船身左倾,水乘势入,船夫坠水,幸全船镇静,使船放平,坠水船夫更竭力挽救,始化险为夷,水上警察来时已平安无事矣,急令泊岸,夜住大安栈,但钱币不同,路不认识,迫得写信中人送给约我回来的陈向庭表叔,请其到栈接我,即于七号早十时余从栈出到陈家住一日,今日(八号)到女师校方正式上课。现拟今日搬入校内,顷写信时仍在陈宅,大约下午四时左右离陈宅了。一切情形还多,听说女师甚复杂,我担任训育,另外八小时为每班一时的讲三民主义,现姑尽力,究能否长久,再看情形就是了。   
    这里空气澎涨〔膨胀〕,但闻北伐顺利,所以英人从中破坏,现多方设法寻衅,见诸事实即如武装兵船示威珠江、沙面等,以图扰乱后方。闽中有何新闻?关于本地或外省的,便希通知一下,以后再谈。   
    候著安!   
    你的H.m.   
    九月八日   
    (四十六)   
    迅师:   
    七、九两日发了两封信,你都收到了没有?那信是写一路上情形的。   
    五日你寄的信,十日晚收到了。信来在我到校后,并非一到校也就收到。   
    八日搬入学校,在下午四时左右,我的妹妹嫂嫂已在校等我相见好些时候了。行李到校有陈李两表亲亲送来,他俩走后,我同妹嫂回高第街老家,入门,房屋颠坏,人物全非,瞻望故园,不胜凄痛。晚间蚊虫肆噬,竟夕不成眠。次早母氏纪念日,祀祭后十钟余返校。卧室在旧校(即写信来之住址,现专为小学教室及师范师生住宿处,另从后门通小街辟新校,为办公处,教课办事在此)楼上,旧为缝纫室,隔为三,前后有窗,光线足,但先已为他人住,中间室狭而暗,周围不通窗,四面“碰壁”,即我朝夕之住处也。   
    仆人招呼尚好,物价食品其实亦不算太贵,不过或较北方略昂,然能可口即算值得。   
    本校八号正式上课,校长特许休息几日,所以明天(十三,星一)再起首教课及办公,以前几天,有时在校预备教课或休息,有时也出去探亲戚,但是总是人带领。   
    这个学校的学生是右倾,而且盲动,好起风潮,我教八班,每班每周一小时三民主义,然而恐怕她们了解我就容易反对,现时在小心中。   
    我一路上不觉受苦,回来到〔倒〕精神也佳,学校内旧的熟人不少,但是我还是常常喜欢在房内看书。   
    你的较详细的信是否在途中,还是尚未写发,我希望早点收到。   
    明天有二小时教课,急要预备,下次再细谈吧。   
    yourH.m.   
    九月十二日晚六时卅五分   
    H.m.的职务   
    第五节训育处权责   
    (甲)训育主任权责   
    (1)执行校务会议及总务教务训育与各委员会会议议决之关于训育者   
    (2)宣传党义   
    (3)考查学生个性   
    (4)指导学生行为   
    (5)考查学生操行成绩(与教务主任协同办理)   
    (6)处理学生惩奖事宜   
    (7)维持学生秩序调解学生纠纷   
    (8)率领学生参加社会上各种正当之运动   
    (9)审查学生集会结社及一切课外作业之规程   
    (10)管理寄宿学生之起居饮食   
    (11)考核寄宿学生自修之勤惰   
    (12)审查寄宿学生费用之出纳   
    (13)联络学生家庭   
    (14)调查学生家庭状况   
    (15)办理学生参观及旅行事宜(协同教务总务主任办理)   
    (16)填写训育日记   
    (17)其他训育应办事宜   
    第四节会食堂规则   
    (2)会食堂坐位皆由训育处编定,每桌学生七人。   
    教课月火水木金土我国古代历法将一周中的七天用日、月、火、水、木、金、土来表示。此处指星期一至星期六。   
    三师第1时6时4时5时5   
    民范6时6时   
    主八   
    义班7   
    八每   
    时一   
    年   
    分   
    二   
    班
第三章1926年9月13-14日书信    (四十七)   
    (明信片背面)   
    从后面(南普陀)所照的厦门大学全景。   
    前面是海,对面是鼓浪屿。   
    最右边的是生物学院与国学院,第三层楼上有*记的便是我所住的地方。   
    昨夜发飓风,拔木发屋,但我没有受损害。   
    迅九•十一。   
    (明信片正面)   
    想已到校;已开课否?此地二十日上课。   
    十三日   
    (四十八)   
    广平兄:   
    依我想,早该得到你的来信了,然而还没有。大约闽粤间的通邮,不大便当,因为并非每日都有船。此地只有一个邮局代办所,星期六下午及星期日不办事,所以今天什么信件也没有——因为是星期——且看明天怎样罢。   
    我到厦门后便发一信(五日),想早到。现在住了已经近十天,渐渐习惯起来了,不过言语仍旧不懂,买东西仍旧不便。开学在二十日,我有六点钟功课,就要忙起来,但未开学之前,却又觉得太闲,有些无聊,倒望从速开学,而且合同的年限早满。学校的房子尚未造齐,所以我暂住在国学院的陈列所里,是三层楼上,眺望风景,极其合宜,我已写好一张有这房子照相的明信片,或者将与此信一同发出。季黻的事没有结果,我心中很不安,然而也无法可想。   
    十日之夜发飓风,十分利害,林玉堂的住宅的房顶也吹破了,门也吹破了。粗如笔干〔杆〕的铜闩也都挤弯,毁东西不少。我所住的屋子只破了一扇外层的百叶窗,此外没有损失。今天学校近旁的海边漂来不少东西,有卓〔桌〕子,有枕头,还有死尸,可见别处还翻了船或漂没了房屋。   
    此地四无人烟,图书馆中书籍不多,常在一处的人,又都是“面笑心不笑”,无话可谈,真是无聊之至。海水浴倒是很近便,但我多年没有浮水了;又想,倘使害马在这里,恐怕一定不赞成我这种举动,所以没有去洗;以后也不去洗罢,学校有洗浴处的。夜间,电灯一开,飞虫聚集甚多,几乎不能做事,此后事情一多,大约非早睡而一早起来做不可。   
    九月十二日夜迅。   
    今天(十四日)上午到邮政代办所去看看,得到你六日八日的两封来信,高兴极了。此地的代办所太懒,信件往往放在柜台上,不送来,此后来信可于厦门大学下加“国学院”三字,使他易于投递,且看如何。这几天,我是每日去看的,昨天还未见你的信,因想起报载英国鬼子在广州胡闹,入口船或者要受影响,所以心中很不安,现在放心了。看上海报,北京已解严,不知何故;女师大已被合并为女子学院,师范部的主任是林素园(小研究系),而且于四日武装接收了,真令人气愤,但此时无暇管也无法管,只得暂且不去理会它,还有将来呢。   
    回上去讲我途中的事,同房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广东人,姓魏或韦,我没有问清楚,似乎也是民党中人,所以还可谈,也许是老同盟会员罢。但我们不大谈政事,因为彼此都不知道底细;也曾问他从厦门到广州的走法,据说最好是从厦门到汕头,再到广州,和你所闻的客栈中人的话一样,我将来就这么走罢。船中的饭菜顿数,和“广大”一样,也有鸡粥,船也平稳,但无耶稣教徒,比你所遭遇的好得多了。小船的倾侧,真太危险,幸而终于“马”已登陆,使我得以放心。我到厦时亦以小船搬入学校,浪也不小,但我是从小惯于坐小船的,所以一点也没有什么。   
    我前信似乎说过这里的听差很不好,现在熟识些了,觉得殊不尽然。大约看惯了北京的听差的唯唯从命的,即易觉得南方人的倔强,其实是南方的阶级观念,没有北方之深,所以便是听差,也常有平等言动,现在我和他们的感情已经好起来了,觉得并不可恶。但茶水很不便,所以我现在少喝茶了,或者这倒是好的。烟卷似乎也比先前少吸。   
    我上船时,是建人送我去的,并有客栈里的茶房。当未上船之前,我们谈了许多话。谈到我的事情时,据说伏园已经宣传过了(怎么这样地善于推测,连我也以为奇)。所以上海的许多人,见我的一行组织,便多已了然,且深信伏园之说。建人说:这也很好,省得将来自己发表。   
    建人与我有同一之景况,在北京所闻的流言,大抵是真的。但其人在绍兴,据云有时到上海来。他自己说并不负债,然而我看他所住的情形,实在太苦了,前天收到八月分〔份〕的薪水,已汇给他二百元,或者可以略作补助。听说他又常喝白干,我以为很不好,此后想勒令喝蒲桃酒,每月给与酒钱十元,这样,则三天可以喝一瓶了,而且是每瓶一元的。   
    我已不喝酒了;饭是每餐一大碗(方底的碗,等于尖底碗的两碗),但因为此地的菜总是淡而无味(校内的饭菜是不能吃的,我们合雇了一个厨子,每月工钱十元,每人饭菜钱十元,但仍然淡而无味),所以还不免吃点辣椒末,但我还想改良,逐渐停止。    
    我的功课,大约每周当有六小时,因为玉堂希望我多讲,情不可却。其中两点是小说史,无须豫〔预〕备;两点是专书研究,须豫〔预〕备;两点是中国文学史,须编讲义。看看这里旧存的讲义,则我随便讲讲就很够了,但我还想认真一点,编成一本较好的文学史。你已在大大地用功,豫〔预〕备讲义了罢,但每班一小时,八时相同,或者不至于很费力罢。此地北伐顺利的消息也甚多,极快人意。报上又常有闽粤风云紧张之说,在此却看不出;不过听说鼓浪屿上已有很多寓客,极少空屋了,这屿就在学校对面,坐舢板一二十分钟可到。   
    迅九月十四日午
第三章1926年9月17-20日书信    (四十九)   
    迅师:   
    七,九,十二去了三信,只接到(五日)来的一封,你那里的消息一概不知道,惟有梦想臆测,究竟近状如何?是否途中感冒现在休养?望勿秘不见告。   
    我不喜欢出街,因为到处不胜今昔之感,也因回来迟了,更不好意思偷懒,日常自早八时至晚五时才从办公室退至寝室,继续是沐浴和预备教课……时间总觉短促,各方还未顺熟,终日傻瓜似的一个。   
    这校有三数学生是邹鲁西山会议派,大多数是盲从,外似右实则被利用于人,今日十六晚是星四,此信寄到或不是在邮差休息时,你可以早些看见了。你预备教课忙吗?余后陈。   
    祝你在新境度中秋鉴赏他们的快乐   
    你的H.M.   
    九月十七日   
    (五十)   
    飓风拔木,可否向林先生要求乔迁?   
    mydearteacher:   
    你依足了一来复给我一信,我在望眼欲穿的时候得到你这些安慰——虽则是明信片。   
    然而我实不解,我七,九,十二,十七共去四函连此为五,如皆不到,我想,是否理由如下:   
    第一信,是到广州之次早,叫大安栈茶房发出,是否他作洪乔,但可惜!该信记沿路自沪至粤情形甚详。   
    第二信,同时寄出者四处,除你外尚有上海之叔,天津之嫂,东省之谢,岂学校女仆(服侍我的)作弊?   
    兹于收到之明片更作复函,由我自己投邮,看结果如何?   
    5日来信10晚到,13明片18到,前后需六天,如我寄之信不失,则汝12、14、18、22、24,应陆续接得我信,假使非茶房女仆之误,实请你向贵校门房一询,凡有书周树人,豫才,鲁迅而下款为广州或粤之景,宋,许……缄者,即为我寄之信,下笔时固〔故〕意捣乱,不知反致遗失,可叹!   
