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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门的民俗
  以今观古,许多事情的神乎其神,仿佛神得有些古怪。建房筑屋辟门户,设出入口,本寻常事。然而,进须由之,出须由之,暑热敞开吹凉风,冬寒紧闭保温暖,关上门抵抗强盗防小偷,掩门扇即是相对隐秘的空间。种种功用产生了神秘感,再加上想象力,结果“万物有灵”,这门、这户被古人奉若神灵,祭之把之。 
  又有门神被创造出来。倘要追溯本初,此门神、彼对联竟是同根同源,产生于同一的年俗。岁时的风俗,人生的礼俗,总给门以特别的关注,一代代人将两大主题演绎得五彩斑斓,这便是门前的辟邪,门前的祈福…… 

  第一节 门之神
  1.《礼记》:祀户祀门 
  古代五祀,其中门、户占了两项。《礼记》载“祭五祀”,东汉郑玄注释为门、井、户、灶、中(上雨下留)五种。两相参照,可取东汉《白虎通义》:“五祀者,何谓也?谓门、户、井、灶、中(上雨下留)。”此五祀,为门神户尉、井神、灶神、士神的滥觞。总观五项,有关水、火、士的神灵,慢待不得,要祭;但却又比不上门和户的双双受礼拜。这是对“衣食住行”中第三条格外偏向?其实,门、户之祀的含义,远超出建筑物的范畴。 
  《礼记》存“孟春之月其祀户”,“孟秋之月其祀门”之说。郑玄注解:“春阳气出,把之于户内阳也”,“秋阴气出,把之于门外阴也”。户内门外,与四时阴阳联系起来。先秦典籍《吕氏春秋》讲,孟春之月“其祀户”,仲春之月、季春之月亦然;秋季的三个月则祀门。这是、整个季节的祭祀。东汉高诱解释说,孟春“蛰伏之类始动生,出由户,故祀户”,“孟秋始内”,由门入,故祀门”。东汉两个学问家,注《礼记》的郑玄和注《吕览》的高诱,讲法虽不尽相同,但着眼点都是时序往复带给天地间万物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说,户和门出入口的意义已被抽象出来,户和门成为符号,古人既祭祀这对符号本身,更是借用户或门的符号意义,与其它符号搭配组合,表达一种顺应自然又引导自然的愿望。 
  班固《白虎通义》所载,也反映了这样的思路: 
  祭五祀所以岁一遍何?顺五行也。故春即祭户。户者,人所出入,亦春万物始触户而出也。……秋祭门。门以闭藏自固也。秋亦万物成熟,内备自守也。 
  “顺五行”,放眼天地间。门、户被当做一种界面,古人希望通过它来实现与大自然的沟通。 
  门和户的这类符号意义,在古代祀典中多有运用,如季春之月在城门磔犬羊以毕春气的风俗、伏天城门杀狗以彻热毒恶气的风俗等。这方面的内容,本书将在岁时习俗一节中谈到。 
  祭门祭户,关于物的崇拜;门神户尉,则为神祗。两者之间,不能说没有联系。最先将“门”“神”二字连用,是为《礼记·丧服大记》注解的郑玄,他写道:“君释菜,礼门神也。” 
  祭祀门户的古风,后来溶入关于门神的信仰习俗。例如,清代宫廷仍循五祀旧制,《清史稿·礼志三》记,岁孟春宫门外祭司户神,孟秋午门西祭司门神,但这司户神、司门神,总似乎有神荼郁垒、秦叔宝尉迟恭的影子。历代皇家最遵古制,这是清宫保留五祀的原因。可是其五祀中的祭户、祭门,已同祭神相混合。 
  民间似乎是另样情景。《荆楚岁时记》:“今州里风俗,望日祭门,先以杨枝插门,随杨枝所指,乃以酒脯饮食及豆粥插箸而祭之。”春祀户秋祀门,演变为每岁一次,逢正月十五日作一番表示。祭门户的风俗虽有流传,然而,不仅祭祀时间和频率有变,而且,其着眼点限于一门一户,已远逊于先秦时代那种驰思天地间的大视野了。 
  2.守鬼门的神荼郁垒成门神 
  天地之间有没有门神?对此设问,“无神论”提供的答案自然是无懈可击的。可是,从古到今,世上却有削木造像的门神、印纸绘形的门神,林林总总,显示着人类造神的奇观。神荼和郁垒就是其中“资深”的一对。 
  清代陈彝《握兰轩随笔》说: 
  岁旦绘二神贴于门之左右,俗说门神,通名也。盖在左曰神荼,右曰郁垒。 
  清代尤侗《民斋续说》卷八讲郁垒居有为上:“人家门符,左神荼,有郁垒。张衡赋云,守以郁垒,神荼副焉。”引了东汉张衡的话。 
  关于神荼和郁垒,较早的记载见于东汉初年王充《论衡·订鬼篇》所引《山海经》: 
  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种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 
  《山海经》的成书,大约经历了从春秋末年到汉代初年的漫长时期。上引一段文字,今本《山海经》不存,其行文特点也与今日所见《山海经》有所不同。神话学家袁珂认为,或许当年《论衡》作者误记为《山海经》,其所引当是汉代或汉代以前的书。 
  《论衡·乱龙篇》也谈及这两个门神: 
  上古之人,有神荼、郁垒者,昆弟二人,性能执鬼,居东海度朔山上,立桃树下,简阅百鬼。鬼无道理,妄为人祸,神荼与郁垒缚以卢索,执制食虎。故今县官斩桃为人,立之户侧,画虎之形,著之门阑。 
  不吝篇幅引录以上两段文字,为了借二者相互补充,以观全貌。首先,神荼、郁垒兄弟俩本是守鬼门的。度朔山有棵繁枝三千里的大桃树,树枝遮盖的东北角,为万鬼出入之处,叫鬼门。神荼、郁垒在那里监察和统领众鬼。他们手里拿着芦苇制成的绳索,将妄为人祸的作恶之鬼捆绑了,去喂虎。 
  其次,上古神话人物黄帝将神荼、郁垒从鬼门请到人间,制成一种典礼,以驱恶鬼。什么时候派用场呢?东汉末年应助《风俗通义·祭典》说:“于是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皆追效前事冀以卫凶也。”用桃木刻成神荼、郁垒像,除夕时置于门旁。 
  再次,黄帝云云,不过神异其事而已;“今县官斩桃为人,立之户侧”,“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说明热衷于神荼、郁垒守门御凶的,其实不是黄帝是皇帝——县官,古代称都城京畿之地为县,称皇帝为县官。 
  神荼郁垒是度朔山鬼门的守卫神,东汉蔡邕《独断》直言之:“……东北有鬼门,万鬼所出入,神荼与郁垒居其门,阅领诸鬼。其恶害之鬼,执以苇索,食虎。故十二月竟,画荼垒并悬苇索于门户,以御凶也。” 
  神荼郁垒守门,当初是削刻桃木,雕塑成门神的。这批人也叫“桃梗”,《战国策·齐策》写到它: 
  孟尝君将入秦,止者千数而弗听。苏代欲止之。孟尝君曰:“人事者,吾已尽知之矣;吾所未闻者,独鬼事耳。”苏代曰:“臣之来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见君。”孟尝君见之。谓孟尝君曰:“今臣来,过于淄上,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岸之上也,挺子以为人,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则复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如何耳?’今秦四塞之国,譬如虎口,而君入之,则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尝君乃止。 
  劝阻的话听多了,孟尝君已厌烦。就有来人不说人事说鬼事,讲了个寓言故事,内容是土捏的泥人与桃木削的木人之间的对话。为什么称此为“鬼事”呢?上偶又叫涌,始作俑者为何?为殉葬。土偶人自然属于鬼事。削桃木为人叫桃梗,这桃木人的身世,神荼郁垒神话已有解说,它来自“鬼门”前的大桃木,又专能治鬼,也算是“鬼事”范畴,或者说简直就是以“鬼”治鬼。《战国策》的这段文字说明,战国时代已有削刻桃梗、饰为门神的风俗。 
  在神话的世界里,度朔山奇大无比的桃树,营构出神奇的氛围。古人画神荼郁垒图,不忘以桃树为景(图32)。门神习俗,不仅以度朔山故事为说词,还从神话故事中借取“道具”——桃木。立在门户的神灵象征,叫桃人也好,桃梗也罢,它们均是削刻桃木的制品。在创造了门神的古人那里,桃木既被用为载体材料,又被当做符号材料。《太平御览》引《典术》: 
  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压伏邪气者也。桃木之精生在鬼门,制百鬼,故今作桃人梗著门以压邪,此仙木也。 
  桃木本身即有制百鬼的神功,取它来削刻桃人,象征门神,料质的含义复加造型的意义,可谓双加料。 
  桃木治鬼的传说也是丰富多彩的。《淮南子·诠言》说,“羿死于桃囗”。东汉许慎注:“囗,大杖,以桃木为之,以击杀羿,由是以来鬼畏桃也。”这讲的是《孟子》中“逢蒙学射于羿”的传说。羿以善射闻名,逢蒙拜师学艺,学成后恩将仇报,从老师身后下毒手,举起桃木大棒向羿的后脑勺猛砸。羿死后,做了阅领万鬼的官。古人关于桃木辟邪的联想,与这一神话故事有关。试想,桃木棒连统领众鬼的羿都能击杀,用来制鬼就更不在话下了。此外,在古代神话里,夸父逐日,干渴而死,化为桃林。将桃树说成是追赶太阳的英雄所化,这大概也是相信桃木能制鬼辟邪的一个原因吧。 
  天下树种万干,桃树枝于色若紫铜,富有光泽。桃木棒结实而有弹性,用做击打或防身,自是良器。这些特点,或许便是桃木神异传说的初始依据。正是在此意义上,清代俞正燮《癸已存稿》将桃木棒视为神荼郁垒神话的源头,认为审究其义,神荼郁垒由桃椎展转生故事耳。 
  神荼、郁垒的早期造型,汉代画像石留下图案(图33)。看上去,相貌怪异,表情凶狠,虽似乎更接近于度朔山神话的风格,但其手中已执斧钺。南北朝时,石门线刻的门神身着销甲。以后,神荼郁垒成为古代木版年画的题材,至宋代已演变为镇殿将军模样。福建漳州的传统门神画,神荼郁垒常以大红纸印制,还让这两个门神骑上了马。山东潍县传统年画神荼和郁垒(图34),满身盔甲,相对而立,虽然威风,却也和善。 
  3。门上画虎画鸡 
  门扇上画虎辟邪风俗的神话解释,连着神荼和郁垒。神话中守鬼门的这二位,捉住恶鬼,捆绑了,就喂虎。汉末《风俗通义》说,“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垂苇索,画虎于门”。由于朝廷的提倡,这种岁时风俗在汉代已形成。画虎于门,那当是两扇门板各一虎,形成二虎把门的阵势。 
  大约到了魏晋,鸡开始成为守门辟邪的门上神物。南朝《荆楚岁时记》载正月一日风俗: 
  帖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 
  所记新年习俗,同东汉《风俗通义》相比,门上桃符(桃人)、苇索依旧,唯独画鸡取代了画虎。相应的传说故事也编出来。有趣的是,故事的场景未变,情节未变,道具还是苇索,角色仍有两个捉鬼之神,只是以金鸡替换老虎上场。晋代郭璞《玄中记》讲: 
  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一天鸡。日初出,光照此木,天鸡即鸣,群鸡皆随之鸣。下有二神,左名隆,右名突,并执苇索,伺不样之鬼,得而煞之。 
  相传是隋代杜公瞻为《荆楚岁时记》所加的注解引《括地图》,也讲桃都山上有金鸡,“下有二神,一名郁,一名垒,并执苇索,以伺不祥之鬼,得则杀之”。 
  显而易见,这故事是《论衡》所存《山海经》度朔山神话的翻版。鸡取代了虎,并且,比虎站得高,鸡被想象为高踞于大树之上,神荼和郁垒居其之下。 
  门上画虎,也并未因为画鸡的后起而绝迹。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记: 
  俗好于门上画虎头,书囗字,谓阴刀鬼名,可息疟疠也。子读《汉旧仪》、说傩逐疫鬼,又立桃人、苇索、沧耳、虎等。囗为合沧耳也。 
  这当是唐代风俗的写照。不仅画虎守门,还要写上个具有神秘意味的字。那个字,源自沧耳——与桃人、苇索、虎图并列为汉时岁末大傩驱疫鬼的神物。 
  至于金鸡食鬼守门户,其解说也并不是仅仅挂靠于神荼郁垒故事。晋代王嘉《拾遗记》载录重明鸟的神话,并言这是以鸡驱鬼风俗的本源: 
  尧在位七十年,有抵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双睛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贴以琼膏,或一岁数来,或数岁不至。国人莫不洒扫门户,以望重明之集。其未至之时,国人或刻木,或铸金,为此鸟之状,置于门户之间,则魑魅丑类自然退伏。今人每岁元旦,或刻木铸金,或图画,为鸡于牖上,此其遗像也。 
  画鸡,原是重明鸟。此神鸟双瞳,能降服妖灾群恶,成为众望所归。有时几年不至,人们就刻木铸金为此鸟,守卫门户,驱除魑魅。这据说是古帝尧舜时代的事。传至晋时,径以鸡代之。董勋《问礼俗》:“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羊,四日为猪,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正旦画鸡于门。”正月初一为鸡日,门上画鸡,新一年就是这样开始的。 
  利用谐音,在辟邪的原意之上,复加吉祥的意义,体现了随着社会的进步,民众对于生活质量的关注。清代周亮工《书影》: 
  正月初一,贴画鸡。今都门剪以插首,中州画以悬堂。中州贵人尤好画大鸡于石,元旦张之。盖北地类呼吉为鸡,俗云室上大吉也。 
  陕西神木的传统门画《大吉有余》(图35),突出的是吉祥,大吉——大鸡两相对,驮来摇钱树。 
  4。打鬼的钟馗 
  有句名言:“为了打鬼,借助钟馗。”钟馗打鬼、捉鬼,且又置身众鬼中间,役使小鬼为他抬轿举伞,随他出游、嫁妹,使得钟馗故事多了几分趣味,在民间广为流传。 
  唐宋以来,钟馗年画一年一度悬于门。宋代《东京梦华录》记“近岁节,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这些都是新年悬于门上,用来辟邪的。 
  到了清代,钟馗画在端午节派用场,如《燕京岁时记》:“每至端阳,市肆间用尺幅黄纸,盖以朱印,或画天师、钟馗之像……悬而售之,都人士争相购买,粘之中门,以辟祟恶。” 
  新年也仍用钟馗图像。康熙五十八年刻本《汾阳县志》记吕梁一带年俗:“图钟馗像悬门,以除虚耗。”这位捉鬼驱祟的门神,于岁暮迎新之际“上岗”。近代河南朱仙镇年画《馗头》,画面是钟馗头部的特写,形象威厉而不恐怖,一手握毛笔,一手持纸卷,上有“新年大吉”字样。 
  钟馗传说的缘起,见于宋代沈括《梦溪补笔谈》。据沈括讲,宋朝皇宫里曾收藏有唐代著名画家吴道子画的一幅钟馗图,画卷上有唐代人的题记,似写于开元年间。题记的内容是: 
  明皇讲武骊山,幸翠华还官,上不怿,因囗作,将逾月,巫医殚伎,不能致良。忽一夕梦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绛犊鼻,屦一足,跣一足,悬一屦,措一大筠纸扇,窃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绕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蓝裳,袒一臂,(革郭)及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然后擘而啖之。上问大者曰:尔何人也?奏云:臣钟馗氏,即武举不捷之士也,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梦觉囗苦顿廖,而体益壮。乃诏画工吴道子,告之以梦曰:试为朕写之。道子奉旨恍若有睹,立笔图迄以进。上瞠视久之,抚几曰:是卿与朕同梦耳,何肖若此哉!道子进曰:陛下忧劳宵时,以衡石妨膳,而囗得犯之果有蠲邪之物,以卫圣德。因舞蹈上千万岁。上大悦,劳之百金。批曰:灵祗应梦,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实须称奖,因图异状,颁显有司,岁暮驱除可宜遍识以祛邪魅,兼静妖氛,乃告天下,悉今知委。 
  唐玄宗久病之中梦见了小鬼,小鬼偷了贵妃的香囊和明皇的玉笛,围着宫殿跑;梦中又有一穿蓝衣者捉住小鬼,挖其眼珠,将它掰着吃。经问,回答说是武举不捷的进士,叫钟馗,发誓尽除天下妖孽。经此一梦醒来,唐玄宗的病倒好了。丹青高手吴道子依照玄宗的讲述,画出钟馗像,大得好评。唐玄宗颁有司,告天下,岁暮张挂,用一纸钟馗图祛邪魅、静妖氛。 
  唐玄宗是个为后世老百姓留下许多话题的帝王,附在他名下的这个钟馗捉鬼故事,自然也为一代代人所津津乐道。 
  最早提及钟馗的史料,大约是唐玄宗时期大臣张说的《谢赐钟馗及历日表》,其中写道:“中使至,奉宣圣旨,赐画钟馗一及新历日轴……屏祛群厉,绩神像以无邪。”绘神像用来驱邪,指的即是钟馗。唐代刘禹锡也曾做过类似文章。可见,唐时岁末以钟馗图和历书赐给大臣,形成惯例。 
  辞旧迎新之际,一幅钟馗图,曾成为帝王更迭的导火索。据《新五代史》,吴越王的王位,由钱俊传子,子传孙,至钱佐,传位给弟弟——钱亻宗。钱亻宗年不满二十,少心计,宝座还未坐稳,就对旧臣宿将胡进思耍帝王威风,厉色斥责,卑侮有加。除夕时,画工献《钟馗击鬼图》,钱亻宗又借题发挥,在画卷上题了诗。胡进思看后大悟,知钱亻宗有意除掉自己,便抢先下手,囚禁钱亻宗,迎立钱亻叔为新的吴越王。这段材料,关联着帝王政治史,也是珍贵的风俗史料。钟馗既然是年画的题材,画工除夕献画,可谓应时到节。 
  到了宋代,沈括有记:“熙宁五年,禁中旧有吴道子画钟馗,上令画工摹拓镌板,印赐两府辅臣各一本。是岁除夜,遣入内供奉官梁楷就东、西府给赐钟馗之像”。由手工绘制发展到刻版印制,钟馗画需求量的增大,当是一个原因。 
  讲钟馗,沈括《梦溪笔谈》唐明皇之梦常被引用。该书卷六,北宋庆历年间木刻钟馗的一条材料却往往被忽略: 
  木刻一“舞钟馗”,高二三尺,右手持铁简,以香饵置钟馗左手中,鼠缘手取食,则左手扼鼠,右手用简毙之。 
  且不说这木刻钟馗的精巧工艺。钟馗捕鼠,可见这位捉鬼的门神在当时所赢得的世俗性。 
  元代杂剧之中保留着丰富的民俗民风史料,《盆儿鬼》写到新年贴门神。故事讲,沛梁扁担货郎杨国用外出做买卖,住店被店主杀害。凶手焚尸捣骨,和泥制陶,烧成尿盆,送给邻居张老汉。张老汉夜里频频使用,盆体内的鬼魂不堪其苦,吵闹鸣冤,引得老汉同其对话。张老汉得知盆地鬼是躲在自己衣襟底下进屋的,就骂门神:“好门神户尉也,你怎生把鬼放进来了,俺要你做甚么?”接著有唱词: 
  俺大年日将你帖起,供养了撒子荼食,指望你驱邪断祟,指望你看家守计。呸,俺将你,画的这恶支杀样势,莫不是盹睡了门神也户尉,两下里桃符定甚大腿?“做扯碎钟馗科”手捋了这应梦的钟馗! 
  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元代习俗,贴钟馗,供门神,新年家家户户的门前景观。 
  《盆儿鬼》的故事接下去是,张老汉带上那盆,去包公衙门为盆儿鬼叫屈,故事编得有趣。老汉陈述,包公问盆,盆儿无声,弄得张老汉挺被动,被送出大堂。再喊冤屈,包公又问,盆仍不应声。出来后,盆儿鬼对老汉说:“不是我不过去,只被那门神户尉当着,不放过去那。”张老汉第三次喊冤,向包公道明:“只为你那门神户尉一似狠那吁将巨斧频频掐,他是一个鬼魂儿怎教他不就活惊杀。”包公听后道:“是是是,大家小户有个门神户尉。那屈死的冤魂,被他当住,所以进来不得。张千,你去区将金钱银纸来……”烧了一通纸,并念“邪魔外道当拦住,单把屈死冤魂放过来”。结果,曾经探阴山、勘蝴蝶梦的包龙图,面对陶盆,又一次实现了人鬼通话,凶手也就恶有恶报了。 
  门神像,民居住宅贴,官府衙门贴;元代人有时也要为门神户尉烧纸钱的。这应视为有关门神信仰习俗的材料。 
  还要补充说明的是,元杂剧《盆儿鬼》这段有趣的细节描写,当是有所借鉴的。请看宋代洪迈的志怪小说《夷坚志》中“五郎鬼”故事: 
  钱塘有女巫曰四娘者,鬼凭之,目为五郎。有问休咎者,鬼作人语酬之。或问先世,验其真伪,虽千里外,酬对如响,莫不谐合。故成安王韩公兄世良尤信呢,导王令召之。巫至韩府,而五郎者不至。巫囗路不自安,乃出。后数日,偶至灵隐寺,鬼辄呼之。巫诘其曩日不应命,曰:“门神御我于外,不能达也。” 
  故事讲,巫婆四娘能使五郎鬼附体,为别人言说命运,预言吉闪。四娘的灵验,全靠五郎鬼暗中代她出声应付。四娘名气大起来,有王府请她去。她去了,可五郎鬼却没跟进去。四娘心里无底,一副恭敬而不安的样子,自然无神通可显。几天后,四娘到灵隐寺,五郎鬼同她打招呼。四娘诘问韩府的事,五郎鬼说:“韩府门上的门神把我挡在大门之外,我进不去。” 
  不需赘言,《盆儿鬼》剧情中可见“五郎鬼”故事的影子。 
  仍来说钟馗。 
  将钟馗奉为门神的古人,讲着唐玄宗的梦,传说着梦出钟馗。然而,捉鬼吃鬼,那色彩瑰丽的梦又是如何编织的呢?明末清初的顾炎武说,此梦由椎出——钟馗即终葵;《礼记·玉藻》“终葵,椎也”,《方言》“齐人谓椎为终葵”。椎就是大棒槌。顾炎武生活的时代,“今人于户上画钟馗像”。对此,他的《日知录》考证、“古人以椎逐鬼,若大傩之为耳”,如马融《广成颂》描绘的挥终葵、扬玉斧的场面。在驱疫逐鬼的大傩仪式上,以挥舞棒槌来表示象征性意义;久而久之,挥舞棒槌为大傩仪式所营构的那种气氛、所宣示的那种意义,积淀于大棒,使得大傩仪式的个体符号——椎,即终葵,具有了大傩仪式的整体意义,驱邪逐鬼有神通。顾炎武还举《魏书》的例子:“尧暄本名终葵,字辟邪”。此一例子的说明力在于,古人的名、字往往是相呼应的。 
  顾炎武所未言及的是,《礼记·玉藻》的一段原文还提到了“荼”——神荼郁垒四字之一。这是《礼记》讲笏的一段话:“诸侯荼,前诎后直,让于天子也。”郑玄注解:笏分等级,天子为(王廷),义为挺然无所屈,或者也叫它大圭,“抒上终葵首。终葵首者,于抒上又广其首,方如椎头,是谓无所屈,后则恒直”。诸侯为荼,荼含有所畏在前的意思,以示对天子的敬畏。笏的形状还是如椎头,“诸侯唯天子讪焉,是以谓笏为荼”。这说明,荼的形状也是笏或棒一类。 
  北齐《颜氏家训·名实》记,有博学者考问诗友:“玉(王廷)杼上终葵首,当作何形?”答:“势如葵叶。”博学者讥笑之。郑注《礼记》说得明白,“方如椎头”。 
  可以想象,玉圭的顶端“方如椎头”,其整体不正像人形吗?天子手中的玉圭本就不同凡响,又有此“终葵首”的形状,演变为驱邪的神物,再人格化而成为神,不是很可能的吗? 
