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区珠海里邮政编码:培根 论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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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论真理
“真理是什么东西?”①彼拉多当年玩世不恭地取笑说。他提这个问题是不指望得到答案的。世人多数心随境变 ②,他们认为坚持一种信念就等于自戴一种枷锁,会使思想和行为无法自行其是。虽然作为一种学派的怀疑论早已消逝,但持这种观点者仍大有人在——尽管他们的观念未必像古人那样清晰而透彻。
使人们宁愿追随诡言,而不去追求真理的原因,不仅由于探索真理是艰苦的,也不仅由于真理会约束人的幻想,而且是由于诡言更能迎合人性中的那些恶习。后期希腊有一位哲学家③曾探讨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些欺世诡言竟能如此迷人,尽管它们既非像诗歌那样优美,又不像经商那样能使人致富。我也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人们仅仅是为了爱好虚假而追求虚伪吗?也许因为真理好像阳光,在它照耀下人世间所上演的那种种假面舞会,远不如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来得梦幻和华丽。
对世人来说,真理犹如珍珠,它要在阳光的照耀下才变得明亮。真理不是那种红玉或钻石,需要借助摇曳不定的烛光而幻化出五色缤纷的浮光。
真真假假的诡言会给人带来愉快。假如一旦把人们内心中那种种虚荣心、虚妄的自我估计、各种异想天开的揣想都消除掉,许多人的内心将会显露出原来是多么渺小、空虚、丑陋,以至连自己都要感到厌恶。对这一点,难道有谁会怀疑吗?
曾有先哲责备“诗”,诬之为“魔鬼的迷幻药酒”④。因为诗不仅出自幻想,而且其中总有着虚幻的成分。但其实诗又怎能比谬误更为诱惑人呢?真正可怕的,还不是那种人人难免的一念之差,而是那种深入习俗盘踞于人心深处的谬误与偏见。
尽管人世腐败,但只要人接触到真理,还是不能不被真理所征服。因为真理既是衡量谬误的尺度,又是衡量自身的尺度。神圣的教义是——追求真理而与之同在,认识真理要敢于面对,更要信赖真理而对之皈依,这才是人性的崇高境界。在上帝创世的最初日子里,他首先创造了光——第一是知觉,其次是理智,最后赐给人类以良知的心智之光 ⑤。上帝把光明赐予混沌的物质世界,又在安息日以光明照亮了人类的心灵,并且至今他还把神圣的光辉赐予他所恩宠的那些选民。
(真理好像阳光,在它照耀下人世间所上演的那种种假面舞会,远不如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来得梦幻和华丽。)
有一派感性主义哲学在许多方面是肤浅的,但其中一位诗人⑥却由于向往真理而流芳于世。他曾说过:“居高临下遥看颠簸于大海中的航船是愉快的,站在堡垒中遥看激战中的战场也是愉快的,但是没有能比攀登于真理的高峰之上,而俯视尘世中的种种谬误与迷障、烟雾和曲折更愉快了!” ——只要作这种俯视者不自傲自满,那么这些话的确说得好极了!是啊,一个人如能在心中充满对人类的博爱,行为遵循崇高的道德律,永远只围绕真理的枢轴而转动,那么他虽生在人间也就等于步入天堂了。
以上谈了神学和哲学方面的真理,还要再谈谈实践的真理。甚至那些根本不相信真理存在的人,也不能不承认光明正大是一种崇高的德性。伪善正如假币,也许可以骗取到货物,但它毕竟不能体现其真正的价值。欺诈的行为像蛇,它无法用足站立,而只能靠肚皮爬行⑦。
没有任何罪恶比虚伪和背叛更可耻了!所以蒙田 ⑧在研究“骗子”这个词为何如此可憎时说得好:“深思一下吧!说谎者是这样的一类人,他敢于狂妄地面对上帝,却不敢勇敢地面对世人!”
正是如此!曾经有一个预言,说基督返回人间的时刻,就是在大地上找不到诚实者的时刻——而谎言就是请求上帝来执行末日审判的丧钟之声。对于虚伪和欺诈者们,这乃是一个严肃的警告啊!
① 见《新约•约翰福音》第18章。彼拉多(Pontius
Pilate)是罗马委任的犹太国总督。他审讯耶稣,当耶稣说,我来到世间是为了传播真理时,他嘲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② 指古希腊的智者派,古罗马的怀疑派哲学。
③ 指古希腊哲学家卢西安(Lucian,125—180)。晚期希腊哲学中怀疑主义的批判者。
④ 此语源于圣杰罗姆(St Jerome,347—420)、圣奥古斯丁(354—430)亦责备诗歌是“魔鬼之诱饵”、“药酒”等。
⑤ 见《旧约•创世记》第1章。
⑥ 指伊壁鸠鲁派哲学家卢克莱修(Lucretius,罗马人,约公元前99—约前55)。名著有《特质论》。认为感觉是一切的尺度。
⑦《圣经》中的故事,说蛇引诱亚当、夏娃犯罪,于是神诅咒蛇:“你必用肚子行走,终生吃土。”
⑧ 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1533—1592),法国名作家,著有《随笔集》,引文见该书卷二《论谎言》。
02 论死亡
犹如儿童畏惧黑暗,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也由于听信太多的鬼怪传说而增大。
其实,与其视死亡为恐怖,倒不如采取一种宗教性的虔诚,从而冷静地看待死——视之为人生必不可免的归宿,以及对尘世罪孽的赎还。
如果将死亡看作人对大自然的被迫献祭,那么当然会对死亡心怀恐惧。但是,在那种宗教的沉思中,也难免掺杂有虚妄与迷信。在一些修道士的苦行录中。可以读到这样的说法:试想一指受伤就何其痛苦!那么当死亡侵损人的全身时,其痛苦更不知大多少倍。实际上,死亡的痛苦未必比手指的伤痛为重——因为人身上致命的器官,并非也是感觉最灵敏的器官啊!所以,塞涅卡 ①(以一个智者和一个普通凡人的身份)讲的是对的:“与死俱来的一切,甚至比死亡本身更可怕。”这是指将死前的呻吟与痉挛,惨白的肤色,亲友的悲号,丧具与葬仪,如此种种都把死亡的过程衬托得十分可怖。
然而,人类的心灵并非真的如此软弱,以至于不能抵御和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人类可以召唤许多伴侣,帮助人克服对死的恐惧——仇忾之心压倒死亡,爱情之心蔑视死亡,荣誉感使人献身死亡,哀痛之心使人奔赴死亡。而怯懦软弱会使人在死亡尚未到来之前心灵就先死了。
在历史中我们曾看到,当奥托大帝伏剑自杀后②,他的臣仆们只是出自忠诚和同情(一种软弱的感情),而甘愿毅然从之殉身。而塞涅卡说过:“厌倦和无聊也会使人自杀,乏味与空虚能致人于死命,尽管一个人既不英勇又不悲惨。”
但有一点也应当指出,那就是,死亡无法征服那种伟大的灵魂。这种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始终如一不失其本色。
在奥古斯都大帝弥离之际他唯一关注的只是爱情:“永别了,里维亚,不要忘记我们的过去!”③
提比略大帝根本不理会死亡的逼近,正如塔西佗所说: “他虽然体力日衰,智慧却敏锐如初。”
韦斯帕芗幽默地迎候死亡的降临,他坐在椅子上说: “难道我就将这样成为神吗?”
迦尔巴之死来自不测,但他却勇敢地对那些刺客们说: “你们杀吧,只要这对罗马人民有利!”随后他从容地引颈就戮。
塞佛鲁斯④直到临死前所惦念的还是工作,他的遗言是:“假如还需要我办点什么,就快点拿来。”诸如此类,视死如归,大有人在。
那些斯多葛学者们未免把死亡看得过于严重了,以至他们曾不厌其烦地讨论对于死亡的种种精神准备。而尤维纳利斯却说得好⑤:“死亡也是大自然赐给人类的恩惠之一。”
死亡与生命都是自然的产物,一个婴儿的降生也许与死亡同样痛苦。在炽烈如火的激情中受伤的人,是感觉不到痛楚的。而一个坚定执著、有信念的心灵也不会为死亡畏惧而陷入恐怖。
人生最美好的挽歌,无过于当你在一种有价值的事业中度过了一生后能够说:“主啊,如今请让你的仆人离去。”
死亡还具有一种作用,它能够消歇尘世的种种困扰,打开赞美和名誉的大门——正是那些生前受到妒恨的人,死后却将为人类所敬仰!