    我校从十三日起我即授课办公,教课似乎还过得去(察情形),至于训育,真是难堪,包括学监舍监,从八时至下午五时在办事处或查堂,回来食晚饭后又要查学生自习及注意起居饮食……总之无一时是我自己的时间,更有课外会议,各种领导事业及自己预备教材……弄得精疲力竭,应接不暇。明日是星期,下午一时还要开训育会议,回想做学生真快活也。   
    现人已睡久,钟停了不知何时,急忙写此,恕其不详,但朝夕作梦。   
    祝快乐,不敢劝戒酒,但祈自爱节饮   
    你的害马。九月十八晚   
    (五十一)   
    广平兄:   
    十三日发的给我的信,已经收到了。我从五日发了一信之后,直到十三四日才发信;十三以前,我只是等着等着,并没有写信,这一封才是第三封。前天,我寄了《彷徨》和《十二个》各一本。   
    看你所开的职务,似乎很繁重,住处亦不见佳。这种四面“碰壁”的住所,北京没有,上海是有的,在厦门客店里也看见过,实在使人气闷。职务有定,除自己心知其意,善为处理外,更无他法;住室总该有一间较好才是,否则,恐怕要瘦下。   
    本校今天行开学礼,学生在三四百人之间,就算作四百人罢,分为豫〔预〕科及本科七系,每系分三年级,则每级人数之寥寥,亦可想而知。此地不但交通不便,招考极严,寄宿舍也只容四百人,四面是荒地,无屋可租,即使有人要来,也无处可住,而学校当局还想本校发达,真是梦想。大约早先就是没有计画〔划〕的,现在也很散漫,我们来后,便都搁在须作陈列室的大洋楼上,至今尚无一定住所。听说现正赶造着教员的住所,但何时造成,殊不可知。我现在如去上课,须走石阶九十六级,来回就是一百九十二级,喝开水也不容易,幸而近来倒已习惯,不大喝茶了。我和兼士及顾颉刚,是早就收到聘书的,此外还有几个人,已经到此,而忽然不送聘书,玉堂费了许多力,才于前天送来;玉堂在此似乎也不大顺手,所以季黻的事.竟无法开口。   
    我的薪水不可谓不多,教科〔课〕是五或六小时,也可以算很少,但所谓别的“相当职务”,却太繁,有本校季刊的作文,有本院季刊的作文,有指导研究员的事(将来还有审查),合计起来,很够做做了。学校当局又急于事功,问履历,问著作,问计画〔划〕,问年底有什么成绩发表,令人看得心烦。其实我只要将《古小说钩沉》拿出去,就可以作为研究教授三四年的成绩了,其余都可以置之不理,但为了玉堂好意请我,所以我除教文学史外,还拟指导一种编辑书目的事,范围颇大,两三年未必能完,但这也只能做到那〔哪〕里算那〔哪〕里了。   
    在国学院里的,顾颉刚是胡适之的信徒,另外还有两三个,似乎是顾荐的,和他大同小异,而更浅薄,一到这里,孙伏园便要算可以谈谈的了。我真想不到天下何其浅薄者之多。他们语言无味,夜间还唱留声机,什么梅兰芳之类。我现在唯一的方法是少说话;他们的家眷到来之后,大约要搬往别处去了罢。从前在女师大的黄坚是一个职员兼林玉堂的秘书,一样浮而不实,将来也许会生风作浪,我现在也竭力地少和他往来。此外,教员内有一个熟人,是往陕西去时认识的,并不坏;集美中学内有师大旧学生五人,都是先前的国文系,昨天他们请我们吃饭,算作欢迎,他们是主张白话的,在此似乎有点孤立,吃苦。   
    这一星期以来,我对于本地更加习惯了,饭量照旧,这几天而且更能睡觉,每晚总可以睡九、十小时;但还有点懒,未曾理发,只在前晚用安全剃刀刮了一回髭须而已。我想从此整理为较有条理的生活;大约只要少应酬,关起门来,是做得到的。此地的点心很好;鲜龙眼已吃过了,并不见佳,还是香蕉好。但我不能自己去买东西,因为离市有十里,校旁只有一个小店,东西非常之少,店中人能说几句“普通话”,但我懂不到一半。这里的人似乎很有点欺生,因为是闽南了,所以称我们为北人,我被称为北人,这回是第一次。   
    现在的天气正像北京的夏末,虫类多极了,最利害的是蚂蚁,有大有小,无处不至,点心是放不过夜的。蚊子倒不多,大概是我在三层楼上之故;生疟疾的很多,所以校医常给我们吃金鸡那霜。霍乱已经减少了;但那街道,却真是坏,其实是在绕着人家的墙下,檐下走,无所谓路的。   
    兼士似乎还要回京去,他叫我代他的职务,我不答应他。最初的布置,我未与闻,中涂〔途〕接手,一班极不相干的人,指挥不灵,如何措手,还不如关起门来,“自扫门前雪”罢,况且我的工也已够多了。   
    章锡箴托建人写信给我,说想托你给《新女性》做一点文章,嘱我转达。不知可有这兴致?如有,可以先寄我,我看后转寄去。《新女性》的编辑,近来似乎是建人了,不知何故。那第九(?)期,我已寄上,想早到了。   
    我从昨日起,已停止吃青椒,而改为胡椒了,特此奉闻。再谈   
    迅   
    九月二十日下午
第三章1926年9月22-23日书信    (五十二)   
    广平兄:   
    十七日的来信,今天收到了。我从五日发信后,只在十三日发一信片,十四日发一信,中间间隔,的确太多,致使你猜我感冒,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回想那时,也有些傻气,我到此以后,因为正听见英人在广州肇事,因疑你所坐的船,亦将为彼等所阻,所以只盼望来信,连寄信的事也拖延了。这结果,却使你久不得我的信。   
    现在十四的信,总该早到了罢。此后,我又于同日寄《新女性》一本,于十八日寄《彷徨》及《十二个》各一本,于二十日寄信一封(信面却写了廿一),想来都该到在此信之前。   
    我在这里,不便则有之,身体却好。此地无人力车,只好坐船或步行,现在已经练得走扶梯百余级,毫不费力了。眠食也都好,每晚吃金鸡那霜一粒,别的药一概未吃。昨日到市去,买了一瓶麦精鱼肝油,拟日内吃它。因为此地得开水颇难,所以不能吃散拿吐瑾。但十天内外,我要移住教员寄宿舍去了,那时情形又当与在此不同,或者易得开水罢。(教员寄宿舍有两所,一所住单身人者曰博学楼,一所住有夫人者曰兼爱楼,不知何人所名,颇可笑。)   
    教科〔课〕也不算忙,我只六时,开学之结果,专书研究二小时无人选,只剩了文学史,小说史各二小时了。其中只有文学史须编讲义,大约每星期四五千字即可。看这里旧有的讲义和别人的办法,我本只要随便讲讲便够,但感林玉堂的好意,我还想好好的编一编,功罪在所不计。   
    这学校花钱不可谓不多,而并无基金,也无计画〔划〕,办事散漫之至,我看是办不好的。   
    昨天中秋,有月,玉堂送来一筐月饼,大家分吃了,我吃了便睡,我近来睡得早了。   
    迅   
    九月二十二日下午   
    (五十三)   
    mydearteacher:   
    廿二日得到你十四的和十二的放在一个信封内的信,知到〔道〕好多要说的话,虽则似乎十分幽默,但是我领解了多少,是和这方面同此“感慨系之”!我以为:一两天的路程,通信邮期当然也差不多,甚至较多,需加倍,不过三四天了不得了,而乃五六,七八天,唉!这叫人从何说起?况又有时且又过之呢。   
    我正式做工和上课已经有一个星期另〔零〕四天了,感觉的结果是忙,忙……早上八点起,就到办事处,有要办的事就办,要自己授课就去上课,其余要查堂(查学生勤惰),五时回来食晚饭,天气还热,必需〔须〕天天洗身,到七时学生自习,又要查了,职务是兼学监舍监之类,但是又有教务,舍务处,又注重学生风纪,宣传党义,但是训育与教务、总务全隶于校长之下,而如此做作者,惟广东如此,而广东亦暑假后始有此编制,在教育界上,所以既无经验初毕业之我当此地位,又无他处可参考借鉴(别校尚未成立训育处),盲人瞎马,“害”字加了一目矣。更兼学生为三数右派(西山邹鲁)左右,外有全省学生联合会(广东学生界而为右倾,岂非“出人意表之外”)为之援,更外则京沪右派为之助,势力滋蔓,甚难图也。我之职务是要图,图即反抗群众,早晚犯众怒而遭攻击,现时她们幸未窥破我底细,我又固示沉默,渐以图之,如能潜移默化,有回天之力,固政府与学校之福,否则自然是我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但多半是要被排斥,因我未回来时,学生联合会已借口省立第一、第二中学为赤化校长,种种办学无状之条文,洋洋洒洒,大加攻校,甚至教育厅开除学生,继之广大(中山大学)法科反对陈启修为主任,亦与第一、二中同一线索,女师在他们预算列入第三位对待起风潮的,所以学生时时蠢蠢欲动,多方探听我色彩。女子本无高见,加以外诱,更兼顽强,个个如杨荫榆之遗风,亦大可叹也。好在只要我自己努力,得到信仰,或不至〔致〕失败,即失败亦不愁没地方去,现时广东女子地位与男子等,新近何香凝为公益厅长,与实业,教育……等厅平等,因此我们即便离开学校,尚有别机关可去,不似外地,一方攻击,即难求立足之困人也。   
    mydearteacher!你为什么希望“合同的年限早满”呢?你是感觉着诸多不习惯,又不懂话,起居饮食不便么?如果的确对身子不好,甚至有防〔妨〕健康,则不如失约,辞去的好。然而,你不是要“去作〔做〕工”吗?你这样的不安,那〔怎〕么可以安心作〔做〕工!你有更好的方法解决没有?或者要我帮助的地方亦不妨通知,从长讨论。   
    听说齐寿山先生想买十五元一套的文字学,究竟是什么名字,出版处可知到〔道〕?我有薪水领,可以替他寄去,你记得书名,务希告我一声。   
    中秋的那天,你可玩了没有?要食了什么异味没有?难得旅行到福建,住一天,最好勿白辜负一天,还是玩玩食食好,学校厨子不好,不是五分钟可到鼓浪屿吗?那边一定有食处,也有去处,谢君哥哥就住(鼓浪屿洋墓口——即大宫前——B10号红楼)他名叫谢德南,他们待人都好,今日还接到他弟弟——常君夫——来信,托我介绍先生与谢先生见,并求先生位置,谢君信是因我曾问过他履历回复的,他不知到〔道〕你处情形连许先生也难荐,其余更无论了。他哥哥是出身教育,做过视学及○○师师长的顾问,县知事等,人尚开通。父早死,母寡弟幼,以一人养母教弟,甚有魄力,现时家居,有似伏枥,虽非理想人物,但普通应酬,多一照应亦无不可,先生以为何如?请自斟酌。   
    我在中秋的那天上午随校长往中央党部开追悼朱执信六周年纪念会,到的人很多,又听见齐先生内弟于树德先生讲演。他皮黑穿洋服,大有北方惇厚貌,后又到烈士坟凭吊,回来学校已经下午一时了,算是过了上半天的节。是日,不断忆起去年今日,我远远提着四合〔盒〕月饼跑来喝酒,此情此景,如在目前,有什么法子呢?而且训育方面逼住要中秋第二天开会,交出计画〔划〕书,我在中秋前一晚赶做一晚,中秋又继续,勉强抄袭出来,能否适用还不能说。中秋下午,我实在按不住了,跑回家内一次,嫂嫂侄侄,冷清清又想起未出广东前家庭的样子,心又难过,又不忍走开,拿出钱来买菜大家食,晚饭后出街走一圈子,回来买些灯笼给小孩们,又买些水果大家食,约莫十时睡了。月是什么样?没有细看。   
    你寄来有住的房子的明片,十八日收到即复,想已收阅了。   
    你知到〔道〕处处小心,不多吸烟,喝酒……这是乖弟弟,作〔做〕老兄的放心了。   
    邮政代办所离学校有多远?天天走不累的〔得〕荒〔慌〕吗?   
    女师大事我收到两次学生宣言,教部诬助学生之先生为图自己饭碗,作人、祖正二先生且被林素园亲口当面诬为赤化,他们遭殃了,唉!(幸而当面要求他取消话语,(已)经答应)   
    伏园宣传的话,其详可得闻欤?北伐想是顺利,此间清一色的报纸不知究竟,福建大约较得真相。   
    今日下课到商务,工会监视它,正在它减价时候,此间又禁《醒狮》、《晨报》之流,是比较差强人意处。   
    现时候不早,眼睛困极,下次再谈吧!   
    祝你快乐!   
    你的H.m.九月廿三晚   
    今日(廿十三)又收到九月份新女性一册,又及。   
    (附信)   
    比之老臭之北京精神上谅甚活泼,教育程度比之北京想亦高出万万,如何敢乞时锡教言是幸。弟之出身系医大,毕业前在闽曾自己创办学校,至毕业后所作事业姊已洞悉,毋庸多赘。家兄在厦赋闲,周先生能在厦大为力占一席地亦妙。通信时可提及是荷。家兄住鼓浪屿大宫前B10号,如有机会(广州之事与闽有关者亦可)吾姊可就近径函家兄。此间大小均安,余不一。专此敬请   
    教安   
    常瑞麟   
    谢毅启   
    令妹均希道及   
    另吾姊能致书介绍周先生与家兄晤面更妙。   
    九•十二
第三章1926年9月26日书信    (五十四)   
    广平兄:   
    十八日之晚的信,昨天收到了。我十三日所发的明信片既然已经收到,我惟有希望十四日所发的信也接着收到。我惟有以你现在一定已经收到了我的几封信的事,聊自慰解而已。至于你所寄的七,九,十二,十七的信,我却都收到了,大抵是我或孙伏园从邮务代办处去寻来的,他们很乱,堆成一团,或送或不送,只要人去说要拿那〔哪〕几封,便给拿去,但冒领的事倒似乎还没有。我或伏园是每日自去看一回。   
    看厦大的国学院,越看越不行了。顾颉刚是自称只佩服胡适陈源两个人的,而潘家洵陈万里黄坚三人,皆似他所荐引。黄坚(江西人)尤善兴风作浪,他曾在女师大,你知道的罢,现在是玉堂的襄理,还兼别的事,对于较小的职员,气焰不可当,嘴里都是油滑话。我因为亲闻他密语玉堂“谁怎样不好”等等,就看不起他了。前天就很给他碰了一个钉子,他昨天借题报复,我便又给他碰了一个大钉子,而自己则辞去国学院兼职,我是不与此辈共事的;否则,何必到厦门。   
    我原住的房屋,须陈列物品了,我就须搬。而学校之办法甚奇,一面催我们,却并不指出搬到那〔哪〕里,此地又无客栈,真是无法可想。后来指给我一间了,又无器具,向他们要,而黄坚又故意刁难起来(不知何意,此人大概是有喜欢给别人为难的脾气的),要我开账签名,所以就给他碰了钉子而又大发其怒。大发其怒之后,器具就有了,又添了一个躺椅;总务长亲自监督搬运。因为玉堂邀请我一场,我本想做点事,现在看来,恐怕不行的,能否到一年,也很难说,所以我已决计将工作范围缩小,希图在短时日中,可以有点小成绩,不算来骗别人的钱。   
    此校用钱并不少,也很不得法,而有许多悭吝举动,却令人难耐。即如今天我搬房时,就又有一件。房中有两个电灯,我当然只用一个的,而有电机匠来必要取去其一个玻璃泡,止之不可。其实对于一个教员,薪水已经化了这许多了,多点一个电灯或少点一个,又何必如此计较呢?取下之后,我就即刻发见了一件危险事,就是他只是宝贝似的将电灯泡拿走,并不关闭电门。如果凑巧,我就也许竟会触电。将他叫回来,他才关上了,真是麻木万分。   
    至于我今天所搬的房,却比先前的静多了,房子颇大,是在楼上。前回的明信片上,不是有照相么?中间一共五座,其一是图书馆,我就住在那楼上,间壁是孙伏园与张颐(今天才到,也是北大教员),那一面本是钉书作场,现在还没有人。我的房有两个窗门,可以看见山。今天晚上,心就安静得多了,第一是离开了那些无聊人,也不必一同吃饭,听些无聊话了,这就很舒服。今天晚饭是在一个小铺里买了面包和罐头牛肉吃的,明天大概仍要叫厨子包做。又自雇了一个当差的,每月连饭钱十二元,懂得两三句普通话。但恐怕很有点懒。如果再没有什么麻烦事,我想开手编《中国文学史略》了。来听我的讲义的学生,一共有二十三人(内女生二人),这不但是国文系全部,而且还含有英文、教育系的。这里的动物学系,全班只有一人,天天和教员对坐而听讲。   
    但是我也许还要搬。因为现在是图书馆主任请假着,玉堂代理,所以他有权。一旦本人回来,或者又有变化也难说。在荒地中开学校,无器具,无房屋给教员住,实在可笑。至于搬到那〔哪〕里去,现在是无从捉摸的。   
    现在的住房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到平地只须走扶梯二十四级,比原先要少七十二级了。然而“有利必有弊”,那“弊”是看不见海,只能见轮船的烟通〔筒〕。   
    今夜的月色还很好,在楼下徊徘〔徘徊〕了片时,因有风,遂回,已是十一点半了。我想,我的十四的信,到二十,二十一或二十二总该寄到了罢,后天(二十七)也许有信来,先来写了这两张,待二十八日寄出。   
    二十二日曾寄一信,想已到了。   
    迅。二十五日之夜   
    今天是礼拜,大风,但比起那一回来,却差得远了。明天未必一定有从粤来的船,所以昨天写好的两张信,我决计于明天一早寄出。   
    昨天雇了一个人,叫作流水,然而是替工;今天本人来了,叫作春来,也能说几句普通话,大约可以用罢。今天又买了许多器具,大抵是铝做的,又买了一只小水缸,所以现在是不但茶水饶足,连吃散拿吐瑾也不为难了。(我从这次旅行,才觉到散拿吐瑾是补品中之最麻烦者,因为它须兼用冷水热水两种,别的补品不如此。)   
    有人看见我这许多器具,以为我在此要作长治久安之计了,殊不知其实不然。我仍然觉得无聊。我想,一个人要生活必需有生活费,人生劳劳,大抵为此。但是,有生活而无“费”,固然痛苦;在此地则似乎有“费”而没有了生活,更使人没有趣味了。我也许敷衍不到一年。   
    今天忽然有瓦匠来给我刷墙壁了,懒懒地观了一天。夜间大约也未必能静心编讲义,玩一整天再说罢。   
    迅   
    九月二十六日晚七点钟
第三章1926年9月28日书信    (五十五)   
    mydearteacher:   
    廿三晚写好的信,廿四早发出了,当日下午收到《彷徨》和《十二个》,包裹甚好,书一点没有损坏,但是两本书要寄费10分,岂非太不经济?   