  诸侯的等级低于天子,笏的形状也要有别于天子,称为“荼”,比起“方如椎头”有了变化,变恒直为稍有屈,但那形状同“终葵首”也差不了许多。这“荼”也没有被浪费,神而“荼”,它成了门神之一——神荼。钟馗是大棒,神荼、郁垒也是大棒。中国人造神,就是这般有章法。 
  应该说,“钟馗”、“终葵”的谐音,只是呈于表面的联系纽带。“以椎逐鬼”,使椎成了灵物,这才是钟馗传说的根。 
  灵物崇拜进而产生对神灵的崇拜,是古人造神的方式之一,比如,原始崇拜视石为圣物,就有了后来的石敢当之说。棒槌成为钟馗,也是灵物变神灵的结果。 
  钟馗故事的创作,大约同古时的徘谐文体思路相似。唐代文人写徘谐体,代表作品当称韩愈的《毛颖传》。文中将兔子拟人化,多方描写,且有情节。唐玄宗梦里的钟馗故事,不妨说是对于“终葵”大棒的一种拟人化敷衍。 
  逐鬼之外,又讲驱魅,于是钟馗故事便添嫁妹内容,仍然借助音同。旧时舞台上搬演这一出,说是终南进士钟馗进京赴试,误入鬼窟,而被众鬼弄得面容丑陋,因此落第。愤愤不平的钟馗触阶而死,同乡杜平掩埋了他。钟馗有这番经历,天帝封他为驱邪斩祟将军。钟馗感念杜平埋骨之义,以妹嫁之。 
  嫁妹,还成为钟馗画的传统题材。清代拓本《钟馗嫁妹》(图36),钟馗妹乘辇,钟馗率众鬼送妹出嫁。小鬼或拉辇、推辇,或提灯引路,或奉一瓶插三戟表示平升三级,或为钟馗擎伞。 
  钟馗画的常用构图元件之一,是蝙蝠。清代《历代神仙通鉴》说,道士叶法善对唐玄宗讲,混沌初分,有黑白二蝙蝠,黑蝙蝠化为钟馗,白蝙蝠化为八仙之一张果老。这就硬是把钟馗故事挂靠到开天辟地的神话时代。不过,人们似乎并不在意蝙蝠化钟馗,所乐道的是“蝠”即福。画面一只蝙蝠,那画即可叫“福自天来”,可叫“降福消灾”。杨柳青传统版画的钟馗图,如《福在眼前》、《恨福来迟》等,皆绘大红蝙蝠,取意在于“洪福”。陕西凤翔传统门画《钟馗》(图37),执剑钟馗单足立地,身旁蝙蝠飞。 
  钟馗故事的枝枝蔓蔓,嫁妹、迎蝠,如出一辙。请看《斩鬼传》的故事。钟馗被封为驱魔之神,在奈何桥遇到一小鬼,自称本是鼹鼠,饮奈伺水生翅化为蝙蝠,最晓恶鬼藏身处,情愿当向导。《平鬼传》则说,钟馗本与神荼、郁垒一起捉鬼,后来,神荼化为蝙蝠,郁垒化为宝剑。这类续编的故事,虽可资谈助,但古人讲得更多的是嫁走了魅,迎来了福。 
  5.白脸秦琼和黑脸尉迟恭 
  明代以来,民间流传最广的一对门神是秦琼、尉迟恭。这是两位确有其人的隋唐人物。有趣的是,《旧唐书》卷六十八只载二人传记,恰是他俩比肩——秦叔宝、尉迟敬德。在《新唐书》中,他二人的传记同在第八十九卷里。到了明代,这两位历史人物一并被吴承恩写入神魔小说《西游记》,并随着小说的家喻户晓,成为妇孺皆知的守门神,一居左一居右,双双画在门扇上。 
  《西游记》第十回回目“二将军宫门镇鬼唐太宗地府还魂”。书中说,唐太宗患病,夜梦见鬼,只觉寝宫门外鬼魅呼号,抛砖弄瓦,不得安宁。秦琼自报奋勇,与尉迟恭夜晚把守宫门,使得唐太宗睡了一夜安稳觉。一而再,再而三,两将军连站三夜岗,太宗念及他们彻夜辛苦,吩咐道:“召巧手丹青,传二将军真容,贴于门上……”书中写,以画代人,倒也顶事。 
  吴承恩描述秦琼、尉迟恭执金瓜钺斧,介胄整齐,写了段赞词,对后世的门神画无疑是有影响的: 
  头戴金盔光烁烁,身披铠甲龙鳞。护心宝镜幌祥云,狮蛮收紧扣,绣带彩霞新。这一个凤眼朝天星斗怕,那一个环睛映电月光浮。他本是英雄豪杰旧勋臣,只落得千年称户尉,万年作门神。 
  《说唐演义》中有秦琼、尉迟恭救驾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还被京剧及许多地方剧种搬演。不过,秦琼救的是李世民之父、后来的唐高祖李渊,尉迟恭救的才是唐太宗。并且,均在两位未坐龙椅时。 
  京剧《临潼山》剧情,隋炀帝杨广拟夺李渊之妻,愤怒的李渊掷杯占落杨广的牙齿,辞官回太原。杨广亲自出马,装扮成强盗,在临潼山伏击李渊。危急时刻,秦琼经过此地,帮助李渊杀退杨广。这出戏又叫《秦琼救驾》。另一出《尉迟恭救驾》,又名《御果园》:李世民班师,高祖李渊封赏功臣。要封赏尉迟恭时,预谋杀害秦王李世民,以夺太子地位的建成、元吉,硬说尉迟恭救驾之功是假冒,提出在御果园重演救驾过程,并派心腹黄壮扮演对手,阴谋乘机对李世民下毒手。重新演示时,尉迟恭见黄壮心怀歹意,欲加害李世民,唱道:“黄壮假扮单雄信,真杀我主为何情?钢鞭一举追尔的命……”了结了那黄壮,再一次救护了李世民。 
  昔时,这两出救驾戏很受欢迎,是因为唤作秦琼、尉迟恭的门神像就贴在家家户户门板上。这两出戏,于那一对门神,是一种诠释,却又不尽然——由护帝王之驾,到守百姓之家,其间不是包含着古代的大众幽默吗? 
  这一对门神,传统年画分别绘为黑脸白脸。东北黑龙江的双城,1926年印行的县志记门神: 
  俗谓为秦琼、敬德(即尉迟恭),有分绘其像于两门上者。过年时家家购画像分贴之两门上,白面者为秦琼,黑面者为敬德,皆御盔甲、执武器,若守门者然。谓妖魔见之,则却走不敢入门云。 
  门神黑白脸,清代洪升《长生殿》将他们写得挺和善,有通行证便放行,并不难缠。第三十七出,杨玉环鬼魂,持着土地给的路引,来到唐宫: 
  呀,原来就是西宫门首了。不免进去一看。[作欲进,二门神黑白面,金甲,执鞭、简上”[立高处介]“生前英勇安天下,死后威灵护殿门。”[举鞭、简拦旦介”何方女鬼,不得擅入。[旦出路引介]奴家杨玉环,有路引在此。[门神”原来是杨娘娘。目今禄山被刺,庆绪奔逃,郭元帅扫清宫禁,只太上皇远在蜀中,新天子尚留灵武,因此大内寂无一人,宫门尽扃锁钥。娘娘请自进去,吾神回避。 
  这可视为清初民间门神画的写照,面色、装束、武器都写到了。 
  秦琼持锏,敬德握鞭,这样一对门补画,有些地方就径称“抱鞭锏”。 
  6.守后门的魏征 
  钟馗当门神,有时是要去做“后门将军”的。为什么?因为前门通常是双扇,贴配对成双的门神,神荼、郁垒,或秦叔宝和尉迟敬德;后门往往单扉,钟馗画是单幅,贴上正好。旧时北京、开封的年画印制品小幅《钟馗》,即是供贴后门的。 
  在后门独当一面的门神,还有一位魏征。这位名臣守后门,再让秦琼、尉迟恭守前门,唐朝的文臣武将凑成了个“门卫班”。当年,北京民间木刻《镇宅福神》,为贴单词后门的门画,画面是魏征持剑坐像。 
  门神魏征被称为“独坐”。《双城县志》所载门神就是唐朝三大臣,说魏征: 
  后门别有一神为魏征,俗称为独坐。祀门神时,即门前焚香楮焉。 
  魏征当上守门神,西游记故事是始作俑者。《西游记》第十回书,魏征与唐太宗下棋,盹睡中梦斩径河龙王。这可惹了祸,老龙号泣纠缠,鬼祟门外抛砖,弄得太宗皇帝夜不安枕,大病一场。秦琼、尉迟恭守宫门,后又画像贴门上。前门绝了鬼祟,后宰门又来事。太宗称,夜里后门乒乓乒乓,砖瓦乱响,有人便进多:“前门不安,是敬德、叔宝护卫;后门不安,该着魏征护巳。”魏征奉旨,手提宝剑,侍卫后门,一夜无事。《西游记》描写魏征守门时的打扮: 
  熟绢青巾抹额,锦袍玉带垂腰。兜风氅袖采霜飘,压赛垒、荼神貌。脚踏乌靴坐折,手持利刃凶骁。圆睁两眼四边瞧,那个邪申敢到? 
  将魏征比做神荼、郁垒,说成是令邪祟望而生畏的守门神了。 
  7.门神名单一长串 
  门神名单长长一串,或者确切地说,被古人选为守门之神的名字可以排成串。其中有神荼和郁垒、秦琼和尉迟恭,有钟馗、魏征,还有:赵公明与燃灯道人、孙膑与庞涓、伍子胥与赵云、萧何与韩信、马武与姚期、关羽与关平及周仓、裴元庆与李元霸、孟良与焦赞、岳鄂王与温元帅、徐延昭与杨波,有成庆,有穆桂英…… 
  清末著名的四川绵竹年画,以其取材的地方特色、为这串名单增阵容。据王树村《绵竹年画见闻记》,那里门神除秦琼、尉迟敬德外,尚有唐朝名将郭子仪,有八十二岁作状元(民间讹传)的梁淑,有三国故事中偷渡阴平攻下绵竹的邓艾,以及《征西》里的秦英和尉迟松。 
  门神名单长长一串,历史人物、传说或小说人物兼而有之。他们的“门缘”,各有说法。总括观之,可见古人造神的各种思路。 
  燃灯道人和赵公明,《封神演义》人物。武王代纣,姜子牙帐下有个燃灯道人。峨眉山道仙赵公明则站在对立面,助商作战。山东潍县传统年画的这一对门神,依封神故事的描写,燃灯道人骑鹿,两手分别持如意、乾坤尺;赵公明骑虎,一手举钢鞭,一手托元宝。燃灯道人头上双凤戏日,赵公明头上双凤戏月,他二人斗法时所用定海珠、金蚊剪也表现在门神画上。当初选这对人物作门神,使冤家聚首,同守门户,真可谓超脱于恩怨纠缠之上,体现了造神者的胸怀:不论哪方神灵,尽可为我所用。孙膑与庞涓等门神“搭档”,也有此种情况。 
  有些人物当门神,靠原本的“知名度”,妇孺皆知是良将忠臣,是英雄好汉,画像悬门就成了门神。汉高祖刘邦打江山,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万代传,这二位当了门神。马武、姚期为东汉人物,他们反对篡汉的王莽,是追随刘秀的勇猛之将。裴元庆、李元霸均为《说唐演义》中人物,勇武好汉,当了守门神。孟良和焦赞则是忠义杨家将演义故事的人物,成为一对门神。孟、焦勇猛,曾去穆柯寨会穆桂英,败阵而归,可见穆桂英武艺之高强;穆桂英有心做杨家的媳妇,这才有戏出《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穆桂英门神画,一像两图,分贴左右。四川夹江传统门神画(图38),穆桂英英姿飒爽。 
  三国蜀将关羽,演义小说为其远播忠勇神武之名,经宋明清历代的提倡,渐成同文圣孔子比肩的武圣,被奉为关圣帝君。在旧时,关公既是忠义的楷模,又是驱邪辟恶的神灵。这样一个关帝,被我国客家人奉为门神。客家人住宅,大门二门贴门神像——关羽端坐上位,关平和周仓分立两旁。按照古代的民间信仰习俗,关羽是人神之首,是帝。让关公屈尊门神之列,不是对关帝的轻视,而是对门神的看重。 
  东周列国一对名人,孙膑和庞涓,同从一师学兵法,后共事魏王,庞涓嫉妒孙瞑才能过己,诬告陷害,使得孙膑惨遭膑刑。“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便有了写在竹简上的《孙膑兵法》。孙膑逃至齐国,为军师。马陵道冤家相会,孙膑复了仇。这段史事,经《孙庞演义》添枝加叶,敷演出孙膑和庞涓斗法的故事。比试高低之时,孙膑摇身变做门闩。门闩系锁门闭户的关键,也就成了孙膑与门神之间的纽带。汉中地区的门神画,孙膑骑牛,一手举令旗,一手抱拐杖,形残而神威在。而与孙膑配对的,则是骑马舞刀的庞涓。 
  能有令邪恶望而却步的威风,是为门神的条件;倘若再和门户有些瓜葛渊源,则充当门神话头也就更多。孙膑变门闩,是例;徐延昭抡锤打门也是例子。 
  徐延昭与杨波,鼓词《香莲帕》讲述明代故事:万历帝年幼,外戚李良阴谋篡位,封锁昭阳宫,众臣同皇帝隔绝。定国公徐延昭以祖传御赐铜锤击开宫门,打破隔绝。兵部侍郎杨波率兵诛李良。这一对力保大明皇帝的忠臣,双双当门神,人们看中了他们嫉恶如仇的英雄气概,也看中了徐延昭锤击宫门的壮举。 
  岳鄂三和温元帅。《集说诠真》:“门神或又作温、岳二神,想即温元帅、岳鄂三。”岳飞精忠报国,南宋抗金名将,被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后溢武穆,追封鄂王。同岳飞配对贴门的温元帅,名叫温琼,明代宋濂写过《温忠靖公庙碑》,说其二十六岁举进士不第,有言:“吾生不能致君泽民,死当为泰山神,以除天下恶厉耳。”《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讲,温元帅左手执玉环,右手执秩简,玉帝赐金牌一面,篆刻“无拘霄汉”字样,特准他可以出入天门朝奏。 
  温州民间称温元帅为“东岳爷”,也称“温忠靖王”。当地传说,唐代穷秀才温琼几经落第不灰心,寄居温州一座庙中苦读。一天,他读书深夜,听到窗外两个疫鬼的低语,一个说:“到这口井汲水的人多,就投在这口井里。”温琼得知疫鬼投毒,便守在庙门外那口井前,把头天夜里的事讲给前来挑水的人。人们不信,还笑话他:“这秀才,读书读糊涂了。”温琼见众人仍要取水,喊了声“我来以身试水!”纵身跳到井里。人们捞起时,他全身发蓝,中毒而亡。此一传说,讲到了这个东岳神为何能够驱瘟疫,以及其为何常被画为蓝面神像。在温州,一年一度的东岳庙会,“拦街福”、“迎东岳”,主题即是祈福、禳灾和驱疫。 
  岳鹏举正气凛然当门神,自不必赘言;以温元帅为搭档,却有些意思。传说温琼有着同钟馗相似的落第经历,发誓“除天下恶厉”,又有井前舍命破疫鬼的壮举,传说他身上还带着“无拘霄汉”的金牌,凭此出入天门无阻拦,所有这些算是具备了守门神的“素质”。然而,他能与岳飞一左一步,似应归结于他的身分——泰山之神。泰山为五岳之首。民间传说,温琼奉玉帝旨令巡察五岳,是“岳府猛将、众神之宗、岳班之首”。东岳之“岳”,五岳之“岳”,由岳神而及岳姓,使得温元帅和岳飞发生联系,形成双“岳”门神的景观,尽管此一“岳”并非被一“岳”。同时,岳飞报国以精忠,温琼被封忠靖王,“精忠”、“忠靖”也真可为一对伯仲的。 
  中国门神风俗史的重要一页,是唐代前后寺庙门扇画神。这对世俗的门神信仰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需要捎带提及的是,佛寺门前的哼哈二将,天王殿里的四大金刚,也都具有门神般的意义,因为他们均为护法神。 
  寺庙类建筑门扇上的这类绘画,至今仍存。例如,台湾鹿港龙山寺寺门彩绘一对比例巨大的门神。在台南,还有庙宇在大红色门扇上彩绘三十六神。这也属于门神画。在甘肃张掖卧佛寺,清乾隆年间重修的大佛殿,其面积高大的殿门上,龙飞凤舞的彩绘,虽已褪色模糊,但气韵犹在。如同汉代的门上画虎,这殿门画龙画凤,绝非只用做装饰。 
  我国少数民族也有门神信仰,体现了不同的特点。 
  云南纳西族的立石为门神。宅门口竖立两块半米多高的石头,门左的叫“陆男神”,门右的叫“瑟女神”,这是一对门神。据东巴经典的说法,陆男神和瑟女神为夫妻,他们到人间充当门神,是受善神美利东阿普的派遣。他们的使命是人与神鬼之间的信息沟通,把神旨或鬼旨传达给人,把人意报知神鬼。这对门神,同神荼郁垒等相比,差别有三:一,立石于门侧,而非画像或贴像于门扇;二,一男一女,夫妻门神;三,充当人、神两世界的中介,以信息的传递为职责,而不是守门拒鬼邪于户外——同是置于建筑物的出入口,石门神的侧重点在于实现通联,画门神的侧重点则是阻隔。 
  哈尼族村落设寨门,并有在寨门口立木偶的风俗习惯。据宋恩常《云南少数民族社会调查研究》: 
  哈尼族村落通常有两个门(勒坑),一个是前门或叫大门,是人们通行的门。一个是后门或叫小门,是抬死人的。哈尼族一年由纠玛主持立两次寨门,一次是3月,一次是9月。寨门是木头结构,在两根木柱上置横梁,横梁上画斜花纹和圆圈,并装置小鸟一对。在右侧木柱旁立木质男女裸体雕像,叫“迈古张”。木雕像用带两枝桠的木干制成。木干刻头部,两支枝桠作为腿,并在两枝桠的交叉处刻男女生殖器官。大门左侧放铁匠使用的风箱、锤子和钳子等。 
  在寨门的横梁上悬挂术刀,村中十岁以上的男性成员,都要悬挂一把木刀,象征驱鬼,木刀具有辟邪的意思。 
  没有围墙的寨门是象征性的,右门柱的“迈古张”雕像具有象征意义,门左侧的铁匠工具具有象征意义,门的横梁上挂木刀也含象征意味。 
  8.造神又役神:中国人的幽默 
  天官赐福,麻姑献寿,龙王治水,妈祖护航,古人的造神,往往含有明显的功用目的。由此,敬一方城隍、九天玉帝,礼拜财神赵公明;逢腊月二十三祭灶,请他“上天言好事”;至正月初八顺星,祈求一年的吉祥。造神礼神也役神,堪称典型的例证,是有关门神的信仰习俗。 
  神荼郁垒被虚构出来,他们在瑰奇的神话故事中,在奇大无比的桃树下,充当鬼怪出入口的守卫者。创造幻想世界的守门神,动机是人的现实生活需要守门之神的慰藉——前者是对后者的一种回应:帝王的宫门前,平民的宅门上,那一对桃人能降鬼魅,只因被视为神荼、郁垒的化身;以至削刻之工减免,仅悬两块桃板,仍靠着这种认同,保持神灵,功能不减。诚然,这种造神活动,又有对于桃木的崇拜掺杂其间。晋代司马彪《续汉书·礼仪志》一句“大傩讫,设桃梗郁儡”,透露了其中消息。后世创造钟馗,所采用的仍是此一思路。 
  当初的神荼郁垒,从汉画像石的图案看,如河南新郑汉画像砖(图39),人物造型圆目瘦面,双耳竖立,头生一角,长衣束腰,肩斧,应为神荼郁垒的画像。门神表情厉害,形象可怖,这折射了人们对于大自然、对于生存环境的感受,当灾害、瘟疫以及尚不能给以科学解释的风雨雷电等带来巨大的恐怖时,礼奉较为凶猛的神祗,可以给人带来一、种心理的平衡。古代大傩仪式狰狞的面具,提供了这方面的说服力。 
  门神信仰习俗的演变,逐渐形成两大支系:武士门神和祈福门神。 
  武士门神,《汉书·景十三王传》:“殿门有成庆画,短衣大裤长剑”。与这条文字史料相印证,汉代墓葬将持械人像画在门,无疑具有象征威慑的意义。北魏宁懋石室门画的武士(图40),已周身盔甲,十足的骁将气派。可与此图相印证的文字史料,有《南齐书·魏虏传》中一则记载: 
  万民禅位后,……宫门稍覆以屋,犹不知为重楼。并设削泥采,画金刚力士。胡俗尚水,又规划黑龙盘绕,以为厌胜。 
  唐代时,据佛经《根本说》寺院“大门扇画神,舒颜喜含笑,或为药叉像,执仗为防非”。这是关于门神风俗的重要材料。至北宋,请看《枫窗小读》所记: 
  靖康以前,对中家户门神多番样,戴虎头盔,而王公之门至以浑金饰之。识者谓:虎头男子,虏字;金饰,更是金虏在门也。不三数年而家户被虏,王公被其酷尤甚。 
  靖康二年,北方金国的军队南侵,俘宋二帝,导致北宋的灭亡。《枫窗小记》将此前汴京城里流行的门神图样视为征兆,所谓“金虏在门”云云。其所记门神样式本身,是一条珍贵的史料。 
  《东京梦华录》记,宋朝宫中,除夕由镇殿将军衣甲胄,扮门神,参加宫禁中的驱傩仪式。由人装扮的角色还有判官、钟馗、小妹、土地、灶神等。门神同浩浩荡荡的驱祟大军,将祟驱到南薰门外去。 
  南宋《西湖老人繁胜录》记有“等身门神”。而清嘉庆年间高六尺的巨幅门神画,有实物保留下来。 
  “吉日来到贵府门,贵府门上有门神,头戴金盔身披甲,金铜神钺斩邪恶。”旧时甘肃天水一带,正月里艺人走街串巷的唱词。近世的武士门神,包括题为神荼郁垒的画像,大多以甲胄兵器显示威武,构图追求“可悦性”,而非“可惧性”,或为镇殿将军造型,或如戏出人物模样:即便画为横眉立目,也憨态莽气可人。 
  传为南宋画家李嵩所绘《岁朝吉庆》以元旦贺岁为题材,在一幅图画中表现了一户人家门外有人下马投刺,院子里主客相拜,正房内饮屠苏酒的情形。值得珍贵的是,其宅院大门上贴武士门神,院内房屋的两扇隔扇门上贴有一对双手持笏的文官门神。这为研究门神的演变与沿革,提供了宝贵的史料。文官门神,当是后世的祈福门神的先声。 
  至于祈福门神画,更以喜气吉祥为风格。诸如:天官赐福、如意状元、五子登科、和合二仙、招财童子、福寿童子、刘海戏蟾……严格地讲,已非原本意义上的门神,所以有些也称为门童画。 
  以守门驱邪为“本职”者,有些也担负起祈福的“兼职”。山东平度“恨福来迟”门神画,持剑的守门神左右相对,分别指着一只蝙蝠,蝠即福,让它进门来。清光绪八年《孝感县志》记春节习俗: 
  贴门神,或冠冕,或将军,或钟馗,其像皆有寓意,如“事事如意”,“必定如意”,“加官进禄”,“喜上眉梢(梢)”,“恨福来迟”。不画像者,以红纸书“神荼”“郁垒”代之。 
  北方的商家,新年门上贴利市仙官像,这是生意获利之神。利市,《周易·说卦》巽“为近利,市三倍”。利市仙官像贴门,大约是专管开市大吉,不司驱邪逐鬼的。 
  门神祈福,同样是社会心理的折射。文明的发展,对于生存环境恐惧感的减少,生存的渴望已不是头等重要的命题,人们的关注点移向生活的质量,即对幸福的期望。于是,门神画上叠加了祈福祝吉的符号。 
  请神来守门也好,来祈福也罢,人们回报以何? 
