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荣耀李白x王昭君:哥特——一个待考古的词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6 09:35:53
如果我们以一种本质主义的方式,把哥特(Gothic)这个词当成一个概念来考察,以最大范围呈现它的百科全书上的解释为起点,我们会立即面对一幅不同元素被野蛮的并置的图画。这种并置甚至可以说是超现实主义风格的,因为其中元素的相关性非常之小,如同达利的画中在柔软的钟表上爬动的蚂蚁。
    组成“哥特”这幅超现实主义绘画的元素计有:A:人类学意义上的哥特,古代欧洲的一个民族。他们住在日尔曼部落的最东部,占据南多瑙河盆地和黑海沿岸的土地,被第聂伯河划分成东哥特和西哥特,两个独立的部落。西哥特人善于移动,攻下罗马,最终被同化到已在西班牙建立起的罗马文化中,8世纪时被摩尔人征服,同伊比利亚的拉丁成分混为一体。东哥特人穿过巴尔干到意大利,公元493年占领了意大利,公元555被吸收到拜占庭帝国中 。B:一种(也许不是一种?)艺术风格,出现于十二世纪晚期,主要体现在建筑与绘画上,起源于法国的巴黎附近。从来源上看,哥特式美术和建筑借鉴了罗马技术,但是把它们置于与前辈完全对立的一种革新的美学观点。哥特式风格在建筑上主要是运用了飞檐扶壁,这样可以使墙体的负担大为减轻,使在墙面上开出大幅的玻璃花窗成为可能,同时使建筑的整体具有强烈的向上的特征。这样,从视觉角度来看,建筑——主要是教堂——具有高耸入云的外观,而其内部空间则在大幅的彩色玻璃花窗透射出的迷离光线和更高的中庭的双重作用下给人强烈的升腾感。C:恐怖的、黑暗的、怪诞的、野蛮的,就象“拜占庭式”意指了不必要的繁复那样,哥特式(Gothic)成为了一个形容词。这个维度也指向了哥特小说的哥特的涵义。让人想到17、18世纪流行于英伦,描写发生在阴森恐怖的哥特式城堡中的复仇或志怪故事的小说。后来又有了新的扩展,比如司各特爵士的历史小说,按美国人的说法,哥特小说已经延绵到了安妮·赖斯的吸血鬼系列小说,甚至还包括了斯蒂芬·金的恐怖小说。
    人类学意义上,哥特是所谓的蛮族之一。而在艺术风格上,哥特风格则上升激荡,同时又优雅纤细。哥特式作为恐怖、黑暗的代名词则成为小说这种叙事艺术中的一种风格——当然这种风格也只是一种批评术语。从上个世纪80年代起,同样在英国,一类沉湎于人类黑暗阴郁感情的音乐,也逐渐被人们称为哥特音乐,他们的音乐悲伤、缓慢,他们的先师一级的乐队是Joy Division,后来还有Bauhaus等等。他们在今天似乎又掀起了新的复古运动,把哥特风格引入音乐,歌唱着死亡、恐惧、黑暗,偶尔也会蹦出一个宗教主题,或者用死亡金属的暴烈和鬼气森森的圣咏女声这种两极并置,对骑士国王的时代来一个怀旧的回望。
    如果说哥特是一个概念,那么由上面的罗列,我们只能说这个概念和德里达的“延异”一样,是概念的可能性而不是概念。因为它包含的内容太丰富,相比起更为自足的巴洛克这种类似的概念来,它更加难以定义——不过这种以自足来标定概念的有效性的做法本身就是对德里达的误读,虽然每种解读最后可能都是误读。每次对哥特的定义都只是一堆破碎的镜子中的光怪陆离的不同景象的杂糅。认真考究任何一个概念,都会在其产生过程中发现概念的不可靠性,最后发现下定义这种本质主义的努力的荒诞性,可能只有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理论和游戏理论可以用来解释概念和人们制造概念的动机。因而,哥特很难被称做一个概念,但是和德里达的“延异”不一样,可发音的它是一个词,意义不断延宕中的一个词。
    这个结论有些独断的意味,但我们可以从时间上来对哥特(Gothic)这个词的涵义做一番梳理,也许更需要的是福柯式严苛到毫不留情的知识考古,但是缺乏档案材料使我们只能把考古留待以后。而且梳理也不是为了支持某一个结论式的述说,比如象上面所说的哥特是“意义不断延宕中的一个词”,因为这种述说的本质性已经光环不再,而只具有描述性的作用,只是不断延宕中的意义中的一个,意义的一个踪迹(trace)而已。所以以下要进行的梳理也仅仅是将我所能掌握的现象按时间顺序排出来,而彼此之间的干系如果没有具体文献的支持,就更多是我的想象,这也是我给出“待考古”这个标题的原因。
