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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落尘世间 天上空余虹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7-12-19 8:12:02 · 来源: 新京报

人大教授余虹坠楼身亡,其朋友称“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离开”
■ 人物简介
余虹
在“五十知天命”的年龄,他从10层楼坠下。
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科文艺学专业博士后的头衔,先后在华中师范大学、暨南大学、海南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工作的经历,他选择离去的方式,被称作“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离开,那是精神领域的一种姿态”。
事实上,一个人选择自杀一定有他或她之大不幸的根由,他人哪里知道?更何况拒绝一种生活也是一个人的尊严与勇气的表示,至少是一种消极的表示,它比那些蝇营狗苟的生命更像人的生命。
———摘自余虹《一个人的百年》

每当我看见天上的虹,心儿就激动地跳动,我少年时就是如此,如今成年后还是如此,但愿到年老时还是如此……———余虹当年讲的一首诗
人的一生是对自己的精心雕刻。这是余虹讲福柯时说的一句话。
50岁的余虹,人大教授、博士生导师,以飞翔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12月5日,他从10层楼高的家里坠亡。
有人说他是喧嚣时代的隐者,有人说他用身体对精神做最后的追问。
对于他的离去,同事、友人、弟子,或前去凭吊,或撰文追忆。
在余虹生前好友、首都师范大学文艺学教授陶东风看来,余虹用完美主义原则要求自己,唯美主义者太累了。
面对他远去的背影,在人们猜测他离开的原因时,我们选择看看他走过的路。
手悬秤砣练字的少年
父母有政治问题,儿女就没有权利上学。这是什么逻辑?当时我想不通。———摘自余虹《命运七七》
余虹在家乡亲友那里,几乎成了一个传奇。
堂侄余向东至今记得长辈向他提起余虹时的口气,那是一个少年天才坚毅勤奋的故事。余虹练字,臂力不够,秤砣悬在手腕上练出一手好书法。受人欺负,余虹曾经苦练铁头碎砖。一支画笔,在轮船上挣得路费。
13岁,因为父母的原因不能上学,他独自从四川到湖北投奔堂姐念书。堂姐余仕松还记得弟弟初来时瘦弱无助的模样。但是,很快他融到学校里,开朗好学。星期天,独自在教室里读书画画,练书法。临摹的《红灯记》中的李铁梅,余仕松至今留着。
“高中毕业后老老实实下乡,老老实实改造,老老实实地望着县城的烟囱,梦想去那里当一名工人”。在他的《命运七七》里,他记述着那段岁月。后来,招工了,招干了,都没有他的机会。
余仕松记得,当时余虹每一次都信心十足。他考过美术学校,高考前,他给同学讲的题目原原本本出现在试卷上。但,每一次政审都成了他的门槛。
在最后一次希望破灭之后,余仕松到知青点去看他。那天下着雨,所有的知青都已经离开了。余虹病了,躺在床上,他第一次和余仕松提到,他要回四川,他要回家。
几天之后,他收到了咸宁师专的录取通知书。余仕松递给他通知书时,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捏着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
2006年,余虹回过一次湖北阳新。外甥张海波说,那一次余虹非常开心,不停向他指点以前自己生活的地方。他告诉张海波,自己经常会做梦,梦到回阳新的知青点,在梦里,他怎么也走不出去。
东湖之畔的启蒙者
付诸实施的理想常常会被现实所扼杀,但这并不意味着理想就应该屈从于现实。———摘自余虹《人生天地间》