  元杂剧《盆儿鬼》描写,张老汉埋怨门神不尽职,说道:“俺大年日将你贴起,供养了撒子荼食”;官衙里,为了让门神通融通融,包公吩咐“金纸银钱”一通烧。此剧故事以宋代为背景,所反映的礼奉门神的习俗,虽难断定就是宋时民俗,但将其视为元代民俗的反映,当是不错的。 
  烧门神纸的风俗延续至近代,敬神的气氛渐淡。清代道光年间《黄安县志》:正月“初三日,祭门焚楮,谓之‘烧门神纸’”。这难说是严格意义上的祭神,倒更像年俗的落幕典礼——老话讲“初三烧了门神纸,各人寻生理”,从此商开市,士入学,人们开始由浓浓的年味儿里走出,走入新一年的奔忙。 
  清代袁枚的志怪小说《子不语·误学武松》说,“古礼门为五祀之一,今礼久不行”,以至见杭州一户姓马的人家“祭门神甚敬”,竟要问:“君家独行之,何也?”原来,马家主人看《水浒》入迷,学武松,杀了犯淫的嫂子。女鬼找上门来理论:“吾夫杀我可也,汝为小叔,不当杀我。”只是被“门神呵禁”,进不得大门,在门前对醉归的奴仆言明缘由,发泄了一通。这段故事,由“祭门神甚敬”的个别例子,反衬出清代时民间的门神之祀已普遍淡化。 
  清代《燕京岁时记》也提醒人们注意这一情况:“门神皆甲胄执戈,悬弧佩剑,或谓为神荼、郁垒,或谓为秦琼、敬德,其实皆非也。但谓门神可矣,夫门为五祭之首,并非邪神,都人神之而不把之,失其旨矣。”虽称为神,却不郑重其事地祭之,因此才有人为门神鸣不平。 
  有时,那“神之”也要打折扣的。清代石成金撰《笑得好》有则小故事讽刺“心毒貌慈”者: 
  一人买门神,误买道人画,贴在门上,妻问曰:“门神原是持刀执斧,鬼才惧怕,这忠厚相貌,贴他何用?”夫曰:“再莫说起,如今外貌忠厚的,他行出事来,更毒更狠。” 
  虽只是笑话一段,但在那买门神画的随意性中,却透露着一种轻慢。乾隆年间《笑林广记》中笑话《白伺候》,从正面反映了这种心态: 
  夜游神见门神夜立,怜而问之曰:“汝长大乃尔,如何做人门客,早晚伺候,受此辛苦?”门神曰:“出于无奈耳。”曰:“然则有饭吃否?”答:“若要他饭吃时,又不要我上门了。” 
  造神又役神,门神可说是廉价的门户守卫者。明代冯梦龙辑集刊刻的《山歌》中有一首《门神》,系“君心忒忍,恋新人浑望旧人”的怨词,却围绕新旧门神画做文章,全用门神口气。摘录如下: 
  记得去年大年三十夜,捉我千刷万刷,刷得我心悦诚服。千嘱万嘱,嘱得我一板个正经。我虽然日你糊口之计,你也敬得我介如神。我只望替你同家日活,撑立个门庭。……并弗容介个闲神野鬼,上你搭个大门。……冉阝间贴得筋疲力尽,磨得我头鬓蓬尘,弗上一年个光景,只思量别恋个新人。……遇着个个残冬腊月,一刻也弗容我留停。你拿个冷水来泼我个身上,我还道是你取笑;拿个筅帚来支我,我也只弗做声。……我吃你刮又刮得个测赖,铲又铲得介尽情。 
  除夕贴门神,如何贴,说到了;如何清除贴了一年的旧画,也说到了。除旧布新,过年的节目,换门神是一项。喜新弃旧的哀怨,那是关于爱情的借题发挥,不必管它。贴上对门神画,撑立门庭,闲神野鬼难进门,获得一年的心理慰藉,这能说不值得吗? 
  《淮阳乡村风土记》载民间歇后语:“门神里边卷灶爷——话(画)中有话(画)”。侯宝林的相声说,老太太过年买灶王爷神马,讳言“买”,要叫“请”;可是问价时,老太太嫌贵,竟连声说不值!和灶神像一起,门神画花几个铜子即可买来,连“糖瓜”也不必供奉,贴在门板上,四季把门。这,难道不是表现出造神者的一种幽默吗? 
  诚然,门闩不可废,门锁还要用;但是,如歌剧《白毛女》所唱:“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进不来”,门神带来心理的慰藉,烘托新年喜气,美化门户,一幅门神画从内容到形式,奉献给人们的还少吗? 
  山东潍坊杨家埠,为我国清代著名的木版年画产地之一。旧时,那里有专营门神画的门神店。民谣唱:“专做门神店,当了颜色贩,年年刻新版,必定客来办。”品种专营、年年刻版,可见印量销量之大;“当了颜色贩”的自嘲,反映了门神画设色浓艳,用以点缀新年的特点。 
  与艳彩门神形成对照,四川绵竹传统木版年画有种“素门神”,即只勾墨线不加敷彩的门神画。偷工减料吗?否。这是为服丧人家预备的。 
  门神又是随葬品。《明史·礼志》载:“洪武二年敕葬开平王常遇春于钟山之阴,给明器九十事,纳之墓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四,门神二,武士十,并以木造,各高一尺。”门神一对,不是绘画是木雕。 
  门神不仅把门,不仅驱邪纳福,民间还编出门神解危救难的故事。河北获鹿一带贴关羽门神,伴以传说,一户人家孤儿寡母,欠地主债,儿子外出打工,准备腊月时回家还债,好过年关。年三十,债主逼得紧,儿子却因迷路,迟迟不归,老大娘被逼要上吊。儿子迷失方向正着急,一红脸将军骑大红马自天而降,把他拉上马,腾云驾雾转瞬到家。敲开门,回头再看时,将军和马都不见。儿对娘讲了自己的经历,老大娘对着门神就拜。拜过再看,门神画上,关羽骑的那匹大红马还在淌汗珠呢。这门神,为助人,一时“脱岗”,做了本职以外的事。当然,救人危难,也是保人平安。 
  造神又役神,中国老百姓的幽默,还表现在对门神的“分工”。 
  赵公明与燃灯道人一对,因赵公明是财神,二门神去守库房,取意自然在于财宝盈库。孟良和焦赞,根据杨家将故事,焦赞曾辽营盗马,京剧则有《孟良盗马》剧目,由此,这对门神常贴于牛棚马厩。山东潍县的《打猪鬼》,又称“栏门判”,是贴于猪圈门上的。你道画的是谁?民间钟馗、判官不分,“栏门判”即大名鼎鼎的钟馗,他被派去为猪消灾驱瘟。 
  马圈门上贴《庇马瘟》(图41),见于陕西凤阳一带。这令人想到《西游记》孙悟空,他被玉帝封为弼马温,为天宫饲养天马。古代民间传说,猴子能避马瘟。“庇马瘟”、“弼马温”皆取此意。按照阴阳五行之说,十二地支中,午为阳的极盛,为火;申、子、辰依次表示水发生、旺盛和衰微的过程。因此,申可以制约午,申属猴,午属马,猴子可以避马瘟。贴上一幅猴子图,不妨说是请“齐天大圣”来守马厩。 
  就说门神的“主力阵容”——秦琼和尉迟恭,做为历史人物,他们是唐朝的开国功臣,英姿勃勃,绘像挂在凌烟阁;做了门神,也是因为传说他们曾为皇帝站门岗。一身镇殿将军的盔甲披挂,却来给个民百姓把门,是二将军屈尊了,还是老百姓升格了?封建时代等级森严,僭越是罪过。然而,在有关门神的民俗信仰之中,子民们却同皇帝来了一回小小的“平等”。你使得,我也使得,可算是一种幽默吧。 
  9.门神诗文戏曲 
  有关门神的文学故事,前文已多有涉及。文学是一面镜子,它的折射,使门神这一文化现象益发绚丽多彩。 
  明代博学才子视允明,号枝山,曾赞门神。据清代《坚瓠癸集》,祝枝山去拜客,茶罢叙礼而退。人家送到门口,祝枝山见门神画得精彩,一个劲地称赞,并应主人的请求,留下一首《门神赞》: 
  手持板斧面朝天,随你新鲜中一年。 
  厉鬼邪魔俱敛迹,岂容小丑倚门边。 
  “新鲜中一年”,与清翰林院编修蒋士铨《门神》“面目随年改”,都是一年一度贴门神的风俗写照。蒋士铨诗如下: 
  倚傍谁何宅,张施将相形。 
  尊疑封户牖,贵比列丹表。 
  面日随年改,精魂入夜灵。 
  穿窬岂公惧,聊托壮门庭。 
  清代不少文人写有门神诗。清代戴璐《藤阴杂记》说:“新年倒贴门神,查他山、唐实君全传诵已久。近赵瓯北翼作,更欲突过前人。”赵翼有一组门神诗,其中一首: 
  漫嗤两脚踏空虚,身已离尘迹自疏。 
  甘宁仓琅监锁钥,肯随朱履上堂除。 
  无言似厌人投刺,含笑应羞客曳裙。 
  暮夜金来君莫受,防他冷眼伺门间。 
  “甘守仓琅”,仓琅即《汉书》“木门仓琅根”所说的门上铺首。诗中说,门神与金铺为伴,司“监锁钥”之职,掌管门禁出入。另一首写辟邪: 
  剑笏森森谨护呵,东西相向伊谁何? 
  满身锦绣形空好,一纸功名价几多。 
  辟鬼漫同钟进士,序神还让寇阎罗。 
  欲稽故实惭荒陋,或仿黄金四日傩。 
  剑笏森森,把剑武门神,持笏文门神。东西相向,人家门户多坐南朝北,门扇上相向而立两门神,一向东,一向西。满身锦绣,另外还该有铠甲,为什么说是“形空好”呢?因为说到底,不过“一纸功名”——纸上画像而已。至于门神的典故,末一句“或仿黄金四目傩”,赵翼假设:门神大约是模仿汉代岁末宫中逐疫大傩仪式里的首要角色——方相氏。《后汉书》记:“方相氏黄金四目”。 
  古代小说中以门神为主角的篇什,见于蒲松龄《聊斋志异》,篇名《鹰虎神》。篇中描写,济南府东岳庙“大门左右,神高丈余,俗名‘鹰虎神’,狰狞可畏”。故事讲,一个小偷潜入道士寝室,盗钱三百,逃出城。刚要上山,“见一巨丈夫,自山上来,左臂苍鹰”,面铜青色,依稀似庙门中所见者。这正是东岳庙鹰虎神之一。小偷先自蹲伏战栗了,神喝问:“盗钱安往?”故事的结尾,小偷乖乖地把三百钱送回东岳庙,跪在那里认错。蒲松龄笔下的鹰虎神,就是东岳庙的门神。其形象,具有威慑力。他离开“门岗”,去堵截偷盗者。天下作贼的人读此,该三思吧。 
  舞台上表演门神故事,元杂剧《盆儿鬼》不仅表现“大年日将你(门神)贴起”的风俗,还编出包公让手下人给门神烧纸,以换取门神通融合作的情节。清代《长生殿》描写唐宫里一对黑白门神,同情杨贵妃的鬼魂,为其放行。这些前已述及。 
  明代文人茅维字孝若,曾写过一出短剧《闸门神》。清代焦循《剧说》载,“《闹门神》杂剧,为茅僧坛孝若撰,谓除夕夜新门神到任,旧门神不让,相争也”。此剧开场,扮新门神者与扮桃符神者一同上场:“自家是太平巷第一家新门神,明年该轮俺把门管事。只今小年夜,满巷灯火爆竹,好不热闹,桃符神,你跟咱到任去来。”新门神洋洋得意:“谁将俺画张纸装的五彩?冷面皮意气雄赳,竖剑眉阔口髹囗;手擎著加冠进爵,刀斧彭排。奇哉,刚买就遍街人惊骇。尽道俺,庞儿古怪,满腹精神,倜傥胸怀。桃符神,你去瞧来,怎那旧门神见俺,只佯不睬,并不见他抬身哩。”踌躇满志的新门神上任来了,却不见旧门神挪动。于是,描写新门神眼里的旧门神:“那戴头盔将军忒呆呆,你几年上都剥落了颜色,甚滋味全无退悔?”旧门神出场了:“俺把门管事六七年,这门内人那个不威惧我。他是何等人物,怎便一朝思抢夺俺座头?他不见俺雪白髭须,都为数年把门辛苦……”相持不下,新门神令桃符去请宅内的钟馗出来评判。钟馗出来劝旧门神:“小年夜,少不得新旧交代,只俺把守门内,也早晚望着替身哩。”随后,宅内的紫姑神、灶神,门外的和合神,都劝不动旧门神。九天门监察使来此:“这太平巷怎的秽气薰蒸?呀,元来是那第一家旧门神作祟这方,又不肯让那新门神管事,且不究他贪位慕禄的心肠,只看他吃粮不管事,怎弄得那家门面,直恁破。”旧门神被贬沙门岛。 
  另有《庆丰年五鬼闹钟馗》,似为明初宫廷教坊剧,收入《孤本元明杂剧》,作者阙名。此剧第四折,钟馗被封为“天下都判官领袖”,福、禄、寿神,土地、灶、井、厨、门、户神,三阳真君,青黄赤白黑五方小鬼,有一番同台热闹的场面。门神的台词:“俺门神户尉,职掌左右门庭,年年喜遇正旦,岁岁庆贺新正。今日太平之年,俺见三阳真君去来。”此剧主角是钟馗。 
  以钟馗为主角的门神戏,还有《钟馗嫁妹》。后者更见性格。钟馗降鬼是高手,却偏好役小鬼为奴仆。朝夕相处,很难总是正气凛然的模样。小鬼也就敢灌醉他,戏弄他,与他没大没小。或许正因为此,人家门旁一左一有的“岗位”,让秦琼和尉迟恭占据了,钟馗被派去守后门。 
  明传奇《钵中莲》,存万历年间抄本。该剧第九出《神哄》,小生扮门丞,执单鞭;老旦扮户尉,执单锏;净扮“后门钟馗”,执宝剑象笏。这三个门神角色,同井泉童子、东厨司命、瓦将军、土地爷同台,演出了一场闹剧。门丞户尉的台词是:“从来启闭招仁惠”。钟馗台上说:“论起来,拿捉僵尸,是俺的本等;中是还有一讲,我职守后门,不管你园中之事。不瞒你说,我自从端午消受了他几个粽子,直到如今,饿得来有气无力,干不得什么事来。另求高明!”明代时钟馗的角色定位,由这一番表白和盘托出。做为门神,钟馗守的是后门;同时,至迟宋代始,钟馗又成为端午节的岁时之神。 
  比起门神来,古今文人画钟馗者更多些。这些钟馗形象要比神荼郁垒丰富,并非只是在那里持械站岗。画幅上的题诗因此丰富多样,胜出题咏神荼郁垒的诗篇。明代朱见深画钟馗手持如意,携一小鬼,小鬼双手举盘子,盘内有柏叶与柿子,以寓百事如意。其上题诗:“一脉春回暖气随,风云万里值明时,画图今日来佳兆,如意年年百事宜。”辟邪似已让位于祈祥。 
  清代罗聘画醉钟馗,题诗:“一梦荒唐事有无,吴生粉本几临摹,纷纷画手多新样,义道先生是酒徒。一醉何缘竟若斯,妄占姑亦妄听之。多应忽忆开元事,囗囗还如未第时。艾绿榴红五月天,沉酣正好卧花前……”宋代起,钟馗成为端午节的应时门神。而这位画家偏要调侃一番,说此时正是钟馗醉酒不醒的时节。清代另一位画家高其佩,指画钟馗的题诗也开玩笑:“花妍野冢中,草鸣昏月下,若但醒眼看,非善除妖者。”对钟馗能否捉鬼,甚至提出了质疑。这大约是借题发挥,意在言外。 
  钟馗成了各种漫想的载体。清代钱慧安画钟馗骑驴图,题诗:“终南进士学宏深,呼鬼随行担剑琴,因是无人听古调,跨驴何处觅知音。”醉酒的钟馗此次换了形象,一副儒雅模样。清任伯年朱色钟馗,题诗:“少小名惊翰墨场,读书无用且佯狂。我今欲借先生剑,地黑天昏一吐光。”则是画家在直抒胸怀了。 
  10.中外门神比较:以古罗马为对象 
  古中国和古罗马都创造了门神。中外门神具有共同点,也存在着差异之处,将两者进行对比,不仅有助于认识门神本身,还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体悟两种文化的异同。 
  这两种门神均源于神话。古罗马的门神叫雅努斯。中国古人的造神则开列出门神名单一长串:神荼、郁垒,秦琼、尉迟恭,等等,不下三一十位。 
  雅努斯本是司光明的太阳神。罗马神话讲,雅努斯掌管天宫之门,朝启暮闭,大地有了昼夜嬗递。雅努斯由大国之神而降临人世间,成为主管建筑物出入口的神。 
  中国的神话故事集《山海经》,记录了天国守门神——开明兽的故事。“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山海经·西次三经》说,开明兽“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这个把守天门的神,还管理着大国里的时序岁次。 
  中国古人认为自己的门户选门神,并没有选中开明兽,而是选择了神话里立在度朔山鬼门处的神荼和郁垒——守鬼门的一对神。而实际上,这一对门神兄弟,原本来自驱傩逐鬼时所用的大棒。取神荼郁垒而合开明兽,应该说是一种反映了民族心理的抉择。 
  关于神荼和郁垒,神话讲述他们的身世,说是沧海之中,度朔之山,山上校于三千里的大桃树,桃树枝间东北为鬼门,是万鬼出入的处所。神荼和郁垒守在那里,见有恶害之冤,捆绑了喂虎。守鬼门的二神人,被人们奉为守卫门户的神灵。 
  区别在两个关于门神的本源神话中已见。雅努斯是掌管昼夜交替的光明神,神荼和郁垒是“主阅领万鬼”的治鬼之神。以当年的知识水平,将日出日落带来的白昼黑夜的转换,想象为天门开闭所致,这是今人容易理解的。值得一提的是,关于神荼、郁垒的神话,根据晋代《玄中记》所载,树冠三千里的大桃树,树下是那二神,树上有一天鸡,“日初出,光照此木,天鸡即鸣,群鸡皆随之鸣”。这也将昼夜黑白纳入门神故事之中。晋代以来,门上画鸡,其民俗意义同于人物门神,也是门神的一种形式。这里要说的是,神荼和郁垒成为门神,其民俗意义主要在于御凶驱鬼辟邪。雅努斯当门神,似乎并未被赋予这方面的功用。他是门神,但却似乎未被赋予守卫门禁、以避鬼祟的神威,或曰“岗位责任”。 
  雅努斯与“一’紧密相关,拉丁文1月份的称谓来自雅努斯,月份的开头几天是向他致祭的日子,他被认为是一切开端之神。雅努斯能够成为门神,这“开端”的意蕴联系着造神者的思路。出门是一种趋向、一种过程的起始,入门也是一种趋向、一种过程的起始。最著名的雅努斯神庙在罗马集议广场,神庙有两个以侧墙联结的拱门。门的开闭具有象征意义,和平时期紧闭庙门,战争时期庙门敞开,部队出征要通过这两个拱门。其取意,大概着眼于出师的“大吉”,着眼于万里征战走好第一步。 
  表示开启的含义,雅努斯一手拿着手杖,一手拿着钥匙。神荼和郁垒就不同了,神话故事中这二神人手执苇索,用以缚鬼。后来,这二位门神演变为镇殿将军模样,披坚执锐,周身销甲,手持兵器。手中家伙不同,原因在于中外两种门神的功能个同,前者表示开启、启动,后者表示拒邪恶于大门之外。 
  中国古代都城特定的某一城门,如北京的德胜门,是三师出征的出师之门。此外,还有举行凯旋典礼的城门。然而,却没有像雅努斯那样的门神。 
  雅努斯作为门神,看起来不大安分于“岗位”。他要祝福远征的将士,也要保佑出行的人们,他兼做道路和旅行者的保护神;这尚不够,雅努斯又被航海者奉为保护神。总之,他在门的位置,为启程者壮行色,之后,再沿途“护送”,保平安。他的“职权范围”在门前,但又不局限于此。 
  中国的门神,有些本是采自征战疆场的武将,诸如秦琼、尉迟恭、岳飞、关羽、韩信、赵云等,他们勇猛善战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可是,在人们的心目中,他们被请上门扇户扉当门神,仅仅是镇殿将军的角色,看家护院而已。他们活跃于军旅的“本色故事”,只是当门神的入选资格。人们画他的像贴门,仅指望借助他战功赫赫的“过去”,来守门,“大鬼小鬼进不来”,所保者,住的平安,并没有顾及行的平安。这或许是造神的人们心理的折射,反映不同的价值取向。 
  中国老百姓让门神户尉站岗,所赋职责原本是御凶驱鬼辟邪。这是在大自然和社会面前,面对瘟疫天灾、战乱动荡,人们所采取的轩昂状的或蜷缩状的自卫。神荼、郁垒之不同于雅努斯,他们是闭门自守的符号,而非步出门户进取远方的符号——大约因此,神荼和郁垒的形象贴在门扇上,打开门他们便被掩在门后了;而雅努斯的形象则被雕在拱门之上,门开门闭,他居高眺望着远行的人。 
  如果说,做为门神的雅努斯又做道路神、航海神,是民间信仰习俗的一种符号迭加的话,神荼和郁垒做门神,也承载了一种习俗符号的迭加,这便是:祈福。门户的护卫神,复为祈福的神。这祈福所着眼的,仍是大门之内,是居家的满门福寿禄,至于为这福,是风尘仆仆外出经营还是千里万里地去寻取,就与门神无涉了。 
  雅努斯为两面神形象,他有两副面孔。这是时间意义上两面,一面看着过去,一面看着未来。据说他还被古人雕为四面脸孔。这令人联想到中国一个古老的说法:“黄帝四面”。东西南北中,黄帝居中而治,四副脸孔正好观四方。此为空间上的意义。 
  中国的门神往往成双成对,且是固定的搭档。古罗马文化创造的门神却仅一位。中国的门神画在贴在两扇门板上,门扇成双,门神自然成对;雅努斯不以门扇为岗位,也就不必比肩结对了。这可以是一种解释。然而,这单双的差异之中,是否包含着审美的差异呢?比如,华夏文明更讲究形式的对称。 
  门神是文化的符号。不同文化背景决定了它们的不同含蕴。不能仅仅通过以上粗略的比较,就得出此一种文化是较具开拓性的文化,彼一种文化是稍逊开拓性的文化。只能说,门神的差异为文化的比较研究提供了一方面的材料。 
  同时,做为两种文化的产物,两种门神并无高低优劣之分。说到底,这个它和那个它,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承载着人的期望——平安和幸福。尽管昔日有西风东渐,如今有文化交流,但是对于一代代中国人来说,门神还是自家的好。值新春到来之际,若要在门扇上重温古老的风俗,总把神荼郁垒或秦琼尉迟恭的画像贴出来。 

  第二节 对联和匾额
  1.从桃符到春联 
  “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挑换旧符。”王安石为宋代诗歌添此名句之时,桃符已在向春联过渡。 
  桃符,顾名思义,以挑木为材料。在古代,桃木有“鬼怖木”之称,桃木驱鬼辟邪的信仰由来已久,并且从来都关乎于门户。《艺文类聚》卷八十六引《庄子》佚文:“插桃枝于户,连灰其下,童子入不畏,而鬼畏之。”近年考古发现了证明这一古俗的宝贵史料,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医书《五十二病方》有一条:“囗:禹步三,取桃东枝,中别为回回回之倡而门户上各一。”囗,小鬼。药方的内容是驱鬼,门上插桃枝。桃木驱鬼,也见于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 