    我一天的时间,能够给我自己支配的,算是晚上九时以后,我做自己私事——如写信,预备教材,——全得力在此时,其余的时间,也许有闲,但不一定。因此我写信时匆忙极了,好多应当记下来的都忘了,致使我的“嫩弟弟”挂心,唉!该打!忘记什么呢?就是我光知到〔道〕诉苦,说我住的是“碰壁”的房,可是现在已经改革了,我于到校的第二个星期六——忘记日子了,因我没有简单的写日记(也许是十八号),记下来——在住室的东面楼上,有附小的一位先生辞职,她的房间,校长就叫我先搬去,我赶紧实行,就于到校第二个星期六搬过来,此处为一楼,方形,间成田字,住四位先生,图为:   
    该三人为小学教员,胸襟狭窄,我第一晚搬来,她们就三人成众,旁敲侧击的说我占了她们房间,又说高一级也是好的,重阳快去登高呀,意思是说师范较小学高一级。我听了气愤不过,但因不是做学生,总得将就,忍下去了。次早见面,我还陪〔赔〕笑脸招呼,这真是做先生的苦处,现在她们有点客气了,但是我除陪〔赔〕笑招呼以外,给她们一个冷淡,可是她们太热闹了,总是高朋满坐,否则三人成众,大嘈大嚷,全没一点“师表”气象。而且更难堪的,她们有两位先生自己带老妈婢女来招呼,日间做事,晚间就在她们房内搭床,连饭菜也是老妈自己在她们房内用煤油炉煮食,一小房就是一家庭,可想其污浊局促了。所以,我房门口的过道就成了老妈的殖民地,在那里摆桌子食饭,梳洗,桌下锅盆……堆积甚多,也够看的,不过在我这方面,少交参,关起门来,就是我的世界,一大块向南的都是窗,有生〔新〕空气,不会病了。   
    这个学堂有点似厦大,从前是师范、小学合在一块,现在师范分到新校去,该处未建筑好,现正筹捐,所以师范教员、学生仍住小学——即旧校——今年暑假后,算是大加革新,分立教务、总务、训育于校长之下,教、总,都有他校参考,惟有训育管日间学业勤惰,又不时有外界什么北伐慰劳会酬〔筹〕款,演剧,赴会,接洽……不是函件就是人来,在这里要分别执行,或交学生办去,或自己办,因时制宜,十分琐碎,又全校各种委员会组织,因地位关系,总得参加,到席,这和你的“相当职务”一样“太繁”而且又管理寄宿,而此校学生正因向日一部分领袖者曾起风潮反对校长,现在虽然平压下去,但愤愤不平之气,每寻瑕找隙,与办事人为难。我上课第一天,学生就提出改在寝室自修——向在教室,但灯暗……——的难题目给我做,现在答应她们在寝室自修,加灯室内,并约于自修时间在室内守自修规则,不得作〔做〕别项扰乱秩序工作,当已通过,明日(廿九)实行,但那么一来,从前自修在教室,聚在一起易巡查,现分散各地,则晚间查堂更苦,然亦无法,所可虑者,除我为训育,对寝室应负责外,其余还有一舍监,现该舍监因恒骂学生、仆人,大有去之之势,学校当局,以为我闲空,叫我兼任——但不加薪——我答以暂则可,久则不可,一请到相当人,我即不管,现一二日间,该旧舍监或由校长授意介绍人令其自行辞职,此人一去,我则更不堪忙了,因早晚舍监应做的,如督率女仆,收拾寝室、厕所……俱由我兼任也。   
    看你在厦大,学生少,又属草创,事多而趣少,饮食起居又不便,如何是好,菜淡不能加咸么?胡椒多食也不是办法,买罐头帮助不好吗?火腿总有地方买,不能做来吃吗?勿省钱要紧。   
    广东水果现时有杨桃,甚可口,厦门可有吗?该果五瓣,横断如星☆形,色黄绿。昨晚——廿七——校长请吃饭,在大新公司,共有八九人,俱属同事,菜甚好,精致可口,可惜你没吃到。   
    广东常有雨,但雨一停立刻就可以出街,无雨则甚热,上课时汗是直流的。前天晚上热极了,无论如何不能合目,手总不停扇,日间也如此。蚊子,现在一面写字一面喂它,蚂蚁也不减于厦门,记得在“碰壁”的房内睡醒,觉手臂甚痛痒,细看是一小蚂蚁,食物也易招徕。中秋的时候,妹妹给我月饼,我已经防备吊起来了,但是蚂蚁还可以沿绳下来,后来我没法,以唐山洗口盂盛饼,外以面盆盛水防之,始得平安,真费事了,而且此间空气湿,衣物书籍动辄发毛,讨厌极了。   
    我虽然忙,但是《新女性》处我愿意有机会得以发表我意思,难得章周二先生垂青,怎好推却,但是我的作品太幼稚未成熟,你有什么方法鼓舞我?引导我?勿使我疏懒畏缩不前?   
    现时我在办事上虽似加忙,但较前熟手了,三民主义八班,实则预备一、二、三、四年四班教材,而都是从头讲起,班高的讲快,参考简单,班低讲慢,参考较多,互相资助,日来似觉稍为顺手。总之,此处初做事,要显身手,则不能辞劳苦,宁可做得好自己辞去胜于做不好被人辞,所以我愿意努力工作,你以为何如?   
    有得北京消息没有,学校近况如何?   
    祝你健康   
    yourH.m.   
    九月廿八晚
第三章1926年9月30日书信    (五十六)   
    mydearteacher:   
    今早到办公室就看见你廿二日写给我的信了。现时是卅晚十时,我正是从外面回校,因今日是我第廿的堂兄——教厅长——生孩子的满月,我晚间到城隍庙内的一个酒店赴席,人很多,菜精致,这回是第二次食广东酒席,广东一个酒席——翅席——至少只菜就廿多元,茶水,酒……之类则加倍,所以平常请十个八个客,选得十样八样精致菜,动不动就要四五十元,这种消耗于应酬,实在利害,但礼上〔尚〕往来,有时也不能避免,真是恶习。   
    每星期五我无课上,所以星四晚有点闲,总想写字,其实要做的事也很多,因星六有三堂课要预备,平时急忙,此刻应当早些预备,但人性总好对不愿做的事偷懒些,也只得稍为搁置它一下。   
    现时我对教课似乎熟习些,预备也觉容易,但将上堂时,心中仍不免忐忑,训育一方,则千头万绪,学生又多方找事给我做,找难题给我处理,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校务,舍务,俱不能脱开。前信说舍监要不干的事,现时好在打消了,那么,我省得独自撑持,招人怨骂。   
    学校散漫而无基金,学生少,各种不完全,在那里当然减少兴味,但是北京的黑暗,一时不易光明,除非北伐军打到北京,或国民军重入都城,我们这路人,是避之则吉的,这样一想,现时我们所处地方,就算是避难桃源,其他不必苛求,只对自己随时善自料理就是了。   
    从初四到十四,十天没有消息,天天走百多级楼梯上下外出,而另一方面的人,又同时同情境,咫尺天涯,真叫人徒唤奈何了。   
    睡早而茶烟少食,这是出于自然抑属强制?日间无聊,将何以写忧?   
    我现时除办校事外,余暇则研究关于党的书籍之与三民主义有关者,其他昔日所好阅览或夙所学习者,实逼处此,束之高阁了,也许将来更熟习些,比现时更省力,则有余力以学文。(报载福建有一派人响应粤北伐军,该派中有昔之师长高义,乃谢之兄之最得力上官,如高义能起来,谢兄自然也有事做,前信提及他,无非愿你多一人见了招呼,林先生处不便说话,切不可代之吹嘘,免林先生为难,又及)   
    广东几乎无日无雨,天气湿,书物不易存储,出太阳则又热不可奈〔耐〕,讨厌之极。又广东不似外省随便,女人穿衣,三二月一个尺寸花头,高低大小,千变万化,学生又好起人外号,所以我带回来的衣服都打算给嫂妹穿,自己从新做,不是名流,未能免俗,然私意总从俭朴省约着想,因我实非装饰家也。但此种恶习,亦与食酒席一样消耗得令人厌恶。   
    愿你把你的情形时时告我。祝你安心课业。   
    yourH.m.九月卅晚十时半   
    (五十七)   
    广平兄:   
    廿七日寄上一信,到了没有?今天是我在等你的信了,据我想,你于廿一二大约该有一封信发出,昨天或今天要到的,然而竟还没有到。所以我等着。   
    我所辞的兼职(研究教授),终于辞不掉,昨晚又将聘书送来了,据说林玉堂因此一晚睡不着。使玉堂睡不着,我想,这是对他不起的,所以只得收下,将辞意取消。玉堂对于国学院,虽然很热心,但由我看来,希望不多,第一是没有人才,第二是校长有些掣肘(我觉得这样)。但我仍然做我该做的事,从昨天起,已开手编中国文学史讲义,今天编好了第一章。眠食都好,饭两浅碗,睡觉是可以有八或九小时。   
    从前天起,开始吃散拿吐瑾,只是白糖无法办理。这里的马〔蚂〕蚁可怕极了,小而红的,无处不到。我现在将糖放在碗里,将碗放在贮水的盘中,然而倘若偶然忘记,则顷刻之间,满碗都是小马〔蚂〕蚁,点心也这样;这里的点心很好,而我近来却怕〔不〕敢买了,买来之后,吃过几个,其余的竟无处安放,我住在四层楼上的时候,常将一包点心和马〔蚂〕蚁一同抛到草地里去。   
    风也很厉害,几乎天天发,较大的时候,使人疑心窗玻璃就要吹破,若在屋外,则走路倘不小心,也可以被吹倒的。现在就呼呼地吹着。我初到时,夜夜听到波声,现在不听见了,因为习惯了,再过几时,风声也会习惯的罢。   
    现在的天气,同我初来时差不多,须穿夏衣,用凉席,在太阳下行走,即遍身是汗。听说这样的天气,要继续到十月(阳历?)底。   
    九月二十八日夜H.M.   
    今天下午收到廿四发的来信了,我所料的并不错,粤中学生情形如此,却真出于我的“意表之外”,北京似乎还不至此。你自然只能照你来信所说的做,但看那些职务,不是忙得连一点闲空都没有么?我想做事自然是应该做的,但不要拼命地做才好。此地对于外面情形,也不大了然。北伐军是顺手的,看今天的报章,登有上海电(但这些电什什〔么〕来路,却不明),总结起来:武昌还未降,大约要攻击;南昌猛扑数次,未取得。孙传芳已出兵。吴佩孚似乎在郑州,现正与奉天方面暗争保定大名。   
    我之愿“合同早满”者,就是愿意年月过得快,快到民国十七年,可惜到此未及一月,却如过了一年了。其实此地对于我的身体,仿佛倒好,能吃能睡,便是证据,也许肥胖一点了罢。不过总有些无聊,有些不满足,仿佛缺了什么似的,但我也以转瞬便是半年,一年,……聊自排遣,或者开手编讲义,来排遣排遣,所以眠食是好的。我在这里的心绪,还不能算不安,还可以毋须帮助,你可以给学校做点事再说。   
    中秋的情形,前信说过了,在黑龙江的谢君的事,我早向玉堂提过,没有消息。看这里的情形,似乎喜欢用外江佬,据说是倘有不合,外江佬卷铺盖就走了,从此完事;本地人却永在近旁,容易结仇云。这也是一种特别的哲学。谢君令兄的事,我趁机还当一提,相见不如且慢,因为我在此不大有事情,倘他来招呼我,我也须回看他,反而多一番应酬也。   
    伏园今天接孟余一电,招他往粤办报。他去否似尚未定。这电报是廿三发的,走了七天,同信一样慢,真奇。至于他所宣传的,是说:L家不但常有男学生,也常有女学生,有二人最熟,但L是爱长的那个的。他是爱才的,而她最有才气,所以他爱她。但在上海,听了这些话并不为奇。   
    此地所请的教授,我和兼士之外,还有顾颉刚。这人是陈源,我是早知道的,现在一调查,则他所荐引之人,在此竟有七人之多,玉堂与兼士,真可谓胡涂之至。此人颇阴险,先前所谓不管外事,专看书云云的舆论,乃是全都为其所欺。他颇注意我,说我是名士派,可笑。好在我并不想在此挣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不管他了。只是玉堂们真是呆得可怜。   
    齐寿山所要的书,我记得是小板〔版〕《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的?),但我却未闻广东有这样的板〔版〕。我想是不必给他买的,他说了大约已忘记了。他现在不在家,大概是上天津了,问何时回来,他家里的人答道不一定。(季黻来信说如此)   
    我到邮政代办处的路,大约有八十步,再加八十步,才到便所,所以我一天总要走过三四回,因为我须去小解,而它就在中途,只要伸首一窥,毫不费事。天一黑,我就不到那里去了,就在楼下的草地上了事。此地的生活法,就是如此散漫,真是闻所未闻。我因为多来了几天,渐渐习惯,而且骂来了一些用具,又自买了一些用具,又自雇了一个用人,好得多了;近几天有几个初来的教员,被迎进在一间冷房里,口干则无水,要小便则需远行,还在“茫茫若丧家之狗”哩。   
    听讲的学生倒多起来了,大概有许多是别科的。女生共五人。我决定目不邪〔斜〕视,而且将来永远如此,直到离开厦门,和HM相见。东西不大乱吃,只吃了几回香蕉,自然比北京的好。但价亦不廉,此地有一所小店,我去买时,倘五个,那里的一个老婆子就要“吉格浑”(一角钱),倘是十个,便要“能(二)格浑”了。究竟是确要这许多呢,还是欺我是外江佬之故,我至今还不得而知。好在我的钱原是从厦门骗来的,拿出“吉格浑”“能格浑”去给厦门人,也不打紧。   
    我的功课现在有五小时了,只有两小时须编讲义,然而颇费事,因为文学史的范围太大了。我到此之后,从上海又买了约一百元书。建〔人〕已有信来,讶我寄他之钱太多,他已迁居,而与一个无锡人同住,我想这是不好的,但他也不笨,想不至于上当。   
    要睡觉了,已是十二时,再谈罢。   
    九月三十日之夜迅
第三章1926年10月4日书信    (五十八)   
    广平兄:   
    一日寄出一信并《莽原》两本,早到了罢。今天收到九月廿九的来信了,忽然于十分的邮票大发感慨,真是孩子气。花了十分,比寄失不是好得多么?我先前闻粤中学生情形,颇出于“意表之外”,今闻教员情形,又出于“意表之外”,我先前总以为广东学界状况总该比别处好的〔得〕多,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是一种幻想。你初作〔做〕事,要努力工作,我当然不能说什么,但也须兼顾自己,不要“鞠躬尽瘁”才好。至于作文,我怎样鼓舞、引导呢?我说:大胆做〔作〕来,先寄给我!不够么?好否我先看,即使不好,现在太远,不能打手心,只得记账了,这就已可以放胆写来,无须畏缩了。称人“嫩弟”之罪,亦一并记在账上。   
    看起放大的住室来,似乎比我的阔些。我的房如上图,器具寥寥,皆以奋斗得来者也,所以只有半屋。但自从买了火酒灯之后,我也忙了一点,因为凡有饮用之水,我必煮沸一回才用,因为忙,无聊也仿佛减少了。酱油已买,也常吃罐头牛肉,何尝省钱!火腿我却不想吃,在西三条时吃厌了。在上海时,我和建人因为吃不多,只叫了一碗虾仁炒饭,不料又惹出影响,至于不在先施公司多买东西,孩子之神经过敏,真令人无法可想。相距又远,鞭长不及马腹,也还是姑且记在帐〔账〕上罢。   
    我在此常吃香蕉,柚子,都很好;至于杨桃,却没有见过,又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所以也无从买。鼓浪屿也许有罢,但我还未去过,那地方无非像租界,我也无甚趣味,终于懒下来了。此地雨倒不多,只有风,现在还热,可是荷叶却干了,一切花,我大概不认识;羊是黑的。防止蚂蚁,我现也用四面围水之法,总算白糖已经安全;而在桌上,则昼夜总有十余匹爬着,拂去又来,没有法子。   
    我现在专取闭关主义,一切教职员,少与往来,也少说话。此地之学生似尚佳,清早便运动,晚亦常有;阅报室中也常有人。对我之感情似亦好,多说文科今年有生气了,我自省自己之懒惰,殊为内愧。小说史有成书;所以我对于编文学史讲义,不愿草率,现已有两章付印了,可惜此地藏书不多,编起来很不便。   
    西三条有信来,都平安的,煤已买,每吨至二十元。学校还未开课,北大学生去缴学费,而当局不收,可谓客气,然则开学之毫无把握可知。女师大的事,没有听到什么,单知道教员大抵换了男师大的,历史兼国文主任是白月恒(字眉初),黎锦熙也去教书了,大概暂时当是研究系势力,总之,环境如此,女师大是不会单独弄好的。   
    季黻要送家眷回南,自己行踪未定,我曾为之写信向中日学院(在天津)设法,但恐亦无效。他也想赴广东,而无介绍,去看寿山,则他已经不在家了。此地总无法想,玉堂也不能指挥如意,许多人的聘书,校长压了多日才发下来。他是尊孔的,对于我和兼士,倒还没有什么,但因为化了这许多钱,汲汲〔亟亟〕乎要有成效,如以好草喂牛,要挤好牛乳一般。玉堂也略有此意,所以不日要开展览会,除学校自买之泥人而外,还要将我的石刻拓片挂出。其实这些古董,此地人那〔哪〕里会懂,无非胡里胡涂,忙碌一番而已。   
    在此地似乎刺戟〔激〕少些,所以我颇能睡,但也做〔作〕不出文章来,北京来催,只好不理。这几天觉得心绪也平稳些,大约有些习惯了。开明书店想我有书给他印,我还没有。对于北新,则我还未将《华盖集续篇》整理给他,因为没有工夫。长虹和这两店,闹起来了,因为要钱的事。沉钟社和创造社,也闹起来了,现已以文章口角。创造社伙计内部,也闹起来了,已将柯仲平逐走,原因我不知道。   
    迅十•四,夜。   
    (五十九)   
    mydearteacher:   
    现时我又和你写信了。卅日写起了一纸,本待寄去,又想,或者就收到你信,所以又等着,到现在,四天了,中间有礼拜六、日,我想明天或者有你来信,但是我等不及了,恐怕你盼望,就先寄给你吧!   