武汉大学后门,高高的樟树下,余虹跨在自行车上,温和地笑。第一次见面,周瑟瑟上前叫老师,余虹说,别叫老师,我们是兄弟。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武汉有一个东湖沙龙。周末,余虹和大家一起骑车到磨山植物园,讨论哲学诗歌。朋友周瑟瑟记得,那时候,他们聊到人为什么会死,人为什么会孤独。这个话题一谈,就是几个月,没有答案。余虹的哲学讲的最好,他用诗性化的语言讲海德格尔。有的周末,余虹没有出现,周瑟瑟就会去拍他的门,拉他出来讲。
周瑟瑟认为,余虹当时是他们精神上的启蒙者。在他焦虑的青春里,恨不得撕裂这个世界。余虹告诉他,要做一个有思想的诗人,不断向他推荐书。
那时候,余虹很穷。住的宿舍只有几平方米,隔壁的房子是用厕所改的,还有蹲坑。去磨山植物园,一天就吃一块面包。贫穷,听到风声也是好的。余虹经常啃着冷面包去买《世界文学》和《外国文艺》。
一大伙人骑车去东湖,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闻着植物的芳香和水的气息。有时候东湖里会漂着尸体,即使看到尸体,大家也是快乐的,因为有响亮的青春。
在周瑟瑟看来,余虹本质上是一个诗人,一直没有放弃一个理想主义的诗人的姿态。周瑟瑟后来下海,为余虹所不喜。而周瑟瑟拿着新写的诗到余虹家里去,余虹会眉飞色舞地朗诵。念一句,顿一下,仿佛在回味。
余虹的《思与诗的对话———海德格尔诗学引论》影响了一批人。周瑟瑟说,余虹死后,很多诗人给他打电话,说受那本书的影响很深。有的人只说一句话,“他的书,我看过”。
一起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走过来的人,把余虹看做老大哥。周瑟瑟说,随着他的离去,朋友们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共同参加东湖沙龙的张先冰在得知消息后,告诉周瑟瑟,要抱团精神取暖。
眼睛会发光的老师
心安理得的有限德行可以谅解,人不是神;不安痛苦的无限德行守护希望,人可以走向神。———摘自余虹《有限德行与无限德行》
很多人讲到余虹会说,他的眼睛会发光。
余虹说话有四川口音,声音不高,语速稍慢,娓娓道来。在朋友王国华眼中,他是天生的鼓动家,能在条分缕析中带人进入他的世界。暨南大学的师弟邵宏则认为,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把思辨能力转化成诗性的文字。
他在暨南大学的学生赖颢宁,至今记得他讲《红与黑》,讲于连改变命运时,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眼神亮亮的,像是要流泪。余虹和她聊过以前的经历,讲到悲伤时,他的眼睛发亮。
余虹在川大时的师弟李鸿文也记得,他两眼发光,和别人谈学术的情景,有一种痴狂的沉醉。他也因此对师弟要求很严,督促师弟看书,好好搞学问。后来李鸿文转入传媒,不敢再和余虹联系,因为他觉得没有走学术一途,辜负了余虹的期望。
在他的博士生王长才眼里,余虹老师最主要的表情是微笑。讲课讲到兴奋处,会兴高采烈。记忆里最深刻的余虹的大笑,是在讲福柯时,《词与物》序中提到博尔赫斯引述“某中国百科全书”的动物分类,余虹念一个分类,就会大笑半天,乐得几乎说不出话。
余虹涉猎很广,从文艺理论到美术和造型艺术批评。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他还写过一部中国广告史,当时是为了生计。余虹写的时候也极为专心,还专门做了田野调查和爱多VCD的个案研究。周瑟瑟说,有的朋友搞广告,余虹偶然说出一个创意,会让朋友觉得受益匪浅。余虹整个人很开阔,“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会装奥特曼的爸爸
幸福之实实在在犹如身边的空气,你呼吸着只是你不知道。———摘自余虹《人生天地间》
不仅是不迂腐,在很多朋友眼里,余虹很阳光。他的生活精致,悠然。人民大学发的辞世通告里,称他有“率性自真的人格魅力”。
张海波的记忆里,舅舅余虹是一个见人就微笑的人。他还记得,余虹的儿子上幼儿园不肯吃饭,余虹会装奥特曼,把饭说成导弹,喂到儿子嘴里。