  为今人熟知的神荼和郁垒这一对门神,同桃木有着割不断的联系。门神的本源神话,说他们“性能执鬼,度朔山上立桃树下”。这桃树,别把它只看做是环境或衬景。清代《癸已存稿》审究其义,指出神荼郁垒是“由桃椎展转生故事”。人们所以能够创造出神荼郁垒的神话,其生活依据,是汉代《风俗通义》所说“腊除夕饰桃人……冀以卫凶”的风俗。这就是说,神荼郁垒神话故事,其实是对于门户前立桃木人风俗的解说。 
  削刻桃木人以驱鬼辟邪的风俗,发生了两个方面的转化。一是直接在门上画门神户尉;另一则是桃符。用桃木板代替桃木人,桃板之上可画神荼郁垒,也可径写门神神名,悬于门左的一块写“神荼”,右边一块写“郁垒”。这桃板,就叫桃符又称门符——清代尤侗《艮斋续说》:“人家门符,左神荼,右郁垒。张衡赋云:守以郁垒,神荼副焉。” 
  总之,这是辟鬼祛邪的“符”。 
  唐代《朝野金史》卷三说,正谏大夫明崇俨有法术,他曾“书二桃符,于其上钉之,其声寂然”,在地窖上钉桃符,止住了地窖下乐妓的演奏。钉上桃符真会有这种法力吗?不会的。所以特别说明一个前提,书桃符的人“有法术”。敦煌遗书中唐代通俗诗人王梵志的《父子相怜爱》:“东家打桃符,西家悬赤索。”桃符与赤索都是置于门前的辟邪物。 
  宋代洪迈《夷坚乙志》“司命真君”条写福州人余嗣的梦,涉及以桃符厌胜之说:“辄有压禳之术,公到家日,取门上桃符,亲用利刃所碎,以净篮贮之。至夕二更,令人去家一里外,于东南方穴地三尺埋之。此人出,公即静坐,冥心咒曰:‘天皇地皇,三纲五常。急急如律令。’俟其还,乃止。” 
  以上两条材料这都反映了当时人们对桃符的迷信心理。 
  元杂剧《后庭花》,包公智断杀人案的故事,破案的重要线索即是一片桃符。剧情讲,汴梁城里,开“狮子店”的小二哥,一天晚上要对独自投宿的年轻女子翠弯施无礼,女子不从,小二哥举斧威胁,吓死了翠驾。小二哥道:“这暴死的必定作怪。我门首定的桃符,拿一片来插在他鬓角头,将一个口袋装了,丢在这井里。”“门首定的”,定即钉。桃符钉在门上,可取下,可以簪在鬓发上,这桃符当是木制。“暴死的必定作怪”,因此要拿一片桃符镇住冤魂,所借助的正是桃符的神秘符号意义。 
  接下来,《后庭花》以浪漫主义的写作手法,表现殒命翠鸾的魂魄来会住店的秀才刘天义,后来又将那片桃符给了刘秀才。桃符上写着“长命富贵”。包拯看到后,有唱词:“他们定(钉)桃符辟邪祟,增福禄,画钟馗,知他甚娘报门神户尉。”桃符、钟馗、门神户尉相提并论,可见它仍具有浓厚的辟邪驱祟的意义。 
  然而,元代人的桃符毕竟不同于汉代人的桃板了。请听包拯的唱词:“你排门儿则寻那‘长命富贵’,我手里现放着‘宜入新年’。”桃符双双成对,一片写“宜人新年”,而断定另一必写“长命富贵”,当是以那时的惯例为依据。剧中包公吩咐寻找门上单钉“宜入新年”一片桃符的人家。再看杂剧的描写:“我出的这门来,转过隅头,抹过里角,来到这饭店门首,桃符都有。来的狮子店门首,我试看咱,可怎生则有‘宜入新年’一个,无那‘长命富贵’?我将这一根比则,正是一对儿。” 
  杂剧保留的这一条民俗材料很珍贵,它记录了由桃符到春联的演变过程。这是演变的中间环节,很典型:一方面,仍为木质,是桃符;一方面,四字相对,已近对联;重要的是,处于转变中的桃符虽存“辟邪祟”的古义,但“宜入新年”和“长命富贵”已是更具节日喜气的春联内容了。 
  2。最早的春联 
  元杂剧《后庭花哩,那一对“宜入新年”、“长命富贵”,从内容上说,是春联。杂剧称它是桃符也无错,因为它写在桃板上。如果抛开书写材料,仅就文句内容而言,可以说,在很长的时间里,古人以“桃符”称谓春联。 
  春联之始的题目,颇使五代时的后蜀主孟昶出了点小风头。只因《宋史·蜀世家》有记,孟昶命学士为题桃符,以其非工,自命笔题云:“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清代人认为这是最早的春联。此说影响很广。 
  近年人们论证先于孟昶的春联,有的甚至找出《尚书》里的对偶句,找到古器物上题为“书户”的六字铭文。在众多文章中,1994年4期《文史知识》所载谭蝉雪《我国最早的楹联》一文,引敦煌遗书斯坦因0610卷联句,以证唐代春联,值得重视。敦煌遗书所录如下: 
  岁日:三阳始布,四秩初开。 
  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又:三阳回始,四序来祥, 
  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立春曰:铜浑初庆垫,玉律始调阳。 
  五福除三祸,万古回(殓)百殃。 
  宝鸡能僻(辟)邪,瑞燕解呈祥。 
  立春回(著)户上,富贵子孙昌。 
  又:三阳始布,四猛(孟)初开。 
  回回故往,逐吉新来。 
  年年多庆,月月无灾。 
  鸡回辟恶,燕复宜财。 
  门神护卫,厉鬼藏埋。 
  书门左右,吾傥康哉。 
  敦煌卷子的这些联句分为两束,分别录于“岁日”和“立春日”下。这恰合于春联的岁时特点。一句“书门左右,吾傥康哉”,更是点明要旨——录这些联句为哪般?它是书写桃符即春联的稿本。联句里又多有至今仍为春联所习用的词句,如“三阳”、“四秩”、“始调阳”,在新春新岁到来之际,人们愿意表达对于岁月四季的关注;“五福”、“富贵”、“庆寿”、“呈祥”,如今仍不乏民俗生命力。历来的春联体现古代年俗的主题,可概括为两方面:驱邪与纳祥。敦煌遗书所录联句,也正是辟邪除祸和福庆呈祥。 
  敦煌遗书斯坦因0610卷为《启颜录》抄本,抄于唐开元十一年。我们称为挑符即春联稿本的联句,抄于录在卷子背面。其抄录年代无疑大大早于后蜀孟昶,证明最迟到唐代时已开始在桃板上书写春联了。 
  从桃符到春联,不止是名称问题,也不单单是写上个“春”字的问题。这实际上表现了变革桃符旧有内容的一种革新。旧的桃符,脱胎于木刻神荼郁垒像,那桃木板上也曾画门神,也曾题写“神荼”“郁垒”字样,总之,就如同桃木本身的符号意义一样,桃符的意义全在于驱鬼辟邪。这是对于保护自身、求得生存的渴望,它比起对于生活质量的追求来,是更基本的,然而又是低一个层次的。随着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进步,人们对于生活质量的追求越来越强烈,表现为年俗意识,就是:不但求辟邪,还求纳祥。桃符旧有的内容再也不能满足这新的心理需求。于是,桃符写门神名的老章程就被打破了,让位给“福庆初新”、“寿禄延长”之类祈福纳祥的字样。 
  经此一番革新,桃符原有的符号意义没有丢,——桃木辟邪,并不在于写上门神名;而新的意义,随着祈福纳吉的字句,叠加了上去。这叠加,其实标志着一种质的飞跃。它已区别于旧桃符。同时桃符辟邪的功用,也没有被遗忘。 
  至于名称,唐自不必说,宋王安石的诗句、元杂剧的台词,仍都称桃符。宋代张邦基《墨庄漫录》:“东坡在黄州,而王文甫家在东湖,公每乘兴必访之。一日逼岁除,至其家,见方治桃符,公戏书一联于其上云:‘门大要容千骑入,堂深不觉百男欢。’”请看,“治桃符”、“书一联”相照应;苏东坡所为,确是除夕写春联——可是,宋代人说这是“治桃符”。 
  南宋人周密《癸辛杂识》一书,“桃符获罪”条: 
  盐官县学教谕黄谦之,永嘉人,甲午岁题桃符云:“宜入新年怎生呵,百事大吉那般者。”为人告之官,遂罢去。 
  这位黄谦之兴致所至,戏题桃符,大概是将“宜入新年”、“百事大吉”的通常句子续了几个字,不料却有人打“小报告”,害得他丢了饭碗。从这条材料看,南宋之时“桃符”之称仍流行,题于“桃符”之上的文字,早已是“春联”了。 
  春联之名,据说出自明初。《簪云搂杂说》记朱元璋故事: 
  春联之设,自明孝陵昉也。帝都金陵,于除夕前,忽传旨公卿士庶家,门上须加春联一副。帝亲微行出观,以为笑乐。偶见一家独无,询知为腌(阉)永苗者,尚未倩(请)人耳。帝为大书曰:“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投笔征出,校尉等一拥而去。嗣帝复出,不见悬挂。因问故,云:“知是御书,高悬中堂,燃香祝圣为献岁之瑞。”帝大喜,资银五十两,俾迁业焉。 
  从这条材料看,朱元璋不仅提倡除夕挂春联,还微服出宫,去看户户门上有对联的盛况;当他见到阉猪户门上无联,竟能即兴创作,一副具有行业特色的联语,对仗工稳,落墨成对。 
  明代开国皇帝的提倡,无疑推动了春联的普及。然而,旧的称谓——桃符这名称,还是保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明末遗民李中馥《原李耳载》中奇闻一段:迁安郭金溪好扶鸾之术,因此中了邪,只得求助于“姜、蒜、犬胆、鹰脯药之,桃符、鬼箭、雄黄、朱砂镇之,巳针灸鬼眼穴诸络”。桃符被从门上取下,用来镇魔驱邪。不仅旧的名称仍在用,原本的神秘意义也没丢。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宋时,对于写有联语的桃符,已经开始有了别种叫法。宋代《名臣言行录》载:宋仁宗一日见御春帖子,读而爱之。问左右,说是欧阳修措词。于是,悉取宫中请贴阅之,见篇篇有立意,宋仁宗说:“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宫里门多,春联也多。宋人叫它什么?叫它“御春帖子”。不言而喻,在“桃符”与“春联”之间,“御春帖子”是一种过渡。 
  带着新的内容,春联由桃符的形式中生发出来。从桃符到春联,民风民俗的演变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3.楹联:春联演化为四季对联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写宁荣二府辞旧迎新过大年的景象,门饰一一点到:“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还写到从大门、仪门,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朱红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 
  这里要特别着墨的是,曹雪芹笔下,联对、桃符并用。 
  联对即对联。如《儒林外史》第七回,“堂屋中间墙上还是周先生写的联对,红纸都久已贴由了”。所言是红纸已褪色的对联。曹雪芹描写,贾府大门在“换了门神”的同时,换了联对。可是,何以又道“新油了桃符”?联对——即对联,写在纸上,同门神画一样,以新换旧;桃符——写木质材料上联语,它不必年年换新的,只需油一下,便焕然如新了。 
  桃符到了清代时,其使命已经完结,因为对联代替桃符已成风气——既然前人已发现可以在桃板上多写几个字,表达一些意思,后人自然不会拒绝这一形式。特别是诗书风雅之家,谁会放弃借桃板显示文思才气的机会?只是“桃符”的名称未泯。人们还没有完全忘记挂在门首的桃木板,并且由彼及此,写在木板上的对联,仍叫“桃符”,以区别写在纸张上的“联对”。 
  纸上的联语,辞岁时贴到门上,语句可以岁岁出新,为新年应景;木上写的或刻的对联,一油即新,语句呢,年年不变,大约已超越除旧迎新的内容——严格地讲,它是楹联而非春联。它既适于迎春的喜庆,又是面向四季的。 
  且将春联之外的对联称为楹联或门联。明代万历年间《长安客话》记,永乐年间,营建北京城,“大明门与正阳门相峙”,曾有门联: 
  既成,成祖命学士解缙题门联。缙书古诗以进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成祖大喜,赐赉甚厚。 
  解缙所书,上句歌颂大明王朝的功德,下旬描绘皇城巍峨。制成门联挂出去,正合于特定场合,烘托气氛。 
  这副对联不是春联。它与如今人们游名胜古迹所见的对联同属一类,通常称其为楹联,以避开春联之名。当然,这也不够严密,因为“楹联”的概念,往往是包含着“春联”的。 
  桃符演变为春联,两者间至少还保持着一种脱胎而来的痕迹。那痕迹印在时间上,就是说,腊月里迎年贴对子的时节,依旧是“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时节。由春联发展为超越了春的楹联,这种岁时的痕迹也被模糊了。 
  楹联走出桃符辟邪、春联纳吉的题材局限,赢得异常广阔的发展空间,成为中华门文化的绚烂花簇。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和形式,从道德理想、审美情趣,到方块汉字、骄文偶句的书写效果、朗读效果……一并来为门户之饰增色彩添趣味,无限的情调、绵长的韵味,于左右门楹、上下联句间沁溢着芳馨。楹联还走进门户,登堂入室,装点于屋壁殿柱,从而彻底摆脱了门首桃板的影子。 
  安徽霍山县韩信词联,“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上联讲“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下联两典故,漂母救命,吕后索命。寥寥十字,生动地概括了韩信的一生,也展示了汉语言文字技巧的奥妙。 
  扬州史可法词联,“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史可法不降清兵,舍身取义,衣冠葬于梅花岭。联语情景交融,既悼故人品格也写来者情怀,兼借唐诗《忆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名句,表现出古典诗歌的修辞美和意境美。 
  成都武侯词联,“能攻心,则反侧处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浓缩了一部蜀地政治史,一副对子如一篇论文。 
  北京潭拓寺弥勒殿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亦庄亦谐,令人回味,也就广为流传。 
  山海关孟姜女庙正殿门联,“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巧用多音字,其妙天成。读此联,“朝”字有的可读为早晨之朝,有的则读为朝拜之朝;“长”字有的读为长年累月之长,有的读为生长之长。据清代《浪迹续谈》,浙江温州江心寺外门旧有对联:“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该书作者还亲见福建罗星塔对联:“朝朝朝朝朝朝夕,长长长长长长消”。它们可归入同一类型。 
  仅从以上几副名胜楹联,就可得砚那种与桃符迥异的风貌。由为了辟邪的门前饰物,桃人、桃梗、桃符,经兼为迎占纳祥的桃符(增写了吉语)、春联(其喜庆气氛不断地挤掉辟邪气氛,后来变得充满了新春之禧),直至同辟邪已无必然联系的楹联,这一漫长的过程,反映了文明的进步、社会的发展,带给人类心理的巨大变化:先民放眼四望,看到的是恐怖的世界,大灾人祸,到处是对自身生存的威胁,门前的桃人寄托着太多的生存渴望;后来,生存环境不那么险恶了,人们便本能地追求生活的质量,辟邪的桃符不肯丢,却已有吉语书写其上;再后来,对天地人之间关系的认识更为理智的人们,更多地将目光投向自身的发展、生活的幸福,他们终于扔掉辟邪的桃符,运用联语的形式,来为自己祝福。 
  门前饰物的变革,不仅是一部风俗史,也是一部社会文化发展史。 
  4.“偷红” 
  春节少不了贴春联,大红对子火爆热烈,点缀着节日气氛。台湾《彰化县志稿》讲到在红色纸条写上“文字吉祥,尤富诗情雅意,最能象征新春气象”的春联,同时又记:“丧家未满三年,旧俗丧男者须贴青纸联,死女者须贴黄纸联示之。”这与人们习见大红对联形成强烈的反差。而办丧事的人家,门户上贴丧联,白纸黑字,如“终日惟有思亲泪,寸草痛无慈母心”。这区别于大红的纸色,具有浓烈的感情色彩。 
  这些关于纸色的讲究,从正反两个方面强调了一项民俗,即春联必须用红纸。于是民俗中也就有了一个名目,叫“偷红”。这“红”,指春联。1925年广东肇庆《四会县志》记载这一民俗: 
  “元夜”,妇女步月至人家,撷菜少许,曰“偷青”;或撕取人家门前春联,曰“偷红”;或到神庙摘灯带怀,归置床箦下,云“宜男” 
  正月十五夜晚,妇女踩着月光,至人家摘采一点蔬菜,叫“偷青”。偷偷到别人家的大门前,撕下一些春联,带回家,称为“偷红”。这一青一红,都称为偷,并不是作贼的事,所以人们不必以此为耻。但还是要以“偷”称之,日为做这些事时是不希望别人看到的。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干?只因这是妇女希望“宜男”的事,婚后不育的媳妇盼娃娃,心事无可非议,但总不好大事张扬。 
  月圆之夜,是妇女的好时光。比如八月的十五,“男不拜月”,妇女便有了专享的权利。正月十五为上无节,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妇女们出门来,也是为了“宜男”,去偷偷地摸城门上的门钉,摸钉即摸了——丁,男子。摸钉,丝毫无损于那铜皮门钉,但也得偷偷地去摸。这有助于理解“偷青”“偷红”的那个“偷”字,其主要是指女人们做这事时的情态,至于“偷”——盗窃意义上的偷,则是极为不重要的。 
  上元节夜晚,妇女出门的“偷”俗,是各地较为普遍的风俗。清乾隆年间台湾《澎湖纪略》载,未字之女是夜出游,必偷他人葱菜,谚云:“偷得葱,嫁好公;偷得菜,嫁好婿。”妇人窃得别人家喂猪盆,被人咒骂,则为生男之兆。清嘉庆年间《重修扬州府志》,“更阑人静,女伴相携出行,曰‘走桥’,有乞子者取砖密藏以归”。所有这些,涉及物品虽不尽相同,但实质内容是相同的——“偷”,其实是“乞”,是一种偷偷的“乞”。 
  “偷红”也是如此。 
  5.门匾:建筑物的文字点缀 
  中国古典建筑与文化珠联壁合的范例之一,是匾额。从形式上讲,匾额是书法美的载体,又是同章美的载体。匾额所标识的名称,言简而意赅地浓缩了蔚蔚大观文化内容,使建筑物大增光彩,甚至成为社会政治文化的符号。有关匾额的内在容量,本书专设“门名的文化含蕴”一节。 
  这里只说匾额这一独特的门饰形式。《邵氏闻见录》说,赵匡胤登明德门,指着匾额问:“明德之(,安用之字?”赵普应答:“语助。”同为宋代,文莹《湘山野录》则将此事的场景记为朱雀门: 
  太祖皇帝将展外城,幸朱雀门,亲自规划,独赵韩王普时从幸。上指门额问普:“何不只书‘朱雀门’,须著‘之’字安用?”普对曰:“语助。”大祖大笑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赵匡胤是个马上得天下的君王。他大约不喜欢文绉绉习气,所以有对门额“之”字那一番评论。 
  门匾上“之”并没有因此而绝迹。若不然,便不会有元代张(羽中)《日闻录》的再谈“之”字: 
  匾题字数奇而不偶者,古今往往皆增一“之”字,如大成殿则曰“大成之殿”,不知起于何时。 
  “之”字以外,匾额上的“门”字的说法也颇有趣。清代《坚瓠壬集》引马愈《马氏日抄》: 
  门字两户相向,本地勾踢。宋都临安,玉牒殿灾,延及殿门,宰臣以门字有勾脚带火笔,故招火厄,遂撤额投火中乃息。后书门额者,多不勾脚。我朝南京宫城门额皆朱孔易所书,门字俱无勾脚。 
  南宋宫殿发生火灾,有人将此归咎于门匾上“门”字最末一笔挑了钩,“门字有钩脚带火笔,故招火厄”云云。把门匾摘下扔到火里,火被扑灭了。于是,门匾上的门字再不敢信笔落墨,未一笔只可直直地坚在那。 
  除火厄之说外,“门”字挑钩另有一说。据《骨董琐记》,明初年,詹希原写太学集贤门匾,门字有钩。朱元璋见后大怒:“吾方欲集贤,乃欲闭门塞贤路耶?”这位明太祖读字,充分调动想象力,“门”一挑钩,如同大门关闭,堵塞广进贤之路。其实,有此“集贤”之心,还愁网罗人才无门路?倒不在门字笔画如何。 
  北京前门的匾额“正阳门”,“门”字最末一笔为怪,不挑钩。民间就此编出故事,说是皇帝不让写匾的人挑钩,为什么呢?说是皇帝想:我去天坛祭天,要走正阳门,门若带钩,不是把我剐了吗? 