① 塞涅卡(Lucius Seneca,4—65),罗马哲学家、作家、道德哲学家。
② 参见塔西佗《历史》第2卷49章。
③ 奥古斯都、提比略、韦斯帕芗、塞佛鲁斯均为古罗马皇帝及英雄人物。上述史事参见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
④ 参见卡西斯《罗马史》第67章。
⑤ 尤维纳利斯(Juvena,55—135),罗马作家。
03 论宗教信仰的统一
决不可以武力、流血和屠杀来强制地推行一种信仰。
宗教信仰是人类社会重要的支柱之一。如果宗教信仰是统一的,那么社会将是幸福的。
对于异教徒来说,他们似乎从来不曾为信仰和见解的不同而陷于纷争。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宗教虽有典仪却缺乏理论吧。只要想想他们的教长都是浪漫的诗人,你就可以理解他们的宗教到底是什么了。但是我们的上帝却是一位“忌妒”之神①,因此他既不允许有不纯的信念,也不允许奉祀异教的神灵。但是,究竟如何才能使信仰保持一致,这个问题值得深究一下。
保持信仰一致(这是追随于上帝的又一个目标)的意义有两方面,一是与教会内部的人有关,一是与教会外部的人有关。对前者来说,异教与其信徒是玷污圣灵的,是一切道德败坏中的最恶者。正如由人体伤口进入的异物导致腐败一样,精神上的腐败也会由此而来。
所以,再没有比散布对于信仰的各种不同见解更足以导致宗教分裂的。这犹如有人呼唤——看哪,基督正在旷野之中!而另一些人也在呼唤——看哪,基督正在圣坛之上!那么让我们究竟追随谁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最好的办法恐怕只有一个,这就是基督自身说过的那句名言:
“你们既不要出去,也都不要相信!” ②圣保罗(他的使命是要感召那些无信仰者)曾说:“如果一个异教徒听到你们这些各说各话的教义,他恐怕只会认为这里有一群疯子。”对于本来就无信仰的无神论者,看到宗教之中的这种矛盾冲突,更会使他们远离圣殿,而高居于“亵渎者”的座位之上了。
从前有一位幽默家虚拟了一套丛书,其中有一本名叫《异端教派的摩尔舞》。③在谈论如此重大问题时援引此例,也许未免不恭。然而它所嘲弄的却正是异端攻讦者那种可笑的嘴脸。
信仰的一致会给教徒带来和平。而和平就是幸福,和平树立信仰,和平培养博爱。这样,以前浪费于写争论文章的精力,现在就可以转移到写信仰和诚实忏悔的论文上了。
至于如何使信仰一致,这也很重要。有两种极端的看法。对某些激烈分子而言,所有的调和妥协都是可憎的。
正如《旧约》中所说:“和平不和平与你何干?使者你转回身去吧!”这一派人是宁可不要和平只要宗派的。与此相反的做法是,有些教派一味追求妥协折中,甚至不顾信仰的基本原则。这两种极端的态度都是应当避免的。协调信仰的最好原则就是:
——“凡是不帮助我们的,就是反对我们。”(凡不是我们的朋友者,就是我们的敌人。)
——“凡是不反对我们者,就是帮助我们。”(凡不是我们的敌人者,就是我们的朋友。)
换句话说,只要在信仰的大前提上没有分歧,那些观点、教义和解释上的差别,就可以求大同存小异,而不应为之煽动分裂。
在这里我还略有一点小小的见解。
大家应注意,使宗教信仰分裂的原因,往往是两种性质的争论。
一种是所争论的论点本来分歧并不大,只是由于争论的态度激发了仇恨。圣奥古斯丁曾这样说过:“基督的服装是天衣无缝的,但是教会的衣服却有许多种颜色。”因此他又说:“可以允许不同的色彩,但是却不能允许它的分裂。”这就是说,和谐统一与专制划一并非一回事。
另一种争论本来是关于实质问题的,但愈争到后来,却愈陷于诡辩。一个有学识的人,有时常会遇到一些无知浅学之辈提出某种表面的异议。他理解他们,因为他们的意思在实质上和他并无分歧,虽然他们由于误解和浅见而在攻讦他。人对人尚能如此,那么全知全能的上帝,难道还不能超越世俗教徒那些表面的纷争,而洞悉他们信仰的实质吗?所以对此类争论,圣保罗曾这样警告过我们:
“不要滥用新奇的名词,制造似是而非的新学问。”
某些人专喜欢那些新鲜的名词术语,不是让意义支配辞藻,而是让辞藻支配意义。
信仰的一致,还有两种虚假的情况。
一种是以盲从的愚昧为基础,正如在黑暗之中,所有的猫看起来都是灰色的。
另一种是全盘吸收本质上互相矛盾的一切观念和理论。结果将真理与谬误搅在一起,就像听任铜像的盔甲上沾满污泥一样。
我们要注意,真正的信仰一致,应当有利于巩固人类之间的博爱和社会的组织。基督徒手中握着两柄剑——一是用于灵魂问题,一是用于尘世问题。这两柄剑应该各有其用。但是,千万不要操起那另一把剑——这就是穆罕默德的剑④。我讲话的意思,决不可以武力、流血和屠杀来强制地推行一种信仰。当然,这并不包括对付诸如有人用宗教信仰煽动武装叛乱那样的情况。
若试图以武力统一信仰,那是违背天意的,这是用上帝的一种训谕去否定另一种训谕。要知道上帝认为,人类不仅是基督徒,而且首先也是人。所以当罗马诗人卢克莱修 ⑤看到阿伽门农王以亲生女儿向女神献祭时,他叹息说:
“宗教信仰竟能使人犯下如此的罪恶!”
但如果他还能看到法兰西1572年8月23日巴托罗缪节之夜的异教徒大屠杀,以及1605年11月5日信徒福克斯谋杀英王和议员的阴谋,他就会更有理由兴发这种感叹,并且更坚决地反对宗教和主张无神论了!
所以那柄尘世之剑,还是不要为着宗教信仰问题而挥舞吧!而如果把宗教之剑交给庸众去操持,就更是最荒谬可怕的举动了!这种做法只有魔鬼和那些“再受洗派”⑥ 的狂热迷信分子才会采用。当魔鬼说:“我要升临天堂与上帝并驾齐驱。”这固然是肆无忌惮的渎神言论,但是如果让上帝化为人身并让他说,“我将降临人间与魔鬼一样可怖”,那不就是更肆无忌惮的渎神之举吗?!但是,如果以宗教的名义谋杀君王、屠宰人民,颠覆国家和政府,把圣灵的徽识由鸽子变成兀鹰和乌鸦,把普度众生的慈航变作凶残的海盗之船。其所作所为不正是这种渎神之举吗?
因此,对于一切以宗教和信仰名义进行煽动的暴力行为,以及一切为这种行为辩护的邪说,君王们应当用他们的法律和剑,学者们应当以他们的笔——犹如天使挥动夺魂的金杖,最无情地将其投畀豺虎,投诸地狱!
在一切关于宗教的理论中,最高明者无过于使徒圣雅各的这句话:
“愤怒的情感并不能体现上帝的正义!”
还有一位古代神学家也说过同样坦率的话:
“凡施压强制别人信仰的人,肯定具有本身的目的和私利!”
这些话实在意味深长引人深思啊!
① 见《旧约•出埃及记》第20章第5节:“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有什么形象来象征天上、地下及水中万物,不可跪拜或侍奉那些偶像。因为你的神我耶和华是忌邪的神。”
②《新约•马太福音》第24章第26节:“若有人对你们说:看哪!基督在旷野里,你们不要出去。或者说,看哪,基督在内屋中,你们不要相信。”
③ 古代英国的民间舞。多在5月1日举行。原文作:Morripanu。
④ 穆罕默德是伊斯兰教圣主,主张以武力传教。
⑤ 卢克莱修,古罗马诗人、哲学家,伊壁鸠鲁学派。生于公元前97—前35年。
⑥ 再受洗教派,是18世纪欧洲的一种宗教狂热教派。
04 论报复
报复是一种野蛮的裁判。人的天性愈是趋向于它,法律和文明就愈是应当剪除它。因为一种罪行只是触犯了法律,而私刑却是取消了法律。其实,报复只能使你与冒犯你的人扯平。然而如果有度量宽谅别人的冒犯,就使你比冒犯者高明。这种大度容人是君子之道。据说所罗门曾说:“以德报怨是一种光荣。”①过去的事情毕竟过去了,是不能再挽回的。智者总是着眼于现在和未来,念念不忘旧怨只能使人枉费心力。何况为作恶而作恶的人是没有的,作恶都无非是为了利己自私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为别人爱自身超过爱我们而发怒呢?即使有人作恶是因为他的生性险恶,这种人也不过像荆棘而已。荆棘刺人乃是因为它的本性如此啊!
一个念念不忘旧恶的人,他的伤口将永远难以愈合,尽管那本来还是可以痊愈的。
假如由于法律无法追究一件罪行而不得已自行复仇,那也许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也要注意,你的报复要避免违法至少也要能逃脱惩罚才好。否则,你将使你的仇人占两次便宜:一次是他冒犯你时,一次是你因报复他而被惩处时。
有人乐于采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报复敌人,这是可赞佩的。因为复仇的动机不仅是为了让对方受苦,更是为了让他悔罪。但有些卑怯恶劣的懦夫却专搞阴谋诡计来报复,他们以暗箭射人,却又不让人弄清箭从何来。这就未免如同鬼蜮了!