儿子余川在余虹的追思会上,谈到一个细节。他去美国之前,父亲给了他一个菜谱,希望他能按菜谱来做饭。余川当时觉得,网络这么发达,菜谱随便从网上下载就行了,父亲有点多此一举。后来,他问父亲,什么时候他会最快乐。余虹告诉他,能吃到他按照菜谱做的菜时,最快乐。
余虹对自己的审美眼光很自信。有一次,他和朋友逛街,看到一条裙子,就对那个朋友说,这条裙子一定要买。朋友不相信,拿来一试,就再也舍不得脱下来了。
他对自己的穿戴很上心。有一顶帽子,是他精心挑选的,到台北讲学时忘在出租车上了。他托朋友找到,费尽周折寄回来。有一次他还和学生讲,他在美国乘地铁,有一个黑人特意拍了他一下,说他帽子好看,问他是从哪里买的。
他的房子都是自己装修的。170平方米的房子,他花了6万装修。没有去找设计公司,从路边找了一个装修队,一点一点教他们。后来装修队的人都很佩服他,言则必称“余老师说”。
他的房子在王长才看来,装修得像住了多年的老房子,感觉很舒适。余虹说过,有的人房子装修得很美,但是看上去像宾馆或者酒吧,不像家。他还喜欢给朋友装修房子,从来不觉得麻烦。
余虹爱清洁,不久前还和王国华开玩笑说,他不断地在和灰尘做斗争。他对细节很注重,看学生的论文,会告诉他们,页码的代表是“p.”,不是大写的P。他发短信很少会出现错误,有一次给师弟邵宏发短信,把博客地址发错了,这让邵宏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和朋友出去玩,余虹经常会指导如何摄影。如果对他的话有怀疑,他会强调自己是学美学的。一起吃饭时,有人说话声音高了,他会说,你文化一点。有朋友争论时,他会插进来一句,我们来解构一下。王国华常说,余虹是一个“流水不争先”的谦谦君子。
对于余虹的感情生活,他的朋友都不愿意多谈。周瑟瑟说,余虹在感情上很专注,在情感上受了很多苦,也许是要求太高。余仕松说,余虹虽然和前妻离婚,但是两人仍然是朋友。
戛然而止的50岁
如果死亡真像一睡了之那么宁静也就好了,但谁知道这一睡之后会做什么梦?———摘自余虹《一个人的百年》
12月5日,下午一点,余虹从自己家所在的世纪城小区10层跳下,在他“五十知天命”的年龄。
本来,他约了朋友当天下午打乒乓球。他还答应和朋友一起讨论编书的事情。去海南休假也是他的一个打算,还想过回祖籍湖北黄梅安放父亲的骨灰。
很多知道这个消息的朋友、学生,都用了同一个词“晴天霹雳”。
他在博客里的《一个人的百年》,难道是一个预言?
9月13日,他在里面写道,“每个人只要还有一点人气,都会有一些难以跨过的人生关口和度日如年的时刻,也总会有一些轻生放弃的念头,正因为如此,才有人说自杀不易,活着更难,当然不是苟且偷生的那种活。”
并非没有征兆。
邵宏记得,9月份,余虹到广州送儿子去美国,两个人曾聊到了死亡。邵宏的一个好友患白血病去世,他告诉余虹,生命是脆弱的,要好好活着。当时余虹一脸严肃,沉思很久。
11月,余虹频繁地不接电话,朋友邀他出门,他也总是拒绝。王国华在他去世的前几天去看他,已经到了楼下,终因电话没打通,回去了。他的声音不再饱满,非常低沉。他的胃病和失眠症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个中原因,他们的朋友都不愿意再做猜测。
在他们看来,余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离开,那是精神领域的一种姿态。留给他们的是一份难以弥补的伤痛,同时也是警醒,应该如何生活和思考。
因为余虹的离开,周瑟瑟想的最多的,是那个激情的八十年代。他记得,那时候大家就认为余虹是要成为大师的。他们那时调侃余虹,问他会不会到老了以后,也会像荷尔德林老年那样,脑袋发肿,坐在门槛上流口水。
余虹没有等到老的那一天。
他的学生田甜写了一句话,“我们没有福气看您白发苍苍”。
□ 本报记者 张寒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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