  天津蓟县独乐寺观音阁檐下有块蓝地鎏金字匾,匾为立形,上题“观音之阁”,落款“太白”。学者史树青认为此匾应是大诗人李白所题,其论据是唐代建筑匾额多为立形,现存唐代匾额如山西五台山佛光寺大殿的“佛光真容禅寺”是立额,日本奈良唐招提寺门额也是立形。 
  其实,唐以后也仍有竖写的匾额。如宋代《鸡肋编》记,有人喜欢苏轼“亭下殿余春”诗句,以名亭,“榜曰‘殿春亭’,作横牌书之。同列有恶之者,乃谓其家有‘亭春殿’”。《鸡肋编》特意表出“作横牌书之”,可见宋时匾额并非一律为横匾。 
  匾额的形状,状如书卷者叫手卷额,形似册页者叫册页额。园林匾额为避免呆板,还用秋叶匾,形状如飘落的叶子。 
  匾额的字体,真草隶篆,丰富多彩。匾额的色彩也丰。在甘肃武威的文庙,大殿门前和回廊上挂满了清代牌匾,蔚成景观。这些匾分别为蓝地、紫地、黄地、绿地、黑地,匾上铭字分别涂金色、银色、蓝色、绿色,每匾上四大字,如“经天纬地”、“斡旋文运”、“天下文明”、“为斯文宰”、“孝友文章”、“文以载道”、“化峻天枢”、“人文化成”、“贵相太常”、“德盛化神”、“书城不夜”等等,以壮观的形式渲染着义庙的气氛。 
  台南二大名匾之一的“一”字匾,匾额很宽,蓝地,通匾书硕大的“一”字,字金色,若碧海蓝大一金龙。匾四周围以楷书,所书为:“世人枉费用心机,天理昭彰不可欺……”共77字,形如花边。 
  一块横书“立雪堂”的游姓人家的匾额,四边框浮雕四个历史故事,下方为“程门立雪”,道出取“立雪”为堂名的缘由;左方为“载道南来”,宋代人游酢与杨时为程门弟子,学成后到福建传播理学;上方为“惠政于民”,表现游酢的政绩;右方“兴学授业”,游酢收徒讲学。匾额上既铭字,又雕图,其文化内涵也就益发丰富。 
  6.姓氏的匾额——堂号 
  上一节刚刚说过“立雪堂”匾额。游姓铭以“立雪堂”,出于立雪程门的宋代故事。游酢与杨时一起拜师理学大儒程颐,程颐瞑目而坐,游酢和杨时侍立等待,等到程颐醒来,门外降雪盈尺。游姓人家以“立雪”为堂号,表示要世代弘扬尊师好学的传统美德。 
  民居门枪上方嵌挂匾额,其匾往往为堂号。堂号是用来表示姓氏、发扬祖风的匾额,通常选用与自家姓氏相关的成语或典故,镌刻在匾上。例如,“忠厚传家”、“三槐毓秀”、“香山遗派”、“百忍遗风”、“槐荫启秀”等,并且“约定俗成”,各姓人家不会混用的。 
  有时直接名“堂”,像游姓“立雪堂”、周姓“爱莲堂”、张姓“百忍堂”、王姓“三槐堂”,等等。 
  一姓几支,各有堂号的例子也是有的。山东章邱的孟家是经商的巨贾。孟氏兄弟分立门户后,各建本支堂号,于是绸缎布料店,便有了开“瑞增祥”的“容恕堂”,开“瑞蚨祥”的“矜恕堂”,开“瑞林祥”的“慎思堂”。孟姓的这些堂号给人的感觉是,均选自孟子言论。 
  堂号通常都取诸同本姓有关的典故。王姓书“三槐堂”,或匾以“槐荫启秀”。其故事出自《宋史·王旦传》: 
  王旦字子明,大名莘人。……父祐,尚书兵部侍郎,以文章显于汉、周之际,事太祖、太宗为名臣。尝谕杜重威使无反汉,拒卢多逊害赵普之谋,以百口明符彦卿无罪,世多称其阴德。枯手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 
  北宋初年,尚书兵部侍郎王祐文章写得好,做官有政绩。他相信三家后代必出公相,并在院子里种下三棵槐树,做为标志。后来,他的儿子王旦果然做了宰相,当时人称“三槐王氏”,在开封建有王家的三槐堂。 
  王祐植三槐,是借用三槐喻三公典故。《周礼·秋官·朝士》有“面三槐,三公位焉”的记载,说是周朝宫廷外种三棵槐树,三公朝见天子。而三公,朝廷中三种最高官衔的合称,周代时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文学家苏轼,同王旦之孙王巩是朋友,曾应王巩的请求写了一篇《三槐堂铭》。此文被编入《古文观上》书中,广为流传。 
  张姓门前夸耀的,是“百忍遗风”,他们常以“百忍”为堂号。有言道“百忍成金”,这中间包含着累世同居的故事。《旧唐书·孝友传·张公艺》: 
  郓州寿张人张公艺,九代同居。北齐时,东安王高永乐诣宅慰抚旌表焉。隋开皇中,大使、邵阳公梁子恭亲慰抚,重表其门。贞观中,特敕吏加旌表。鳞德中,高宗有事泰山,路过郓州,亲幸其宅,问其义由。其人请纸笔,但书百余“忍”字。高宗为之流涕,赐以嫌帛。 
  张公艺儿代同堂,出了名,几次得到旌表门闾的荣誉。此事《新唐书》也载,唐高宗把泰山,路过那州,到张家,“问本末,书‘忍’以对,大子为之流涕”。 
  “百忍”之中虽有几分辛酸在,但能感动穿龙袍的万岁,也是值得荣耀的事。中国古代推崇累世同居,几代同爨、长幼有序大家庭,历来被视为宜加褒显的好风尚。于是,张姓人家以“百忍”为堂号,铭门额,因循成为惯例。 
  周姓人家常名“爱莲堂”,是因名篇《爱莲说》出自宋代名儒周敦颐手笔。《爱莲说》通篇百余字:“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于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灌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周敦颐《爱莲说》情真意长,说莲喻人,可以说达到了一种极致。周敦颐以后,爱莲者众。周姓人家以“爱莲”为堂号,不仅引《爱莲说》为自豪,还旨在以“花之君子”来自励。 
  门匾几个字,蕴含着如此丰富的文化内容。 
  由堂号匾额,再来说说姓氏楹联。就以王姓人家为例,其常用的传统楹联是:“黄槐绿竹宜新植,紫燕红鹅说旧家。”上下联分别用了两个典故。黄槐,与“三槐毓秀”匾额用典相同。绿竹,王微之爱竹,《晋书·王微之传》:“尝寄居空宅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微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紫燕,宋代《青琐高议》载,金陵人王谢,泛海至鸟国,一翁一媪皆穿黑衣,将女儿嫁他。既久,王谢乘云轩旧金陵。有燕子飞到王谢家屋梁上。王谢召时,燕子飞到王谢臂上,燕尾系着字条,上写:“误到华胥国里来,主人终日苦怜才。云轩轻去无消息,洒泪临风几百回。”第二年燕子又来,尾上系诗:“昔日相逢真数合,如今睽隔是生离。来春自有相思子,三月南天无雁飞。”红鹅,用王羲之爱鹅的典故。《晋书·王羲之传》说他“性爱鹅,……山阴有一道土,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土云:‘为写《道德经》,当泰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 
  这副对联,选择王姓名人四事,种槐喻门楣光耀,植竹寓品行节操,抚燕表和美,爱鹅见雅趣。 
  7.光耀门楣挂匾额 
  旧时,陕北民间俗语“文魁武魁,不如锅盔”,反映广安于自给自足农家经济的观念。《中部县志》解释,“文魁武魁”是匾上字,“科举时代家有文武举人,于门上悬此匾额”,而“锅盔”即面制大厚饼。本分庄稼汉绝不好高骛远的务实心态,不慕功名,淡泊自安,一句“文魁武魁,不如锅盔”表现得淋漓尽致,平头百姓的幽默感充溢其间。 
  然而,功名、荣誉毕竟不是坏东西。门额上的匾,题写着表彰字眼的匾,到底能让主人荣耀,令旁人艳羡。乡下城里,均是如此。30年代初所修辽宁《义县志》有段话,言及匾额对于地方民风方面的影响: 
  乡间之大门,或以柳条为之,或以木板为之。城中大门多以木为之,上盖板,有脊,曰“门楼”,两边问屏,小门一,曰“角门”;不盖板者,曰“光亮大门’”。世宦或富贵者多以砖为之,上盖瓦,圆脊,俗称“滚鲁门楼”。复有建二门、砌花墙,隔院为二者,二门皆用砖瓦,号曰“垂珠”。乡间多柴门,只富者有砖、木所为之门楼。吾邑世家,大门、二门概挂匾额,科第者或题拔贡,或题父子进士、父子乡魁、兄弟拔贡、兄弟同榜,武魁出仕者或题大夫第,影壁则用三台,俱置吻兽,房脊亦置之。门两旁竖单斗或双斗旗杆,视功名而用之(举人单斗,进士双斗)。民国贵或富家门额,或大总统题曰“孝义之门”,或邑令题曰“热心公益”。其节妇门额,或大总统题曰“节励松筠”,与清朝节妇门额题曰“节孝可见”及孝子门额题曰“纯孝格天”者,先后辉映,吾邑重公益及孝、节、义,亦可概见于所居矣。 
  城、乡人家的大门有所不同,世家与平民的宅门区别很大。关涉到门面的事情,人们挺在意。这其中,匾额的因素,并不被小觑。尽管那匾额不能当饭吃——所谓“不如锅盔”,但许多人还是推崇它。门匾所张扬的,是向脸面上贴金。在过去的时代里,社会以那么一种方式,来宣扬,来提倡,来表彰,来奖励,形成社会价值取向,造成民众荣誉归属,大多数人对此不会冷漠相视,就如同社会永远不会缺乏进取心。世代与泥巴打交道的庄稼汉,当机会摆在眼前,荣耀不再遥远的时候,他们也不免会为那“文魁武魁”而动心,觉得它比果腹的“锅盔”另具一番滋味。 
  当然,“文魁武魁,不如锅盔”自有它的道理。被实实在在的庄稼汉投以轻视,这同匾的虚荣有关。请看1937年东北《海城县志》: 
  至新宅落成,或其他喜寿诸事,戚友亦多赠匾额,或称官阶,或论齿德,然声闻过情者居多,系一种粉饰门面之具,能否名副其实,则在所不计也。 
  这是功名匾的贬值,光荣匾的掉价。言过其实,溢美浮夸,甚至于阿谀奉承,对这样的门匾,人们嗤之以鼻,说一句“不如锅盔”,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就说那有皇上的时代,御赐匾额该是件很荣耀的事吧。可是,大奸臣秦桧偏偏获此殊荣。这就使得踢匾的价值大打折扣。 
  《宋史·奸臣传》记:绍兴十五年,“十月,帝亲书‘一德格天’扁其阁”。秦桧的劣迹,主和不主战,投降不抵抗,以至构冤狱,害忠良,“莫须有”,这一切难说不是秉承南宋皇帝之意,赐匾“一德格天”即是明证。秦侩不得人心,据清代《坚瓠甲集》,秦桧死后,开浚运河时,取泥堆积其府第墙外及门,有人在其门扇上题诗:“格天阁在人何在,偃月堂深恨已深。”可见“一德格人”的御匾并没能为秦桧洗刷骂名。 
  清代《啸事杂记》,记骄横一时的年羹尧: 
  年大将军赐第在宣武门内右隅,其额书“邦家之光”。及年骄汰日甚,有识之士过其第哂曰:“可改书‘败家之先’。”盖以字形相似也。未逾时,年果债事。 
  雍正能登皇帝位,有年羹尧之功。然而,年羹尧得志猖狂,目空一切,也就埋下了毁灭的种子。“邦’与繁体“败”字笔画相近,“光”、“先”字形也相似,有人故意将年羹尧的门匾读成“败家之先”,正反映了一种民心向背。雍正改元才第三个年关,年羹尧便倒霉了。当然,他的下场,祸由自身出,也与当时的朝廷政治有关,倒不在门匾之字。 
  在门匾上涂涂改改,以作讽刺挖苦,明代笑话集《喷饭录》里有这类故事: 
  有孝廉为京官,颜以“文献世家”于门。一夕,人以纸糊其两头字,曰:“献世”。孝廉怒,命仆骂于世。又一夕,糊其“文”字上一点,曰:“又献世”。孝廉怒骂如前。则再糊其“家”字上一点,曰:“献世冢”。 
  笑话里的那个京官,门上挂着“文献世家”匾。大约因为人品欠佳,人缘也差,屡屡被人取笑耍弄。那自吹自擂的匾额,还是摘掉为好。 
  悬匾额以明志向,题字寓意往往见性格。那些具有文化容量和韵味的匾额,为人们所乐道。岳珂《(木呈)史·见一堂》: 
  孝宗朝尚书郎鹿何年四十余,一日,上章乞致其事。上惊谕宰相,使问其繇,何对曰:“臣无他,顾德不称位,欲稍矫世之不知分者耳。”遂以其语奏,上曰:“姑遂其欲。”……何归,筑堂扁曰“见一”,盖取“人人尽道休官去,林下何尝见一人”之句而反之也。 
  “林下何尝见一人”的诗句,世俗相传之广,以至被认为是俚谚。它讽刺做官者的虚伪,相逢常说要辞官归隐,但大都口是心非,山林间并未见到辞官者的影子。尚书郎鹿何年纪刚过四十岁便请求致仕,他自言顾虑不称职,希望以自己的行动来纠正只盯着高官厚禄的风气。鹿何如愿后,悬挂出“见一堂”匾额,意思是:“林下何尝见一人”?我就来做那“一人”。明志之外,刺世疾俗之意,铭于匾上。 
  “见一堂”的修辞之妙,在于从广为传诵的诗句中化出,反其意而用之。元代初年画家郑思肖以“本穴世界”名匾,则利用汉字笔画结构,拆卸拼装,以诉心曲。 
  《宋遗民录》载,南宋灭亡后,郑思肖不买元朝的账,他画兰有很无上,有人问时,他说:“地为番人夺去,汝不知耶?”他字忆翁,号所南,以寓对于南宋王朝的思念。又将发愤之作命名为《大无工十空经》,“空”字去“工”加“十”,为“宋”。他还以相同的思路名匾,居所门匾书为“本穴世界”——“本”字取出“十”而留“大”,将“十”置于“穴”下,组成“宋”。郑思肖的门匾所隐的是“大宋世界”。这被传为遗民守志、不事新朝的佳话。 
  清代王应奎《柳南续笔》说,狂士归元恭“家贫甚,扉破至不可阖,椅败至不可坐,则俱以纬萧缚之,遂书其匾曰‘结绳而治’”。如此“结绳而治”,门匾上的四个字,不是活脱脱地将主人的性格凸现于门户之前了吗? 
  8。店家老字号 
  老字号是宝贵的财富。商界讲:“创出金字招牌,买卖找上门来”。老字号可以具有如此的吸引力,形成一种营销优势。 
  旧时好面子的北京人,讲究出门有身好“行头”,所谓“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八大祥’,腰里别‘西天成’”,分别讲的是帽子、鞋子、衣服和烟袋。马聚源、内联升、西天成都是有名气的老字号,八大祥则指卖绸布的瑞蚨样、瑞林祥等八家字号。 
  商家的字号,本来说的是门上的牌匾,匾上的字写的是商店的称号。这字号太能代表商店的形象了,以至字号竟成了商店的代称,比如讲“京城老字号”、“津门老字号”,便不是单指那么几块店匾,而是对整个商店的称谓。 
  北京有句老话:“丸散膏丹同仁堂,汤剂饮片鹤年堂。”称赞了两家老字号药店。鹤年堂匾今仍存,据说为明代奸相严嵩手书。严嵩字写得很好。有段传说故事讲,权倾一时的严嵩写了“鹤年堂”牌匾,字又不俗,一经挂出,众人皆言佳,却有一个老举子横看竖瞧,说道:“字是好字,只是笔锋转折处,时不时透出一股奸气。”严嵩所作所为,即便朝无评,野也会有议。因此那一番论字,该视为借字说人,如果把它当做确有其事的话。严嵩写的店匾,在北京还有“六必居”酱菜园,名人写匾,也是一种名人效应。天津的老字号正兴德茶庄,不仅有书法家华世奎书写的牌匾,还有军阀吴佩孚、下野总统徐世昌写的店匾。 
  当然,字号本身的含义也是重要的。以天津的一些老字号可为例,建于本世纪20年代的劝业场,牌匾为书法家华世奎所书,商场内悬匾“劝吾胞舆,业精于勤,商务发达,场益增新”,是在为自家的字号注解。“正阳春鸭子楼”,取意大门朝东阳光冲照。山东人在津开的登瀛楼饭庄,字号“登瀛”典出《史记·秦始皇本纪》“海中有三神山,名为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同时又兼顾了山东特点。 
  牌匾是面向大众的招牌,出此用典应忌生僻,避免晦涩难懂。《履园丛话》记,济南有家酒店牌匾“者者居”,外地人不解其义,当地人说此语出自《论语》“近者悦,远者来”。虽须解释,尚能弄懂,也就罢了。 
  还有更令人费解的牌匾。近人朱彭寿《安乐康平室随笔》说:京城某酒肆,所悬匾额很是古旧,上面题“推潭仆远”四字。有一次,朱彭寿与在座诸人议论此匾,不知所谓。朱彭寿一心要弄个明白,曾多次询问友人,没有知晓者。偶遇某翁,告诉他说,曾听老辈人讲到那字号,四字大约出于《汉书》。朱彭寿检阅《汉书》数过,未见其语。复推而及于《后汉书》,得之于《西南夷艹作都夷传》的《乐德歌》内,是为甘美酒食注文。原来那本是夷语,当时在异域听到的,音译为此四字,并无意义可言。如果只就文字求其义,自然虽百思而不得其解。这样的店匾,就有失于艰涩了。 
  清代文人钱泳游历七八个省,所到之处很注意匾额槛贴之类,他的《履园丛话》写道:酒店匾额曰“二两居”,楹贴曰“刘伶问道谁家?李白回言此处高”,各处皆有。此地“二两居”,彼地“二两居”,匾虽雷同,但它通俗平易,能赢得平民大众,开店的人最实际,愿意把它挂在店门上。 
  牌匾与对联相呼应,是常见的形式。例如,天津达仁堂药店在门前悬店匾,两侧配对联“自选川广云贵道地药材”,“蜜制丸散膏丹汤剂饮片”。本世纪初天津八大家之一卞家开办的海货店,门旁对联一边是“隆业有基珍罗山海”,一边是“昌期即遇利取鱼盐”,门楣有“隆昌号”横匾。对联藏头,嵌着字号。 
  店家的招牌常喜欢用吉利字眼,这是容易理解的。朱彭寿《安乐康平室随笔》卷六: 
  市肆字号,除意主典雅或别有取意者不计外,若普通命名,则无论通都僻壤,彼此无不相同。余尝戏为一律以括之云:“顺裕兴隆瑞永昌,元亨万利复丰祥;泰和茂盛同乾德,谦吉公仁协鼎光。聚益中通全信义,久恒大美庆安康;新春正合生成广,润发洪源厚福长。”诗固漫无意义,而言利字面,大抵尽此五十六字中,舍此而别立佳名,亦寥寥无几字美。 
  所列举的五十六个字,对于牌匾用字,确实囊括几尽了。然而,这些字用来交叉组合,两字的,三字甚至四字五字的,再加上甲前乙后、乙前甲后的位置变化,是可以组合出成千上万个不同字号的。 

  第三节 岁时习俗
  1.除夕:“甘蔗宰相”“炭将军” 
  春夏秋冬一岁分四时。春播,夏作,秋收,冬藏,季节时令决定着农事活动,而农事活动的直接结果是温饱。农业文明在创造耕楼犁耙、创造深耕细作的同时,还面对迫切的社会需求,创造了精密的时序刻度——一年四个季节、十二个月,一年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这一套时序系统,并不单单是“不误农时”的保障系统。农业的需要,使它如此完善;它产生出来,不只充当耕作时间表。它为整个社会生活所遵循,它与民众的消祸祈福心理相结合,在悠悠岁月里生发出绚烂的文化现象——岁时风俗。 
  门与户,几千年里在民风熏染之中,变得色彩纷呈。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除夕以辞旧迎新的独特时段位置,成为展示年节习俗的重要舞台;民居之门则以建筑物出入口的空间取位,承载了一幕幕绚丽的场景。挂春联、贴门神是普遍的岁时风俗,一些地方民俗义在此基础上有所增饰,使得中华年俗益发多彩。 
  门前“藏鬼秸”。1915年《顺义县志》记:腊月三十“各于门前插芝麻秸,挂五色罗”。古人传说,西方山中有一种叫山魈或叫山臊的怪物,独脚,不怕人,专在过年的时候出来害人。按照传说的解释,年俗中红纸对联、爆竹鞭炮之类,都是用来驱怪逐鬼的。插芝麻秸有个名目,叫“藏鬼秸”。人们想象,其意义似如鱼腮的功用,经门前“藏鬼秸”‘过滤,大鬼小鬼就全被滤在里面了。此俗相当古老,明代《艺林代山·螺首》引《通典》说,夏、商、周三代分别以苇茭、螺首、桃梗为门饰,具有辟邪意义;并写道:“苇茭,今京师人家,岁除插芝麻秸于门,是苇茭之遗。” 
  葫芦收疫鬼。清代《顺天府志》:除夕“门窗贴红纸葫芦,曰‘收疫鬼’。”葫芦具有收降妖魔鬼怪的法力,是流传久远的话题。记录河北民俗的《深州风土记》讲除夕辟瘟:“洒扫堂厅,悬葫芦、麻筋于门,烧辟瘟丹。”干脆将葫芦挂在门上。清乾隆年间河南《荥阳县志》也记,“焚辟秽丹,放驱魔炮,刻木为匙,悬匏于户,福来灾去”。匏,即可做水瓢的大葫芦。 
  松柏饰门。清乾隆年间《东湖县志》,除夕“以松柏枝插户楣”。道光年间《安陆县志》记为“束柏枝悬门檐,亦户悬苇索之遗”。此俗在我国已鲜见,其传到日本,至今仍为点缀新年的一大景观。 
  “喜钱”招财。四川《江津县志》:“门楣之上,镂彩纸贴之,谓之‘喜钱’。”《汉口小志》:“红纸楼花贴于楣上,率以五张为准,名‘封门钱’,至正月十八始去之。”在广西柳州,家门贴几片红纸钱,称为“利市”,这是旧时贫苦人家点缀新年的门饰。清代《隰州志》载,山西临汾一带民俗,除夕门上贴招财纸,“以朱抹马形,曰财神所乘”。人们盼财神降临,画红马贴门,算是为财神备下的坐骑吧。广西《灵川县志》记桂林地区除夕贴“岁符”:“各户以红纸条横粘钱纸中腰,遍贴门户”。 
  红桔示吉。清代光绪年问《花县志》记:“除日,扫屋宇,易桃符、门神,悬红桔于门。”南方产桔,广东传此民俗。悬桔,以红色象征喜庆,借谐音表示吉祥。更有几物同谐音者,门楣悬柏枝、柿子和桔子,解为“百(柏)事(柿)大吉(桔)”,见台湾《彰化县志稿》。 
  木炭门前当将军。过去,木炭是日常生活重要的热源材料,可以讲既关系着“温”又关系着“饱”。过年了,人们记着木炭的好处,将它置于门前,并赋予符号般意义。清代《雅州府志》:“拣大炭拄门,曰‘黑将军’。山民多以木炭树门外,谓之‘有财’。”这是四川民俗。清代《都城县志》:“置炭门外,谓之‘炭将军’。”是为河南年俗。湖北《蕲州县志》则记,树双炭于门,以红纸束之,称为“炭将军”。在陕西高陵一带,春节悬挂木炭于门上,意在借炭的威力炙除疾病,名曰“去瘟疾”。旧时在河南一些地方,用红纸裹木炭两根,立门框两旁,称为“拦门炭”;贫穷人家则以木棍一条,放在门槛外,称为“拦门杠”,与“拦门炭”的功能是一样的。 
  甘蔗门前当宰相。除夕夜的年俗一道道,最后该封门了——祭毕门神,关门上闩,两张写“封门大吉”的红纸条相交叉贴在门上;这时,事先备下的两支红皮甘蔗要派用场了。甘蔗裹以红绿纸,插上柏枝,倚靠门上,这叫“盈门甘蔗”,取意自然着眼于蔗的甘甜。除夕守门的甘蔗,被称为“甘蔗宰相”,清代吴存楷《江乡节物诗》咏:“蔗竿矗立守蓬门,老境须甜直到根。笑杀贫家无莞锁,竟劳宰相作司阍。”司阍即守门人。历史上曾发生过戚继光抗倭的福建沿海一些地方,除夕夜门后放长尾甘蔗的年俗,附有这样的传说:明朝嘉靖年间倭寇来犯,当地家家把武器藏在甘蔗捆里,放在门后。待戚家军到来,拿出武器,配合戚家军扫荡倭寇。 