对那种忘恩负义的朋友的报复,似乎是最有理由的。佛罗伦萨大公卡西莫②说:“《圣经》上教导我们宽恕仇敌,但却从来没有教导我宽恕背信的朋友。”但是《圣经》中约伯的话却高明得多,他说:“难道我们只能向上帝索取好的而不要坏的吗?”③对于朋友,岂非也可以这样提问呢?对于朋友,我们既然承受友谊,也要宽恕其过错。
一个念念不忘旧恶的人,他的伤口将永远难以愈合,尽管那本来还是可以痊愈的。只有为国家公益而行的复仇才是正义的。例如为凯撒被刺④,为波提那克斯和亨利三世之死而复仇那样⑤。然而为私仇而斤斤图报是可耻的。念念不忘宿怨而积心图谋报复的人,所度过的将是一种妖巫般的阴暗生活。他们为此而活着时有害于人,为此而死也是不利于己的。
① 所罗门(Solomon,公元前1015—前977)以色列贤王,以智慧著称。
② 佛罗伦萨,意大利的一座城市。文艺复兴发祥地之一。卡西莫(Cosmus de Medici,1519—1574),佛罗伦萨大公。
③ 语出《旧约•约伯记》第2章。
④ 凯撒(Julius Caesar),古罗马统帅。公元前44年被政敌刺杀。死后由奥古斯都大帝为之复仇。
⑤ 波提那克斯(Pertinax)是公元2世纪之罗马皇帝,为叛乱士兵所杀。死后由部下将领复仇。亨利三世(HenryⅢ)是16世纪法国国王。遇刺而死,而其子亨利四世为之复仇。
05 论逆境
“一帆风顺固然令人羡慕,但逆水行舟则更令人钦佩。” (Bona rerum secudarum optabilia,adversarum mirabilia.)这是塞涅卡效仿斯多葛派哲学①讲出的一句名言。确实如此。如果奇迹就是超乎寻常,那么它常常是在对逆境的征服中显现的。塞涅卡还说过一句更深刻的格言:“真正的伟大,即在于以脆弱的凡人之躯而具有神性的不可战胜。”(Vere magnum,haerefoglitatem hominis,secnrita tem Dei.)这是宛如诗句的妙语,其境界意味深长。
古代诗人在他们的神话中曾描写过:“当赫拉克勒斯去解救盗火种给人类的英雄普罗米修斯的时候,②他是坐着一个瓦罐漂渡重洋的。”这个故事其实也正是人生的象征: “因为每一个基督徒,也正是以血肉之躯的孤舟,横渡波涛翻滚的人生海洋的。”
面对幸运所需要的美德是节制,而面对逆境所需要的美德是坚韧,从道德修养而论,后者比前者更为难能。所以,《圣经》之《旧约》把顺境看作神的赐福,而《新约》则把逆境看作神的恩眷③。因为上帝正是在逆境中才会给人以更深的恩惠和更直接的启示。
如果你聆听《旧约》诗篇中大卫的竖琴之声,你所听到的那并非仅是颂歌,还伴随有同样多的苦难哀音。而圣灵对约伯所受苦难的记载远比对所罗门财富的刻画要更动人 ④。
一切幸福都绝非没有忧虑和烦恼,而一切逆境也都绝非没有慰藉与希望。
最美好的刺绣,是以暗淡的背景衬托明丽的图案,而绝不是以暗淡的花朵镶嵌于明丽的背景上。让我们从这种美景中去汲取启示吧。
人的美德犹如名贵的檀木,只有在烈火的焚烧中才会散发出最浓郁的芳香。正如恶劣的品质会在幸福而无节制中显露一样,最美好的品质也正是在逆境中而放出光辉的。
① 斯多葛哲学,有禁欲、苦行主义之称,故言。
② 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之大力士。普罗米修斯,盗天火给人类者,因触怒宙斯而被缚于高加索之山,被赫拉克勒斯所解放。
③《旧约》劝诫人类信仰上帝以获取幸福。《新约》则劝诫人类要承受因信仰而可能招致的痛苦。
④ 见《圣经•约伯记》。所罗门(公元前975—前433),《圣经》中的古代著名国王,富有智慧。约伯,希伯来之族长,一生含辛茹苦而侍奉上帝。
06 论韬晦
韬光养晦,乃是弱者或处于弱势时需要的智慧和策略。而强者则无须掩饰自己,可以一是一,二是二,面对现实,直言不讳。因此在政治中,韬晦或自我掩饰,乃是一种防御性的自全之术。
塔西佗曾说:“里维亚①兼有她丈夫的机敏和她儿子的深藏不露。机智来自奥古斯都•凯撒,而深沉正是提比略的优点。”塔西佗又说,当莫西努斯②建议韦斯帕芗进攻维特里乌时,他这样说:“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敌人,既不具有奥古斯都明察秋毫的智慧,也不具有提比略那种含而不露的深沉。”这些话里都区分了那两种素质——谋略与韬晦的不同。而对此二者,确实是应当认真辨别的。
一个人必须有深刻的洞察力,才能适时判断什么事应当公开做,什么事应当秘密做,以及什么事应当若明若暗地做。而且深刻地了解这一切的分寸和界限(这实际就是塔西佗所谓的那种政治的艺术),对他来说,也一定了解以退为进的韬晦之术。
而一个人如果不具有这种明智的判断力,他又很可能掩饰得过分,以至于在应该讲话时也不敢讲,从而暴露了他的软弱。
君子坦荡荡。强者往往具有光明磊落的精神,表现出能谋善断的作风。他们正像那种训练有素的马,善于识别何时可以速行,何时应当转弯。既能运用坦率的好处,又懂得在何时必须沉默。而即使他们因不得已而韬晦,由于人们对他具有一贯的信任也不易被识破。
韬晦之术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沉默。沉默使别人无法得到探悉秘密的机会。
中策是施放烟幕,转移注意。这就是说,只暴露事情中真实的某一方面,目的却是掩盖真相中更重要的那些部分。
下策是散布谎言。即故意设置假象,掩盖真相。
关于第一点,经验表明,善于沉默者,常能获得别人的信任。这可称作牧师的美德。守秘密的牧师肯定有机会听到最多的忏悔。因为有谁会乐于对一个多嘴多舌的人敞开心扉披露隐私呢?
正如真空能吸收空气一样,沉默者能吸来很多人深藏于内心的隐曲。人性使人只愿意把话向一个他认为能保守秘密的人倾诉,以求减轻自己心灵的负担。因此可以说,善于沉默是获得他人隐秘的手段。
在政治中,韬晦或自我掩饰,乃是一种防御性的自全之术
另一方面,赤裸裸的暴露总是令人害羞的(无论在肉体上或精神上)。而一个善于沉默的人,则显得具有尊严。所以说,善于沉默是一种修养。我们可以发现,那些饶舌者都是空虚可厌的人物。因为他们不但议论知道的事情,而且议论他们所不了解的事情。还应当注意,沉默之术不仅应当节制语言,而且应当控制表情。通常在观察人的时候,最微妙的显露内心之处,莫过于观察他的嘴部线条。表情是内心的显露,其引人注意和取得信任的力量有时甚至超过语言。
再说第二点。掩饰和作伪有时是必要的。尤其在一个人对某事知情,却又不得不保持沉默的时候。因为对一个知情者,关心的人一定会提出各种问题,设法诱使他开口。即使他保持沉默,聪明人从这种沉默中也能窥见某些迹象。所以说某些模棱两可之词,有时正是为了隐藏真相所不得不披上的一件罩衣。
至于谈到第三点,即作伪或说谎,那么我认为,即令它可能发挥某种作用,但总之,其恶果也是远远超过其益处的。一个骗子绝不是一个高明的人而是邪恶的人。一个人起初也许只是为了掩饰事情的某一点而说一点谎,但后来他就不得不说更多的谎,以便掩盖与那一点相关联的一切。
虽然伪装有三点好处:第一是可以迷惑对手,麻痹敌人。第二可以给自己留有余地,掩护退却。第三可以用谎言为诱饵,探悉对方的意图。所以西班牙人有一句成语:抛出一种假的意向,换取一种真的实情。
但作伪也有三种害处:第一,说谎者永远是虚弱的,因为他不得不随时提防被揭露。第二,伪装使朋友也发生迷惑,从而失去合作者。第三,这也是最根本的害处,就是作伪将使人失去人格——毁掉人们对他的信任。
因此,比较明智的做法,就是努力建树真诚坦荡的形象,又善于运用韬晦之术。但不在万不得已时,不要行欺诈之术。
①里维亚(公元前58—前29),古罗马皇后,奥古斯都大帝之妻,提比略之母。
②莫西努斯,罗马将军,公元1世纪人。
07 论家庭
在子女面前。父母不得不隐藏他们的各种快乐、烦恼与恐惧。他们的快乐无须说,而他们的烦恼与恐惧则不能说。子女使他们的劳苦变甜,但也使他们的不幸更苦。子女增加了他们生活的负担,但也减轻了他们对于死亡的忧惧。
虽然动物也能传宗接代,绵绵不绝,但只有人类才能有荣誉、功德和持续不断的伟大工作。然而,为什么有的没有留下后代者却留下了流芳百世的功业?因为他们虽然未能复制一种肉体,却全力以赴地复制了一种精神。因此这种无后继的人其实倒是最关心后事的人。创业者对子女期望最大,因为子女被他们看作不但是族类的继承者,又是所创事业的一部分。
作为父母,特别是母亲,对子女常常会有不合理的偏爱。所罗门曾告诫人们:“智慧之子使父亲欢乐,愚昧之子使母亲蒙羞。”①在家庭中,最大或最小的孩子都可能得到优遇。唯有居中的子女容易被忘却,但他们却往往是最有出息的。
虽然动物也能传宗接代,绵绵不绝,但只有人类才能有荣誉、功德和持续不断的伟大工作。
在子女小时候不应对他们过于苛吝。否则会使他们变得卑贱,甚至投机取巧,以至堕入下流,即使后来有了财富时也不会正当利用。聪明的父母对子女在管理上是严格的,而在用钱上则不妨略为宽松,这常常是会有好效果的。
作为成年人,绝不应在一家的兄弟之间挑动竞争,以至积隙成仇,使兄弟间直到成年,依然不和。
意大利风俗对子女和侄甥一视同仁,亲密无间。这是很可取的。因为这种风俗很合于自然的血统关系。许多侄子不是更像他的一位叔、伯,而不像父亲吗?