    广东几乎天天大雨,无房不漏湿,我睡的房,正床顶也漏了,幸而只帐顶湿,未有到被褥,今日女仆已经把帐子洗净了。   
    这几天的大事记——我的——说给你听吧!一号整天大雨,但是党政府定于这天叫人到党部——替各校——领徽章(铜质,有五元,一元,四毛三种,每校按人数分组,5人一组)去卖,一号我就代表学校,到中央党部去领章,扑满,旗帜,标语,宣传印刷品……等,要点数目,费多半天工夫。二号除上课正务外,又要将徽章按各班人数分配好。三号星期则上半天全花费在分给各班学生,每班若干组,每组若干章,标语……等,逐一分配,心疲力倦,十一时完事。午餐完,去看李表妹及陈君,他们正预备约我往城北玩,当即与之出城,乡村风景,甚觉宜人,野外花园,甚有清趣,花草树木蔚为大观,食品较城市便宜,我与陈李夫妇二人在一处名北园者饮茶吃炒粉,又食鸡菜共饱二顿,不过花三元余,从午至暮在该处盘桓可半日了。回来陈君坚留在他家住宿,即夕伴李表妹睡。   
    今日四号早九时随陈母姊兄弟等到第一公园玩,又在街外买点心到园内食,十一时返校,午饭后又出街买一套《康熙字典》,又买到《语丝》95期,——在京得到93期——又回家看嫂嫂一次,三时赶回学校收学生去售章回来之扑满,直至五时不过收到数个,尚有大多数未交回,明日尚有事做也。我出街回来,见桌上有李之良来访的名片(女师大毕业,做过图书馆员),她到粤人地两生,又不懂话,现住(文德东路槐花新巷七号二楼陈莘农先生处)叫我去访她,我当于今夕六时半往访,她现住陈先生处,听说陈先生不久也许离粤云。   
    关于北京情形,据李说,我来后京中人收不到我的信,想是广东与北京的关系,但是谢的弟弟则收到我信了,不知何故,你处对于京中消息不隔膜吧,陈先生听说也得不到他夫人的信。关于女师大情形,据李说,教部直接(用)武装军警密布校内,强迫交代,学生被任可澄林素园召集在礼堂训话,学生只有痛哭,当面要求三事,一、全体教职员依旧,二、学校独立,三、经费独立,闻一一应允,但不可靠,可是直至李来时,还是表面上教职员全去,学生留,因未开课,另外没有合并的动作云。至于这回取消女师大的功臣,你猜是谁呢?哈哈!   
    女的是舍监赵世德,早已就和女大学生通同一气,女大生搬入来住就腾房,女师大生要住就不给,处处讨好,献策,陆秀珍、张邦贞恨极她了;男的呢,就是恢复女师大的功臣钟少梅,那时热心恢复女大了,和赵世德内外如一,矢忠尽诚的造灭校工作,到两校合并了,钟立刻升造注册部主任,赵仍造舍监,但是狡兔死,走狗烹,这公例是走不过的,不上几天,注册部另换人了,舍务部,罗静轩招回来,同赵一起做舍务员,另外委一个舍务主任,这时候,赵逼得走出校门,学吴麻子第二了,这也是一个好榜样好结果。其中最可笑的是马裕藻老先生,他过于信服人而且太老实了,从前口口声声敢担保钟少梅,至有人因此甚埋怨马先生无知人之明,而且钟在马先生前对易实在也挑拨不少是非,马老夫子老实,被他蒙蔽。及到钟反校事迹暴现,马先生急忙跑到易先生处说钟某事他一概不负责任云,你看马老夫子是否有点不察,但此事不可向厦大的好生风浪的人讲,恐怕从此多事,或有人和钟有交情(的)传回去不好。   
    我事情仍甚忙,学生对我还不见生恶感,将来就不知。可是应付得甚费力了,处处钩心斗角,心里不愿如此,表面不得不如此,我意姑且尽职一学期至阳一月,如那时情形不对,则惟有作另项生活,在广州机会很多的,倒不愁没有。   
    前两天学校把收到的学费分了,新教职员得薪水之三成,我收到五十九元四毛。听说国庆前还有学校正当经费收入,那时再分多点,然而旧教员欠薪还有一年左右才可付完,如此不得不从新教员中减去,又学校扩大,加聘许多职教员,而财厅还未将教厅批准之新预算照发,如此领旧款,分配新用途,中间又减去多少,另外什么公债票,国库券,北伐慰劳捐……名目甚多,到头不知有多少,总之所谓主任,名好听,事多做,薪少取,这种情形,实在为难,不过学学经验,练练皮〔脾〕气,从前是气冲斗牛的害马,现在变成童养媳一般,逢学生都是婆婆小姑,都要看她们脸色做事,如此那〔哪〕有自我的个性原来面目,然而回心一想,社会就是这样,我从前太任性了,现在正应磨练多些,把我锋芒销尽,那时是变钝钢还是变杯棬,请你监视我好了。   
    我除了忙之外有功〔工〕夫就不免遐想,人生究竟为什么?有一日我查堂到一个特别讲堂旁,看见黑板上仿佛写着:“人生怎样都是痛苦!能解决此问题者请食……”末署巫琪仁(无其人),我看了甚好笑。学生的青年压迫的一个问题,写来似滑稽,实也无法解答。你近况何如?对于程度过低的学生,您太过好之地加增完美教材,有时反而令他们难于吸收,更加不了解,请你注意这层。现时十一点多快半夜了,昨夜睡不多,现甚倦,以后再谈吧!   
    祝你精神康适。已搬入博学馆否?   
    yourH.m.十月四号晚十一时
第三章1926年10月7-10日书信    (六十)   
    迅师:   
    六号收到您九月廿七的信及《北新》三期,《语丝》95,96二期共一束。(廿二信亦收到)   
    我除十八以前寄的信,你俱收到。此外廿四,廿九,十月五日,及此信共为四封,想陆续到了。   
    厦大情形,闻之令人气短,但以后何以对付呢?念念。如该处不能久居,乔迁何处呢?广州似乎还不至如此办学无状,你也有熟人,如顾某等,如现时地位不好住,也愿意来此间尝试否?郭某做政治部长去了,此刻广大改名中山大,校长是戴季陶,陈启修在此似乎不得意,有向江西等地之说。   
    前信(五日)谈到钟某事,一时忘记说及,李君云(前信介绍过),学校奉教部开除学生四人(雷瑜,刘亚雄,郑德音,傅振声)此乃钟某告密,预早布置好,以为去此数人,此后毁校没人攻他,而且她们实在平时也不以他为然,所以更是骨梗〔鲠〕在喉不吐不快,哈!你看这样毒辣。   
    日前接到羡苏信,她现时与女师大脱离职务了。   
    我在此处,校中琐事太困身,一点自己的时间都不多,可以说是卖给它,身价若干?你猜,今日领到九月份薪水,名目是百八十之四成五,实得小洋37元,此外有短期库券20元,须俟十一月廿六方能领款,又有公债票15元,则领款无期,还有学校建筑费捐款,又硬派9元,(以薪金作比例)女师毕业生演剧替母校筹款,因是主任,又硬派入场券一张银五元。诸如此类应酬费用,不胜其烦,愈来愈多,而薪金收入愈少,名目是主任,好听,薪水百八十,又好听,实得37,则似小学教员,而忙苦又较小学教员为甚,最讨厌为整天对学生钩心斗角,不是推诚相与(学生视学校如敌人,此少数人把持所致)所以觉得实在没趣,但仍姑且努力,看另有机会,再作他图。然妹侄多人,则以为我事情甚好,我本答应供给读书费,但因款未到未给,而旦夕在耳旁喋喋,真叫人难堪,人生何苦?现时我帮他们似乎天经地义,责无旁贷,但昔日有谁天经地义责无旁贷的看我的一个自家人呢?   
    本来你在厦就叫人想到不合式〔适〕于你,但是到现在你有什么方法呢?信是那么邮达不便,你的情形已经尽情地说出来了没有呢?   
    《语丝》96,《女师大的运命》那篇,岂明先生说:“经过一次解散而去的师生有福了。”那么,你我不是有福的吗?大可以自慰了。   
    祝你精神   
    yourH.m.十月七晚十二时   
    (六十一)   
    广平兄:   
    十月四日得九月廿九日来信后,即于五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人间的纠葛真多,兼士直到现在,未在应聘书上签名,前几天便拟于国学研究院成立会开毕之后,便回北京去,因为那边也有许多事待他料理。玉堂就大不谓然,甚至于说了许多气话(对我)。然而兼士却非去不可。我便从中调和:先令兼士在应聘书上签名,然后请假到北京去一趟,年内再来厦门一次,算是在此半年。兼士有些可以了,玉堂却又坚执不允,非他在此整半年不可。我只好退开。过了两天,玉堂也可以了,大约也觉得除此更无别路了罢。现在此事只要经校长允许后,便要告一结束了。兼士大约十五左右动身,闻先将赴粤一看,再向上海。伏园恐怕也同行,是否便即在粤,抑接洽之后,仍再回厦门一次,则不得而知,孟余请他是办副刊,他已经答应了,但何时办起,则似未定。   
    从我想:兼士当初是未尝不豫〔预〕备常在这里的,待到厦门一看,觉交通之不便,生活之无聊,就不免“归心如箭”了。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叫我如何劝得他。   
    这里的学校当局,虽出重资聘请教员,而未免视教员如变把戏者,要他空拳赤手,显出本领来。即如这回开展览会,我就吃苦不少。当开会之先,兼士要我的碑碣拓片去陈列,我答应了。但我只有一张小书桌和小方桌,不够用,只得摊在地上,一一选出。待到拿到会场去时,则除孙伏园自告奋勇,同去陈列之外,没有第二人帮忙,寻校役也寻不到。于是只得二人陈列,高处则须桌上放一椅子,由我站上去。弄至中途,黄坚硬将孙伏园叫去了,因为他是“襄理”(玉堂的),有叫孙伏园去之权力。兼士看不过去,便自来帮我,他喝了一点酒,跳上跳下,晚上便大吐了一通。襄理的位置,正如明朝的太监,可以倚靠权势,胡作非为,而受害的却不是他,是学校。昨天因为黄坚对书记下条子(上谕式的),下午同盟罢工了,后事不知如何。玉堂信用此人,可谓昏极。我前回辞国学院研究教授而又中止者,因恐怕兼士玉堂为难也,现在看来,总非坚决辞去兼职不可,人亦何苦因为太为别人计,而自轻自辱至此哉。   
    此地的生活也实在无聊,外省的教员,几乎无一人作长久之计。兼士之去,固无足怪。但我比兼士随便些,又因为见玉堂的兄弟(他有二兄一弟都在厦大)及太太,都很为我们的生活操心;学生对我尤好,只恐怕我在此住不惯,有几个本地人,甚至于星期六不回家,豫〔预〕备星期日我要往市上去玩,他们好同去作翻译,所以只要没有什么大下不去的事,我总想至少在此讲一年,否则,我也许早跑到广州或上海去了。(但还有几个很欢迎我的人,是想我开口攻击此地的社会等等,他们来跟着开枪。)   
    今天是双十节,却使我欢喜非常,本校先行升旗礼,三呼万岁,于是有演说,运动,放鞭炮。北京的人,似乎厌恶双十似的,沉沉如死,此地这才像双十节。我因为听北京过年的鞭炮听厌了,对鞭炮有了恶感,这回才觉得却也好听。中午同学生上饭厅,吃了一碗不大可口的面(大半碗是豆芽菜),晚上是恳亲会,有音乐和电影,电影因为电力不足,不甚了然,但在此已视同宝贝了。教员太太将最新的衣服都穿上了,大约在这里,一年中另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聚会了罢。   
    听说厦门市上今天也很热闹,商民都自动〈的〉地挂旗结彩庆贺,不像北京那样,听警察吩咐之后,才挂出一张污秽的五色旗来。此地人民的思想,我看其实是“国民党的”〈的〉,并不老旧。   
    自从我到此之后,各种寄给我的期刊很杂乱,忽有忽无。我有时想分寄给你,但不见得期期有,勿疑为邮局失落,好在这类东西,看过便罢,未必保存,完全与否亦无什么关系。   
    我来此已一月余,只做了两篇讲义,两篇稿子给《莽原》;但能睡,身体似乎好些。今天听到一种传说,说孙传芳的主力兵已败,没有什么可用的了,不知确否。我想一二天内该可以得到来信,但这信我明天要寄出了。   
    迅十月十日
第三章1926年10月10日书信    (六十二)   
    迅师:   
    现时是双十节的两点廿分,我刚带学生巡行回来。说起今天是双十节,广东国民政府一方面庆贺革命军在武汉又推倒恶势力,但一方面口号上承认是革命事业的开始而非成功,所以在群众面色〔前〕的表现,不是趾高气扬,是带多少战兢在内,而赴大会的民众,尤以各工会为多,大家深了然于一切,无须傻干,又因南方下等阶级都识字多,所以费力小,这是可慰悦的。可惜今天早上大雨,午后时雨时止,路泥泞不堪,所谓大会场在东门外名东校场,搭一演说台,而讲演者无传声筒,致雨声,风声,人声,把演讲的声压住,只见他口讲指划,更特别的,因是国庆,所以助兴的舞狮子(布做)及锣鼓喧天随处皆是,商家更燃放大炮竹,比较北京挂一枝国旗,热闹多了(广东取消五色旗,全以青天白日为国旗)。   
    学校因今日学生游行是礼拜,明日(星一)补假一天,明日我应有三时课上(礼(拜)六移过来),现在便宜了,今晚(双十)有女师毕业生演剧助款为母校建筑,我或要去招呼学生,昨晚已经去了一晚,演的是《少奶奶的扇子》,洪深剧本,此剧在京,陆秀珍她们女师大恢复纪念时做过,但男女角俱用女人,声细,此处,为一种剧社组织,男女角各以性分任,无矫揉做作之嫌,女角大方不怕羞声音大,此广东看的优于京,但开场过点多钟,仍有不守时刻之弊,(各机关亦如此)且每闭幕空堂太久,未预先插入余兴,致不奈〔耐〕久坐者先去,亦不佳。   
    这回于九日收到十月四日来信,但信内提及“一日寄出一信并《莽原》两本”则至今不见,不知何故。又你来信说收到我九月廿九信,但廿四寄的你未提及,恐此信回复之话,必在失去的一日信内?是否?如亦未收到,则是同时你失我一信,我失你一信二书了。   
    我的住室并不阔,纵五步横六步(平常步),台椅是各处破烂的凑合得来,最苦的是那三家,总是叫嚣嘈吵,有时我稍为早睡(十时),而她们一样闹,往往一合目又吵醒,要预备教课或写字,但我的脾气是要静才能够,而此处却大相反。如此看来,顶多敷衍至一学期。我想事多薪少,牺牲是不值的,现时我也留意机会。   
    香蕉,柚子都是消化不良的物品,在北京,就有人不愿你多食,此处不妨事么,你和我讲的我都给打击,不至于引起你秘而不宣的情形么?   
    这两天天气冷,报纸是说香港有飓风。向来在九月之广东与北京此时气候差不多,是少有的。   
    防止蚂蚁还有一法,就是在放食物的周围以石灰粉画一圈即可避免,此法石灰又去湿,对于怕湿之物可采用。   
    学生佳,即不致灰心,幼嫩的种子,不经意地就会萌芽爆发起来,如果在这里能够似园丁的殷勤培植,其中不也有乐趣吗?环境有天然与人力二种,以人力移天工,不是革命的人的责任吗?所以,在女师,有时我常常起灰心,但也高兴,希望能转移她们,不是我不白来一次吗?现时学生对我虽非大欢迎,也不厌恶,何妨做做再看呢。   
    看你四日这信,和廿七日那信的刻不可奈〔耐〕似乎改变心情了,这是真的还是为防止孩子的神经过敏而发的?   
    许先生愿来广东,何不由你处向顾孟余介绍,徐谦做大理院长,石曾先生与他熟,请齐寿山设法就可以。于树德在粤有力。广东机关也和教育一样,搭发公债票及库券,第二个月可兑现,至少占薪额少半,普通食物生活不算高,据我观察与京不过稍差耳。所贵的是大饭馆请客开消〔销〕大,小馆子零食倒值得的。   
    一点泥人,一些石刻拓片,就可以说开展览会吗?好笑,他们愿意,只可“随他去罢”。   
    这封信许多脱漏错误的字,复看一回改正了些,害马变成意马了,如何求其放心呢?   
    牛皮账是可以尽量记下来的,我也正预备着,将来对账之时,两数相销,所余的惟有或以力取或以智胜,现时未可分谁正谁负也。   
    广东学校放假多,这是我的便宜,本星期一补国庆假,星五重九,廿二日(星五)学校运动会又放假了。四年级师范生快毕业了,初做几何,手工、豆工折纸俱极粗劣。此处学生就轻视手工,缝纫,图画等,也许是受革命影响,人心浮动之故罢。   
    我写这信,现在是三时三十五分了,这几个字费了一时一刻,其迟钝可想,要说的也说了,如再记起,随后再写信吧。   
    yourH.m.双十节下午三时……
第三章1926年10月14日书信    (六十三)   
    mydearteacher:   
    今日又是星四,又到我有机会写信的时候了,而况明天是重九,明日呆板的办公也得休息了,做学生时希望放假,做先生时更甚,尤其希望在教课钟点最多那一天,明天我没有课上,放假自然比不放好,但我总觉得可惜,如果是星六,或星一,我就省去二三小时一天的预备了,岂不更妙哉!   