  “百无禁忌”贴门。上海市郊风俗,元日前要送各路神仙,就是取下神马,加上冬青、柏枝焚烧。值此之时,留下姜太公那张。因为这张神马上印有“百无禁忌”字样,过年时要用来贴门驱邪避祸的。 
  类似门趣,仍有花絮可采。1935年河南《武阳县志》载年三十夜“守岁”:“家家大门外横一木,曰防银钱外流也。”这是一种想当然。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长沙新年纪俗诗》:“贫家早早掩财门,债主虽临难进行。恼煞商家收账客,无钱反吃闭门羹。”并注,除夕辞年毕,用红纸条书“衡门衍庆”四字,将大门闭固,无论何人,不许出入,称为封财门。穷人多借此避债。清代《吴郡岁华纪而》则记一美妙的联想:“农家除夕闭门守岁时,竞以石灰画圈于地,圈中大书吉语,以祈丰稔。……画弓矢戈矛之形,以禳灾避祟。……杨循吉《除夕诗》:‘门前尽画弓。’” 
  旧岁新年,在岁月的出入口,风俗加于门户之上的奇思妙想、怪思异想,不妨视为一年一度的展览会。在这风俗展上,可以一睹对于那些似有又无的东西,敞门相迎的热盼、拒之门外的意愿。一代代中国人,希望以年俗的形式,为生活安装上纳福避祸的门扇。 
  2.“福到”与“见喜” 
  鲁迅有篇小说写了过年,篇名就叫《祝福》。何谓福?《尚书·洪范》:“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五曰考终命。”一个福字,含着无尽的吉祥。 
  贴福字,成为重要的年俗。人们对福的渴望太迫切了,以至门上的“福”要倒着贴——以谐音“福到”。 
  民间贴福字的风俗,与清朝皇帝新年赐福字的惯例有关。清代昭囗《啸亭杂录》写到那福字: 
  定制,列圣于嘉平朔谒阐福寺归,御建福官,开笔书福字笺,以迓新禧,凡内廷王公大皆遍赐之。翌日,上御乾清宫西暧阁,召赐福字之臣入跪御案前,上亲挥宸翰,其人自捧之出,以志宠也。其内廷翰林及乾清门侍卫,皆赐双钩福字,盖御笔勒石者也。其余御笔皆封贮乾清宫,于次岁冬间,特赐军机大臣数人,谓之赐余福。 
  康熙帝开始书福字赏赐大臣,第一个获此殊荣者是翰林编修查慎行。至乾隆朝,每年举行书福之典,写福字所用的笔上镌着“赐福苍生”四字,含义是御赐福字,福归天下。得到御书福字,是值得荣耀的事。那“福”要供起来,是不会贴门户的。乾隆朝当了三十一年尚书的王际华,积历年所得共二十四幅福字,装婊悬挂,名为“二十四福堂”。 
  关于福字,还有传说拉上了明太祖朱元璋。清代褚人获《坚瓠己集》刊有“门贴福字”条: 
  高皇尝于上元夜微行。时俗,好为隐语相猜以为戏乐。乃画一妇,赤脚怀西瓜。众哗然。高皇就观,心已喻之,曰:“是谓淮西妇人好大脚也。”于是,使人以福字私贴守分之门。明日召军士,大戮其无福字者。盖马后淮西人,故云。至今除夕犹以福字贴门。 
  门上贴福,当做记号,贴福人家得到保护。一些民间风物传说中,可见到这种故事模式,例如有关门悬艾草、门插柳枝等岁时风俗的解说,都有与此相似的故事类型。 
  民俗把“福”变成星,与“禄”、“寿”合称三星。吉语“三星在户”,意思是福、禄、寿三星拱照之家。清代时,北京民间年画有《三星图》,画福星禄星寿星,尺幅大小正可贴在房门上,以契“三星在户”;天津杨柳青年画《三星在户》,画面上三神仙——福星、禄星、寿星,已然登堂入室,与民同乐了。 
  清代皇家也受到此俗的影响。在紫禁城里,门上也是有“福”的。比如,养心殿室内墙门,上端加雕饰精美的毗庐帽,两扇大红门各一字,一扇“福”,一扇“寿”,正可谓“在户”。有读者问,咋缺个“禄”?答:封建社会里,皇帝家天下,禄是臣子们企盼的星。 
  三星之外有喜神。过年要贴红纸条“出门见喜”,不仅仅贴在迎门处。见喜是遇见喜神。旧时年俗,初一清早,要出门向着喜神所在的方向散步,“出门见喜”,一年康宁。这成为一种仪式,在北京叫“走喜神方”,上海叫“兜喜神方”,不同地方还有“出行”、“出方”、“出天方”等说法。山西吕梁地区,新年元日出行郊外,谓之迎喜神。1917年《临县志》录有竹枝词一首:“粘户红笺墨色新,衣冠揖让蔼然亲。香灯提出明如海,都向村前接喜神。” 
  喜神的方向,《协纪辩方书》说:“喜神甲己日在良方,乙庚日则居乾方,丙辛日居坤方,丁壬日居离方,戊癸日居巽方。”还有一种大为简便的认定,以公鸡最初啼鸣的方向为喜神可能出现的方向。 
  在旧时,红裙是正室妇人的服装。妓女平日不许穿红裙。然而,大年初一迎喜神,却可以破例,那些女人们清早出门,穿着红裙迎喜神。清代小说《九尾龟》有描写。 
  3.立春时节宜春帖 
  告别冬寒的春,万物复苏的春,以植物绿为流行色的春,以百花艳点缀大地的春,春天的来临,永远是个节日。一年节气二十四,立春——立起新春的启程碑,实在该是一次庆典。 
  古时浙江人要采春,立春日郊游踏青,采集冬青树枝、松枝、柏枝、竹枝,回家插门上,叫“插春”,以期“四季长春,春福富足”。 
  立春时节,祝颂新春,宜春帖成为传统习俗。初时用彩绸剪为燕形首饰,贴“宜春”字,以点题。至唐代,孙思邈《千金玉令》:“立春日,贴宜春字于门。”即是所谓“春帖”了。 
  本世纪40年代陕西《宜川县志》载: 
  立春,清晨用朱红点于牛角及小儿额上与门窗户壁等处,曰“打春”,以示庆祝新春之意。(间有用纸书“立新春鸿禧”或“立新春大吉大利,万事亨通”等字者;乡民如不能写字,则画一“十”字代之) 
  这条材料,反映了春帖流行于穷乡僻壤间的情形。不识字的庄稼汉,画个“十”字,代替“鸿禧”之类吉语,将自己对于春的祝福贴上门户。 
  后来,“宜春”也用于辞旧迎新,清代钱大听的一首竹枝词“宵来送岁还迎岁,齐换宜春帖子题”,自注:“元日,题‘宜春’二字于门。”清乾隆年间湖北《东湖县志碌《迎春即事》诗:“‘宜春’双字写红霞。”迎接春天的到来,人们总是有一种好心情。 
  “宜春”不必一定是帖子,也可直接写在门扇上,并且是用土块来写。清光绪年间云南《浪穹县志略》:“立春日,争取土牛士,书吉语于门,当宜春字。” 
  用土牛之土,在门户上书写迎春吉语,这是很有文化内涵的事。《后汉书·礼仪志》记载季冬之月的土牛礼仪:“是月也,立土牛六头于国都郡县城外丑地,以送大寒。”对此,《月令章句》解释说:“是月之建丑,丑为牛。寒将极,是故出其物类形象,以示送达之,且以升阳也。”出上牛,本出于送冬寒的含义。送冬寒必然联系着迎春暖,风俗的流变使二者融合,到后来,迎春神同出士牛合二为一,时间在立春之际。塑了土牛,涂上五颜六色,在立春日将它鞭碎,称为“鞭春”,以此表达珍惜春光、勤于耕耘的劝农之意。 
  上牛被鞭碎,又有争抢其土的风俗。唐代元稹《生春》诗:“鞭牛县门外,争土盖春蚕。”宋代《鸡肋编》说:“河东之人乃谓土牛之肉宜蚕,兼辟瘟疫,得少许则悬于帐上,调水以饮小儿,故相竞,有致损伤者。”土牛之肉,即是打碎土牛,散落的土。古人相信,土牛之土宜蚕,还能辟瘟疫,甚至调水给小孩服用,以求保平安。 
  从云南《浪穹县志略》所记来看,“争取土牛士”,那上也是有一番争抢的;“书吉语于门,当宜春字”,人们大约是相信土牛之上,沾了神秘之气,具有特殊的法力,用来在自家门户上写吉语,是可以辟邪纳吉的。 
  4.初三书帖钉赤口 
  海南的地方志,屡见钉赤口的记载。《琼台志》,明代正德年间刻本,记正月:“初三日早则书帖钉赤口于门。清咸丰七年《琼山县志》:“初三日,书帖钉赤口,谓之‘禁口’。’” 
  关于此俗,元代《岁时广记》:“《陈氏手记》:今日端五日多写赤口字贴壁上,以竹钉钉其口中,云断口舌。不知起于何代。”打赤口,为了禁口舌是非,因此琼山人称此俗为“禁口”。清光绪年间《安定县志》记录较详,且有所发挥: 
  三日祭赤口,题于门前,曰:“赤口原是天上星,凡人不识把汝钉,今日送君归天上,一年四季永安宁。”吃芥包菜,生芥菜包饭,杂以鱼肉、辛酸诸味裹之,谓之“芥包饭”,取其银包金,亦以弭口舌之灾也。 
  赤口依旧要钉,“凡人不识”“天上星”云云,软硬兼施,为了远之而先敬之,体现了民间信仰习俗常见的一种思维方式。 
  为了送赤口上天,求四季安宁,门前书帖钉赤口外,还流行“以弭口舌之灾”的饭食,则是风俗的一种增饰。这增饰,又包括《儋县志》所记:“初三日早,书帖钉赤口于门;略叙饮宴,群邀渔猎,谓之‘斗口’。”这已不仅限于自家门前的钉和自家饭桌的吃,而是发展为人际交往活动了。 
  清代《茶香室丛抄》引宋人储泳《祛疑说》,“赤口,小煞耳。人或忤之,率多斗讼”,并说:“赤口值寅已西戌,则不可用,余皆无害,盖四位所属,皆能以口伤物,其煞乃行,他位值之,不必尽避。”按此迷信的说法,赤口既是一种主口舌争讼的恶煞,人们自然避之唯恐不及,特别是逢寅、巳、西、戌之日,因为寅属虎、巳属蛇、酉属鸡、戌属狗,“四位所属,皆能以口伤物,其煞乃行”。每句里的这四大,因为地支生肖的关系,与“赤口”发生了联系。不言而喻,“赤口”本无稽,复加以寅虎已蛇之类,只不过再添上些想当然而已。 
  5.破五:送穷出门 
  正月初五,民间谓之“破五”。除夕辞旧、初一迎新,纳福庆余之后,到破五之日,该送穷了。 
  穷,恰似扰人的怪物,贫苦人家盼着摆脱它的纠缠,富贵人家躲它唯恐不及。于是,新年伊始,风俗为人们安排这第五天的日程——送穷。送穷送到哪里去?大门为界,门里不要它,扫地出门,把它送到门外去。“元旦日,家内不令扫地,至初五日五更,方扫地下尘土,送出门外,名曰‘送穷’”,清康熙年间山西《徐沟县志》这样说:“五日早,扫堂宇,委土户外,曰‘送穷’”,河北《栾城县志》这样说:“五日,扫除秽土置门外,曰‘送穷’”,《赵州志》这样说。 
  也有头一天就开始“筹划”此事的。“初四日晚,扫室内卧席下土,室女剪纸缚秸,作妇人状,手握小帚,肩负纸袋,内盛糇粮,置箕内,曰‘扫晴娘’,又日‘五穷娘’。昧爽,有沿门呼者,‘送出五穷媳妇来’,则启门送之”。初四制个“五穷娘”,只待初五清早送出门,这是清代人修《怀来县志》记录的送穷。在临潼,剪出纸人,门外抛掉,算是过了送穷节。 
  甘肃天水旧俗,破五送穷,早上将垃圾装在竹编簸箕里,弯腰端着,为了防止被风吹掉,由房内倒退着走到大门口。如果出大门之前有东西从簸箕里掉出来,就要回到原处,装好了,重新退向大门。到大门后,转过身,一口气跑到倒垃圾的地方,连同簸箕一并扔掉。 
  送穷出门,一送了之是送,门外另加处理也是送。“正月初五日,俗谓之破五。各家用纸制造妇人,身背纸袋,将屋内秽上扫置袋内,送门外燃炮炸之,俗谓之‘送五穷’。亦有儿童高唱歌者”。依《张北县志》所记,送穷已出门,还要燃鞭炮炸它一家伙,算是一种感情的宣泄吧。再加上儿童的歌唱,那气氛不妨说是与“穷”绝交的典礼。 
  以上送穷,皆为河北民俗,大同而小异。所同者:送穷送到门外去。门——领域感、象征性,此与彼之间的界线,这一风俗的基本形式,就是以家家大门为标志,把“穷”送到自家的生活圈外去。 
  送穷是古风。唐代姚合《晦日送穷》诗,“万户千门看,无人不送穷”,可入风俗史。唐代于正月的最后一天送穷。韩愈《送穷文》,结柳作车,缚草为船,送穷鬼去故就新,虽是戏墟之文,却也反映了当时的风俗。穷神又称“穷子”,相传“颛顼高辛时,宫中生一子,不着完衣,宫中号为穷子。”颛顼为传说远古五帝之一,是黄帝之孙。依此说来,穷和送穷,都可算“来历”久远了。 
  6.上元节里家门又张灯 
  本书关于门神的一节里,引用了《荆楚岁时记》的一段话: 
  正月十五日,作豆糜,加油膏其上,以祠门户。先以杨枝插门,随杨枝所指,乃以酒脯饮食及三粥插箸而祭之。 
  用来祭祀门户的豆粥,要加些油脂在上边。门上插杨柳枝叶,枝条随风飘动的方向,便被选为行祭祀之礼的方向。 
  古人将祭门之俗,同祭蚕神联系起来。《荆楚岁时记》的注文,据传出于隋代人。注文谈到正月十五大祭蚕神,祭品是米粥表面撒上肉;并引《续齐谐记》说:神女曾在蚕农张成家里显形,并对张成说,正月十五用白米粥加些肉脂祭神,“当令君蚕桑阿倍”。张成照此祭祀神灵,年年养蚕获丰收。 
  正月十五上元节,又是灯之节。赏灯的古俗,曾使得门禁“放夜”,如宋代《事物纪原》说: 
  唐睿宗光天二年正月望,初弛门禁。玄宗天宝六年正月十八日,诏重门夜开,以达阳气。朱梁开平中,诏开坊门三夜。……《僧史略》曰:太平兴国六年,敕燃灯放夜为著令。 
  新年已过,人们希望尽快走出旧岁留下的冬季,走出严寒,迎来春天。“重门夜开,以达阳气”,即是人们表达这一愿望的方式——城门、里门,一反平日夜晚紧闭的惯例,大门敞开,请“阳气”进得门来,请春暖进得门来。门禁既弛,宵禁暂无,正可欢欢喜喜来它个“夜来欢”,过一个彩灯的节。 
  据旧时方志记载,湖南一些地方“十三夜,各家张灯门外,谓之上灯”,赏灯从正月十三开始。河南信阳一带民俗,上元“挂门灯,前后各三日”,“自十三日为始,市民各于门首悬挂灯球,纤巧不一,至十六、七方止,游者竞观之”。灯节的节期长达五六天。 
  关于灯节,又有“倒灯”之说。陕西《续修醴泉县志稿》:正月十五家家悬灯结彩,“新嫁娘未逾年者,其母家则于一十四日前送灯,婿家是夜悬家门前,名曰‘倒灯’。” 
  张家口地区童谣,载于1934年《万全县志》:“正月正,正月正,正月十五挂红灯。红灯挂在大门外,但不知财神来不来。”除夕迎新后,刚刚平复的日子又掀小高潮。同春节相比,上元没有关于“年”那个怪物的传说,省去诸多忌和宜,仿佛是个只有开心没有败兴的节日,大红灯笼门前挂,财神或许要进门的。 
  灯节之灯,彩灯、花灯、走马灯,灯上又可贴谜,大家猜。湖北《通城县志》,元宵夜花灯龙灯,粘诗射谜,士民嬉游达旦,各家“门前供火一炉,四更加薪,以火大为吉,名曰‘赛火’。”这是通宵达旦的欢乐。 
  张灯高高之外,还有另种形式。《宛平县志》记:“是夜,各家以小盏点灯,遍散井、灶、门、户、砧石,曰‘散灯’。”称为散灯,遍处开花,很是传神。 
  到了二月二,门口再张灯,1933年山西《沁源县志》说:二月“初二日,俗云‘龙抬头’。家家张挂灯笼于门首,谓之‘挂龙灯’。”灯笼高高挂,象征龙抬头。 
  7。正月金牛保平安 
  正月十五过后,河南灵宝的人们要剪金牛了。家家黄纸剪金牛,贴在大门上。 
  金牛贴门之际,也是传说讲述之时:相传,老子骑牛来到函谷关,要出关,函谷关令尹喜请他留下著述,老子便写《道德经》。就在这期间,函谷关一带瘟疫流行。老子的牛吐出个大肉团,当地人把肉团抱回乡里,瘟疫很快止息。原来,老子的坐骑是神牛,驱瘟镇邪不在话下。 
  贴金牛,为了驱邪除病。请看金牛下面粘着条纸带,上面用朱砂写:“新春正月二十三,太上老君炼仙丹,家家门上贴金牛,一年四季保平安。” 
  与灵宝隔黄河相望的山西夏县一带,也贴金牛。一句民谚流传:“正月二十三,老聃要上天,门上贴金牛,四季保平安。” 
  门扇贴着金牛,人们说这也是在提醒大家,年已经过了,该准备春耕了。这项农耕时代留下的风俗,“一牛”两用,它既驮着驱瘟免灾的祈望,又驮着丰收的期冀。 
  有些地方门上不贴金牛,贴的是剪纸的人、十轮葫芦等图案,也附有相应的说法。山西解州一带还兴贴葫芦,地方志上说:正月二十三“以葫芦、车轮等形贴门,曰老君炼丹日,贴则四时平安”。 
  正月二十一二日门之饰,也着眼于招财。清代乾隆年问《同州府志》:“二十二日剪车轮贴门上,为招财进宝。” 
  二十三日贴纸人,着眼于避疳。清代《蒲城县新志》记:“剪纸人置门上,又令童子食炒豆,云避疳驱虫。”疳,中医也称疳积,营养不良、消化不良、寄生虫引起的小儿贫血症。旧时,这是常见病。 
  从清代《澄城县志》的记述看,“二十二日,纸剪车轮,又剪纸人,俱贴门上,禁不得食米,或禁三数日,惧疾疳”,原为招财进宝的“纸剪车轮”,也被纳入避疳之俗,反映人们的注目所在,对孩儿健康的祈望,是高于对财源的企盼的。 
  正是由此,正月二十三风俗兼收并畜,至1932年的《华阴县续志》,包容有增: 
  二十三日,以谷秸分置门旁,云“散疳”,义取禳疾。用黄纸剪排联佛像,贴于门楣,云作佛事,不得其解。幼子、童女印小粉圈于面,名曰“点月儿”。 
  谷秸置门旁、孩童脸上圈点,均针对疳积;至于“不得其解”的佛像贴门,《咸阳县志》说“妇女剪纸为佛像饰门首,亦彩胜之遗也”。 
  风俗的融汇是一种强调,其在正月二十三的门前申明:恼人的疳,快快远离人去。 
  同处我国西北,类似习俗还见于甘肃与宁夏交界的平凉、隆德一带。 
  清代光绪年间《甘肃新通志》录《平凉县志》:正月二十三夕,剪纸人刺孔遍身,当门焚草,子女皆绕人跳跃,已而焚纸人,曰“燎疳”。《隆德县志》也记:二十三日晚,当门焚柴草,杂以葱皮、纸炮,男女皆绕火跳跃,名曰“燎疳”。 
  治“疳”之法,不是像陕西那样门上贴纸人,近于厌胜,而是更直观——以火烧之燎之。至于“燎疳”而“当门”,这与“避疳”贴纸人于门上、“散疳”置谷秸于门旁一样,都是借自家门户,做防病文章。 
  8.清明时节门插柳 
  节气二十四,清明排第五。这是“泄露春光有柳条”的时节。时秩带来清净明洁的风光,故名清明。各地方志关于清明的文字,大都记载了同一节俗——门上插柳。 
  门上插柳,取义在何?清乾隆三十五年刻本《光州志》: 
  清明日,男妇各戴柳枝于首,门、檐、匾并插柳枝。《岁时记》云:以是取柳火之义。一说柳枝可禳火也。 
  清明与火,涉及三项古俗。 
  其一,古代钻木取火,四季用不同的木,《论语·阳货》“钻燧改火”讲的就是此事。所谓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拓之火,秋取柞(木酋)之火,冬取槐檀之火。改火之典,据说上古时代曾盛行。与春相关的是榆、柳之火。 
  其二,寒食禁火。春秋时,晋国公子重耳流亡列国,介子推跟随,曾割股肉给重耳充饥。重耳归国为晋文公,介于推隐居绵山。晋文公焚山求之,介子推仍不肯出山,抱木而死。晋文公下令每年这一天禁止用火,为后世留下了寒食节。此节在清明前一两日,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与清明合一的趋势。 
  其三,禁火之说,早见于《周礼·司恒氏》:“仲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对此,《夏小正》的解释是:“去冬一百五日为寒食者,乃因龙忌丹阳集云,龙星亢之位,春属东方,心为大火,惧火甚,故禁火。”古人相信天人合一,禁火是因大空星辰的原故。 
  折过头来说柳火。随物质文明的发展,钻木取火已非生活必需。然而,改火是写入《周礼》和《论语》的古制,没有被遗忘。到了唐宋,每当寒食禁火后,朝廷用柳火赐近臣、戚里。《宋朝事实类苑》卷三十二: 
  周礼,四时变国火,谓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而唐时唯清明以榆柳之火以赐近臣戚里。本朝因之,唯赐辅臣、戚里、帅臣、节察三司使、知开封府、枢密直学士、中使,皆得厚赐,非常赐例也。 
  学会用火,在人类进化史上是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周代一岁五改火的古俗,反映着用火与天地岁时的神秘联系,很可能是承袭于洪荒远古的风俗遗迹。君王赐火,唐时只限制在极小的圈子里。到了宋代,虽然范围稍有扩大,但赐火仍是恩宠有加的表示,一般人想也不敢想的。受赐者以此点火,之后,将柳条插在门捐上,以示荣耀。后来,未得赐火的人家在此时节也插柳门上,仿佛要分享赐火荣耀似的。渐渐地,清明节门上插柳的风俗便形成了。 
  在有些地方,民间将此俗全归于纪念介子推,如1936年河南《阳武县志》:“清明节,各神位及主前均供柳;并插门上,曰为介子推招魂也。” 
  门上插柳为的是辟邪,此亦一说。天一阁藏明代《建昌府志》: 
  清明,是日插柳于门,人簪一嫩柳,谓能辟邪。 
  柳枝辟邪是古老的说法。贾思勰《齐民要术》说:正月巳,取柳枝著门户上,百鬼不入家。清乾隆年间《曲阜县志》也说:把清明,插柳于门外,辟不祥。而清嘉庆年间刻本《峨眉县志》则记,清明时妇女贴胜于鬓,名“柳叶符”。这可做为一条材料,以助解释插柳簪柳辟邪之说。另,浙江《临海县志》:清明插柳于门,或簪之,谓之驱“香几娘”,盖指螫虫云。同辟邪相近者,是避蛇虫之说。如河北《怀来县志》:“折柳枝插门,谓可避蛇虫”。 
  插柳“明眼”,宋代吴自牧《梦粱录》说: 
  清明交三月,节前两日谓之“寒食”,京师人从冬至后数起至一百五日,便是此日,家家以柳条插于门上,名曰“明眼”…… 
  此说见于江南江北地方志。明眼,使目明。关于清明柳的这一说法,大约起于“青盲日”禁忌——如《临晋县志》记:“清明是日,妇女不作生活,曰‘青盲日’。”就是说,这天是妇女们的休假日,请放下手里的活儿;若不然,于视力会大有不利的。 
  对于致盲的禁忌,生发了明目的联想,且并不全以插柳为媒介。清嘉庆十六年《西安县志》说,清明“折柳枝插门或簪之,食青豆令人眼明”;清嘉庆十年《长兴县志》,清明食螺,谓之“挑青”,可明目;此外,还说清明日采新茶能明目。 
  清明门上柳,又是迎接春燕的。燕是候鸟,春归北方。所以,迎燕说只见于北方。河北的《乐亭县志》“插柳枝于户,以迎元鸟”,《滦州志》“以面为燕,著于柳枝插户,以迎元鸟”。元鸟就是燕子。对于北方来说,燕归来永远是一件有美感的事。值得说明的是,山西不愧是介子推的故乡,那面做的燕穿在柳条上,插于门户,称为“子推燕”。 
  《光州志》说“柳枝可以禳火”,《衢县志》却说门插柳“榆柳取火之意,顺阳气也”。这颇有些相左。然而,当我们读到面捏的燕子随柳枝门前轻摆的图景时,便会说一句:门上的绿柳条,为什么不能是春天的旗帜、是春阳的旗帜呢? 