在子女还小时,父母就应当考虑他们将来的职业方向并加以培养,因为这时他们最易塑造。但在这点上要注意,并不是孩子小时所喜欢的,也就是他们终生所愿从事的。如果孩子确有某种超群的天才,那当然应该扶植发展。但就一般情况说,下面这句格言是很有用的:“长期的训练会通过适应化难为易。”还应当注意,子女中那种得不到遗产继承权的幼子,常常会通过自身奋斗获得好的发展。而坐享其成者,却很少能成大业。
① 语出《旧约•箴言》第10章第1节。
08 论婚姻
成了家的人,可以说对于命运之神付出了抵押品。因为家庭难免拖累事业,使人的许多抱负难以实现。
所以最能为公众献身的人,往往是那种不被家室所累的人。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够把他的全部爱情与财产,都奉献给唯一的情人——公众。而那种有家室的人,恐怕只愿把最美好的祝愿保留给自己的后代。
有的人在结婚后仍然愿意继续过独身生活。因为他们不喜欢家庭,把妻子儿女看作经济上的累赘。还有一些富人甚至以无子嗣为自豪。也许他们是担心,一旦有了子女就会瓜分现有的财产吧。
有一种人过独身生活是为了保持自由,以避免受约束于家庭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但这种人,可能会认为腰带和鞋带,也难免是一种束缚呢!
实际上,独身者也许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主人,最好的仆人,但很难成为最好的公民。因为他们随时可以迁逃,所以差不多一切流窜犯都是无家者。
作为献身宗教的僧侣,是有理由保持独身的。否则他们的慈悲就将先布施于家人而不是供奉于上帝了。作为法官与律师,是否独身关系并不大。因为只要他们身边有一个坏的幕僚,其进谗言的能力就足以抵上五个妻子。作为军人,有家室则是好事,家庭的荣誉可以激发他们的责任感和勇气。这一点可以从土耳其的事例中得到反证——那里的风俗不重视婚姻和家庭,结果他们士兵的斗志很差。
对家庭的责任心不仅是对人类的一种约束,也是一种训练。那种独身的人,虽然在用起钱来很挥霍,但实际上往往是心肠很硬的,因为他们不懂得怎样去爱他人。
一种好的风俗,能教化出情感坚贞严肃的男子汉,如像尤利西斯(Ulysses)①那样,他曾抵制美丽女神的诱惑,而保持了对妻子的忠贞。
一个独身的女人常常是骄横的,因为她需要显示,她的贞节似乎是自愿保持的。
如果一个女人为丈夫的聪明优秀而自豪,那么这是使她忠贞不渝的最好保证。但如果一个女人发现她的丈夫是妒忌多疑的,那么她将绝不会认为他是聪明的。
在人生中,妻子是青年时代的情人,中年时代的伴侣,暮年时代的守护。所以在人的一生中,只要有合适的对象选择,任何时候结婚都是有理由的。
但也有一位古代哲人,对于人应当在何时结婚这个问题是这样说的:“年纪少时还不应当,年纪大时已不必要。” ②美满的婚姻是难得一遇的。常可见到许多不出色的丈夫却有一位美丽的妻子。这莫非是因为这种丈夫由于具有不太多的优点,反而使他的优点更值得被珍视吗?也许因为伴随这种丈夫,可以考验一个妇人的忍耐精神吧?如果这种婚姻出自一个女人的自愿选择,甚至是不顾亲友的劝告而选择的,那么就让她自己去品尝这枚果实的滋味吧。
① 尤利西斯(Ulysses),荷马史诗中的英雄。是远征特洛伊的希腊军团首领之一,足智多谋。曾被困于海岛上。为仙女克立普索所爱,许以长生不老。但他念夫妻之情,拒绝了仙女而回到了妻子身边。
②指希腊哲学家泰勒斯(Thales)。卒于公元前546年,终生独身。此话出自普鲁塔克《论文集》(Symposiac)问答篇第6章。亦见于蒙田《随笔集》。
09 论嫉妒
在人类的各种情欲中,有两种最为惑人心智,这就是爱情与嫉妒。这两种感情都能激发出强烈的欲望,创造出虚幻的意象,并且足以蛊惑人的心灵——如果真有巫蛊这种事的话。
所以,我们知道在《圣经》中把“嫉妒”叫做一种“凶眼”,而占星术士则把它称作一颗“灾星”。这就是说,嫉妒能把凶险和灾难投射到它的眼光所注目的地方。不仅如此,还有人认为,嫉妒之毒眼伤人最狠之时,正是那被嫉妒之人最为春风得意之时。这一方面是由于这种情况促使嫉妒之心更加锐利;另一方面是由于在这种情况下,被嫉妒者最容易受到打击。
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哪些人容易嫉妒,哪些人容易招来嫉妒,以及哪种嫉妒属于公妒,公妒与私妒有何不同。
无德者必会嫉妒有道德的人。因为人的心灵如若不能从自身的优点中取得养料,就必定要找别人的缺点作为养料。而嫉妒者往往是自己既没有优点,又看不到别人的优点,因此他只能用败坏别人幸福的办法来安慰自己。当一个人自身缺乏某种美德的时候,他就一定要贬低别人的这种美德,以求实现两者的平衡。
嫉妒者必定是好打听闲话的。他们之所以特别关心别人,并非因为事情与他们的切身利害有关,而是为了通过发现别人的不愉快,来使自己得到一种赏心悦目的愉快。
其实每一个埋头沉入自己事业的人,是没有功夫去嫉妒别人的。因为嫉妒是一种四处游荡的情欲,能享有他的只能是闲人。所以古话说:“多管别人闲事必定没安好心。”
一个后起之秀是招人嫉妒的,尤其要受那些贵族元老的嫉妒,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改变了。别人的上升足以造成一种错觉,使人觉得自己仿佛被降低了。
有某种难以克服的缺陷的人——如残疾人、宦官、老年人或私生子,是容易嫉妒别人的。由于自己的缺陷无法补偿,因此需要损伤别人来求得补偿。只有当这种缺陷是落在一个具有伟大品格的人身上时才不会如此。那种品格能够让一种缺陷转化为光荣。负着残疾的耻辱,去完成一件大事业,使人们更加为之惊叹。像历史上的纳西斯、阿格西劳斯和铁木儿就曾如此。①经历过巨大的灾祸和磨难的人,也容易产生嫉妒。因为这种人乐于把别人的失败,看作对自己过去所历痛苦的抵偿。
虚荣心甚强的人,假如他看到别人在一件事业中总是强过于他,他也会为此产生嫉妒的。所以自己很喜爱艺术的哈德良皇帝②,就非常嫉妒诗人、画家和艺术家,因为他们居然在这些方面超过了他。
最后,在同事之间当有人被提升的时候,也容易引起嫉妒。因为如果别人由于某种优越表现而得到提升,就等于映衬出了其他人在这些方面的无能,从而刺伤了他们。
同时,彼此越了解,这种嫉妒心将越强。人可以允许一个陌生人的发迹,却不能原谅一个身边人的上升。所以该隐只是由于嫉妒就杀死了他的亲兄弟亚伯③。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哪些人能够避免嫉妒。
我们已懂得,嫉妒总是来自自我与别人的比较,如果没有比较就没有嫉妒。所以皇帝通常是不被人嫉妒的,除非对方也是皇帝。一个有崇高美德的人,他的美德愈多,别人对他的嫉妒将愈少。因为他们的幸福来自他们的苦功。它是应得的。
所以出身于微贱的人一旦升腾必会受人嫉妒,直到人们习惯了他的这种新地位为止。而富家的一个公子也将招人嫉妒,因为他并没有付出血汗,却能坐享其成。
反之,世袭贵胄的称号却不容易被嫉妒,因为他们优越的谱系已被世人所承认。同样,一个循序渐进地高升的人,也不会招来嫉妒,因为这种人的提升被看作是自然的。
那种在饱经艰难之后才获得的幸福是不太招人嫉妒的。因为人们看到这种幸福是如此地来之不易,以至产生了同情
——而同情心总是医治嫉妒的一味良药。所以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当他们处于高高在上的地位时,总是在向人诉苦,吟唱着一首“正在活受罪”的咏叹调。其实他们未必真的如此受苦,这只是钝化别人嫉妒锋芒的一种策略。
但是,只有当这种人的负担不是自己招揽上身时,这种诉苦才会真被人同情。否则,没有比一个出于往上爬的野心,而四处招揽事做的人更招人嫉恨的了。
此外,对于一个大人物来说,如见他能利用自己的优越地位,来保护他的下属们的利益,那么这也等于是筑起了一座防止嫉妒的有效堤防。
应当注意的是,那种骄傲自大的人物是最易招来嫉妒的。这种人总想在一切方面来显示自己的优越:或者大肆铺张地炫耀,或者力图压倒一切竞争者。其实真正的聪明人倒宁可给人类的嫉妒心留下点余地,有意让别人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占自己的上风。
然而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对于享有某种优越地位的人来说,与其狡诈地掩饰,莫如坦率诚恳地放开(只是千万不要表现出骄矜与浮夸),这样招来的嫉妒会小一些。因为对于前一种人,似乎更显示出他是没有价值因而不配享受那种幸福的,他们的作假简直就是在教唆别人来嫉妒自己了。
甚至嫉妒是一种四处游荡的情欲,能享有他的只能是闲人
让我们归纳一下已经说过的吧。我们在开始时说过,嫉妒有点接近于巫术,是蛊惑人心的。那么要防止嫉妒,也就不妨采用点巫术,就是把那容易招来嫉妒的妖气转嫁到别人身上。正是由于懂得这一点,所以有许多明智的大人物,凡有抛头露面出风头的事情,都推出别人作为替身去登台表演,而自己则宁愿躲在幕后。这样一来,群众的嫉妒就落在别人身上了。事实上,愿意扮演这种替人出风头角色的傻瓜天生是不会少的。
我们再来谈谈什么是公妒。
公众的嫉妒比个人的嫉妒多少有点价值。公妒对于大人物,正如古典希腊时代的流放惩罚一样,是强迫他们收敛与节制的一种办法。
所谓“公妒”,其实也是一种公愤。对于一个国家是具有严重危险性的一种疾病。人民一旦对他们的执政者产生了这种公愤,那么就连最好的政策也将被视为恶臭,受到唾弃。所以丧失了民心的统治者即使在办好事,也不会得到群众的拥护。因为人民将把这更看作一种怯懦,一种对公愤的畏惧——其结果是,你越怕它,它就越要找上门来。
这种公妒或公愤,有时只是针对某位执政者个人,而不是针对一种政治体制的。但是请记住这样一条定律:如果这种民众的公愤已扩展到几乎所有的大臣身上,那么这个国家体制就必定将面临倾覆了。
最后再作一点总结吧。在人类的一切情欲中,嫉妒之情恐怕要算作最顽强、最持久的了。所以古人曾说过:“嫉妒是不懂休息的。”同时还有人观察过,与其他感情相比,只有爱情与嫉妒是最能令人消瘦的。这是因为没有什么能比爱与妒更具有持久的消耗力。但嫉妒毕竟是一种卑劣下贱的情欲,因此它乃是一种属于恶魔的素质。《圣经》曾告诉我们,魔鬼所以要趁着黑夜到麦地里去种上稗子④,就是因为他嫉妒别人的丰收啊!的确,犹如毁掉麦子一样,嫉妒这恶魔总是会在暗地里,悄悄地去毁掉人间的好东西的!