    南方重九可以登高,比北方热闹,厦门不晓怎样,广东这天旅行山上的人甚多,我因约了一位表姊,明天带我去买布做冬衣,所以大约不玩了。说起冬衣,前三四天此间雨且冷,不亚于北京此时(甚言之,或不至如(此))又似打(飓)风的余波,我的衣服送到家内晒,离学校有半小时的路,家内又没人送来,我就在校内穿四五层单衣裤,人多说广东这时这样冷是料不到,而我竟因此害伤风起来,其原故也因正当那几天的冷,我们学校毕业生九,十两日(阳历)演剧为母校筹款,学生往做招待及各项跳舞,回来在十二时,我去了两晚陪之回校,亦着些冷,幸而有人说一个秘方,就是以枸杞子炖猪肝食两次好了,现在更好了。   
    前信(十日写寄)不是说你一日寄来的信及《莽原》二本未收到吗,但是一日的信,十二收到了。那两本书则在外面寄来学校的图书束中,由一位先生翻出交回我,大约到了几天了。但在何时我不知到〔道〕,总之书和信都收到了。这封信特别“孩子气”十足,幸而我收到。“邪〔斜〕视”有什么要紧,习惯倒不是“邪〔斜〕视”,我想,许是蓦不提防的一瞪吧!这样,欢迎那一瞪,赏识那一瞪的,必定也能瞪的人,如其有,又何妨?记得张竞生之流发过一套伟论,说是人都提高程度,对于一切,都鲜花美画一般,欣赏之,愿公显于众,自然私有之念消,可惜世人未能领略张辈思想,你何妨体念一下?   
    抵抗蚂蚁的方法,比较省事的,我告诉你吧,你照着做,或者可多存放点心了。   
    盛食物柜(如西三条的菜柜),铁丝罩,外通风,菜,点心,糖……都可放。瓦罐,空不放物,只以柜足放入内,外以较大罐盛水,如此则遇木柜之足,不至〔致〕日久为水浸坏,水较石灰易备,且防蚁较石灰更佳。   
    有可以吹倒人的大风而不冷,仍须穿夏衣的么?那就比广东热了。   
    我虽然愿意努力工作,但对于有些事,我总感觉能力薄弱,即如训育主任,要起草训育会章程,提起章程,有似议宪法一样,参考虽有,合用则难,况且叫我起稿一个章程,怎能做得到,所以回来至今,开过三次会议,召集十多人,而我的章程不行,至今还未组成会,现在又另举四人为起草委员,这样显出我能力薄弱了。此校发展难,自己感觉许多不便,想办好,也和你一样的观察其不易了。   
    此间报纸(载)北伐军(于双十节)攻下武昌,九江,南昌,则湖北江西全定了,再联合豫樊,与北之国民军成一直线,则天下事大有可为,此情想甚确。冯玉祥于此时在库伦亦发通电正式加入国民政府,遵守总理遗嘱,实行三民主义了,闽战亦大顺利,不知确否?总之,去暗投明,闽中健儿此时应起而一致革命。陈启修有不日通过,即往宜昌为政治部宣传主任之说,顾约孙来,不知是否代陈之缺,但陈是社论家,孙如代陈,须多发政论,非办副刊之以文艺为主。   
    谢兄弟事不必提,黑龙江之谢已有事,所以他荐兄代,但闽局若变,他兄亦自起来,现时叫玉堂先生为难,而且内容如此,何必白费唇舌。   
    研究系之流,专是假道学,外面似书呆子。这回女师大,简直就是研究系和国民党报仇,换句话就是男师大的先生教授,驱逐了(女师大的)北大的先生教授。在九月廿六日,国立女子学院师范大学部第一期周刊,发刊词是程俊英(=张耀翔)。职员一览:院长——任可澄,学长——林素园,教务长——傅铜,事务长——艾华,国文学科主任——黎锦熙,外国语学科主任——王文培,教育哲学学科主任——傅铜,史地学科主任——白眉初,数理化学科主任——陈秉乾,训育主任——林元乔,文牍股主任——程先民,注册股主任——陈掖神,会计股主任——吴鸿基,庶务股主任——王礼馨,卫生股主任——张光汉,舍务股主任——罗静轩(不要脸的东西),出版股主任——佟伯润,图书管理员——陆肇曾(此君无锡人,不老实了),仪器管理员——王泽民。   
    这些东西我多不认识,管他妈的,横竖武昌攻下了,早晚打到北京,赏他们屁滚屎流。这回女大倒不合作起来,他们呈文到部,要求仍在部中上课,并且扩充教室,又声明照原案办理——即胡敦复仍为女大校长,不做学长(校长薪多于学长,校长地位高于学长)——这足证明女大对此事非愿意,所遂心的是章系,研究系(记否去年陶知行在京报曾有女子学院,在石驸马校挂两招牌说)这系人不惜减缩教育范围减少两学校经费为一校,以迎合卖国政府,而利己阴谋,可恶可杀!   
    广东一小洋换十六枚(有时十五),好的香蕉,也不过一毛卖五个,起好多黑点的大约个半铜元买到了。我常买蕉食,因为在此处蕉新鲜而香。福建人多善做肉松,你如喜食,不妨买些试试。   
    学生欢迎,自然增加你兴趣,处处培植些好的禾苗,以喂养大众,救济大众吧。这是精神上的愉快,不虚负此一行。在南人中插入一个北人的你,而他们不以南北歧视你,反而尊重你,这是多么令人“闻之喜而不寐的呢”。话虽如此,却不要因此拼命作〔做〕工,能自爱才能爱人。   
    《新女性》想下笔学做,但至现在,环境和时间俱未合适,待几时写出,再寄去。   
    愿你有“聊”!   
    yourH.m.十月十四晚
第三章1926年10月15-16日书信    (六十四)   
    广平兄:   
    昨天刚寄出一封信,今天就收到你五日的来信了。你这封信,在船上足足躺了七天多,因为有一个北大学生来此做编辑员的,就于五日从广州动身,船因避风或行或止,直到今天才到,你的信大概就与他同船的。一封信的往返,来回就须二十天,真是可叹。   
    我看你的职务太烦剧了,薪水又这么不可靠,衣服又须如此变化,你够用么?我想一个人也许应该做点事,但也无须乎劳而无功。天天看学生的脸色办事,于人我都无益,就是敝〔撇〕精神于无用之地,你说寻别的事并不难,然则何必一定要等到学期之末呢?忙自然不妨,但倘若连自己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那可是不值得的。   
    我的能睡,是出于自然的,此地虽然不乏琐事,但究竟没有北京的忙,即如校对等事,在此就没有。酒是自己不想喝,我在北京,太高兴和太愤懑时就喝酒,这里虽仍不免有小刺戟〔激〕,然而不至于“太”,所以可以无须喝了,况且我本来没有瘾。少吸烟卷,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约因为编讲义,只要调查,不须思索之故罢。但近几天可又多吸了一点,因为我连做了四篇《旧事重提》。这东西还有两篇便完,拟下月再做;从明天起,又要编讲义了。   
    钟少梅的事,我先前也知道一点,似乎是在《世界日报》上看见的,赵世德的事却没有载。人心真是难测,兼士尚未动身,他连替他的人也还未弄妥,本来我最相宜,但我早拒绝了,不再自投于这样口舌是非之地。他因为急于回北京,听说不往广州了;伏园似乎还要去一趟。今天又得李遇安从大连来信,知道他往广州,但不知道他去作何事。   
    广东多雨,天气和厦门竟这么不同么?这里不下雨,不过天天有风,而风中很少灰尘,所以并不讨厌。我从自买了火酒灯以后,开水不生问题了,但饭菜总不见佳。从后天起要换厨子了,然而大概总还是差不多的罢。   
    迅十月十二日夜   
    八日的信,今天收到了;以前九月廿四,廿九,十月五日的信,也都收到。看你收入和做事的比例,实在太不值得了,与其如此,岂不是还是拿几十元的地方好些么?你不知能即另作他图否?那里可能即别有机会否?我以为如此情形,努力也都是白费的。   
    “经过一次解散而去的”,自然要算有福,倘我们在那里,当然要气愤得多。至于我在这里的情形,我信中都已陆续说出,辞去研究教授之后(我现在还想辞),还有国文系教授,所以于去留并不发生问题。我在此地其实也是卖身,除为了薪水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但我现在或者还可以暂时敷衍,再看情形。当初我也未尝不想起广州,后来一听情形,就暂时不作此想了,你看陈惺农尚且站不住,何况我呢。   
    其实我在这里不大高兴的原因,首先是在周围多是语言无味的人,不足与语,令我觉得无聊。他们倘让我独自躲在房里看书,倒也罢了,偏又常常给我小刺戟〔激〕。我也未尝不自己在设法消遣,例如大家集资看影戏,我也加入的,在这里要看影戏,也非请来做不可,一晚六十元。   
    你收入这样少,够用么?我希望你通知我。   
    伏园不远要到广州去看一看,但我的事绝不想他留心,所以我也不要他在顾先生面前说。我的离开厦门,现在似乎时机未到,看后来罢。其实我在此地,很有一班人当作大名士看,和在北京的提心吊胆时候一比,平安得多,只要自己的心静一静,也未尝不可暂时安住。但因为无人可谈,所以将牢骚都在信里对你发了,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苦得很。其实也不然的。身体大概比在北京还要好点。   
    今天本地报上的消息很好,但自然不知道可确的。一,武昌已攻下;二,九江已取得;三,陈仪(孙之师长)等通电主张和平;四,樊钟秀已取得开封,吴逃保定(一云郑州)。但总而言之,即使要打折扣,情形很好总是真的。   
    迅   
    十月十五夜   
    (六十五)   
    广平兄:   
    今天(十六日)刚寄一信,下午就收到双十节的来信了。寄我的信,是都收到的。我一日所寄的信,既然未到,那就恐怕已和《莽原》一同遗失。我也记不清那信里说的是什么了,由它去罢。    
    我的情形,并未因为怕害马神经过敏而隐瞒,大约一受刺激,便心烦,事情过后,即平安些。可是本校情形实在太不见佳,顾颉刚之流已在国学院大占势力,周览(鲠生)又要到这里来做法律系主任了,从此《现代评论》色彩,将弥漫厦大。在北京是国文系对抗着的,而这里的国学院却弄了一大批胡适之陈源之流,我觉得毫无希望。你想:坚〔兼〕士至于如此胡涂,他请了一个顾颉刚,顾就荐三人,陈乃乾,潘家洵,陈万里,他收了;陈万里又荐两人,罗某,萑〔楚〕某,他又收了。这样,我们个体,自然被排斥。所以我现在很想至多在本学期之末,离开厦大。他们实在有永久在此之意,情形比北大还坏。   
    另外又有一班教员,在作两种运动:一是要求永久聘书,没有年限的;一是要求十年二十年后,由学校付给养老金终身。他们似乎要想在这里建立他们理想中的天国,用橡皮做成的。谚云“养儿防老”,不料厦大也可以“防老”。   
    我在这里又有一事不自由,学生个个认得我了,记者之类亦有来访,或者希望我提倡白话,和旧社会大闹一通,或者希望我编周刊,鼓吹本地新文艺,而玉堂之流又要我在《国学季刊》上做些“之乎者也”,还有学生周会去演说,我真没有这三头六臂。今天在本地报上载着一篇访我的记事,记者对于我的态度,以为“没有一点架子,也没有一点派头,也没有一点客气,衣服也随便,铺盖也随便,说话也不装腔作势……”觉得很出意料之外。这里的教员是外国博士很多,他们看惯了那俨然的模样的。   
    今天又得了朱家骅君的电报,是给兼士玉堂和我的,说中山大学已改职(当是“委”字之误)员制,叫我们去指示一切。大概是议定学制罢。兼士急于回京,玉堂是不见得去的。我本来大可以借此走一遭,然而上课不到一月,便请假两三星期,又未免难于启口,所以十之九总是不能去了,这实是可惜,倘在年底,就好了。   
    无论怎么打击,我也不至于“秘而不宣”,而且也被打击而无怨。现在柚子是不吃已有四五天了,因为我觉得不大消化。香蕉却还吃,先前是一吃便要肚痛的,在这里却不,而对于便秘,反似有好处,所以想暂不停止它,而且每天至多也不过四五个。   
    一点泥人和一点拓片便开展览会,你以为可笑么?还有可笑的呢。陈万里并将他所照的照片陈列起来,几张古壁画的照片,还可以说是与“考古”相关,然而还有什么牡丹花,夜的北京,北京的刮风,苇子……。倘使我是主任,就非令撤去不可;但这里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可笑,可见在此也惟有陈万里们相宜。又国学院从商科借了一套历代古钱来,我一看,大半是假的,主张不陈列,没有通过;我说“那么,应该写作‘古钱标本’。”后来也不实行,听说是恐怕商科生气。后来的结果如何呢?结果是看这假古钱的人们最多。   
    这里的校长是尊孔的,上星期日他们请我到周会演说,我仍说我的“少读中国书”主义,并且说学生应该做“好事之徒”。他忽而大以为然,说陈嘉庚也正是“好事之徒”,所以肯兴学,而不悟和他的尊孔冲突。这里就是如此胡里胡涂。   
    H.M.   
    十月十六日之夜。
第三章1926年10月18-20日书信    (六十六)   
    mydearteacher:   
    从清早在期望中收到你的信(十日写寄),我欢喜的读着,你的心情似乎也能稍安了,但不知是否骗人安心,所以这样说,勉强的栖息在不合意的地方。   
    兼士、伏园先生已动身来粤也未?如要翻译,我可以毛遂作乡〔向〕导。顾先生的态度听说和在北京时有点不同,向后转了,但确否不知。   
    广州国庆日也和北方不同,当日我也寄你一信说及,当早已知道了。   
    中山大学停一学期再整顿开学,文科的郭,也停聘了,将来是什么人才在这学校教授,现尚未定,你如有意,来粤就事现在设法也是机会,像顾孟余,于树德……你都可以设法,但这自然是除非现在的地位实在要抛弃才如此说。   
    昨星期日的上午,及晚上,今晚,偷空凑一篇文寄上,可以过得去就转到上海,否则尽可中饱。   
    我校的舍监自行辞职,跑到国民政府处做女书记官了。一时请不着人,就要我兼尽义务,明天她去升官,据说暂还在这里帮助,等聘着人再去,不知确否?   
    我自己在这里也没好坏可说,各班主任多不一致,对于训育,甚无进展,而且总没空闲,机心甚令人厌,倘有机会,不惜舍而之他也。   
    现甚困倦,如再有话,下次续写。   
    yourH.m.   
