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蝴蝶 赵真:魏晋时期的言意之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2:05:29
关于[魏晋时期的言意之辩]的字幕: 今天我们讲第十三节:魏晋时期的言意之辩“言”,就是语言的言,“意”,就是意思,就是思想。“言意之辩”先秦时期就有, 在《周易》、《论语》、《老子》、《庄子》里头就提到言和意的关系,就是语言和思想的关系。语言是表达思想的。他们的关系是怎样的?古代哲学家有不同的探索。到了魏晋时期, 这个题目引起了普遍的注意。开始是由清谈和品评人物而引发知人论世能否从言象见心意。大家知道,魏晋时期流行清谈,清谈实际上就是谈“玄”, 谈一些理论问题,哲理问题。魏晋时还流行品评人物,对社会上各种人物给予评价,有时候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有时候用几句话来评价某个人的特点。这个是当时流行的一种文化活动。然后进一步就涉及到能否以言象见心意。 从言语能够发现这个人的思想,由一般的鉴赏上升到哲学理论。刚才讲的品评人物也就是一般的鉴赏了。但是言和意的关系就是哲理了。言语能否表现思想, 怎样表现思想,这就是哲理了。在这种情况下,言意之辩成为热门的话题,表面上看就是语言能否反映思想这样一个简单的命题,实际上涉及到了客观世界和事物的本质能不能为人所认识的问题, 这就是认识论的问题了。言意之辩简单说是两派,一派是主张“言不尽意”,就是语言不能完全表现思想,第二派是“言可尽意”,语言可以表现思想。 主张言不尽意的人较多,代表人物首先是王弼。王弼他只活了二十四岁,是一个短命的哲学家。他的著作主要是 有关于《周易》、《老子》的注解。《周易略例》《周易注》《老子指略》《老子注》他在言意之辩当中提出了著名的得意忘言得就是得到,得到了、掌握了这个意思了,就要忘记了语言,得意忘言就是这个意思,这个问题他最初不是作为一般哲学命题提出来的,而是在解释 《周易》的卦象和卦意的时候提出来的。他解释《周易》是这样说的,他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寻象以观意。”——三国魏·王弼《周易略例·明象》什么意思呢?就是《周易》的卦象是表现一定意义的,《周易》里头每一卦下面有一段解释文字, 卦爻辞,这就是言,言语了,它是说明卦象的。你要了解圣人之意,就是他认为《周易》的八卦是圣人做的,里头包含着很深的意义,你要了解圣人之意,最好是通过卦象; 你想了解卦象的话,最好是通过解说卦象的语言,就是卦爻辞。这样讲,是指对《周易》的言、意、象的关系而言,这样讲是对的,没有什么错误,接着就说,就是卦言、卦辞是产生于卦象的, 所以你要寻找卦辞来观察卦象,就是卦象是产生在圣人之意之中,就是卦辞产生于卦象,通过言辞可以观察卦象,卦象产生于圣人制卦之意, 通过卦象可以考查和了解圣人之意。我再重复一下,卦象是指的那个图像,就是指“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就是那个长的横杠和短的横杠,组成起来的那个卦象, 通过这个卦象可以了解那个卦辞,通过卦辞可以了解圣人之意,就是这个关系是这样的。这样讲是意味着语言是表达思想的工具,先有抽象的思维,后有形象思维,语言是从具体的形象思维产生的。如果上升到哲学来讲,有这个意思。这样讲是对的。 然后王弼又进一步认为,语言仅仅是一种间接的工具和手段,与思想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所以不必固守着言象来求意。这样讲也是对的,所以你了解圣人之意不能死抠那个卦辞,也不能死抠那个卦象,这样讲对于当时的烦琐经学和玄奥的象数之学 是有积极意义的。这个话到今天看来也是对的,因为现在我们今天讲《周易》,也是讲的莫名其妙。实际上不能死抠的,那里头的意义不能死抠。在下边,王弼又进一步推论,他说,言和象,就是卦辞和卦象,既然是明意的工具, 了解圣人之意是工具,因为圣人做卦是有一种意思在里头的,通过卦象、卦辞来表现,通过言、象是了解卦意的工具,目的在于了解圣人之意。那么你了解了圣人之意,就是卦中之深意了以后,就可以把象忘掉; 就是它是个乾的卦象还是坤的卦象你可以忘记。得到了象,你了解了象以后,可以把言也忘掉,就是把卦辞也忘掉。那么这样推论起来呢,就是过了河就可以拆桥。达到了目的就可以扔掉工具。在他看来,语言和思想的联系是间接的, 暂时的,语言的作用是有限的,思想一经得到,语言就完成任务,就成为多余的东西。这就等于承认,有脱离语言的思想,思想的存在无须始终依靠语言。他这样讲,就把语言和思想的关系割裂开了,也就是说把言和意的关系割裂开了。 到最后,王弼更强调:“得意则忘象,得象则忘言。”他就是说,你要想得到意,必须忘掉言、忘掉象,而且只有忘言才能忘象。