① 纳西斯(Narses,472—568),东罗马帝国的将领。铁木儿,成吉思汗的儿子,蒙古名将。
② 哈德良(117—138),古罗马皇帝。
③ 该隐与亚伯的故事出于《圣经》。他们是兄弟俩,由于该隐嫉妒亚伯,遂杀其弟。
④ 出自《新约•马太福音》第13章第25节。
10 论爱情
爱情在舞台上,要比在人生中更有欣赏价值。因为在舞台上爱情既是喜剧也是悲剧的素材,而在人生中,爱情常常招致不幸。它有时像那位诱惑人的魔女①,有时又像那位复仇的女神②。
你可以看到,一切真正伟大的人物(无论是古人、今人,只要是其英名永铭于人类记忆中的),没有一个是因爱情而发狂的人。这说明伟大的精神和伟大的事业可以摒除过度的激情。然而罗马的安东尼和克劳狄亚是例外③。前者本性就好色荒淫,然而后者却是一个严肃明哲的人。这说明爱情不仅会占领没有城府的胸怀,有时也能闯入壁垒森严的心灵——假如守御不严的话。
伊壁鸠鲁④曾说过一句笨话:“人生不过是一座大舞台。”似乎一个本该秉承天意、追求高尚目标的人,却应一事不做而只拜倒在一个小小的偶像面前,成为自己感官的奴隶——虽然还不是口腹之欲的奴隶(那简直与禽兽无异了),即娱目色相的奴隶。而上帝赐人以眼睛本来是有更高尚的用途的。
过度的爱情,必然会夸张对象的性质和价值。例如,只有在爱情中,才总是需要那种浮夸谄媚的辞令。而在其他场合,同样的辞令只能招人耻笑。古人有一句名言:“最大的奉承,人总是留给自己。”——只有对情人的奉承要算例外。因为甚至最骄傲的人,也甘愿在情人面前自轻自贱。所以古人说得好:“人在爱情中不会聪明。”情人的这种弱点不仅在外人眼中是明显的,就是在被爱者的眼中也会很明显——除非她(他)也在爱他(她)。所以,爱情的代价就是如此,不能得到回爱,就会得到一种深藏于心的轻蔑,这是一条永真的定律。由此可见,人们应当十分警惕这感情,因为它不但会使人丧失其他,而且可以使人丧失自己本身。
至于其他方面的损失,古诗人荷马早告诉我们,那追求海伦的帕里斯王子竟拒绝了天后朱诺(财富女神)和密涅瓦(智慧女神)的礼物。⑤这就是说,溺身于情的人,是甘愿放弃财富和智慧的。
当人心最软弱的时候,爱情最容易入侵,那就是当人春风得意、忘乎所以和处境窘困孤独凄零的时候,虽然在后一情境中不易得到爱情。人在这样的时候最急于跳入爱情的火焰中。由此可见,“爱情”实在是“愚蠢”的儿子。但有一些人即使心中有了爱,仍能约束它,使它不妨碍重大的事业。因为爱情一旦干扰事业,就会阻碍人坚定地奔向既定的目标。
我不懂,是什么缘故使许多军人更容易坠入情网,也许这正像他们嗜爱饮酒一样,是因为危险的生活需要欢乐的补偿。
人心中可能潜伏有一种博爱倾向,若不集中于某个专一的对象,就必然施之于更广泛的大众,使他成为仁善的人,像有的僧侣那样。
夫妻的爱,使人类繁衍;朋友的爱,致人以完善。但那荒淫纵欲的爱,却只会使人堕落毁灭!
① 古希腊神话,传说地中海有魔女,歌喉动听,诱使过往船只陷入险境。
② 原文为“Furies”,传说中的地狱之神。
③ 安东尼,凯撒部将。后因迷恋女色而战败被杀。克劳狄亚,古罗马执政官,亦因好色而被杀。
④ 伊壁鸠鲁(公元前342—前270),古罗马哲学家。
⑤ 古希腊神话,传说天后朱诺,智慧之神密涅瓦和美神维纳斯,为争夺金苹果,请特洛伊王子评判。三神各许一愿,密涅瓦许以智慧,维纳斯许以美女海伦,天后许以财富。结果王子把金苹果给了维纳斯。
11 论权位
身处高位者是三重意义上的臣仆——君主和国家的臣仆,名誉地位的臣仆以及事业的臣仆。所以,他们没有自由 ——没有言行的自由,也没有支配时间的自由。
为谋得高位或者说为凌驾他人之上,宁可以失去自由为代价。人性的这种欲望真是不可思议!何况取得权势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人在这条路上要忍受许多痛苦,然而得到的却未必不是更深的痛苦。
为了取得权势,人们常常不择手段。但即使达到高位也往往坐不安稳,一旦倒台便是身败名裂。因此,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正如古语所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识时务者又有几人?在宦海激流中,人们常常是在应该退时不肯退,想要退时已退不成。
但是,人性偏偏迷恋于权势。也许因为默默无闻的寂寞是难挨的。正如那些老人,尽管已届风烛残年,却仍然闲坐在热闹的街口,借此追忆往昔的尊荣。有趣的是,身处权位的人只能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确认自己的幸福。而如果根据自身的感觉来判断,就很难找到究竟是否幸福的答案。他们能引以自慰的,只是别人对自己的羡慕和模仿。这使他们得到骄傲和荣誉,与此同时,尽管他们的内心中也许恰恰相反。他们会时时感到忧虑,尽管他们只有在结局到来时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12 论勇敢
有人曾问希腊雄辩家德摩斯梯尼① :“什么是一个演说家最重要的才能?”他回答说:“表情。”又问:“其次呢?” “表情。”“再次呢?”“还是表情。”这个故事也许人熟能言,但还是发人深省。
德摩斯梯尼是个演说家,对于他如此推重的才能 ——表情,却未必擅长。但他为什么把“表情”看得这样高,以至压倒了其他一切,如吐字明快、语言独创等。乍看起来真是怪事,但只要深思一下就会悟出道理。人类的本性中是愚昧多于才智,而做作的表演则往往能打动庸众的心,这正是利用了人性的愚蠢。
与此很相似,如果问:在政治中最重要的才能是什么?那么回答是:第一,大胆;第二,大胆;第三,还是大胆。
尽管大胆常常是无知与狂妄的产儿,但总能迷惑并左右世上许多愚人。甚至这种狂妄的盲勇有时还能唬住某些智者 ——当他们意志不够强的时候。
在民主制度下,政治上的大胆能创造奇迹,但在专制或君主制度下,就很难如此。盲目的勇气是不能信赖的,它总是在不知其后果之可畏者那里最强,否则就要消失了。在政治上颇有一批江湖术士,他们给人治病靠的不是学识而是侥幸。这种人办事往往像穆罕默德②呼叫大山:穆罕默德曾当众宣布他能把一座山召唤到面前,人们就都来了,他对那座山发了一次又一次命令,山却依然屹立不动,结果穆罕默德只好说:“既然山不肯到穆罕默德这里来,那么就让穆罕默德到山那里去吧!”同样,那些政治上的江湖术士们,当他们大胆预言的奇迹破产时,大概也会采用这种办法的。
对于饱经世事的人,常把这种无知的大胆者看作笑柄。其实,既然荒谬就是可笑,那么无畏无忌的狂妄者,总是很少能避免荒谬的。最可笑的事无过于一个吹牛皮的狂人被拆穿了。这种人不懂,一件事即使很有把握,还是要留下一点进退的余地好。这种人办事,就好比棋的僵局,即使没有输,也无法再走下去了。我们要注意,勇敢常常是盲目的,因而它看不见隐伏在暗中的危险与困难。所以有勇无谋者不宜担任决策的首脑,却可以做实施的干将。因为在策划一件大事进行时必须能预见艰险,而在实行中却必须无视艰险,除非那危险是毁灭性的。
① 德摩斯梯尼(公元前384—前322),古雅典伟大的演说家。据说他天生口吃,为了练习演说,曾口含小石子说话,并故意到海浪喧闹的海滨练习声力,终于成功。
② 穆罕默德,伊斯兰教创始人。此传说出自《古兰经》。
13 论善良
我认为善良的定义就是有利于人类。这也就是古希腊人所谓“仁”(Philanthropia),或者“人道精神”(humanity),但意义还要深。
善良,还不仅是一种慈善的行为。前者反映本质,后者则只是现象。善良,这是人类的一切精神和道德品格中最伟大的一种。因为上帝本身就是“善良”。如果人不具有这种品格,他就不过只是卑贱的鼠辈,既可憎又可怜。这种行善的品格也许会看错对象,但永远不会过分。过分的权势欲曾使得撒旦堕落成魔鬼,①过分的求知欲也曾使人类的祖先失去乐园,②但唯有善良的品格,无论对于神或人,都永远不会成为过分的东西。
