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杀 董允:周采茨眼中的父亲周信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20:28:35
 

有的人,离开这个世界越久,反而愈觉得他存在之可贵,因而也愈加怀念他。无疑,京剧大师周信芳先生正是这样的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周信芳永远是海派文化,乃至中国京剧的一段传奇。

舞台上

浑身是戏麒麟童

  周信芳6岁学戏,7岁登台,以艺名“麒麟童”红遍全国。“麒麟”这一神话传说中的动物,恰合了他的传奇一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人们以“申江家家《追韩信》,沪上户户《打严嵩》”来形容周信芳风靡上海的情景。他既全方位地表达了京剧传统,又吸收其他剧种、电影、话剧、舞蹈等多种表演方式的精华,对传统京剧加以创新,重视表演的真情实感和戏剧的时代意义,因而别具神采。观众亲切地将之誉为“浑身是戏麒麟童”,而周信芳本人更被尊称为“一代宗师麒老牌”。

  有趣的是,尽管岁月荏苒,但周信芳所创立的麒派艺术,却依然能够超脱于一般戏曲流派,成为一种影响深远的艺术精神。事实上,早在上世纪50年代,电影艺术家赵丹、金山、石挥,滑稽戏名家杨华生,弹词评话艺术家吴君玉,沪剧表演艺术家邵滨孙等,无不在表演艺术中深受周信芳的艺术影响。直至今日,“麒派演员”不仅包括周信芳先生的弟子与传人,更包括自称“麒派旦角”的合作者赵晓岚,以及昆剧名家梁谷音、计镇华……可以说,麒派艺术已经跨越了剧种的限制,而成为一种海派文化,乃至中国戏曲文化永恒的精神财富。

  纵观历史,京剧老生在周信芳之前,几乎都属于帝王将相的路子,而从周信芳开始,他的表演似乎更注重面向大众、贴近生活。他所扮演的角色,大多为爱憎分明、意志坚强、情感丰富的小人物,从押司宋江,到讼师宋士杰,孤老张元秀,乡绅陈伯愚……即使如萧何、徐策、海瑞,也仿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是有血有肉,鲜活生动的真男子。

  尽管他的嗓音略显沙哑,但演唱却富有感情,挺拔苍劲,沙而不干。他善于通过外部动作,表达人物内心感情和思想变化,“膛蟒”、“摔袖”、“抖髯”等表演技巧在他的运用下均能深入人物的骨髓,而少有为程式而程式的卖弄。《徐策跑城》、《乌龙院》、《四进士》、《打严嵩》、《清风亭》等经典名剧久演不衰。

舞台下

悲欢离合谱传奇

  台上的周信芳上演着属于红毹氍的悲欢离合,而台下,这位艺术大师同样具有飞扬与落寞相交织的传奇人生。

  上世纪20年代,麒麟童与裘家三小姐相爱的动人故事足以流芳百世——裘丽琳出生于一个大户人家,父母双方均家世显赫。裘丽琳的父亲裘仰山同时拥有谦和茶庄与致和钱庄两家产业。在那个包办婚姻的时代,裘丽琳作为一个极有主见的女性,打定主意要嫁给周信芳。当母亲得知自己的女儿爱上了“戏子”,就将其幽禁在闺阁之中。但果断勇敢的裘丽琳还是依靠聪慧才智,趿着拖鞋溜出了家门,两人乘上沪宁线,历经三小时的路程逃到苏州,有情人终成眷属。

  裘丽琳与周信芳生有四女二子。作为父亲,周信芳面对自己的孩子,完全没有了舞台上的严肃与刚毅。当年,过往于淮海路、长乐路(原“霞飞路”、“蒲石路”)一带的行人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舞台上叱咤风云的一代名伶毫不张扬地坐在新雅或是沙立文等西餐厅的一旁,默默注视着自己娇小的儿女一勺一勺地将冰激凌送入口中。每天晚上,当“麒老牌”的汽车刚在弄堂门口停稳,做父亲的就急着跨进家门,抱起自己的小女儿亲了又亲。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从1947年起,裘丽琳毅然把大女儿周采藻送到美国留学,大姐的离去,仿佛是其他兄弟姐妹之后的人生轨迹的写照。到了上世纪50年代后半期,随着几位兄姊陆续去了国外留学,长乐路的家一下子变成了一幢空荡荡的大房子,那段时光里,周信芳如同一尊冷峻、孤独的雕像,在生活上的消遣也愈发变得简单起来,不是一个人闷在书房里挑灯夜读一摞摞的文件,就是一个人沉默不语地画画写字。