  历古至今,人们对风俗给出种种解释,实际上是文化的、观念的不断投入的过程。袅袅柳条,将这么多文化信息簪在门楣上、门扇上,给寻访门文化的今人,留下韵味绵长的品味。 
  这似乎是尚未完结的文化之旅。现录1932年《清德县新志》的材料,聊备一格:清明“故事,届日家家插柳于门,相传元人入主中土,防汉族严,编十家供养一蒙人以监之,汉人约于此日起义屠杀之,以柳为号焉”。将播柳说成了反抗元朝统治的起义暗号,相沿为风俗。 
  陕北洛川旧俗,也录于下:“忌女子上坟。女子上坟者,回家后须以烧余之纸钱剪成门形,贴于门上”。将女子上坟列为犯忌讳的事,但各家的情况不一样,有的人家清明节上坟,只能由女子前去。人们也聪明,设计出补救的办法,也就留出妥协折衷的余地。 
  9.城门杀狗:季春的磔禳 
  季春,春季第三个月。磔,古代祭礼的一种形式,分裂祭牲以祭神称为磔。禳,去邪除恶却变异之祭。 
  春三月城邑之门杀狗磔禳,是一项古老的风俗。《吕氏春秋·季春纪》说:“是月也,……国人摊,九门磔禳,以毕春气。”傩,“击鼓大呼,驱逐不祥”。九门指城门,磔禳以狗和羊为牲,见汉代高诱所作注释: 
  九门,三方九门也。嫌非王气所在,故磔犬羊以禳。木气尽之,故曰以毕春气也。 
  此种古俗,《史记》《礼记》《淮南子》等汉代典籍均有记载,解说大同小异。将这些材料参阅互证,古代季春之月上演于城门门的一幕,就较为清晰地勾画出来了。请看东汉应劭《风俗通义·祀典》所述: 
  俗说:狗别宾主,善守御,故著四门,以辟盗贼也。 
  谨按:《月令》:“九门磔禳,以毕春气。”盖天子之城,十有二门,东方三门,生气之门也,不欲使死物见于生门,故独于九门杀光磔禳。犬者金畜,禳者却也,抑金使不害春之时所生,令万物进成其性,火当受而长之,故曰以毕春气。功成而退,木行终也。 
  古代礼制,都城四面每面设三门。按照五行之说,东方属本主春而色青,春是发生万物的季节,故言“东方三门,生气之门”。磔禳仪式,在南、西、北三面九门进行。古代有种讲法,“犬,金畜也”。五行生克,金克木。杀狗磔禳,意在象征对金气的抑制,使其不能危害春季所萌生的万物。至于“令万物遂成其性,火当受而长之,故曰以毕春气”,也是根据五行生克之说敷衍出来的,那就是:木生火。《淮南子》说,季春之月“生气方盛,阳气发泄,生者毕出,萌者尽达”。春气既毕,木行告终,时序进入了五行属火的夏季。 
  三要素构成这一古俗,时间:季春;地点:城门前——南北西三方的城门前;形式:磔狗。坐落方向所赋予城门的特殊含义,于此可见一斑。 
  10。谷雨贴符禁蝎 
  从立春数起,二十四节气经雨水、惊蛰、春分、清明,到了谷雨。 
  谷雨通常在农历三月,已届暮春。谷雨之后便要立夏了。湖北《兴山县志》:“每岁三四月,里民……门首各贴符字,又纸糊船焚送于水,谓之‘化龙船’,可以收瘟摄毒。”这已是着眼于夏季的风俗。 
  与此近似,山西临汾一带风俗,“谷雨,画张天师符贴门,名‘禁蝎’”,40年代的《吉县志》有录。旧时,陕西凤翔一带的禁蝎咒符(图42),以木刻印制,可见需求量是很大的。其上印有:“谷雨三月中,蝎子逞威风。神鸡囗一嘴,毒虫化为水……”画面中央雄鸡衔虫,爪下还有一只大蝎子。画上印有咒符。 
  雄鸡治蝎的说法早在民间流传。神魔小说《西游记》第五十五回,孙悟空猪八戒敌不过蝎子精,观音也自知近他不得,只好让孙悟空去请昴日星官,结果马到成功。昴日星官本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书中描写,昴日星官现出本相——大公鸡,大公鸡对着蝎子精叫一声,蝎子精即时现了原形,是个琵琶大小的蝎子。大公鸡再叫一声,蝎子精浑身酥软,死在山坡。陕西凤翔的这幅神鸡图,是有关谷雨风俗的宝贵材料。 
  山东民俗也禁蝎。清乾隆六年《夏津县志》记:“谷雨,朱砂书符禁蝎。”道光年间《商河县志》记:二月二,“煎正月之糕食以祛虫,用杖击梁以避鼠,贴蝎符以辟蝎。谷雨日亦或禁蝎”。虫、鼠、蝎,都是人们要驱除的。 
  除虫害,昔时是人们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因此,有关习俗的岁时定位,不一而足。有些地方置于早春二月;有些地方则包含于惊蛰风俗之中,惊蛰一般在农历二月初或一月末;而一些地方,则有四月初八“嫁毛虫”的风俗。 
  清光绪年间《沅陵县志》:“惊蛰先一晚,各家用石灰画弓矢于门后,撒灰于阶除,以驱虫毒。”这是湖南一些地方的风俗。 
  清咸丰四年四川《云阳县志》记:四月初八清晨,各家自书纸条:“佛生四月八,毛虫今日嫁,嫁往深山去,永远不归家。”人们说,将纸条贴在门窗上,可避毛虫。 
  11。蚕月昼闭门 
  有则传说讲,蚕是天虫,是神仙对人间的赐予。这反映了农耕时代里蚕桑生产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与养蚕相关的岁时风俗,清乾隆四年《湖州府志》载,清明节晚间“育蚕之家设祭以禳白虎。门前用石灰画弯弓之状,盖祛蚕祟也”。清同治年间《安吉县志》载:“清明后数日蚕始生,育蚕之家禁往来”。 
  江浙等地以农历四月为“蚕月”。这期间的习俗,蚕忌或叫蚕禁,宋元诗歌里常写到。南宋诗人范成大《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三旬蚕忌闭门中,邻曲都无步往踪。”赵汝钅遂《耕织叹》:“春气熏陶蚕动纸,采桑女儿哄如市。昼饲夜喂时分盘,肩门谢客谨俗忌。”叶绍翁《田家三咏》:“田回水坏秧重播,家为蚕忙户紧闭。” 
  元代白(王廷)《余抗四月》:“四月余杭道,一晴生意繁。……几家蚕事动,寂寂昼门关。” 
  明代谢肇氵制《西吴枝乘》写此俗: 
  吴兴以四月为蚕月,家家闭户,官府勾摄征收及里囗往来庆吊,皆罢不行,谓之蚕禁。 
  关于蚕忌风俗的记载,可追溯到《礼记·月令》:季春之月,“后妃斋戒,亲东乡躬桑。禁妇女毋观,省妇使,以劝蚕事”。劝蚕礼仪,气氛神秘。 
  养蚕是细活儿。蚕苗娇嫩,对温度湿度很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影响收成。养蚕所忌不止这些,明代家应星《天工开物》说:“凡蚕畏香,复畏臭。若焚骨灰、淘毛圊者,顺风吹来,多致触死。隔唯煎鲍鱼、宿脂,亦或触死。灶烧煤炭,炉囗沉、檀,亦触。懒妇便器摇动气侵,亦有损伤。若风则偏忌西南,西南风大劲,则有合箔僵者。”忌气味,臭也怕,香也怕。老远的地方淘厕所,养蚕人若是掉以轻心,未做防范,也要受损失。刮两南风时,要特别注意防风。凡此种种,所以,在育蚕的月份里,家家闭门谢客,轻手轻脚,只怕惊了蚕宝宝。可见,蚕忌风俗顺应养蚕生产的要求,具有合理性。蚕忌期间,贸然串门,犯乔禁,那就太不识趣了。 
  “扃门谢客谨俗忌”,门不仅紧闭,往往还贴上张画。《中华全国风俗志·湖州养蚕之迷信》载:“每届养蚕之期,各家购极大花纸二张,贴于门上,谓之门神将军。亦有赴庙中焚香祷祝者,谓之拜蚕花五至。其用意在乞怜于神之默佑,使蚕花旺盛也。又当蚕初出时,不准生人进门……”门贴花纸,意在蚕花,有企盼蚕茧丰收的意思在。同时,凡养蚕之家届时门上必贴花纸,也就约定俗成,有了蚕忌的标志,外人会望而却步。正因为起到了提示蚕忌的作用,所以那花纸“谓之门神将军”。 
  在传统年画著名产地苏州桃花坞,有一种彩色版画《逼鼠蚕猫》(图43),是专供蚕忌期间贴门的。画面花猫,口叼一鼠。《天工开物》说,“凡害蚕者有雀、鼠、蚊三种。雀害不及茧,蚊害不及早蚕,鼠害则与之相终始”。《逼鼠蚕猫》之类的画贴在门上,提醒人们养蚕须防鼠,又是在告知外人,蚕禁时节请遵守蚕忌习俗,勿扰养蚕人家的清静。 
  12.四月初一破蚩尤的纪念 
  晋西南,运城、临汾一带民俗,农历四月以牛图画、皂角叶装点门户。 
  清代乾隆年间《曲沃县志》:“四月朔日,贴画牛,簪皂角叶,以禳瘟。”朔日即初一。 
  清代山西《翼城县志》记此俗,言及这是“关壮缨侯破蚩尤之日”。1929年的《翼城县志》记此民俗,较为详尽: 
  初一日,相传为关壮缀侯破蚩尤之日。人多于门旁插皂角叶,粘印牛于门楣,或以色布作三角式,用线串之,间以枯蒜梗令小儿佩带,殆皆避瘟之意欤。 
  这是富有地域特色的民俗。关壮缨侯即关羽,他为今运城解州人,是这一方人们的骄傲。蚩尤,上古神话人物。神话故事讲,蚩尤战黄帝,双方战得黑天昏地,蚩尤战败,付出了血的代价。《山海经》说,蚩尤弃其浸血的桎梏,化为枫树林;《梦溪笔谈》说,山西“解州盐泽,卤色正赤,俚俗谓之‘蚩尤血’”。 
  两个与这一方大地相关联的人物,还被装入同一传说,如《三教源流搜神大全》所记:宋真宗时,解州盐池灾变。城隍托梦,说是“盐之患乃蚩尤也。往昔蚩尤与轩辕帝争战,帝杀之于此地盐池之侧”。张天师则推荐关羽讨蚩尤。关羽对宋真宗说:“先令解州管内户民三百里内,尽闭户不出,三百里外尽告示行人,勿得往来,待七日之期,必成其功,然后开门如往。恐触犯神鬼,多致死亡。”宋真宗从之,诏告解州居民悉知。几天里,大风阴暗,白昼如夜,云空似有铁马金戈之声。到后来,盐池真的水清如初。 
  清代袁枚的志怪小说《子不语》记此传说,又添枝蔓,续出张飞来:盐池之水熬不出盐,关羽托梦说:“盐池为蚩尤所据,故烧不成盐;蚩尤我可制之,蚩尤妻名枭,只有张飞能擒服。”人们依梦,在关公庙里新塑张飞像。次日取水煮盐,成者十倍。 
  关羽、蚩龙的传说,正可引为对这一带四月初一风俗的诠释。1920年《虞乡县志》也记:“俗传宋时蚩龙作祟,盐池水涸。关帝率神兵讨之,令神兵各戴皂叶以为标记。蚩尤亦令妖兵头戴槐叶,意图混乱。及至日午,槐叶尽干,卒为所破,池水如初。”皂叶、槐叶的精彩细节,体现了民间文学的创造功力。关羽由一员武将而公而帝而圣,除了封建统治者的提倡外,还赖于民间文学的塑造。这塑造之中,寄托着属于大众的惩恶扬善的社会理想。 
  13。立夏的门饰和忌讳 
  “二十四节气歌”关于夏季的一句“夏满芒夏两暑连”,概括的是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大暑之后,便立秋了。 
  在步入夏季的时候,云南民俗关注的是厌祟避蛇。清乾隆元年《云南通志》载,四月立夏之日,“插皂荚枝、红花于户,以厌祟;围灰墙脚以避蛇”。 
  值四月而言避蛇,与十二生肖已属蛇有关联,地支纪月,三月为辰,四月为已。立夏厌祟,门上插皂荚树枝和红花,含有黑、红既济之义。按照古代五行说,黑为水,红为火。这是希望通过两者相互制约,达到一种平衡。同时,古人不仅日常用皂荚去污,还以皂荚入药,认为它具有杀虫功能。将它当做厌祟之物,也着眼于除秽驱邪。旧时五月有门悬皂荚风俗,皂荚状若刀形,称为“悬刀”,相传可以吓跑鬼怪。 
  清光绪年间云南《腾越州志》也说:“立夏日,插皂角枝、红花于户以厌胜,围灰墙脚以避蛇。”清代《浪穹县略志》记云南大理一带风俗:“立夏,插白杨于门,以灰洒房屋周围,名曰‘灰城’,以避虺毒。”有所不同,门前插白杨。 
  “四月八,毛虫瞎”,这是立夏前后福建一些地方传唱的民谚。1919年《政和县志》记:“人家每户书‘四月八,毛虫瞎’六字逢门张贴,以禁毛馅虫。”门扇贴上这样的字条,以求避虫害。 
  在步入夏季的时候,安徽、江苏、浙江等地民俗关注的是怎样度夏。清光绪八年《嘉定县志》:“夏至日,称人,云不囗夏,戒坐户槛。”囗夏,似可理解为暑期综合症。清代《浪迹续谈》:“杭人谓自立夏多疾者为囗夏”;旧时江苏《吴县志》:“俗以入夏眠食不服曰囗”。夏季炎热,有些人不能适应气候,吃不好,睡不好,一到暑季人就瘦下来,北方有“苦夏”或“枯夏”之说,南方称此为囗夏。 
  在浙江,清代雍正年间《青田县志》说:“立夏日,各作面粢、稻饼,取其坚韧砺齿,谓之‘拄夏’。忌坐门限,言能令人脚肝酸软。”夏至这天,吃些硬饼,象征磨砺牙齿,以期在整个夏季里保持正常的消化能力,不厌食。同日,也是为了有一个愉快的夏季,切勿坐在门槛上。 
  忌坐门槛之说流传很广。在安徽,道光十年《太湖县志》:“立夏日,取笋苋为羹,相戒毋坐门限,毋昼寝,谓愁夏多倦病也。”说是这天坐门槛,夏天里会疲倦多病。30年代《宁国县志》:“立夏,以秤秤人体轻重,免除疾病,所谓不怯夏也。俗传立夏坐门限,则一年精神不振。”确实令人不敢坐,——此日坐门槛,全年萎靡。 
  囗使人瘦。夏季第一天称体重,其意义在于,既然已经注意到了天热使人瘦的问题,人就不会减肥增瘦了。这是民俗事项中常见的思维方式。 
  在江苏,30年代《吴县志》说: 
  立夏日,……是日取去岁撑门炭烹茶以饮,茶叶则索诸左右邻,谓之‘七家茶’;又,天虽寒必着纱衣,并戒坐门槛,以免囗夏。 
  只为远避那个“囗”,立夏当天,除屁股勿挨门槛之外,即使气温还不高,也要穿上夏装,取一种象征意义;除夕夜倚在门前的“炭将军”或曰“撑门炭”,也被赋予“以免囗夏”的功用,用它煮水烹茶——茶叶是向邻居讨要的,人们说可以为整个夏季消解暑气。 
  在尚无空调冰箱电风扇的年代,这些借助联想的风俗,带给人们沁心爽身的希望:一个没有囗夏的夏季。 
  14.端午门饰 
  端午节名,又称端阳、重午、天中、朱门、五毒日。 
  在古时,俗传五月多不祥,有“恶五月”之称。正月建寅,排到五月,地支为午。地支十二个,这午,被古代的阴阳学家视为阳之极;端午系午月的五日,这一天的干支虽不一定是午,但人们还是称其为“重午”——双午重叠,被当做一年里阳气最盛的日子。传统哲学讲阴阳谐调,失衡便不好。双午为火旺之相,过旺则为毒,要禳解。同时,古人还有种揣摩,阳气旺盛时节,也意味着“阴气萌作”。由这种参悟天地的思想,派生出流传久远的门饰风俗。 
  请看《后汉书·礼仪志中》: 
  仲夏之月,万物方盛。日夏至,阴气萌作,恐物不茂。其礼:以朱索连荤菜,弥牟[朴”蛊钟。以桃印长六寸,方三寸,五色书文如法,以施门户。代以所尚为饰。夏后氏金行,作苇茭,言气交也。殷人水德,以螺首,慎其闭塞,使如螺也。周人木德,以桃为更,言气相更也。汉兼用之,故以五月五日,朱索五色印为门饰,以难止恶气。 
  夏五月,饰门户以避邪恶,曾历流变。但朱索总是要挂门上的。明代夏完淳《端午赋》:“地腊谁传,方舟不渡,今年之朱索空缠,去岁之亦符已破。”门上画符咒,倒是两汉以后风俗的增饰。 
  端午节俗辟恶去秽、驱邪禳灾的内容,追根寻源,大都由“午为阳极”而来。对此的直观感触,就是随夏季而来的暑热。端午节俗的一些内容,表现了在那一时令里,对于夏季卫生防疫的关注。 
  端午门饰多取植物,其中草药反映了这种关注,例如悬艾。 
  宗懔《荆楚岁时记》载端午习俗:“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隋朝人作注说,南齐的宗测曾在五月五日公鸡啼晨之前采艾草,专采那些像人形的,用来治病很有效。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也记:端午“钉艾人于门上”。 
  宋代《梦粱录》所记周全,门前景象缤纷,围绕着端午节俗的中心题目——求平安: 
  杭都风俗,自初一日至端五日,家家买桃、柳、葵、榴、蒲叶、伏道,又并市茭、粽、五色水团、时果、五色瘟纸,当门供养。……以艾与百草缚成天师,悬于门额上,或悬虎头白泽,或士宦等家以生朱于午时书“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之句。此日采百草或修制药品,以为辟瘟疾等用,藏之果有灵验。 
  扎成天师形象,无疑加强了悬艾的符号意义,但它的基本取义,仍是门示艾草以辟邪祛秽。艾还被制为虎形,《帝京岁时纪胜》:“五月朔,家家悬朱符,插蒲龙艾虎”。清乾隆四年刻本《湖州府志》记,将蚕茧剪作虎形,以艾编为人形,跨于虎上,民间称为“健人老虎”。海州湾的渔民过端午节,门上贴“虎符”,即朱笔黄纸画虎头,或用红黄纸剪虎贴于门。还以蛋壳羽毛制成老虎造型,挂在门上,称为“挂艾虎”。门上贴红字,也见于台湾《苑里志》:端阳节“各家以黄纸朱书为‘午时联’,贴于门,并悬蒲艾,所以招祥而祛灾疠”。 
  艾是草药,又可用于灸疗,因此被民俗借重。山西民间有一端午传说,另作构思,说是唐朝黄巾起义军打到邓州城下,妇孺老幼往城外逃。黄巢见人群中一妇女怀抱着五六岁的大男孩,手领着三四岁的小男孩,觉得奇怪,就上前询问,回答说:“人的是邻居的孩子,他父母已亡,只剩下这根独苗。小的是自己的孩子。万一不能双全,宁可丢掉自家的,保邻居的。”黄巢说:“黄巾军杀富济贫,专与官府作对。你爱邻居孩子,我爱天下百姓。”说着,拔下两棵艾草递过去:“有艾不杀,请回城告诉百姓,门上插艾,便保平安。”转天黄巢进城,全城穷人家门都插了艾。这“艾”“爱”同音的故事,虽续出新的情节、新的境界,但对于了解悬艾的初始意义,已是歧路一段了。 
  台湾《苗栗县志》说,“客家风俗,端午之日,门上并挂葛藤,相传出于黄巢故事”。故事情节同上述山西传说基本一致。 
  旧时端午民俗,尚有其它门饰,简列如下: 
  《玉烛宝典》引裴玄《新言》说,五月五用色缯成麦状,“以悬于门,彰收麦也”。门饰取意于农业生产,这在有关端午的传统风俗里是独树一帜的。其年代当是较早的。 
  《重修台湾府志》记:“门楣间艾叶、菖蒲,兼插禾稗一茎,谓可避蚊蚋;榕一枝,谓老而弥健”。门前悬禾苗种草,着眼于夏日里避蚊虫,而悬榕枝则令人想到老年人的健康。 
  在陕西,旧时的《延长县志》说,端午日人家用蒲艾纸牛贴门,名曰“镇病”。 
  敦煌遗书《杂书》:“取东南桃枝,悬户上,百鬼不敢入舍。”桃木自古被视为辟邪的神物,端午节里也派用场。 
  1930年《盖平县志》记辽宁风俗:“门悬黄布猴,手执彩麻小帚,取扫除灾孽意。”此低应是极富文化渊源,同五行生克之说相关联的。地支午属马,申属猴。反映五行生克关系,有猴辟马瘟之说,据此,《西游记》里孙猴子也就做了“弼马温”。重午之日,在门前悬黄布猴,取意正在于借申猴所代表的水气,来限制重午的火旺之相。 