善良的倾向可以说是人性所固有的。如果这种仁爱之心不施于人,也会施之于其他生物的。例如,土耳其人虽然似乎是一个野蛮民族③,但他们对狗和鸟等动物却很仁善。据伯斯贝丘斯④的记述,有一个欧洲人在君士坦丁堡,由于戏弄一只鸟,险些被当地人用石块打死。
但人性中这种仁善的倾向,有时也会犯错误。所以意大利有句嘲讽话:“过分善良,就是傻瓜。”马基雅弗利⑤曾写道:“基督教的教义使人成为软弱的羔羊,以供那些暴君享用。”他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确实没有任何其他法律、宗教或学说,比基督教更鼓励对人类的博爱了。为了不做滥施仁爱的傻子,我们就要注意,不要受有些人的假面具和私欲的欺弄,而变得太轻信和软心肠。轻信和软心肠常常诱使老实人上当。比如我们就绝不应该把一颗珍珠赠给伊索那只公鸡
——因为它本来只配得到一颗麦粒。⑥《圣经》中曾说:“天父使太阳照好人,也同样照坏人。降雨给行善的,也给作恶的。”⑦但上帝绝不把财富、荣誉和才能对人人平均分配。一般的福利应该人人均沾,而特殊的荣耀就必须有所选择。另外要小心,我们在做好事时,不要先毁了自己。神告诉我们:要像别人爱你那样爱别人——“去卖掉你所有的财产,赠给穷人,把财富积存在天上,然后跟我来。”⑧但除非你已决意要跟神一道走,否则还是不要把你的一切都卖掉。不然你就等于以微泉去灌注大河,微泉很快就干涸,而大河却未必增加许多。所以人心固然应该善良,而行善却不能仅凭感情,还要靠理智的指引。
14 论贵族
关于这个论题,我们从两方面讨论:(1)关于贵族阶级在国家中的地位,(2)关于贵族的特质。
在君主制度下如果没有贵族阶级存在,那么这个国家就只能成为独裁专制的帝国——像东方的土耳其那样。因为贵族的存在可以牵制帝王的权力。贵族控制部分人民,也就分减了帝王的权势。但是在民主制度下,贵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没有贵族阶级存在,将使民主制度更易保持稳定。因为在民主制度下,人们所重视的不是血统与门第,而是学识和能力。例如,在瑞士,尽管存在宗教派别和地域差别,但他们的共和国却很巩固,原因就是他们只重视人的能力,而不去理会人的门第、等级和出身。荷兰的共和制度也很有效,也是由于他们实行平等主义的原则,公民权利平等,因此人人奉公守法,并且自觉承担纳税的义务。强大的贵族等级虽然可以加强国威,但也会因而削减君主的权势。平民固然因之获得高攀贵族等级的刺激,但更多的是承受着来自贵族的压力。此外贵族那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完全是靠榨取平民的血汗得到维持的。所以贵族人数过多的国家,必定是一个穷国。而贵族之家族谱系悠久的,必然会家道衰落,结果在贵族的贫困与尊荣之间,就会形成很不和谐的对比。
至于贵族的个人品格——可以用一个比喻,当我们看到一座饱经风吹雨打仍屹立不动的古堡,或一株饱经风霜依然根深叶茂的伟木之时,是不会不肃然起敬的。同样的,如果看到一个阅尽历史沧桑而兴盛不衰的世家,其崇敬之情当然也不会低于此二者。新贵之家所依靠的是权力,而宿贵之家所依靠的却是威望。第一代贵人在创业时固然有胆魄,但其双手不大可能干净。不过,在后代的记忆中保留下的将只有他们的光荣,却不会长久记忆他们的污点。出身显贵者往往好逸恶劳,不仅如此,他们还会蔑视那些终日辛劳之辈。贵族的品级常常是世代固定的,他们会因而嫉妒那些新生的权贵。但与此相反,世袭贵族却天生不大会遭他人嫉妒,因为他们那份荣华富贵是与生俱来的,人们不得不予以承认。所以,君主应当优先选择贵族中的精英人物从政,使他们有机会施展其天生的优点。
15 论叛乱(1)
政治家应当善于发现政治风险的预兆。大自然中的风暴必有先兆,当政治动乱到来之前,也必定会有种种征兆。正如俗话所说:“月晕而风,础润则雨。”
所以,诸如诽谤与蔑视法律、煽动叛乱的言论公然流行、还有那些不胫而走的政治谣言,特别是当人们不辨别其真假,而普遍津津乐道的时候——所有这些,都可以看作预示动乱即将来临的先兆。维吉尔①曾这样描写谣言之神,说她属于巨人之家族——
从地母对众神的不满中诞生,
是巨人家族中最小的姐妹。
从历史看,谣言确实常常是政治动乱的前奏曲。维吉尔的见解是对的。从叛乱的煽动到叛乱的举动之间距离甚小,正如兄弟之于姊妹,阳电之于阴电一样。谣言足以把政府所采取的甚至最良好的意愿、最良好的政策涂抹得面目全非。正如塔西佗所说:“当政府不受欢迎的时候,好的政策和坏的政策同样会得罪人民。”②但是当这种情形一旦发生,如果以为通过施用严酷的铁腕手段,能压制住这些谣言,并且能防范或根除叛乱,这是错误而且危险的。因为这种举措反而可能成为加速叛乱的导火线。在某种意义上,冷静处置这种谣言,比设法压制之可能更有效。还应当分辨塔西佗所说的那种“服从”,即他们表面上似乎服从,而实际上却在挑剔政府的法令。争论、挑剔、对来自君主的命令随意批评指责,这种举动往往是走向叛乱的试验,其结局必然导致无政府状态。尤其当全民的大辩论发生时,如果那些拥护政府者不敢讲话,而反对政府者却可以畅言无忌的时候,形势就更加险恶。
马基雅弗利的见解是对的。他说君主如果不被社会公认为各阶级的共同领袖,而只被看作某一特殊集团的代理人,那么这个国家就将像一条载重量不均衡的船一样,行将倾覆了。在法兰西国王亨利三世的时代曾发生过这种情况。因为当时国王自己也加入了宗教纷争中的一个派别,并且决心要消灭新教派,结果到头来,他曾参加的“神圣同盟”却掉过枪头反对他,而这时,他在国家中竟从任何一派中都找不到支持者了。历史经验表明,如果君主的权威变成了达到某一宗派集团特殊政治目的的手段,那么这个君主的处境就危险了。
如果一个国家陷于无休止的冲突和党争之中,那么这也是一种恶兆,因为它表明人民对政府的普遍信任已经消失。一个政府的各部门应当像天空中的诸行星那样,每个行星既有自转,但也服从于统一的公转。但如果各部门人人各行其是,或像塔西佗所说,“其自由的程度与作为臣民的原则不一致”,那就表明行星运动的秩序乱了套。“尊严”是上帝授予君王的一种盾牌,因此上帝对君主最严厉的警告,就是解除这一道保卫君王的屏障。
宗教、法律、议会和财政是组成一个政府的四大部门,当它们被动摇时,国家将面临解体的危险。下面我们再来讨论酿成叛乱的各种因素以及动机和预防之术。
关于酿成叛乱的因素,是值得认真研究的。因为预防叛乱的最好方法(假如时代允许的话)就是消除导致叛乱的因素。只要有积薪,那就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由于某一火星的迸发而燃成燎原之势。导致叛乱的主要因素有两个:一是贫困,二是民怨。社会中存在多少破产者,就存在多少潜在的叛乱者,这是一个定律。卢坎③描述罗马内战前的情形说:
由于高利贷侵吞了人民的财产,
所以战争是对负债者的解放,
它的到来鼓舞人心。
在一个社会中,如果富人的破产和穷人的贫困共同存在的话,那么情形就更严重。从来最大的叛乱煽动者就是饥饿。至于民众的怨恨,它们在社会中的存在,如同体质中体液的不平衡一样,也足以酿成疾病。作为统治者,千万不要轻率地认为民众的某种要求是不正当的,因而无视在民众不满中所潜伏的危险性。要知道人性的愚昧,恰恰使民众常常辨别不清究竟什么是对于自己真正有益的事物。有一些不满,产生的原因与其说是疾苦,不如说是恐惧。那么这种不满可能威胁更大。因为正如前人所说:“痛苦是有限制的,而恐惧是无限制的。”④任何统治者更不应看到民怨积蓄已久,却并未触发叛乱,因而产生麻痹的心理。固然并非第一片乌云都能带来风暴,然而一切风暴,事前却必定有乌云。所以,要提防那句西班牙俗语所说的情形:“绷紧的绳子禁不住压。”
酿成叛乱的原因一般地说,有如下几方面:对宗教的不满、要求减轻捐税、要求改革法律或风俗、要求废除特权、要求贬斥小人、要求抵抗异族入侵,由于饥荒以及其他足以激怒人民、使人们众心一致地团结起来的事件。