    首先要看的是,哥特这个人类学中的概念是怎样跟十二世纪末开始兴起的教堂建筑相关起来的。《剑桥艺术史》上说,“哥特式风格的来源是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有关建筑学的作者在轻蔑的回顾他们的先人的作品时,才把这种风格称为哥特式”,“这种风格即它的尖形的拱棱状的穹隆和复杂的装饰等等,看上去是那么乏味和野蛮,以致只有曾经摧毁了古罗马文明的哥特人才能做得出来。”同样的说法也可以在萨拉·柯耐尔的《西方美术风格演变史》中见到,她同时敏锐的指出,“这个词既不恰当也不公正,因为这一风格并不起源于哥特人,而是在法国的巴黎附近,就象历史中滞留的其他误用名词一样”。
    这种勾连的力量是强大的,从此这种风格的名字就从一个贬抑的起点,慢慢发展成一种比较固定的风格。不过我们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风格这个词也有这种由贬抑而转向中性的过程。1762年以前,用风格来限定建筑,表明它是外国的、浪漫主义的或奇形怪状的。这一年以后,“风格”才被一些建筑师认为也可以用来指明发生于古典建筑本身发展中的变动。 而哥特这种风格最初是由教堂建筑表现出来的。夏特尔大教堂就是哥特式建筑的一个典型代表。反映中世纪最重要的审美范畴——“光”的,就是教堂的玻璃花窗。光线穿过它们,在教堂中投下迷离的光与影,加强了幻觉,加强了哥特教堂使人产生的上升激情。玻璃花窗由此也构成了十三世纪哥特艺术中重要的一个部分:绘画。
    在哥特风格中,与升腾的整体相对应的,则是繁复纤细的细节,因为该时期为基督教信仰服务的艺术是象征性和隐喻性的,“三”、“七”、“十五”等数字对当时的人们都有神圣不可言传的力量。所以通过细节把这些神圣数字一次次进行“道成肉身”式的运用,就使得细节和整体一样,具有神奇的力量。为了配合细长的上升的、在我看来甚至是有些被天国的狂喜向上撕扯的整体,细部——不论是雕塑还是花窗,都具有了一种纤细修长的品格。
    哥特式建筑经历了由最初的宗教用途向世俗用途过渡的过程,这种上升的纤细而庞大的建筑成为王公贵族们的宅弟风格的一种选择。法王约翰二世的儿子贝利公爵就修建了一系列巨大而又精雕细琢的火焰式哥特宫殿。而在文艺复兴开始之后,哥特式建筑就逐渐式威。但是文艺复兴同样是对古代的风格的一种怀旧式创新,而哥特式建筑相对而言却是中世纪一种全新的风格样式。
  要到18、19世纪,哥特式建筑才得以复兴,这次复兴主要发生在英伦。据《现代建筑设计思想的演变》中指出,这次复兴是与哥特式小说的流行相关的。发生在巨大阴森的哥特式城堡——这已经是世俗化的建筑了——之中的复仇故事、神秘的在古堡阴暗角落的白衣女人、对于中世纪生活的浪漫想象与传奇渲染,对市民阶层的家庭妇女有莫大的吸引力,这种在我们今天看来低俗的趣味在当时却成为社会的风尚。哥特式的建筑在这种氛围中得到复兴。但是此时的复兴也是一种形式风格的复兴,而精神内核的流变则是从宗教虔信到世俗财富,再到大众文化。这种流变的机制可能并非是确定的,其中充满了偶然的变数,这些都是需要细致考古的。
    有意思的是建筑史家注意到的是哥特式小说对复兴建筑的影响,而文学史家在论及哥特式小说时,则又提到当时著名的“草莓山庄园”与小说的关系,因为庄园的主人正是中篇小说《奥特朗托堡》的作者:霍勒斯·沃波尔。这篇小说被认为是哥特式小说的开始 。在《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中,我们还可以找到对哥特式小说的描述:这一批评术语涵盖了大量的反常性作品,这些作品表现了自然力和超自然力的聚合与冲突。这类小说在十八世纪的最后几年进入繁荣期,它的影响的余波,它的耸人听闻的手法的重要方面,从勃朗特到狄更斯时期直至当代的英语文学,可以连续地被感受到。“令人快乐的惊恐”在历史废墟和历史背景中孕育着。……从根本上说,过去和现在都是对舒适与安全,政治稳定和商业繁荣的负面反应。最重要的是,它反抗理性的支配。