    十月十八晚   
    (六十七)   
    广平兄:   
    伏园今天动身了。我于十八日寄你一信,恐怕就在邮局里一直躺到今天,将与伏园同船到粤罢。我前几天几乎也要同行,后来中止了。要同行的理由,小半自然也有些私心,但大部分却是为公,我以为中山大学既然需我们商议,应该帮点忙,而且厦大也太过于闭关自守,此后还应与他大学往还。玉堂正病着,医生说三四天可好,我便去将此意说明,他亦深以为然,约定我先去,倘尚非他不可,我便打电报叫他,这时他病已好,可以坐船了。不料昨天又有了变化,他不但自己不说去,而且对于我的自去也借口阻挠,说最好是向校长请假。教员请假,向来应归主任管理的,现在这样说,明明是拿难题给我做。我想了一通,就中止了。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因为与南洋相距太近之故罢,此地实在太斤斤于银钱,“某人多少钱一月”等等的话,谈话中常听见;我们在此,当局者也日日希望我们做许多工作,发表许多成绩,像养牛之每日挤牛奶一般。某人每日薪水几元,大约是大家念念不忘的。我一行,至少需两星期,有许多人一定以为我白白骗去了他们半月薪水,或者玉堂之不愿我旷课,也是此意。我已收了三月的薪水,而上课才一月,自然不应该又请假,但倘计画〔划〕远大,就不必斤斤于此,因为将来可以尽力之日正长。然而他们是眼光不远的,我也不作久远之想,所以我便不走,拟于本年中为他们作一篇季刊上的文章,给他们到学术讲演会去讲演一次,又将我所辑的《古小说钩沉》献出,则学校可以觉得钱不白化,而我也可以来去自由了。至于研究教授,则自然不再去辞,因为即使辞掉,他们也仍要想法使你做别的工作,使利息与国文系教授之薪水相当,不会给我便宜的,倒是任它拖着的好。   
    关于银钱的推测,你也许以为我神经过敏,然而这是的确的。当兼士要走的时候,玉堂托我挽留,不得结果。玉堂便愤愤地对我道:他来了这几天就走,薪水怎么报销。兼士从到至去,那时诚然不满二月,但计画〔划〕规程,立了国学院基础,费力最多,以厦大而论,给他三个月薪水,也不算多。今乃大有索还薪水之意,我听了实在倒抽了一口冷气。现在是说妥当了,兼士算应聘一年,前薪不提,此后是再来一两回;不在此的时候不支薪,他月底要走了。   
    此地研究系的势力,我看要膨涨〔胀〕起来,当局者的性质,也与此辈相合。理科也很忌文科,正与北大一样。闽南与闽北人之感情如水火,有几个学生很希望我走,但并非对我有恶意,乃是要学校倒楣。   
    这几天此地正在欢迎两个名人。一个是太虚和尚到南普陀来讲经,于是佛化青年会提议,拟令童子军捧花,随太虚行踪而散之,以示“步步生莲花”之意。但此议似未实行,否则和尚化为潘妃,倒也有趣。一个是马寅初博士到厦门来演说,所谓“北大同人”,正在发昏章第十一,排班欢迎。我固然是“北大同人”之一,也非不知银行可以发财,然而于“铜子换毛钱,毛钱换大洋”学说,实在没有什么趣味,所以都不加入,一切由它去罢。   
    (二十日下午)   
    写了以上的信之后,躺下看书,听得打四点的下课钟了,便到邮政代办所去看,收得了十五日的来信。我那一日的信既已收到,那很好。邪〔斜〕视尚不敢,而况“瞪”乎?至于张先生的伟论,我也很佩服,我若作文,也许这样说的;但事实怕很难,我若有公之于众的东西,那是自己所不要的,否则不愿意。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知道私有之念之消除,大约当在二十五(世)纪,所以决计从此不瞪了。   
    这里近三天凉起来了,可穿夹衫,据说到冬天,比现在冷得不多,但草却已颇有黄了的,马〔蚂〕蚁已用水防止,纱厨〔橱〕太费事了,我用的是一盘贮水,上加一杯,杯上放一箱,内贮食物,马〔蚂〕蚁倒也无法飞渡。至于学生方面,对我还是好的,他们想出一种文艺刊物,我已为之看稿,大抵尚幼稚,然而初学的人,也只能如此,或者下月要印出来。至于工作,我不至于拼命,我实在懈得多了,时常闲着玩,不做事。   
    你不会起草章程,并不足为能力薄弱之证据。草章程是别一种本领,一须多看章程之类,二须有法律趣味,三须能顾到各种事件。我就最厌恶这东西,或者也非你所长罢。然而人又何必定须会做章程呢?即使会做,也不过一个“做章程者”而已。   
    研究系比狐狸还坏,而国民党则太老实,你看将来实力一大,他们转过来来拉拢,民国便会觉得他们也并不坏。今年科学会在广州开会,即是一证,该会还不是多是灰色的学者么?科学在那〔哪〕里?而广州则欢迎之矣。现在我最恨什么“学者只讲学问,不问派别”这些话,假如研究造炮的学者,将不问是蒋介石,是吴佩孚,都为之造么?国民党有力时,对于异党宽容大量,而他们一有力,则对于民党之压迫陷害,无所不至,但民党复起时,却又忘却了,这时他们自然也将故态隐藏起来。上午和兼士谈天,他也很以为然,希望我以此提醒众人,但我现在没有机会,待与什么言论机关有关系时再说罢。我想伏园未必做政论,是办副刊,孟余们的意思,大约以为副刊的效力很大,所以想大大的干一下。   
    北伐军得武昌,得南昌,都是确的;浙江确也独立了,上海近旁也许又要小战,建人又要逃难,此人也是命运注定,不大能够安逸的。但走几步便是租界,不成问题。   
    重九日这里放一天假,我本无功课,毫无好处,登高之事,则厦门似乎不举行。肉松我不要吃,不去查考了。我现在买来吃的,只是点心和香蕉;偶然也买罐头。   
    明天要寄你一包书,都是另另〔零零〕碎碎的期刊之类,历来积下,现在一总寄出了。内中的一本《域外小说集》,是北新新近寄来的,夏季你要,我托他们去买,回说北京没有,这回大约是碰见了,所以寄来的罢,但不大干净,也许是久不印,没有新书之故。现在你不教国文了,已没有用,但他们既然寄来,也就一并寄上,自己不要,可以给人的。   
    我已将《华盖集续编》编好,昨天寄去付印了。   
    (季黻终于找不到事做,真是可怜。我不得已,已托伏园面托孟余)   
    迅。二十日灯下。
第三章1926年10月21-22日书信    (六十八)   
    mydearteacher:   
    现时是十点半,是我自己的时间了。我总觉得好久没有消息似的,总是盼望着,其实查一查,十八才收过信,隔现在不过三天。   
    舍监十九辞职了,现在由我代她兼任,已经三天了。她是因学生不满意去的,她是高升到国民政府做书记官了,但名目是仍帮学校忙,待聘到人再走,其实是一时找不着住处,晚上回房住,学校事不管。现在我代三天,从前所谓舍务,非直由我理,不过晚上查查自习,现在白天查寝室清洁,晚上七至九时走三角形地点的楼及地下共八室(自修在寝室)走东则西不安于自习,走西而南又不安于自习了,如此一圈圈跑马,自己教课无时候预备,晚至十时余,她们学生熄灯全都睡下,不偷作工了,然后我回房始得少〔稍〕息,以图明之   
    A为我住之楼,B学生住楼,C楼上下俱学生住,D学生住楼,每走一次,稍耽搁即半小时,走三四次则学生自习之时,即我兜圈子之时。睡后学生得休息而我不得息。现在未找到人,如能找人,至快亦要十一月一号始能来,因现还有十天,不便算薪,即找人亦不易,初师毕业,学生以其资格相等,不配〔佩〕服,专门以上毕业,人又不肯要挂名数十元薪而领不到十余元,又兼舍监为人所不肯做的苦事,所以其势是找不到好人。   
    这校以旧预算(师范)分配于新预算(中学),如旧用一千,现加至千五,则不敷,更有公债,库券,是以每月所谓至少能得一半(90元)者大约至多不过得一半之一半(45),九月份实得现款三十七元即其例矣。做事本不应过于功利主义,然而实在影响生活,食少事繁,实在难以为继。   
    至于家庭,四个侄读书费,寡嫂伙食略为帮助,幼妹又催读书了,她住在我的妹妹处,姑媳之间,常因幼妹住而冷言闲语,其势我又不能不顾,而久未通信之兄,忽然从沪来,说是谋事未就,要我给费作盘川找事,此外远亲近戚,破旧不堪的女人,跑到学校,硬要借贷,叫我颜面不堪,苦恼透了,他们以为我发大财,其实我磨命磨到寝食不安,不过月得30余元,他们硬说我二三百元的事,何常〔尝〕相信这底细,至快学校明年底才能将现在以前的教员欠薪发清,则我现在所未领的,明年底才能一些些慢慢派回多少,这样情形,我能维持到阳历一月,还要看我身体能否支持得住。   
    mydearteacher!人是那么苦,总没有比较的满意,自然我也晓得,乐园是在天国,人是没有满足的,然而我们的境遇,像你到厦,我到粤所历的,都算例外吧!人总是向荆棘丛中寻坦途,然而永没有坦途能存在,因为荆棘的量实在占住路途的空间而永没有隙。   
    今晚又是星四,先想写信,后想等一两天接来信再写,后受刺激(舍监辞而不走,仍住室中,但人不在,学生电门在她房,我不好去关电门(睡时),叫她的女仆也睡了不理我,我一人跑来跑去,难过极了),所以向你发牢骚,一会要心平气和的,勿念。十九日收到十三寄的《语丝》99期,十九又寄去一信并文稿在内,想已到。   
    yourH.m.十月廿一晚十一时十分   
    (六十九)   
    mydearteacher:   
    我昨晚写了一信,也在盼你的信,我感觉着今日多数可以得你的信,早上到办公处,果然见桌上有你信,我欢喜的读,现在是将食晚饭的下午五时余,我饭还未开来,打开你的信,有说的话就写在下面。   
    厦门广州不过一两天的路,而接信常时与北京寄来担〔耽〕搁相同,真叫人莫名其妙,可恶。   
    职务实在不堪,我自然在设法,但聘书写一学期,只好勉强做,而且我的训育事最重责为宣传党义,如果无结果而去,出校也叫人看不起,所以得工作,做得不好再说。今日学校请好一个暂代舍监的人(广大毕业,女的),她的使命是为的对党工作,对舍务不大负责,每星期有三四天不住校,约定是短期的,至多一学期,少则一二月,这样我还是忙,不过稍好些较现在。而此帮忙之人,要十月过了,十一月一号才来做事,现在还是我独当其冲,每晚十时多后才得预备功课或做私事。而近来又新添一件工作,就是徐谦提议改良司法,男女平等后,广州的各界妇女联合会推举我校校长为代表说话,并推八个团体为修改法律委员会,我校是一份,我是管公共事业的,所以昨日开会,叫出席,后天星期还开会,大约也是我去,你看,连礼拜天也没得空,但有什么法呢,我是训育主任,也等于叫我变把戏,而且要像孙悟空,摇身一变,化为七十二个,才够应付。   
    用款自然量入为出,不够也不至于,我没有开口,你不要以对三先生方法对我,因我多些用,表面多阔绰,更使我应付环境困难,你晓得吗?我甚悔不到汕头去,那里离开这些,接近那些,也省好多耳目是非。   
    伏园遇安来,如要我招呼不妨通知他们一声,但我的时间甚忙,也请先告诉。   
    这些天没有雨,天气暖,只穿二单衣够了。   
    中山大学(旧广大)全行停学改办,委员是顾孟余(副委员长),戴季陶(正委员长),徐谦,朱家骅、丁维汾,徐谦可靠,朱大约也不坏,其余是否右,不敢知,所以这回中山大改办是有希望否,现时不敢说,但如果他有聘你的话,我想你不妨试一下,重新制造,未始不佳。我看你在那里实在勉强。   
    我昨晚写一字也是向你发牢骚,本想不寄,但也是那时的思想历程,我不向你说说岂不可惜,但是你知道我现在有快乐了,今日找到帮我的一人(舍监)虽则十一月一号才来,我盼望那时合起来对于党有贡献,然后把学校学生整顿一下再走,也不枉此次来校一行。现食完饭了,这封信是分二次写的,就要洗身,洗完又要查自习预备教课(明天有两堂),下次再说。   
    yourH.m.十月廿二下午六时
第三章1926年10月23日书信    (七十)   
    mydearteacher:   
    昨廿二晚写寄一信,或者和这信同到或后到未可知。   
    今早到办事处见你十九寄来的信,你一号的信及《莽原》已随后收到,前信说及了。   
    朱家骅既电约你来,我甚欢喜,你何妨来呢,不须觅荐引而适有此机会,不是可喜的吗?我以前说广大(中大)情形,现在是从新起来过,自然比较有希望,五委员中,徐谦恐怕将来右倾,就不肯就职,戴季陶表示态度,徐就职了,大约将来中大是好现象。现时教员一概停职从新聘,学生也从新甄别,开学是在下学期,现在是开始筹备,我想如果朱等再约你,则不妨来筹备几天,再回厦教完这半年,待这边开学再来,广州虽云复杂,但思想也较自由,可发展的机会多。现代派此处是禁止的,所以不妨来,不然下半年上那〔哪〕去呢?上海虽则可去,北京也可去,然而你因“难于启口”就不好意思来吗?未免太孩子气了。   
    厦大成了现代派真可笑,玉堂对之如何呢?   
    我读了你这封信,我以为最急要的是上面的话了,所以一时想不起还要说什么。哦,顾孟余之流不见得也如前信说右倾,都是传闻,所谓左右,共产人说左派也是右,而右派人说左派人则非右了,非党人说党人则为非右了,总之你打听清楚,可以抽空来参观的,则不妨来,或者你回复朱等年假来帮忙,这样他们给你留机会,你来看过可做则做,否则离开这里好么,我所说我的苦处,是因为我那女师特别情形,别的地方却不如此。   
    我写这信是从新校办公处跑回旧校寝室写的,现在我急于去办事,别的话也想不起,或者想起一句,就是我每日至迟十一时睡早七时余起,食饭也加多,能食能睡,自然好了。   
    yourH.m.十月廿三   
    上午九时   
    我这信也信〔是〕希望你来,故说得天花乱坠,也由你洞鉴可矣。   
    (七十一)   
    广平兄:   
    我今天(二十一)上午刚发一信,内中说到厦门佛化青年会欢迎太虚的笑话,不料下午便接到请柬,是南普陀寺和闽南佛学院公宴太虚,并请我作陪,自然也还有别的人。我决计不去,而本校的职员硬邀我去,说否则他们以为本校看不起他们。个人的行动,会涉及全校,真是窘极了,我只得去,只穿一件蓝洋布大衫而不戴帽,乃敝〔鄙〕人近日之服饰也。罗庸说太虚“如初日芙蓉”,我实在看不出这样,只是平平常常。入席,他们要我与太虚并排上坐,我终于推掉,将一个哲学教员供上完事。太虚倒并不专讲佛事,常论世俗事情,而作陪之教员们,偏好问他佛法,真是其愚不可及,此所以只配作陪也欤。其时又有乡下女人来看,结果是跪下大磕其头,得意之状可掬而去。   
    这样,总算白吃了一餐素斋。这里的酒席,是先上甜菜,中间咸菜,末后又上一碗甜菜,这就完了,并无饭及稀饭。我吃了几回,都是如此,听说这是厦门特别习惯,福州即不然。   
    散后,一个教员和我谈起,知道那些北京同来的小鬼之排斥我,渐渐显著了,因为从他们的口气里,他已经听得出来,而且他们似乎还同他去联络(他也是江苏人,去年到此,我是前年在陕西认识的)。他于是叹息,说:玉堂敌人颇多,对于国学院不敢下手者,只因为兼士和我两人在此;兼士去而我在,尚可支持,倘我亦走,则敌人即无所顾忌,玉堂的国学院就要开始动摇了。玉堂一失败,他们也站不住了。而他们一面排斥我,一面又个个接家眷,准备作长久之计,真是胡涂云云。我看这是确的,这学校,就如一坐〔座〕梁山泊,你枪我剑,好看煞人。北京的学界在都市中挤轧,这里是在小岛上挤轧,地点虽异,挤轧则同。但国学院中的排挤现象,反对者还未知道(他们以为小鬼们是兼士和我的小卒,我们是给他们来打地盘的),将来一知道,就要乐不可支。我于这里毫无留恋,吃苦的还是玉堂,玉堂一失势,他们也就完,现在还欣欣然自以为得计,真是愚得可怜。我和玉堂交情,还不到可以向他说明这些事情的程度,即便说了,他是否相信,也难说的。我所以只好一声不响,做我的事,他们想攻倒我,一时也很难,我在这里到年底或明年,看我自己的高兴。至于玉堂,大概是爱莫能助的了。   
    二十一日灯下   
    十九的信和文稿,都收到了。文是可以用的,据我看来。但其中的句法有不妥处,这是小姐的老毛病,其病根在于粗心,写完之后,大约自己也未必再看一遍。过一两天,改正了寄去罢。   
    兼士拟于廿七日动身向沪,不赴粤;伏园却已走了,问陈惺农一定可以知道他住在那〔哪〕里。但我以为你殊不必为他出力,他总善于给别人一点长远的小麻烦。我不是雇了一个工人么?他却给这工人的朋友绍介,去包“陈原〔源〕之徒”的饭,我叫他不要多事,也不听。现在是陈源之徒对我骂饭菜坏,工人是因为帮他朋友,我的事不大来做了。我总算出了十二块钱给他们雇了一个厨子的帮工,还要听费〔废〕话。今天听说他们要不包了,真是感激之至。   
    季黻的事,除嘱那该死的伏园面达外,昨天又和兼士合写了一封信给孟余他们,可做的事已做,且听下回分解罢。孟余的“后转”,大约颇确而实不然,兼士告诉我,孟余的肺病,近来颇重,人一有这种病,便容易灰心,颓唐,那状态也近于后转;但倘若重起来,则党中损失也不少,我们实在担心,最要的是要休息保养,但大概未必做得到罢。至于我的别处的位置,可从缓议,因为我在此虽无久留之心,但现在也还没有决去之必要,所以倒非常从容。既无“患得患失”的念头,心情也自然安闲,决非欲“骗人安心,所以这样说”的,切祈明鉴为幸。   
    理科诸公之攻击国学院,这几天已经开始了,因国学院屋未造,借用生物学院屋,所以他们第一着是讨还房屋。此事和我辈毫不相关,就含笑而旁观之,看一堆泥人儿搬在露天之下,风吹雨打,倒也有趣。此校大概很和南开相像,而有些教授,则惟校长之喜怒是伺,妒别科之出风头,中伤挑眼,无所不至,妾妇之道也。我以北京为污浊,乃至厦门,现在想来,可谓妄想,大沟不干净,小沟就干净么?此胜于彼者,惟不欠薪水而已。然而“校主”一怒,亦立刻可以关门也。   
    我所住的这么一坐〔座〕大洋楼上,到夜,就只住着三个人,一张颐教授(上半年在北大,似亦民党,人很好),一伏园,一即我。张因不便,住到他朋友那里去了,伏园又已走,所以现在就只有我一人。但我却可以静坐着默念HM,所以精神上并不感到寂寞。年假之期又已近来,于是就比先前沉静了。我自己计算,到此刚五十天,而恰如过了半年。但这不只我,兼士们也这样说,则生活之单调可知。   
    我新近想到了一句话,可以形容这学校的,是“硬将一排洋房,摆在荒岛的海边上”。然而虽然是这样的地方,人物却各式俱有,正如一点水,用显微镜看,也是一个大世界。其中有一班“妾妇”们,上面已说过了,还有希望得爱,以九元一盒的糖果送人的老外国教授;有和著名的美人结婚,三月复离的青年教授;有以异性为玩艺儿,每年一定和一个人往来,先引之而终拒之的密斯先生;有打听糖果所在,群往吃之的好事之徒……世事大概差不多,地的繁华和荒僻,人的多少,都没有多大关系。   
    浙江独立,是确的了,今天听说陈仪的兵已与卢香亭开仗,那么,陈在徐州也独立了,但究竟确否,却不能知。闽边的消息倒少听见,似乎周荫人是必倒的,而民军已到漳州。   
    长虹和韦素园又闹起来了,在上海出版的《狂飚》上大骂,又登了一封给我的信,要我说几句话。他们真是吃得闲空,然而我却不愿意陪着玩了,先前也陪得够苦了,所以拟置之不理。(闹的原因是因为《莽原》上不登培良的一篇剧本。)我的生命,实在为少爷们耗去了好几年,现在躲在岛上了,他们还不放。但此地的几个学生,已组织了一种出版物,叫作“波艇”,要我看稿,已经看了一期,自然是幼稚,但为鼓动空气计,所以仍然怂恿他们出版。逃来逃去,还是这样。   
    此地天气凉起来了,可穿夹衣。明天是星期,夜间大约要看影戏,是林肯一生的故事。大家集资招来的,共六十元,我出了一元,可坐特别座。林肯之类的事,我是不大要看的,但在这里,能有好的影片看么?大家所知道而以为好看的,至多也不过是林肯的一生之类罢了。   
    这信将于明天寄出,开学以后,邮政代办所也办公半天了。   
    H.M.十月二十三日灯下
第三章1926年10月27-28日书信    (七十二)   
    mydearteacher:   
    十九,廿二,及廿三早的快信你都收到了吧?   