下面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如何消除叛乱。当然,我们只能讨论某些一般性的措施,至于专门的措施,应该因地制宜、对症下药,而这就不是单纯的理论问题了。
第一种方法,就是应当尽可能消除以上所讨论的致乱因素。而在这类因素中,最有威胁性的是国家的贫穷。因此,一个政府必须发展商业,扶植工业,减少失业和无业游民,振兴农业,抑制物价,减轻税收等等。就一般而论,应当预先注意使国内人口(尤其是在和平时期)不要超过国内的资源。同时还应看到,人口不应单纯从绝对数量来估算,因为一个绝对数量虽小,而国民消费大于财富生产的人口,比一个数量虽大,但国民消费小于财富生产的人口,要贫困得多。因此,如果贵族以及官僚阶层人数的增殖,超过了财富的增长,那么这个国家就可能濒于贫困的境地。僧侣阶级的数量过大也会如此,因为这几个阶级都是非生产性的阶级。
人们知道,通过对外贸易,能促进一个国家绝对财富的增加。通常人们知道有三种东西是可以用于外贸的:一是天然的物产;二是本国制造业的产品;三是商船队。因此,如果这三个轮子都能运转不息,那么财富就将不断自国外流入国内。而更重要的一点却很少有人知道,即劳务也能创造财富。荷兰人就是个明显的例子。他们国家并没有富足的地下矿藏,但他们的劳务支出能力,却变成了一笔创造财富的庞大矿藏。
对于无论任何困难的局面,都要使人民相信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作为统治者,应当防止国内财富被垄断于少数人之手。否则,一个国家即使拥有很多的财富,大部分人民仍将不免沦于饥寒之境。金钱好比肥料,如不撒入田中,本身并无用处。为了使财富分配均匀,就必须用严厉的法律限制高利贷以及商业的垄断、地产的垄断,等等。
至于民怨发生了应怎么办?我们知道,一切国家中都存在两种臣民——贵族和平民。当怀有不满之心者只是其中之一的时候,对国家的威胁是不大的。因为平民阶层若没有上层阶级的幕后操纵,他们的骚乱是有限的。而上层阶级如果得不到群众的支持,也是没有实力地位的。但如果不满的上层阶级与民众联合起来,就将对君主构成巨大的威胁。古代诗人的神话中曾说,有一次诸神想把众神之王朱庇特捆起来,而这一阴谋被朱庇特发现了,于是他采用了智慧女神密涅瓦出的计谋,召来百臂之神布瑞欧斯,结果战胜了众神。这个寓言的政治含义是:如果君主能谋得民众的支持,那么他的地位就将得到巩固。
明智的统治者懂得给予人民以某种程度的言论自由,以使他们的痛苦与怨恨有发泄的途径,也是保证国家安全的一种重要方法。这道理可以用医学上的例子来说明。如果有脓存在,却采用阻遏脓血外流的方法,把脓压抑在体内,那对人体就将有致命的危险。
15 论叛乱(2)
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个故事也是有教益的。当无数痛苦灾难正在从潘多拉的魔箱中纷纷飞出的时候,埃辟米修斯⑤及时地关上了箱盖,但是他唯独把“希望”保留在箱子中了。在政治上,设法为人们保留“希望”,并且善于引导人们从一个希望过渡到另一个希望,这是平息民怨的一种有效办法。在政治上的一个主要手腕,就是对于无论任何困难的局面,都要使人民相信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除此之外,要格外提防那些可能成为反对党领袖的人物。这种人物威望越高,则危险性越大。如果不能把这种人物争取过来为政府服务,就应当设法打掉他的威望。一般地说,分裂那些可能不利于政府的党派,使之陷入内部的纷争中,也是维持统治的一种有效权术。
君主讲话应当慎重,不要讲那种自以为机智,实际上却十分轻率的话。凯撒曾说:“苏拉不学无术,所以不适于当独裁者。”结果他为这句话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为这句话使那些希望他不走向独裁的人绝望了。迦尔巴⑥说:“我不会收买兵士,而只征用兵士。”结果这句话也毁掉了他。因为这句话使那些希望得到赏金的士兵绝望了。普罗布斯⑦说:“有我在,罗马帝国将不再需要士兵了。”这句话使那些职业战士们绝望,结果断送了他的生命。因此,作为君主,在重大的问题上和动荡的形势下,必须慎其所言。尤其是此类锋利的警句,它们传播之速有如飞箭,并且将被人们看作君主所吐露的肺腑之言,其作用甚至超过一部长篇大论。
最后,作为统治者,应当在身旁经常备有一两位有勇有谋的重臣。否则,变乱一起,朝野震惊,就可能无人承担大任,将像塔西佗所说:“人性好乱乐祸,虽少有人敢为祸首,但多数人却宁愿承认既成事实。”⑧但是当然,如果所任非仁人,那么用来治病的药,其为害也可能比疾病本身更坏。
① 维吉尔(Publius Vergilius,公元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著有《牧歌集》、《农事诗集》、《伊尼特》等。其作品对欧洲文艺复兴和古典主义时期文学影响较大。
② 见塔西佗著《罗马史》第1卷第7章,原文作:“当一位皇帝被国人所痛恨的时候,人们对于他的举动,无论好坏,都要加以非难。”塔西佗(Publius
Cornelius Tacitus,约公元前55—前12),古罗马历史学家。
③ 卢坎(39—65),罗马诗人。
④ 语出罗马政治家小普利尼(P1ine the younger,61—114)。
⑤ 埃辟米修斯,希腊诸神之一,普罗米修斯之弟。
⑥ 迦尔巴,古罗马帝王,因说此话被护卫军所杀。
⑦ 普罗布斯(226—282),罗马皇帝之一,颇有战功,因希望和平,厌倦军旅,被乱兵所杀。
⑧ 原文:“Atgue is habitus an morumfuit,utpessimum facinus auderent panci,Plures Vellent,omnes patorontur.”
16 论无神论
我宁愿相信圣使徒传、犹太经典和《古兰经》中的一切寓言和神话,也不能相信这宇宙是只有躯壳、却没有一个作为主宰的精神和灵魂。所以,上帝无须显示奇迹来反驳无神论。实际上,宇宙中所存在的自然秩序,已经足以驳倒它了。一知半解的哲学思考把人导向于无神论,但是对宇宙与哲学的深刻思考,却必然使人皈依于上帝。因为只有从表面上看去,这自然界中的万物才是偶然和不相关联的。可是只要深入观察和思考,就会发现万物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因果联系,最终只能导向一个总的宇宙原因——这就是神。正因为如此,恰是历史上那些最以无神论为标榜的哲学——如卢克莱修、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学说,倒恰恰提供了最有利于宗教哲学的证据,他们有两种学说:一种看法认为宇宙是由地(土)、水、风、火四根和“存在”这个范畴所构成;另一种看法则认为,宇宙万物的元素是一群无限小也无定形的原子。我认为在这两种说法中,以第一种较为可取。《圣经》中虽然说过:“愚者心目中看不见神。”但并没有说过:“愚者理性中认识不到神。”这就是说,愚人之所以主张无神的理论,只是因为他们的意见没有经过理性的思考。实际上,除非无神的理论可以给人以实际的好处,是没有人会认真地坚持无神论的。这一点还可以从以下两方面得到证明:尽管无神论者反对宗教,可是他们本身也在传播一种宗教——这就是否认神的宗教;另一方面,许多无神论者为有人信仰神而痛苦、而争论——但既然根本没有神,你又何必还要为此而痛苦、而争辩呢?
其实伊壁鸠鲁曾说过,他认为神是存在的,只不过神并不愿干预和参与人间的生活就是了。当年他的这种见解曾受到猛烈的攻击。有神论者认为他这是狡猾地以这种对于神的虚伪看法,掩盖他内心中否认神的真实思想。我认为这些人倒是实在误解了伊壁鸠鲁,所以他们才如此诽谤他。其实,伊壁鸠鲁的话是非常高贵而真诚的,因为正是他说过这样一个格言:
“真正的亵渎神灵的,并不是那种否认世俗所见神灵的人,而是那些把世俗观念强加于神灵之上的人!”