    在这种批评分类中,哥特式小说的代表人物有安·拉德克利夫,瓦尔特·司各特,玛丽·雪莱,威廉·贝克福德。而在美国文学的系统中,哥特小说并不令人惊奇地涵括了当今的畅销书作者:安妮·赖斯(吸血鬼系列的作者),斯蒂芬·金。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文字中的哥特式小说这个概念涵盖的内容发生延异的过程。从最开始以发生在哥特式建筑之中,以建筑来强调其他的幽灵、复仇等等元素,到后来屏弃特定空间的作用,而着笔于直接作用于人们心理表层和深层的恐惧,各种各样而又万变不离其宗的恐惧。
    也许伯克的“崇高”理论可以用来解释这种着力描写恐惧的动机,这种“令人快乐的恐惧”是使人的理性上升的一级台阶,但是这始终上在理性至上主义中做出的解释。审美的道德作用始终都在争论之中,对于恐惧,象古屋中的鬼魅一样四处出没的哥特式小说,对不同的人的最终效果也是不同的,有可能是理性的上升,也有可能是沉溺于对恐惧的描写之中。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用这样一个历史感十足的叙事方法可以增强文本的庄严性,出现了从哥特小说而来的哥特式音乐,近代哥特运动在英国开始上演,哥特运动的出现或许可视为是先前朋克运动(punk) 的延续。不论如何,哥特精神开始在音乐上展现其影响力,哥特音乐以表现人性的阴郁、空虚为主题,并且对死亡亦有着浓烈的兴趣,缓慢、悲伤甚至是恐怖都是其音乐的特色。 与建筑和小说相比,哥特音乐完全是新的,而且内核与建筑也完全不在一个系统里,哥特音乐强调和营造的是恐惧、悸动、黑暗、沉郁的氛围。在极速金属和圣咏女声的交织中,黑暗的地狱和天国的飘渺的两极对比,何去何从,给人们带来强烈的恐慌感。这种风格在主流评论界是否成为新的风格还待定,毕竟还没有经过时间的累积来固定,但是被划归到这种风格之下的乐队也有不少。开山的是英国的Joy Division、Bauhaus(不知道是否和建筑风格又有关系,毕竟这是著名的德国建筑设计流派)等等,现在更为人们关注的是来自德国的Lacrimosa、来自法国(按唱片公司算)的Elend、来自瑞典的Therion、来自于芬兰的乐队Nightwish等等更为纯粹的、手法更为宏大的乐队——有的人甚至在手法上称他们为交响摇滚。在他们那里,天国与地狱不再具有原先的宗教意义,而成为新的意义的符号载体,黑暗和阴暗是值得沉入的,因为现实让人只能如此。
    而在现在,我们回头去看最早期的哥特建筑,同样可以找到其中恐怖的因子——怪兽造像和地狱景象渲染。那些恐怖的东西是如此逼真,以致圣伯纳德认为那些引起人们幻觉的无休止的装饰是愚蠢而又无益的 。这完全是二元对立叙事模式的反映,精巧的恶的造像是为了彰显光与圣恩的可贵,但是后来,恐惧的刻写反而成了这种风格的主角。同时我们去追寻北欧哥特人的神话,二元的对立也是主题之一,其中也充满了后来哥特故事中的恐怖与血腥。比如《尼伯龙根的指环》,用现在的哥特小说的标准去套用,基本不会有问题,除了它并非发生在哥特式建筑之中。
    但是这种把一个词变成无所不在的圣言的倾向,正是我们面对的问题。这样的倾向,维特根斯坦早已批评过:“被我们称做‘语言’的东西并没有我想象的形式上的统一性,而是一个由多少相互关联的结构所组成的家族。”
    于是我们在经过一系列对哥特这个词的不完全考古之后,如果非要得到一个结论,它不落入德里达的窠臼,就会成为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的游戏的一部分。但是没有经过真正的有档案资料支持的考古,这个结论还是为时尚早。我所能做的只是给出这样的一些设想,其余的只能有待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