  清代湖北《蕲州志》,五月五“庙巫祝例送朱砂黄楮符,贴之门壁”;30年代河北《沧县志》:“五月五日,门插艾枝,剪红纸葫芦粘门楣”。门上贴剪纸葫芦之俗,清代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有记:“端阳日用彩纸剪成各样葫芦,倒粘于门阑之上,以泄毒气。至初五午后,则取而弃之。”以泄毒气,体现的依然是旧时端午节的主题。 
  15.伏天城门磔狗 
  三伏酷暑,数伏是一年里气温最高的日子。 
  伏天的开始同夏至相关,叫做“夏至三庚便数伏”——夏至后第三个庚日为初伏。 
  这里就先说夏至风俗。东汉《风俗通义》的一段佚文,见录于《太平御览》和《岁时广记》: 
  夏至著五彩,辟兵,题日游光。游光,厉鬼也,知其名者无温疾。五彩,避五兵也。案:人取新断织系户,亦此类也。谨案:织取新断二三寸帛,缀著衣衿,以己织嫌告成于诸姑也。后世弥文,易以五彩。又永建中,京师大疫,云厉鬼字野重、游光。亦但流言,无指见之者。其后岁岁有病,人情愁怖,复增题之,冀以脱祸。今家人织新缣,皆取著后缣二寸许,系户上,此其验也。 
  夏至时节,门户上系彩色丝绸,目的是防止瘟疫入户。瘟疫流行,令人恐怖,那据传说是由名叫游光、野重的瘟神疫鬼带来的。在今人看来有趣的是,“知其名者无温疾”——那瘟神疫鬼倒是讲礼讲面,只要你心里知、眼中有,再把“游光”之类名目写在新缣挂在门扇,它就不来为害。于是,夏至门上系新缣,成为风俗。这是一种后来未能广泛流传的风俗。 
  夏至之后,再来说伏。 
  伏的慨念始自秦德公。春秋时代,只做了两年国君的秦德公,办了件久传不衰的事,司马迁的支笔为此写下:“初作伏,祠社,磔狗邑四门”,“初伏,以狗御蛊”。历来的注家为之着墨,如: 
  伏者,隐伏避盛暑也。《历忌释》曰:“伏者何?以金气伏藏之日也。四时代谢,皆以相生:立春,木代水,水生木;立夏,火代木,木生火;立冬,水代金,金生水;立秋,以金代火,故至庚日必伏。庚者金,故日伏也。” 
  蛊者,热毒恶气为伤害人,故磔狗以御之。……磔,禳也。狗,阳畜也。以狗张磔于郭四门,禳却热毒气也。 
  根据五行之说,春属木,夏属火,秋属金,冬属水。四季的代谢,立春是春之木代冬之水,水生木;立夏是夏之火代木,木生火;立冬是冬之水代秋之金,金生水,都循以五行相生。惟独t秋不同,夏属火,秋属金,以秋代夏不是五行相生,而是相克,即火克金。时秩的演进冬尽而开春,春暮而入夏,说以相生,有种顺理成章韵致在。可是,唯独夏与秋的交接,火不能生金却克金——伏日的概念正从此中出。为何要“至庚日必伏”呢?庚,天于序列位居第七者,五行属金。伏日的推算方法,夏至后第三个庚日为初伏。 
  一抹浓厚而艳丽的原始思维色彩,曾涂在“伏”这岁时的刻度上,这就是城门滴血的一幕;磔狗。 
  磔是残忍的肢体分裂。磔狗,因为视它为“阳畜”。溽暑难当的烦躁,借磔狗而发泄;阳畜狗——热毒气,由此及彼的联想,更增屠割撕裂的力度。磔狗在城门进行,城门是空间意义上的出入口,所以要在此实施对热毒气的禳却;同时,城门还被视为喉舌——城乡借此发表宣言,而它的对象则是大地长空。 
  东汉《风俗通义》也谈到始于秦德公的城门磔狗风俗,并记:“今人杀白犬以血题门户,正月白犬血辟除不祥,取法于此。”这记录了东汉时期的民俗,同时也反映了风俗的泛化与扩展。 
  对于三伏之“伏”,还有一种解释,认为是“副”的错字。《周礼》“以副辜祭四方面物”。副音劈,义为剖开,与磔同。这就意味着,伏日名称的来源在于:要磔狗。 
  16.七月十五门上挂麻谷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称其为“鬼节”,将其与清明节、十月初一寒衣节合称“冥三节”。这是祀孤魂的日子。台湾民俗,“此日,家家户户于门口备丰盛五味碗,造银井,即用银纸叠成井形,并烧经衣”。这一风俗叫“拜门口”,50年代《基隆县志》有载。 
  清乾隆年间《府谷县志》记陕北地方风俗说,七月十五日为“麻香节”,祀祖茔如“清明”礼。并写道: 
  夙兴,折取麻、谷之秀者各一枝,奉于门扃。 
  将麻与谷悬于门前,这似乎是那里中元节风俗的关键项目。因为,在府谷,中元节之名,甚至让位于“麻谷节”。挂麻谷的风俗形式保存下来。1939年修志,再次录下: 
  十五日“中元节”,用香纸献食牲醴、瓜菜,拜祭祖先;取麻、谷之先秀者悬挂门首,午后仍送郊外。 
  门上挂麻和谷,取意何在?《东京梦华录》描述宋时此日的祭祀风俗:“中元前一日,……卖麻谷窠儿,亦是系在桌子脚上,乃告祖先秋成之意。……十五日供养祖先素食,才明即卖祭米饭,巡门叫卖,亦告成意也。”《东京梦华录》所记宋代汴京即今河南开封情形,可做为清时陕北府谷中元风俗的注解。“取麻、谷之先秀者悬挂门首”,即是“告祖先秋成之意”。 
  关于中元风俗的这一形式,还可参考40年代初《潍县志稿》。潍县风俗,中元节前,七月十四夕祀祖先。祭品外,并列麻、谷。祭毕,将麻谷抛向临街屋上。其含义是,“麻为织者所需,谷为耕者所获,以之敬献祖先之前,系告秋成,有象人无饥寒之虞”。在辽宁铁岭,七月十三日俗称“麻谷”,胡朴安《中华风俗志》说:“所以名麻谷日者,回时交初秋,新麻新谷咸将登场,盖示不忘死者之意耳。” 
  府谷民间也以麻、谷“告祖先秋成”,不同的是,所取形式——“奉于门扃”,挂在门上。 
  17。茱萸酒洒重阳门 
  九九重阳,登高,佩茱萸,饮酒于高单处。同这一风俗密不可分的,是《续齐谐记》里的神仙故事:费长房学道有成,能施缩地之术,已有其它神异。一天,他对徒弟桓景说,九月九日你家有灾,你要带全家人登高山,每人臂上扎一个红布袋,袋里装茱萸。靠着这一番泄漏天机的指点,桓景全家躲过了危及性命的大灾难。 
  登高、茱萸和酒,重阳节俗的三要素。唐代诗人咏九月九,王维“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写到登高和茱萸;杜甫“醉把茱萸仔细看”,言及茱萸和酒。茱萸是味药材,《本草纲目》讲其辛辣芳香,性温热,功能治寒驱毒。晋代《风上记》九月九日“折茱萸以插头,言辟恶气,而御初寒”,说的即是这一层意思。 
  古人以阴阳论事物,偶数阴、奇数阳,九为最大的阳数。注《易经》的人讲,阳爻为九,阴爻为六。因此又有一说,九为老阳,九而重,阳盛极,阳亢则为灾,需要禳解。并就此以为,茱萸性虽热而能引热下行;菊花得四时之气、金水之精,能息风除热。这是着眼于重九阳亢的一种解说。 
  翻开《辽史·礼志六》,可以读到关于东北地区重阳节古俗的记述: 
  九月重九日,天子率群臣部族射虎,少者为负,罚重九宴。射毕,择高地卓帐,赐番、汉臣僚饮菊花酒。兔肝为囗,鹿舌为酱,又研茱萸酒,洒门户以礻会禳。国语谓是日为“必至迟离”,九月九日也。 
  重阳节俗的三要素登高、茱萸、酒都涉及到了,引人注目的是,为了礻会禳,要将茱萸酒洒于门户。为御初寒也好,为禳阳亢也罢,人们把措施落实到自家门前,洒些许桧禳的酒,换得全家平安的心理慰藉。 
  此俗并非仅存于史籍里。黑龙江省松花江地区1964年修《宾县县志》,也记录了这一风俗。照搬县志里的话,“邑为辽旧,故犹存此俗”。 
  这是另一种思路,有别于登高躲灾的妙想,——门户洒洒,禳灾门前,自守家门。当然,重阳登高乐悠悠,不会那么沉重;门户洒酒,也是岁时风俗里的快活事。因为,桓景故事只不过谈助而已,禳灾早不是重阳的唯一主题了。 
  18.冬至门上糯米圆 
  有段故事在福建台湾民间流传,故事讲冬至节时门扉上的糯米圆:很久很久以前,两个穷苦人讨饭来到闽南小镇,女儿要留在这里做奴婢。离别之际,父女俩讨来糯米圆,父亲对女儿说:“今日离别,就像糯米圆分成两半,咱们就人一半把它吃下吧。待日后团圆时,再吃圆子。”父亲走了,这大上是冬至。女儿盼望等着父亲,义到冬至,她对家主说:“大家都吃国子,门神也该敬敬。”就搓了两枚又大又圆的糯米圆,粘在大门上。她想,父亲不会忘记离别时的相约,若是看到门上的圆子,会来接她的。花开花落,女儿每到冬至都要在大门上粘两枚糯米圆。周围的人们说,糯米圆象征着团圆和吉利,也学着装点自家的门。由近及远,传为闽南、潮汕和台湾的冬至风俗。 
  这段传说对于风俗的解释,只讲了团圆,尚欠周全。 
  冬至为民间八节之一,旧时颇受重视,有“冬至大于年”之谚。在福建等地方,“冬至,粉米为丸,祀祖如仪”。此即所言圆子,又称糍、团圆子。 
  冬至,一年中昼短夜长的至极之日。冬至过后,便开始昼渐长而夜渐短的过程。因此,古人以冬至为阳生之日。就像出土牛送冬寒一样,人们想象在阳生之日,通过天人的沟通,以达阳气。请看宁波天一阁藏明嘉靖年间刻本《惠安县志》: 
  十一月冬至,阳气始萌,食米九,仍粘九于门。凡阳象圆,阴象方。五月阴始生,黍先五谷而熟,则为角黍以象阴。角,方也。冬至阳始生,则为米九以象阳。丸,圆也。各以其类象之。夏至不为节,抑阴也。 
  修于清代的几部地方志记录了这一风俗。康熙年间《诏安县志》,“冬至,人家作米团而食,谓之‘添岁’。门扉、器物各以一丸粘其上,谓之‘饲耗’”;乾隆年间《重修台湾县志》,“冬至,家作米丸,谓之‘添岁’,即古所谓‘亚岁’也。门扉器物,各粘一九,谓之‘炯耗’”;道光年间《罗源县志》,“冬至先一夕,捣米粉如玉屑泥,少长团聚搓为丸,次早荐之祖先,粘于门槛,取其圆以达阳气”;光绪年间的《福清县志》,“以粉米作丸,取团圆之义,又粘门楹间,取其圆以达阳气”。 
  天人相通,以达阳气,国是信息符号,门扉做了人与大之间的媒介。 
  关于冬至,还有一种古老的说法,即所谓“至日闭关”——关闭城门。《易经·复·象辞》: 
  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 
  参看汉代班固《白虎通义》,其《诛伐》篇说:“冬至所以休兵不举事,闭关商旅不行何?此日阳气微弱,王者承大理物,故率天下静,不复行役,扶助微气,成万物也。”阳气,太阳之气。承天理物,就是积极主动地去顺应大自然。《初学记》引《五经通义》:“冬至阳气萌生,阴阳交精,始成万物,气微在下,不可动泄。”宜静不宜动,城门要关,行役要上,君王呆在城里不出巡。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在寒气已极的时候,扶助刚刚萌生、尚显微弱的太阳之气。 
  谨闭城门,竟有这样一篇天地大道理,不妨归为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神思遐想。这神思遐想也缀在各家各户的门户,那就是粘米圆,达阳气。 
  19.腊月杀鸡:雄著门,雌著户 
  送走冬寒,迎接春暖,自古是岁时习俗的重要命题。《后汉书·礼仪中》载,季冬之月“立土牛六头于国都郡县城外丑地,以送大寒”,就是著名的例证。在冬季的第三个月份,以上塑牛,立在城外东北方,表示“送大寒”。这风俗,后来演变为立春之日鞭打春牛的习俗。寒冬腊月,除了土牛送大寒之外,古人还在门户上做文章,杀鸡祭祀门户。东汉应劭《风俗通义》记时俗风尚,录下许多风俗史料。“风俗”一词即源自该书。《风俗通义·祀典》载: 
  俗说:鸡鸣将旦,为人起居;门亦昏闭晨开,扦难守固;礼贵报功,故门户用鸡也。 
  《青史子》书说:“鸡者,东方之壮也,岁终更始,辨秩东作,万物触户而出,故以鸡祀祭也。” 
  太史丞邓平说:“腊者,所以迎刑送德也,大寒至,常恐阴胜,故以戌日腊。戌者,土气也,用其日杀鸡以谢刑德,雄著门,雌著户,以和阴阳,调寒暑,节风雨也。” 
  以门引文,三条材料各言其说。第一条为东汉时民间的说法。雄鸡啼晨,大门黄昏关闭早晨开启,以这时间方面的相似点做为中介,说明“门户用鸡”。第二条引《青史子》,将鸡归为“东方之牲”,也同雄鸡司晨相关;旧岁的终了,新岁的开始,在于太阳东升,“万物触户而出,故以鸡祀祭”。第三条,录汉代邓平之语。古人以暑为阳,寒为阴。大寒之时,人们不希望阴气过于旺盛,所以先择属戌的日子举行腊祭仪式。地支十二,戌属土。在腊月的成日杀鸡,意在送走刑杀之气,迎接将至的春气。因为,十二地支中西属金,金主刑杀,而鸡为西的属相。古人相信,在这特定的日子里,杀雄鸡悬于大门,杀雌鸡悬于房门,可以“和阴阳,调寒暑,节风雨”,求得来年风调雨顺。杀鸡悬于门户的风俗,因阴阳五行说的掺入,益显得色彩神秘,并形成不尽相同的解释。但是,归根结蒂,这一风俗所体现的,是漫长冬日里对于春天的热望。对此,《太平御览》卷二九引裴玄《新语》,讲得较为直白: 
  正朝,县官杀羊,悬其头于门,又磔鸡副之,俗说以厌疠气。玄以问河南任君,任君曰:“是月也,土气升,草木萌动,羊吃百草,鸡啄五谷,杀之以助生气也。” 
  不仅杀鸡还杀羊,羊头也高挂在门上。为的啥?只四大地复苏,草木将萌发。杀一只吃草的羊,再杀一只啄谷的鸡,人们希望以此表示对自然界的一种干预,以此象征对于春天生发之气的扶助。说得而直白一点:帮助春的气息壮大起来,尽快挤掉冬寒。 
  作为一种风俗,东汉之际磔鸡祭门时在冬季的最后一个月;传至魏晋,这项岁时活动逐渐融入年俗,《晋书·礼志上》: 
  岁旦,常设苇茭、桃梗、磔鸡于宫及百寺之门,以禳恶气。 
  岁旦即新年第一天。新年伊始,门上悬苇索、桃人,还要杀鸡祭门禳恶气。《南齐书·魏虏传》记北方民俗:“腊日逐除,岁尽,城门磔雄鸡,苇索桃梗,如汉仪。”这反映了风俗的传播。 
  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也言及新年时磔鸡祭门的古俗,并特别讲到雄鸡、鸡头、东方在这一风俗中的含义: 
  古者,正旦,磔雄鸡祭门户,以辟邪鬼。盖鸡乃阳精,雄者阳之体,头者阳之会,东门者阳之方。以纯阳胜纯阴之义也。 
  鸡啼黎明,使古人感到它是同东升的旭日相关联的动物,因而视它为太阳鸟,为阳精之禽,如《太平御览》引《春秋说解》:“鸡为积阳南方之象,火阳精物炎上,故阳出鸡鸣,以类感也。”人们说,鬼魅昼伏夜出,害怕太阳,害怕光明,是阴邪之物。故而,古人在新年第一大,“磔鸡祭门户,以辟邪鬼”,相信此举可使新一年避开恶气邪鬼的搅扰。 
  20.岁末门前风景线 
  经春历夏,由秋而冬,时序走到岁末的门前,展现年俗的景观。 
  这是寒冷的日子,“腊七腊八,冻死俩仁”,人们过腊八节。如同闽台等地冬至糯米圆粘门扉,以达阳气的风俗,河北等地风俗,腊八粥煮成,要在门环等处“涂粥少许,以禳不祥”。记录这一风俗的,有1934年河北《万全县志》。 
  腊月初八,八种米料煮粥,各地风俗皆然。陕北一些地方的腊八习俗,外加门户的文章。《宜川县志》记:腊八节“晚置木炭、冰块于门之左右,谓黑白虎守门,以警鬼魅。”木炭色黑,称为“黑虎”,冰块色白,称为“白虎”。一左一布置十门口,就说有此二“虎”把门,鬼魅不敢靠近。冰、炭本不相容,古人却能将两个极端之物结成对子,安排到门前站岗。这实在可以说是思维的大手笔。 
  黑虎白虎,门前的静物;同时还有活剧在门前上演,从一进腊月直演到除夕。清乾隆年间《奉贤县志》说:腊月初一日,“乞人始偶男女傅粉墨妆为钟馗、灶王,持竿剑,望门歌舞以乞,亦傩之遗意”。 
  傩,古人驱逐瘟疫的仪式。《后汉书·礼仪志》已有详细记载,皇宫举行大傩以逐疫,要选一百二十个童子,红布蒙头,身着黑衣,每人手持一个拨浪鼓。还有人戴上熊皮面具扮做方相氏,有人打扮成了二神兽模样。大傩仪式上,人们手举火炬,狂喊着,狂舞着,做着驱疫出门的动作,“送疫出端门;门外驺骑传炬出宫,司马阙门门外五营骑士传火弃洛水中”。 
  《论语·乡党》有曰:“乡人傩”。傩本民间古风。由敦煌遗书可知,唐代民间仍兴此俗。敦煌写卷《儿郎传》随:“圣人福缘重,万古难传匹。剪孽喊不残,驱傩鬼无失。东方有一鬼,不许春时出。西方有一鬼,便使秋天卒,南方有一鬼,两眼赤如日。北方有一鬼,浑身黑如漆。四门皆有鬼,擒之不遗……”驱傩总是重门户,“四门皆有鬼,擒之不遗一”,就是声音要把鬼怪逐出门去。 
  到了清代,这些被称为“跳钟馗”或“跳灶王”。清代《清嘉录》:“丐者衣怀甲胄,装钟馗,沿门跳舞以逐鬼,亦月朔始,届除夕而止,谓之跳钟馗。”清代《土风录》:“腊月丐户装钟馗灶神,到人家乞钱术,自朔日至二十四日止,名曰跳灶王。”不论是标以钟馗还是灶王,同用一个“跳”字。“跳”正概括了傩舞的形态。 
  而在宋代时,这称为“打夜胡”。宋代吴自牧《梦粱录·十二月》:“自入此月,街市有贫丐者三五人为一队,装神鬼判官、钟馗小妹等形,敲锣占鼓,沿门乞钱,俗呼‘打夜胡’,亦驱傩之意也。”以此与清代的“跳灶王”相比,驱傩阵容里的灶王,当是后增的。大门小户前的这一通表演,使皇宫里的逐疫大傩普及至千家万户,原先的主角方相氏改为民间所熟悉的钟馗及灶君。值得注意的是,《梦粱录》同时也记载了当年宫中的情况: 
  禁中除夜呈大驱傩仪,并系皇城司请班直,戴面具,着绣画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画木刀剑、五色龙凤、五色旗帜,以教乐所伶工装将军符使、判官钟馗、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门神户尉等神自禁中动鼓吹,驱祟出东华门外,转龙池湾,谓之“埋祟”而散。 
  所扮神祗鬼使,比汉宫傩仪角色要多,反映了风俗在传袭过程中的增饰。逐疫的主题也被淡化得似有似无,融在了“埋祟”之中。但是,有一个形式没有改变,这就是驱出门去——一座大门,不仅表示空间领域,而且代表了超空间的意义,即把瘟疫把邪祟从生活中扫除干净。这是在辞旧岁之际,对于新年的祝福。 
  腊月之后是新春。风俗会沿着岁时的刻度,走向千门万户,开始新一轮的流转。一道又一道门前风景,表现着一代代中国人对旧的因循,对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