这话实在太伟大了,就连柏拉图对于神也不可能讲得比这话更好。实际上,尽管伊壁鸠鲁否定神对世俗生活的参与,他却从没有否认过神作为宇宙本体的存在。
西方的印第安人虽然不认识上帝的存在,但他们也知道宇宙中存在神,并且赋予神以各种各样的名称。古代欧洲的异教徒们不也同样吗?他们不懂得上帝,却崇拜丘比特、阿波罗和宙斯①。由此可见即使是未开化的野蛮人也具有关于神的观念,只是他们的宗教思想不如我们所认识的那样博大精深罢了。所以,就反驳无神论这一点而论,野蛮人是和最机智的哲学家站在一起的。而真正能提出理论的无神论者也并不多见,知名的只有迪格拉斯、拜思、卢西那么几个人。但他们的理论也都毫不严密,实际上只能算是一些怀疑论罢了。
真正的无神论者往往是虚伪的。他们一方面讨论神圣;另一方面又缺乏自知之明,所以他们早晚会碰壁。有利于无神论产生的因素有如下几种:一是宗教内部的派别纷争。二是教会内部的腐败。关于这一点,圣波纳说过:“现在已不能说教士应当像普通人一样,因为现在普通人都比教士们强。”第三是亵渎和嘲弄神圣事物的风气。第四是由于天下太平安定、文化发达,就使人感到不需要再依赖神。假如人类陷于苦海的话,他们就会感到非常需要祈求神的帮助了。
在肉体方面,人类与野兽无异,如果在精神上再不追求神圣,那么人与禽兽就毫无区别。所以,无神论无益于人性的净化和升华。所有的动物,都需要借助一种信仰和崇拜才能提升自我的价值。就以狗来说,由于在它的眼中主人就是它的上帝,所以当需要时,它可以奋不顾身地为主人尽忠以至献身。人也是如此。当人心胸中具有一种神圣的理想和信仰,那么就可以激发出无限的意志和力量。这种意志和力量假如不依托一种信仰,就不可能产生。正因为如此,无神论是可憎的。人性本来是脆弱的,而无神论更从根本上摧毁了人在内心中战胜邪恶的精神力量。不仅就个人而言是这样,就民族与国家而言也是如此。
在人类历史上,恐怕还从来没有任何国家比罗马更伟大。但是罗马之所以如此伟大,其原因西塞罗在一次对罗马人的演说中作过很精彩的论述。他是这样讲的:
无论我们多么自豪,我们还是应该承认,我们在人数上少于西班牙人,在体质上弱于加洛人,在机敏上不如迦太基人,而在文化上则低于希腊人。而就爱国心和乡土观念论,我们也无法和本地那些土著人相比。但是我们有一点却越过了所有这些民族——就是我们的仁德、虔诚和对于神的信仰。我们确信我们来自神,并且服从神意安排世界,就这一点而言,我们优越于世界上的任何人!
①丘比特,金星之神。阿波罗,太阳神。宙斯,木星之神。均为罗马教之六神。
17 论迷信
(迷信把人类托付于来自九霄云外神秘者的统治,而这种莫名其妙的统治却足以否定人间正常的法制。)
对于神,与其陷入一种错误的信仰,倒还不如不抱有任何信仰。因为后者只是对神的无知,而前者却是对神的亵渎。迷信神实质上是亵渎神。普鲁塔克说得好:“我宁愿人们说世上根本没有普鲁塔克这么一个人,却不愿人们说曾经有过一个普鲁塔克,他靠吃他子女们的血肉为生。”他说这话是针对史诗中关于大地之神塞特恩的说法①。无神论把人类付诸理性,付诸哲学,付诸世俗的骨肉之情,付诸法律,付诸名利之心等等。而所有这一切,如果世上没有宗教,也足以教导人类趋向于完善。但是迷信却相反,它否定这一切,却在人类心灵中建立起一种非理性的专制暴政。从历史看,扰乱国家的并不是无神论。因为无神论使人类重视现实的生活,使人类除了关心自身的福祉便没有其他的顾虑。试看历史上那些倾向于无神论的时代(如奥古斯都大帝的时代),往往是太平的时代。但是迷信却曾经破坏了许多国家。迷信把人类托付于来自九霄云外神秘者的统治,而这种莫名其妙的统治却足以否定人间正常的法制。迷信总是群众性的。而在这迷信盛行的时代,即使有少数智者也不得不屈从于愚妄的群氓。在这种时代,理论的假设不是服从于世界,而是世界必须服从于理论的假设。在一次圣教会议②中,有的教士曾作过一个意味深长的比喻,他说经院哲学家好比那些天文学家。天文学家为了解释天体的运行,假设了离心圆、本轮以及诸如此类的轨道存在,虽然他们明明知道宇宙中其实是不存在这一切的③。同样,经院哲学家编造了许多奥妙复杂的原理和定律以解释宗教,虽然他们也明知道这一套故弄玄虚的事物是不存在的。使人类陷入迷信的方法有:利用炫人耳目的宗教礼仪制造法利赛式的虔诚④,利用人们对传统的盲目崇拜和信从,以及利用其他各种由僧侣发明和设计的宗教圈套。僧侣们常谈所谓“虔诚的善意”,却不惜让这种“善意”把人类引向地狱。最后,迷信还利用历史上出现的那些野蛮时代,尤其是灾祸横生的不幸时代。愚妄的迷信是极为残酷而且丑恶的。迷信并非宗教。如果有一只猿猴,其外表竟长得像人,那将是十分令人厌恶的,因为这是对人类的嘲笑。而一种迷信,如果以一种虔诚宗教的形式出现,也将更加令人厌恶。物腐生蛆,某种起初很神圣的宗教仪式,经久也会腐化成烦琐的形式,并且使信徒们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是另一方面,当人们憎恨一种旧迷信时,往往会矫枉过正,其结果却是陷入了一种相反的新迷信。所以在反对一种迷信时,应当慎重不要搞得过头。
① 塞特恩,罗马神话中的土地之神,以人为祭品。
② 指罗马天主教会于1545年召集的“全体大会”,至1563年方闭会,讨论该教会的内部改革,以抵抗路德派的新教运动。
③ 离心圆、本轮均为哥白尼以前托勒密旧天文学的术语,以虚构的方法描述宇宙星球的运动。
④ 法利赛人为犹太教中之一派,其宗教礼仪以虚伪无实而著名。
18 论旅行
对于年轻人,旅游是一种学习的方式;而对于成年人,旅游则构成一种经验。
当你想到某国去旅行时,首先应学习一点该国的语言。假如一个年轻人在旅行中,身边带上一个了解别国语言和风情的向导,那对他将是大有助益的。否则,他就可能像只蒙着头的鹰,到处乱撞,却很难说看到什么了。
在海上旅行时,尽管除了天就是海,航海家却总要写航行日志。而在陆地上,尽管有许多层出不穷的新奇事物,人们却常常忽略写日记。这是很奇怪的,难道一览无余的东西倒比应该认真观察的东西更值得记录吗?照理说来,在旅行中,日记是应该坚持写的。
在旅行一地时,要注意观察下列事物:政治与外交,法律与实施情况,宗教、教堂与寺庙,城堡、港口与交通,文物与古迹,文化设施如图书馆,学校、会议、演说(如果碰上的话),船舶与舰队,雄伟的建筑与优美的公园,军事设施与兵工厂,经济设施,体育,甚至骑术、剑术、体操,等等,以及剧院,艺术品和工艺品之类。总之,留心观察一切值得长久记忆的事物,并且访问一切能在这些方面给你以新知识的老师或人们。相对而言,有些典礼、闹剧①、宴会、红白喜事等热闹一时的场面,倒不必过于认真,当然也不应忽略不顾。如果一个年轻人想通过一次短促的旅行迅速得到一些知识的话,以上所谈的方法是可以借鉴的。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必须通晓所去国的语言,还要找一个熟悉国情的向导,带上介绍该国情况的书籍、地图,坚持写日记。在每一地逗留时间的长短,要根据提供知识的价值来决定,但最好不要耽留过久。在一地住下时,如果可能,最好能经常换住所,以便更广泛地接触社会。
在交际方面,不要只找熟识的同乡,要设法接触当地的上流社会和人士,以便在必要时能获得他们的帮助。如果能设法得到各国使节之秘书的交往和友谊,那么你虽只到一国,却能得到许多不同国家的知识。
在旅行时还可以去拜访一下当地有名望的贤达人士,以便观察一下他们的实际与所负的名望是否相称。但千万要注意避免卷入纠纷和决斗。这种决斗的原因无非是由于争夺情人、位置、荣誉或语言冒犯而引起的。为了避免发生纠葛,
在待人接物上就必须谨慎,尤其在和那种性情鲁莽之徒来往时更要小心,因为他们总是乐于招惹是非的。
在旅行结束回到故乡后,不要立刻就把已去过的异国丢到脑后,而应当继续与那些新结交而有价值的友人们保持通信。还应当注意,归国后不要改头换面打扮出一身异国装束。在人们问及旅行情况时,最好只作为一个答问者而不要做一个夸耀者。不要使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为一个出了一次国就忘记祖先风俗的人,而应当做一个善于把别国的优良事物移栽到本国土壤上的改良者。
① 原文为“masks”,盛行于宫廷中的一种诗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