    今早(廿七)到办事处,在我的桌上见有你廿一寄来的信,及十•六寄的一束书,里面有第三、四期的《沉钟》各一,又《荆棘》一册,这些书十月六日寄而隔二十天才到,真也奇怪。   
    伏园到粤第二天,即廿四星期日,我到陈启修住处访李之良,见长胡子的伏园在坐,我说:我能当翻译,可帮忙,并告他我住的学校。他说改天到校相访,我一方是客气应酬,但我也不敢极力招呼他,听说他已于先一日到了(廿三),则他是廿日动身,廿三就到,而你廿日信则廿七才到,这因为厦门邮局和这里邮局一样不行,一样担〔耽〕搁。至于你十八寄我的信,则确是“与伏园同船到粤”廿三到的。而我即于当日复一快信,是告诉你不妨来助中大一臂,现在我又陆续听说,顾不是变态,还与在京一样。又听说,这回改组,是绝对左倾,右派分子已在那里抱怨了,这回又决意多聘北大教授,关于这一层,我希望你们来,否则这里急不暇择,你们不来,郭沫若做官去了,文科人才是否不得你们就去请高一涵,陈源之流,也未可知,岂非大糟其糕。此间对于研究系实在还不大注意到,而研究系又善于作伪,善于挂体面招牌,他们作事心细,无孔不入,甚至图书馆也攒〔钻〕,而我们则不注意,及事情发生大家骂他一通完事,究竟对于他们没多大影响,即有影响,他们立刻换汤不换药,再挂一个招牌,人家又当他新开张了。这种无耻,也惟有研究系做得到。科学会之在广州,也是利用这一点,现时广州对国家主义(=研究系)由政府下令攻击,并叫党报指摘攻击,似乎留心一点,但政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到〔道〕国家主义的周刊《醒狮》应禁,而不知变相的《醒狮》,随处皆是。   
    玉堂也可怜,他请了许多人,中用的又想走,他自然急不择言了,而且校长也许有话叫他难堪,就是出气,他也自然向你们发。至于计较金钱,我以为处处都是此情,即如我在这里,月薪数与校长同,如果不特别卖力气,别说校长不愿,即同事也侧目,但实际现时也不过几十元,这是人们不算的,人们只算月薪若干。   
    你要寄我“一包另另〔零零〕碎碎的期刊之类”的书,现在收到只上面说的三本,想是另外还有一包,此时未寄到,想不会失,收到下次信中再告你可矣。   
    昨日(廿六)为援助韩国独立及万县惨案,我校放假一日,到中大开会,在中大操场搭讲台二个,人数十多万,下午三时巡行,回校本想写信,太倦未有实行。   
    以中大与厦大比较,中大易发展,有希望,因交通便,民气发扬,背后有政府帮助,周围北大毕业人多,势力大,又为各省注意的新校。如下期不在厦大,此处诚意请来,可否一试,但薪未必多于厦大,而生活应酬多且贵,不似厦大的闭关,以旅行的办法设想,一面教人,一面玩,或者可以,且思想上言论界受政府监督完全左倾,共产书与人,在此明目张胆,来此看看也好玩。现时是午饭后一点钟,在寝室写此,急于去办公,下次再详述。   
    yourH.m.十月廿七午一时   
    (七十三)   
    广平兄:   
    廿三日得十九日信及文稿后,廿四日即发一信,想已到。廿二日寄来的信,昨天收到了。闽粤间往来的船,当有许多艘,而邮递信件的船,似乎专为一个公司所包办,惟它的船才带信,所以一星期只有两回,上海也如此,我疑心这公司是太古。   
    我不得许可,不见得用对付三先生之法,请放心。但据我想,自己是恐怕未必开口,真是无法可想。这样食少事繁的生活,怎么持久?但既然决心做一学期,又有人来帮忙,做做也好,不过万不要拚〔拼〕命。人自然要办“公”,然而总须大家都办,倘人们偷懒,而只有几个人拚〔拼〕命,未免太不“公”了,就该适可而止,可以省下的路少走几趟,可以不管的事少做几件,这并非昧了良心,自己也是国民之一,应该爱惜的,谁也没有要求独独几个人应该做得劳苦而死的权利。   
    我这几年来,常想给别人出一点力,所以在北京时,拚〔拼〕命地做,不吃饭,不睡觉,吃了药校对,作文。谁料结出来的,都是苦果子。一群人将我做广告自利,不必说了;便是小小的《莽原》,我一走也就闹架。长虹因为他们压下(压下而已)了投稿,和我理论,而他们则时时来信,说没有稿子,催我作文。我才知道牺牲一部分给人,是不够的,总非将你磨消完结,不肯放手。我实在有些愤怒了,我想至二十四期止,便将《莽原》停刊,没有了刊物,看他们再争夺什么。   
    我早已有点想到,亲戚本家,这回要认识你了,不但认识,还要要求帮忙,帮忙之后,还要大不满足,而且怨愤,因为他们以为你收入甚多,即使竭力地帮了,也等于不帮。将来如果偶需他们帮助时,便都退开,因为他们没有得过你的帮助,或者还要下石,这是对于先前吝啬的罚。这种情形,我都曾一一尝过了,现在你似乎也正在开始尝着这况味。这很使人苦恼,不平,但尝尝也好,因为更可以知道所谓亲戚本家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世事就更真切了。倘永是在同一境遇,不忽而穷忽而有点收入,看世事就不能有这么多变化。但这状态是永续不得的,经验若干时之后,便须斩钉截铁地将他们撇开,否则,即使将自己全部牺牲了,他们也仍不满足,而且仍不能得救。   
    以上是午饭前写的,现在是四点钟,已经上了两堂课,今天没有事了。兼士昨天已走,早上来别,乃云玉堂可怜,如果可以敷衍,就维持维持他。至于他自己呢,大概是不再来,至多,不过再来转一转而已。伏园已有信来,云船上大吐,(他上船之前吃了酒,活该!)现寓长堤广泰来客店,大概我信到时,他也许已走了。浙江独立已失败,前回所闻陈仪反孙的话,可见也是假的。外面报上,说得甚热闹,但我看见浙江本地报,却很吞吐其词,似乎独立之初,本就灰色似的,并不如外间所传的轰轰烈烈。福建事也难明真相,有一种报上说周荫人已为乡团所杀,我想也未必真。   
    这里可穿夹衣,晚上或者可加棉坎肩,但近几天又无需了,今天下雨,也并不凉。我自从雇了一个工人之后,比较的便当得多。至于工作,其实也并不多,闲工夫尽有,但我总不做什么事,拿本无聊的书,玩玩的时候多,倘连编三四点钟讲义,便觉影响于睡眠,不易睡着,所以我讲义也编得很慢,而且少爷们来催我做文章时,大抵置之不理,做事没有上半年那么急进了,这似乎是退步,但从别一面看,倒是进步也难说。   
    楼下的后面有一片花圃,用有刺的铁丝拦着,我因为要看它有怎样的拦阻力,前几天跳了一回试试。跳出了,但那刺果然有效,刺了我两个小伤,一股上,一膝旁,不过并不深,至多不过一分。这是下午的事,晚上就全〔痊〕愈了,一点没有什么。恐怕这事将受训斥;然而这是因为知道没有危险,所以试试的。倘觉可虑,就很谨慎。这里颇多小蛇,常见打死着,腮部大抵不膨大,大概是没有什么毒的。但到天暗,我已不到草地上走,连晚上小解也不下楼去了,就用磁的唾壶装着,看没有人时,即从窗口泼下去。这虽然近于无赖,然而他们的设备如此不完全,我也只得如此。   
    玉堂病已好了。黄坚已往北京去接家眷,他大概决计要(在)这里安身立命。我身体是好的,不吸(烟喝)酒,胃口亦佳,心绪比先前较安帖。    
    迅十月二十八日
第三章1926年10月29-30日书信    (七十四)   
    广平兄:   
    前日(廿七)得廿二日的来信后,写一回信,今天上午自己拿到邮局去,刚投入邮箱,局员便将二十二日发的快信交给我了。这两封信是同船来的,论理本应该先收到快信,但说起来实在可笑,这里的情形是异乎寻常的。平常信件,一到就放在玻璃箱内,我们倒早看见;至于挂号的呢,却秘而不宣,一个局员躲在房里,一封一封上账,又写通知单,叫人带印章去取。这通知单也并不送来,仍旧供在玻璃箱内,等你自己走过看见。快信也同样办理,所以凡挂号信和“快”信,一定比普通信收到得迟。   
    我暂不赴粤的情形,记得又在二十一日的信里说过了;现在伏园已有信来,并未有非我即去不可之意,既然开学在明年三月,则年底去也还不迟。我自然也有非即去不可之心,虽然并不全为公事。但事实的牵扯实在也太利害,就是,走开三礼拜后,所任的事搁下太多,倘此后一一补做,则工作太重,倘不补,就有沾〔占〕了便宜的嫌疑。假如长在这里,自然可以慢慢地补做,不成问题,但我又并不作长久之计,而况还有玉堂的苦处呢。   
    至于我下半年那〔哪〕里去,那是不成问题的。上海,北京,我都不去,倘无别处可去,就仍在这里混半年。现在的去留,专在我自己,外界的鬼祟,一时还攻我不倒。我很想吃杨桃,其所以熬着者,为己,只有一个经济问题,为人,就只怕我一走,玉堂要立刻被攻击,所以有些彷徨。人就能为这样的小问题所牵制,实在可叹。   
    才发信,没有什么事了,再谈罢。   
    迅十•二九,夜   
    (七十五)   
    mydearteacher:   
    这几天忙一点,没有写信。我廿七收到你十月廿一的信,及十•六日的一束《沉钟》和《荆棘》,廿九又收到廿一寄来的一包书内有《域外小说集》等九本,今日下午(卅)又接到你廿四写来的信。   
    昨日(廿九)下午快要食晚饭(五时余)的时候,伏园和毛子震(和许先生一同在国务院听和诊脉的那个)来大石街旧校找我,当出见,我忘记了他们是外江佬,一气说了一通广东话,伏园笑向我声明不懂,我才大悟起来。在校内我拿出一碟时鲜木瓜及红瓜子给他们吃,后来约到玉醪春饭店晚餐,看他们总用酱油,大约也嫌菜淡,这恐怕南方是这样口味吧。伏园甚能饮酒,也食,但甚似文绉绉的小姐样,每食放下箸。结账并不贵,大出我意外的,菜单完给他七元甚欢喜了。伏园说,不定今天就回厦,将来也许再来未定。我不便向他多讲话,或多探问,我想给他探听也无谓,索性若无其事者然。   
    今日(星六、卅)本校学生会召集大会,手续时间都不合,我开始限制并设法引导别的学生起首反抗,自后或引起风潮,好的方面则从此把右派分子打倒,否则我去,去是我早已愿意的。人要做事,先应了可去的心,才有决心与勇气。无论如何,成则学校国家之福,否则我走也没什么,总之有文章做。马又到省立女师害群了,可惜只有一匹在这里,没有助手,哈!哈!这回做事外面也有帮助,他们右派也不弱,也许旗鼓相当,你在城上看戏,待我陆续开出戏目吧。   
    明天星期,午二时校长请到城外食玩,同去的有各班主任,及三位教,总、训。   
    你们用的听差甚有良心,听伏园说,如果离开厦门,他也肯随行,他要是好的,何妨带他在身边听候长期使用呢。   
    少爷们的吵嘴,不理也好,因为顾此失彼,两姑之间难为妇,到底是牵入圈套而不讨好。   
    外面北伐事,广州也说得甚好,说周荫人已死及北伐,西北军的进行顺利,都是好的,此时大约没有问题。   
    广州天气日来不凉不热,穿二单衣正好,自我回来至今,校内外不断发生时症,先寒冷交加,后出红点,点退人愈,我大约在京打了两针的好处,总是没有传染此种轻流行症。   
    你能静坐默念○○吗?他也喜欢默念,时间是睡不着和早上醒来为多,广东听说阴历年放长,阳历短,厦门如何呢?   