  事实上,洞察世事的裘丽琳始终有一个预感挥之不去——在她看来,早晚会有一场很大的浩劫等着这个引人注目的家庭。作为一个母亲,裘丽琳做出了送子女出国的选择。

  1959年,裘丽琳在最小的女儿周采茨临行前一天把孩子带到了丈夫的面前,分别那一幕的对白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裘丽琳轻轻地告诉丈夫:“采茨明天就要去香港了。”周信芳听罢,还是一如既往的内向而又冷静,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说了句:“乖一点,要好好读书。”一如他对之前几个离开的孩子说的那样……自此之后,一代大师的身边只剩下了大儿子周少麟。也正是由于裘丽琳独特的敏锐与深沉的母爱,周家六个子女最终五人都逃过了“文革”浩劫。

  197538日,在曙光来临前最黑暗的夜晚,一代宗师周信芳坚强的心脏最终停止了跳动,也彻底从无休无止的批判、隔离、审查、牢狱、拷打与病痛中解脱了出来。而七年前,为了保护自己深爱的,年过七旬的丈夫不受更大的折磨,裘丽琳独自忍受了多次审讯毒打,含冤而逝,连与丈夫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成……

  1978年,海派京剧艺术大师周信芳最终获得平反昭雪,邓小平同志敬送花圈致悼。又是30多年过去了,周信芳丝毫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黯淡无光,相反,他已成为一种强大的力量,光明与热诚,照耀着中国京剧艺术下一个百年的辉煌。

对话

周采茨眼中的父亲周信芳

  1946年,一声嘹亮如歌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周公馆往日的宁静,周家的“四小姐”“从天而降”,那年的周信芳已逾知天命的年龄,老来得女,自是宝贝得难以形容,禁不住为全家最小的这个女儿取了一个满富诗画意境的名字“采茨”。

  时光幡然流转了半个多世纪。如今,周采茨静静地坐在采访者面前,身穿黑色丝袍,略施淡妆。翻开那厚厚的相册回忆生活的细枝末节,每当周采茨惦念起自己的父母,她总习惯于玩味那些半个多世纪前的老照片,脸上时而掠过莞尔一笑、时而又停格在紧蹙眉头的凝重之处……

  王悦阳(以下简称王):你印象中父亲是怎样的?

  周采茨(以下简称周):我爹爹辖气(十分)有劲,整天在家不大讲话,很严肃。最有趣的是伊(他)从来不吃蔬菜,只吃肉。只有和母亲一起的时候才显出他健谈的一面。而家中交好的朋友也并不多,周信芳即使在家里接待客人,宾主也从来不坐客厅,时常是关上房门,在书房小天地里舞文弄墨、切磋戏艺。我家经常来的除了巴金和田汉,很少再有他人进出书房。尽管周家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总能凑成整整一只圆台面,但事实上,爹爹真正的知心朋友却很少。

  王:你后来从事了很多文艺方面的工作,你父亲在艺术上给你怎样的印象?

  周:我小辰光看得最多的就是苏联的芭蕾舞,因为姆妈不要看,伊老是嫌苏联的都是“蹩脚货”,所以我爹爹总是带我去看。除了芭蕾舞,就数爹爹的戏看得最多了。当时,每逢爹爹演出,我总是端端正正、认认真真地坐在第一排。他的戏我几乎一个都没漏掉。最有趣的一次经历是在我10岁的时候,那天父亲在台上演的是《清风亭》,大悲大恸的剧情让我在台下“呜呜”大哭个没完。甚至由于哭声太过响亮,弄得台侧的锣鼓师傅的锣鼓经都全乱了套。没办法呀,爹爹演得真是好,我随便哪能也控制不了,就是不停地哭。

  王:最后一次见父母是什么时候?

  周:1966年,我从澳门回来,时隔七年与爹爹重逢,他还是原来那个父亲,但家的氛围却不知不觉地变了味,长乐路的小楼再也不像从前那般风光,每天还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却都是行色匆匆,父母与朋友、同事间的交谈也变得格外敏感。

  没过多久,爹爹剧团的党委书记就上门劝诫爹爹要让我赶快离开,于是爹妈又一次披星戴月地把我“赶”出了家门,在门口道别时,爹爹一如往常地沉默不语,妈妈只说,“今后但凡收到我给你的信件,无论我写了什么,千万不要去做。”父母救了我一命。

  那年9月,我在香港看到了一篇有关父亲的事件性报道,标题即是“周信芳离世”。直到1972年,从二姐的一封信中,我才得知母亲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三年后,又是一张从上海的家中发至伦敦的电报,让我得知了爹爹去世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