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塞博:梁文道谈启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4:45:45

我对启蒙知识分子深表怀疑

南方都市报: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你在不断的对社会发言,比如说《常识》中的这些文章。那么,你在写作的时候,会有启蒙的意识吗?

梁文道:没有,启蒙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技巧。因为我从来对启蒙知识分子的态度都深感怀疑,我研究生的时候写论文是写福柯的,受这些学说的洗礼,对所谓启蒙知识分子的这一套我是深表怀疑的。我不认为知识分子是可以高高在上,把别人看作愚昧群众,要教你们一些事情,我不认为是这样。

南方都市报:那你是一种怎样的态度呢?

梁文道:我做的只是一种观念的散布,我觉得交流的双方地位是平等的,因此我从来也不敢说我的观念就一定是正确的,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正确。我能做的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一些想法拿出来跟大家讨论,所以我很少用一个批评或教导的态度去写东西。我通常愿意用一种对话的态度来写东西,我宁愿提出一些观点、一些问题,是我们当前没有讨论到的,被忽略的,提供多一个角度,同时希望去促成一些理性的讨论气氛,但是那些观点本身,你说是不是一定正确或我认为大家都应该知道,我倒没有这样的勇气跟自信。

南方都市报:你刚才提到,社会有太多东西在重复,那么作为一个时评写作者,你会感到灰心或失望吗?

梁文道:不会,因为我从来就是打定主意是会白做的。对于我来讲,作为一个佛教徒,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出现的事情,无常。对我来说,写作这些东西,如果因为它有些东西会改变,那会是意外惊喜。但是如果不改变也没有关系,为什么呢?因为我只是做了一些我认为该做的事情,他改变不改变,他会怎样,我不管,反正我觉得要说这个话是我的责任,最后结果如何实际上也轮不到我关心,就等于人类自古以来就自相残杀,有人类文明开始就有战争,但人类历代以来都有反战的和平主义者,你会不会因为人类永远有战争,有暴力,你就会灰心呢,不会,为什么呢,因为你去反暴力是对的,那你相信你就得说。

我常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错的

南方都市报:跟国内很多尖锐的时评不同,感觉你的时评态度要平和许多,为什么?

梁文道:有几个理由吧。一来我本来就不是那么激烈的人,性格的关系。第二,我们知道,新中国成立后在很长时间内时评就只剩下了《人民日报》社论,时评这种题材在大众视野里面是消失了很长时间,现在我们等于说是重新回到过去的批评,重新开始写时评,那在写时评的时候我们就需要找前面的模范。而我在内地的同行在他们成长的时候,他们说不定没有看过现代意义的时评,当你重新写时评的时候,你就会找以前的范本是什么?那大家很快就会想到是杂文,而杂文马上就会想到鲁迅,那么这就是一种受鲁迅影响的风格。而我自己,因为我在港台,长期看时事评论,港台时事评论风格很多样化,什么风格都有,至少不会完全走这条路。因为在台湾的缘故,我是受胡适影响特别深的人,而胡适本来就不是特别尖锐的一个人。最后一点就是牵涉到我个人选择的问题,那就是,就像刚才我跟你说的,我觉得我并不是百分百肯定自己那么对,我怎么能尖锐呢?我的平和是在于,我常常觉得我可能是错的,我常常有这种自我怀疑。

南方都市报:那对于内地这些比较尖锐的时评文章,你怎么看?

梁文道:我觉得也写得很好,只是大家的选择不一样,大家的风格、说话的方式、腔调不一样。其实内地很多时评家我都非常欣赏,而且不一定大家总是那么尖锐,比如说长平就不是太尖锐,非常温和,我很喜欢他。我们很多同行都很好,比如笑蜀、鄢烈山、五岳散人、十年砍柴,然后连岳、张鸣等等,都很好。

南方都市报:在你看来,在时评的写作中有没有需要警惕的东西?

梁文道:这太多了。我不敢说总体的大家应该小心什么,我只是说我自己。我自己最应该警惕的或最在意的是自己有没有以为自己是个救世主,或者是个所谓的启蒙者,我会特别小心自己这一点。我也尽量希望自己写作时能够有更多的想象力与同情心,因为写评论的人很容易没有同情心。

南方都市报:感觉《噪音太多》中的文章跟一般的艺评也不一样,有更多个人的东西,没有那么多的专业性,为什么?

梁文道: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把他当艺评来写。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抱着的是一个轻松的态度,只是按照自己的兴趣说自己想说的话,我觉得它更多的像杂文跟散文,只是借着电影跟音乐来说事。所以,这些文章看起来很轻松,比较不是太专业,更个人化一点。在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我很少就戏论戏,比如说一个电影,我很少去谈一个电影的得与失,我通常是借着一个电影,哪怕是这个电影不好看,我借着他去谈一些更宽泛的一些现象,我现在比较喜欢写这种东西。

南方都市报:你既是一个作家,同时又是一个电视主持人,在这两种身份之间,你更认同哪种身份?

梁文道:当然是写作。

南方都市报:为什么?

梁文道:第一,我从开始就写作,我写了20年,做电视只做了10年,做电视是我后来的职业。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百分百当成一个电视人。第二,我其实挺不喜欢电视的,不是不喜欢看,而是我不喜欢电视给我带来的副作用。对我来讲,我之所以还做电视,是因为当然第一它赚钱不错,能养活我跟我全家,第二是它比写东西更有效,更迅速、更广泛地把我所要做的一些观念拿出去,对我来讲,我写作、教书、演讲、接受采访、做电视,都是在干同一件事,都是一个观念的交流,电视是在这所有东西中最有效果的,但是它有很强的副作用。

南方都市报:什么副作用?

梁文道:这个副作用就在于,它会把我变成一种所谓的名人,什么电视名主持,这就是副作用,这个是很讨厌的事情,因为先不说它可能会给你带来生活上的不方便,更重要、更致命的东西就是,电视这种东西它给你制造了所谓的名人效应,如果有的话。它会让别人给你投射出一个过度美好的光环,为你构造一个整体的幻象。所以,你让我选不写什么这个很难,但是你让我选有一天能不做什么,这个我能够选,不做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