    各式人等,处处都是,就是黄金世界也如此,我们只问世界人的产生上帝为什么不做同一的模,这是一样巧妙的事情,使我们不平凡,下次再谈了。   
    yourH.m.十月卅晚
第三章1926年11月1-4日书信    (七十六)   
    “林”兄:   
    十月廿七日的信,今天收到了;十九,二十二,二十三的信,也都收到。我于廿四,廿九,卅日均发信,想已到。至于刊物,则查载在日记上的,是廿一,廿四各一回,什么东西,已经忘记,只记得有一回内中有《域外小说集》。至于十•六的刊物,则日记上不载,不知道是否失载,还是其实是廿一所发,而我将月日写错了。只要看你是否收到廿一寄的一包,就知道,倘没有,那是我写错的了;但我仿佛又记得六日的是别一包,似乎并不是包,而是三本书对叠,像普通寄期刊那样的。   
    伏园已有信来,据说季黻的事很有希望,学校的别的事情却没有提。他大约不久当可回校,我可以知道一点情形,如果中大很想我去,我到后于学校有益,那我便于开学之前到那边去。此处别的都不成问题,只在对不对得住玉堂,但玉堂也太胡涂——不知道还是老实——无药可救。昨天谈天,有几句话很可笑。我之讨厌黄坚,有二事,一,因为他在食饭时给我不舒服;二,因为他令我一个人挂拓本,不许人帮忙。而昨天玉堂给他辨〔辩〕解,却道他“人很爽直”,那么,我本应该吃饭受气,独自陈列,他做的并不错,给我帮忙和对我客气的,倒都是“邪曲”的了。黄坚是玉堂的“襄理”,他的言动,是玉堂应该负责的,而玉堂似乎尚不悟。现黄坚已同兼士赴京,去接家眷去了,已大有永久之计,大约当与国学院同其始终罢。   
    顾颉刚在此专门荐人,图书馆有一缺,又在计画〔划〕荐人了,是胡适之的书记。但昨听玉堂口气,对于这一层却似乎有些觉悟,恐怕他不能达目的了。至于学校方面,则这几天正在大敷衍马寅初;昨天浙江学生欢迎他,硬要拖我同去照相,我严辞拒绝,他们颇以为怪。呜呼,我非不知银行之可以发财,其如“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明天是校长赐宴,陪客又有我,他们处心积虑,一定要我去和银行家扳谈,苦哉苦哉!但我在知单上只(写)了一个“知”字,不去可知矣。   
    据伏园信说,副刊十二月开手,那么他到厦之后,两三礼拜便又须去了,也很好。   
    十一月一日午后   
    但我对于此后的方针,实在很有些徘徊不决,就是:做〔作〕文章呢,还是教书?因为这两件事,是势不两立的。作文要热情,教书要冷静。兼做两样时,倘不认真,便两面都油滑浅薄,倘都认真,则一时使热血沸腾,一时使心平气和,精神便不胜困惫,结果也还是两面不讨好。看外国,做教授的文学家,是从来很少有的。我自己想,我如写点东西,大概于中国怕不无小好处,不写也可惜;但如果使我研究一种关于中国文学的事,一定也可以说出别人没有见到的话来,所以放下也似乎可惜。但我想,或者还不如做些有益于目前的文章,至于研究,则于余暇时做,不过如应酬一多,可又不行了。   
    研究系应该痛击,但我想,我大约只能乱骂一通,因为我太不冷静,他们的东西一看就生气,所以看不完,结果就只好乱打一通了。季黻是很细密的,可惜他文章不辣。办了副刊鼓吹起来,或者会有新手出现。   
    你的一篇文章,删改了一点寄出去了。建人近来似乎很忙,写给我的信都只草草的一点,我疑心他的朋友又到上海了,所以他至于无心写信。   
    此地这几天很冷,可穿夹袍,晚上还可以加棉背心。我是好的,胃口照常,但菜还是不能吃,这在这里是无法可想的。讲义已经一共做了五篇,从明天起想做季刊的文章了,我想在离开此地之前,给做一篇季刊的文章,给在学术讲演会讲演一次,其实是没有什么人听的。   
    迅十一月一日灯下。   
    (七十七)   
    广平兄:   
    昨天刚发一信,现在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不过有一些小闲事,可以随便谈谈。我又在玩,——我这几天不大用功,玩着的时候多——所以就随便写它下来。   
    今天接到一篇来稿,是上海大学的曹轶欧(女生)寄的,其中讲起我在北京穿着洋布大衫在街上走,看不出是有名的文学家的事。下面注道:“这是我的朋友P京的HM女校生亲口对我说的。”P自然是北京,但那校名却奇怪,我总想不出是那〔哪〕一个学校来,莫非就是女师大,和我们所用的是同一意义么?   
    今天又知道一件事,一个留学生在东京自称我的代表去见盐谷温氏,向他要他所印的书,自然说是我要的,但书尚未钉成,没有拿去。他怕事情弄穿,事后才写信到我这里来认错。你看他们的行为是多么荒唐,无论什么都要利用,可怕极了。   
    今天又知道一件事。先前顾颉刚要荐一个人到国学院,(是给胡适抄写的,冒充清华校研究生)但没有成。现在这人终于来了,住在南普陀寺。为什么住到那里去的呢?因为伏园在那寺里的佛学院有几点钟功课(每月五十元),现在请人代着,他们就想挖取这地方。从昨天起,顾颉刚已在大施宣传手段,说伏园假期已满(实则未满)而不来,乃是在那边已经就职,不来的了。今天又另派探子,到我这里来探听伏园消息。我不禁好笑,答得极其神出鬼没,似乎不来,似乎并非不来,而且立刻要来,于是乎终于莫名其妙而去。你看研究系下的小卒就这么阴险,无孔不入,真是可怕可恨。不过我想这实在难对付,譬如要我对付,就必须将别的事情放下,另用一番心机,本业抛荒,所做的事就浮浅了。研究系学者之浅薄,就因为分心于此等下流事情之故也。   
    十一月三日大风之夜,迅。   
    十月卅日的信,今天收到了。马又要发脾气,我也无可奈何。事情也只得这样办,索性解决一下,较之天天对付,劳而无功自然好得多。叫我看戏目,我就看戏目;在这里也只能看戏目;不过总希望不要太做得力尽筋疲,一时养不转。   
    今天有从中大寄给伏园的信到来,那么,他早动身了,但尚未到,也许到汕头,福州游观去了罢。他走后给我两封信,关于我的事,一字不提。今天看见中大的考试委员(?)名单,文科中人多得很,他也在内,郭,郁也在,大约正不必再需别人,我似乎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关于我所用的听差的事,说起来话长了。初来时确是好的,现在也许还不坏。但自从伏园要他的朋友给大家包饭之后,他就忙得很,不大见面。后来他的朋友因为有几个人不大肯付钱(这是据听差说的),一怒而去,几个人就算了,而还有几个人要他续办,此事由伏园开端,我也无法禁止,也无从一一去接洽,劝他们另寻别人。现在这听差是忙,钱不够,我的饭钱和他的工钱都已豫〔预〕支一月以上,又伏园临走宣言:他不在时仍付饭钱。然而是一句话,现在这一笔账也在向我索取。我本来不善于管这些琐事,所以常常弄得头昏眼花。这些代付和豫〔预〕支的款,将来如能取回,则无须说,否则,在十月一月之内,我就是每日早上得一盆脸水,吃两顿饭,共需大洋约五十元。这样贵的听差,那〔哪〕里用得下去呢。解铃还仗系铃人,所以这回伏园回来,我仍要他将事情弄清楚,否则,我大概只能不再雇人了。   
    明天是季刊交稿的日期,所以昨夜我写信一张后,即动手做文章,别的东西不想动手研究了,便将先前弄过的东西东抄西撮,到半夜,今天一上半天,做好了,有四千字,并不吃力,从此就豫〔预〕备玩几天;默念着一个某君,尤其是独坐在电灯下,窗外大风呼呼的时候。这里已可穿棉坎肩,似乎比广州冷。我先前同兼士往市上,见他买鱼肝油,便趁热闹也买了一瓶。近来散拿吐瑾吃完了,就试用鱼肝油,这几天胃口仿佛渐渐好起来似的,我想再试几天看,将来或者就吃鱼肝油(麦精的,即“帕勒塔”)也说不定。   
    迅。十月〔十一月〕四日灯下。
第三章1926年11月4日书信    (七十八)   
    mydearteacher:   
    我前信已经说,我这个学校发生事情了,现在告诉你这几天的好玩工作,现在虽然似乎更多事做,但也不见得一个空间同时不能容二物的,所以我现时之忙,不在彼而在此,可是兴趣多,我的精神快乐起来了。   
    我们不满意于这校学生,自入校至前几天,个个教职员都提心吊胆来顺从委曲将就她们,而不特不得小姐满意,至我们办事的弄得筋疲力竭,叫苦连天,忽然间一个机会来了!原来阳十月广州学生联合会例须召集各校开全体大会,每校卅人中选举一人出席,我校学生会为右派把持,右派自树的派沈洪慈被逐出境,各校树的派(以手杖——粗的——为武器,以攻打敌党,有似意大利棒喝团)分子次第消灭,惟我校余孽仍存,且把持学生会,在十月廿九(星五)接广州学联会通知派出席代表后,我校学生会主席李秀梅,先不将函公布,暗中策划己派分子若干人为预选人物,布置妥当,然后于(星六)卅日早在黑板布告学生会开全体大会选举代表会,时间是下第二时之十分钟,但不依校规先通知学校,当由我叫学生会代表来质问,始答应将时间改至午饭后,由我探听,始知选举大会为选举出席学生联合会事,而黑板不明写,显见含有作用。我想,这关系于学生界及学校前途甚重,因急向与我们同意见之学生联络,希望其有法对待这次选举黑幕。及星六上午学生会主席名李秀梅的因早上开会被干涉,乃改于午十二时开全体大会,但仍不先得学校允可,并候至十二时半人全到校上课时始摇铃开会,而有些学生则因先生已到教室,照旧上课,有些则在会场旁弹劾这次会议主席舞弊违法。及星期日(卅一)该违法学生大会所选出之代表到学联会出席时,反对之学生则亲携公函向大会否认其代表资格,由青年部判决,认有纠纷不许出席,是日学生会更因有别校同此情形,变成流会,改本星期日(七号)再召集大会,而代表学校之学生廿五人则如何解决?该学生会主席自知罪设法遮掩耳目,更于七号午后代表出席学联会之前二三时召集合法班代表会议,追认该日选出之代表为合法,更开大会讨论,两派引起纠纷,学校强制,而反右派之学生则贴标贴,发传单以宣布李秀梅主席罪状。学校借口(避)免纠纷,禁止两方开会,一面请中央、省、市三青年部长到校演说反动派情形,学校不准学生开会,而学生强要求,答应令其开会,两方有二人布告意见,更由学校布告实情,然后宣告散会,但右派不受约束,仍要继开,并呼校长反革命,当将说话者记住,后组织特别裁判委员会,议决主席(违)犯校章开除,说校长反革命的那个,则谓其侮辱师长,亦开除,立即布告。今日(星四,十一月四日)为开除学生之第一日,看来各班照常上课,无举动,更不令开会,但右派暗中活动,请各班人签名。闻明日(星五,五号)或有游行散传单诉冤,或硬拥已开除之主席回校主持开会,但未必更有何种重大行动,因中山大学的反革命右派分子如树的党沈洪慈等,平日在广州以中大为大本营,操纵各校学生会,现中大改组,中大学生会亦为左派支配,而中央,省市各青年部长(管辖学校)亦多与左派接近,故我校反动派虽设法求助,结果学校或者由右而向左转,姑无论其办法,是否先停办,或另有他法,总之,离开此校,我早亦愿意,现天假机会,能稍尽力于党,使学校改变旧日右倾而左转,则不枉我回母校一次,白捱数月,这是成功的话,若说失败,被学生攻倒,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并未打算在这里多担〔耽〕搁。   
    今日阅报说闽南已被革命军肃清,闽周兵逃回厦门,那么,厦门交通不知有没有变,此信能早日到否?   
    李遇安日前来一信,说见伏园,知我来粤约时一见。他是老实人,我回信给他,有空到校来了。   
    广州陆续凉起来,早晚穿夹(衣),中午穿单衣二件可矣。   
    伏园已回厦否?他既由厦来粤作事,又回去,有什么原故?   
    这些天我在校加倍用心对待敌人,闲的时候也想起没有来信,今晚一查,则卅才收过你的一信(二十四寄),可见这是我孩子气了。   
    你也孩气十足,所以我虽然困倦,也欢喜写几句话,但以后或多隔几日写信,必是有趣的向敌人奋斗事忙,稍闲即复,不须挂念,要说的话大约够了,先暂“带住”。   
    yourH.m.十一月四晚十一时半
第三章1926年11月7日书信    (七十九)   
    mydearteacher:   
    这几天因为学校有事,又引起我的毛病,有事即写不出字来,所以五日接到你廿九、卅日二信,几次想执笔而仍搁下。   
    上面是昨晚写的,但仍继续不下,今早(星期)再写以下的话。   
    五号寄一信,不是把我校风潮说及了吗?现时还未止,但也不十分激烈,因树的派(右)自中大停办改组后,大本营已铲除,我校把持学生会的分子,实在命在垂危,无多大力量,不过我觉女子总是比较和黑暗接近,判断力薄弱,所以学校现象,中立一部分,反对一部分,而反动者占势力,中立者为学校所压,不敢动,而心则同情于反动,谓学校开除为太忍,而尤可笑者,她们因学校禁止其一切集会,昨日乃在校之四周标贴开会解决,请求学校收回开革二生,否则(行)第二策(罢课)再否则行第三策(十二个B队署名,即十二响驳壳枪对待也),这是卑劣的威吓,同时校长又接到一封信,是英文的,信中左右画一剑一枪,末问校长喜欢要那〔哪〕一个,这可见右派末日,无处伸〔申〕诉,只得用恐吓以希冀收效,这是广东学潮的一段新颖的事。你想,懦弱胆怯的女学生,学校开除了二人,她们还不敢有罢课驱校长之事,仍安然上课,向校长要求恢复学籍,如果她们有强硬的手段,何必如此?不过自从学潮起后,那些学生(多数)以为我袒护一方,或从中主持,而且我地位是训育,直接禁罚她们,所以众矢之的,她们以前见我十分客气,表示欢笑的,现时或勉强招呼,或强作不见,或怒目而视,总之感情破裂,难以维持,此学潮一日不完,我自然硬干不去,但一完了,我立即走,此时如汕头还请我去,即往汕,否则另觅事做。能够把学校转过来,也不枉我委曲吃苦的回来的收效。如她们闹得太凶,没法处理,则打算照中大办法,重新考试,总之,我们是具十二分坚决心,校长教职员,有力者都是左的,事甚好做。   
    昨日领到十月份薪,小洋45元另外有库券及公债,但前月库券,日间兑现,可得廿金,共六十余元,省的〔得〕给人,未尝不够用,我相信我很能花钱,但又无时手中不有几文钱,所以太多不好,勉强够就是了,而且前月还剩下十余元。   
    你以前实在太傻,就不知到〔道〕个人娱乐,一天劳精耗神于为少爷们做当差,现时知到〔道〕觉悟,这是你的好处。   
    对于亲戚本家,我早已感觉其情,如你所说,所以一提到回粤,我在京即向你说回粤做事不好对付,但我现时不怕他们,我量力而来,硬来我当决然不理,不过有时并不硬,可怜之状,凄惨之情,令人心痛,而我的哥哥的死实在可怜,听说似乎有人固作圈套令他劳死的,见着寡嫂幼侄,心中难过了,所以我有时想不理她们,有时又想努力助她们为哥哥出一口气给仇人看,两种心情冲突,这是叫我难于决断的,在现时内。   
    战事没有甚新闻,惟昨日报载江西之九江已攻下了。今日为苏俄十月革命纪念日,农工各会社组织纪念会,星二(9日)为广州光复纪念,放假一天,星五(十二)为孙中山生日纪念,此处有大庆祝,届时又有一番忙碌了。   
    你说:“做事没有上半年那么急进”,也许是进步,但何以上半年还要急进呢,是因为有人和你淘气吗?请你不要以别人为中心,以自己为定夺。   
    在有刺的铁丝栏跳过,我默然在脑海中浮现那一幅图画,有一个小孩子跳来跳去,即便怕到跌伤,见着的也没有不欢喜其活泼泼地的,如果这也“训斥”,则教育原理根本谬误,儿童天性好动,引入正轨则可,固〔故〕意抑裁则不可,我是办教育的人,主张如此。   
    打算安身立命的人都来安居起来,何以玉堂不感觉一些,把在北京时的态度变了。   
    你廿九,卅两信同时到的,又收到十月廿四寄的一束《语丝》,内共有四期。   
    快信变成慢信,真是无法可想,广东的邮政电报也不好,所以两方担〔耽〕误。   
    你暂不来粤也好,我并不决欲耸拥〔怂恿〕你来,不过听说厦门情形,我怕你受不住人家气,自己独自闷着,无人在旁慰籍耳。   
    我身体好,日来每饭三碗,因为害马又害起群来了,心中高兴,不觉多食些。现时背后有国民政府,自己是有权有势,处置一些反动学生,实在易如反掌,猫和耗子玩,终久是吞下去的,你可知其得意了。   
    外面鼓声冬冬,是苏俄革命纪念日的工会游行吧!下午也许偷空去访人。   
    要说的都写出来了。   
    yourH.m.   
    十一月七日早十时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