必须忘象才能得意。这就不仅是割裂开来,而是对立起来, 他认为在我们认识的最后阶段,语言不仅是多余的,而且是枷锁和障碍,必须超越言象,才能得其真意。王弼这一段话,王弼对《周易》这一段话的解释,实际上是从“言可以尽意”出发,最后得出了“言不尽意”和“废言”的结果,取消语言的结果。 以上我们讲的这个都是围绕他对《周易》一段话来解释,但实际上《周易》这段话的解释 已经具有一般的哲学意义。按照唯物论的观点,语言和思维是不可分离的,文字是概念的语言形式,概念是语词的思想内容。思维的直接现实就是语言,我们人思维活动在脑子里进行,外人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 只有表现为语言,思维才有了具体的载体。没有语言材料的思想,是难以存在的、仅仅在你脑子里头,那是难以持久的,所谓一闪而过的念头,也难于获取的。这个当然是我们讲的一般原则了, 这个问题还有不同意见。王弼的“得意忘言”这种观点他的可取之处是在于他既肯定语言可以达意,而且又发现了语言、形象和思维之间的差异。但是他不知道,言、象或者能尽意或者是不能尽意 关键在于语言的表达能力和意义是否明确。有的人语言表达能力强,就把思想表达的很清楚,有的人表达(能力)不强,他的心里有话说不出来,是不是啊?或者说的不准确,这是很常见的,是吧?还有你本身是否明确?简单说,你要说话,你心里想好没有? 如果你没有想好那说出来就不明不白了。他没有很好的思考,或者是回答这样一些问题,就是语言表达能力和意义是否明确。这是言尽意和言不尽意的关键。他的错误在哪里呢?未得意的时候知道“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你不知道意思前就得必须通过言、象来了解,这个是对的, 通过言、象来了解意,但是得到了意之后,就强调“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把言和意最后是判为两截,开始知道通过语言了解意思,后来觉得语言没有必要,要扔掉。前面这个讲法是对的,后面这个讲法是错的, 而不知道言和意的关系是始终相依存的,是不能够分开的。上面解释的就是王弼的“得意忘言”。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下面我再介绍另一位思想家叫嵇康,他比王弼要稍微后一点,时代后一点。他是著名的文学家, 他的妻子是曹操的侄孙女,他在政治上是倾向于曹氏的,而那个时候又是司马氏当政的,他对司马氏很蔑视、不合作,他的性格又锋芒毕露,嫉恶如仇,最后是被污蔑而杀了头,被司马氏杀了。他的著作很多,在文学史上、思想史上都有重要地位。 他写过一篇文章叫《言不尽意论》这篇文章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但是从他别的文章我们可以知道他的一些观点。他有一篇叫《声无哀乐论》,声音没有什么哀乐的问题,哀乐是人才有,声音本身没有哀乐,这篇文章是讲音乐问题,也讲到哲学问题。 其中涉及到言、意的关系,有这样一些话,他说:“吾能反三隅者,得意忘言。”——三国魏·嵇康《声无哀乐论》举一反三就是通过一些事例进行推论,从具体事物可以明意,明意之后也可以忘记最初举的事例。这样讲是对的。嵇康认为: “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趣举一名以为标识耳。”——三国魏·嵇康《声无哀乐论》语言并不是一个固定的东西,各地方的习惯不同,同样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同的名词概念,只是举一个概念作为一个标志罢了。他认识到语言是约定俗成的,语言形式和思想内容并没有固定的联系, 这个是对的了。一件东西,例如说土豆,我们叫洋芋,叫山药,叫地瓜,叫的名字多着呢,是不是啊?这个是约定俗成的,没有说非这样叫不可,到外国又叫另外一个名词了,土豆可以翻译成各国语言,就不同了。语言和事物之间的关系是约定俗成的,不是固定的,这样讲是对的。 他又认为,语言是由人们外加给事物的符号,有很大的主观随意性,它并不能准确地、有效地表达思想,语言是一种符号,它不能够揭示事物的本质。因此,语言是不能尽意的,尽意也不需要靠语言。他举了一个例子,他说:“圣人卒入胡域……或当与关接,识其言耶?将吹律鸣笛,校其音耶?观气采色,知其心耶?”一位一个聪明的人,圣人, 很有知识的人第一次进入少数民族地区,如何与当地人打交道呢?可以通过接触了解他的语言,也可以通过音乐来表示感情,也可以通过观察神情气色来表达他的心态。没有语言也可以交流。八路军在抗日战争最后的时候,到了关外,跟苏联人第一次接触,苏联的红军不知道这个八路军是共产党军队还是国民党军队, 就不给接待。那八路军怎么向他显示自己呢?就唱《国际歌》,就是通过音乐一了解,啊,你是共产党军队,语言他是不懂,当时没有人懂俄语。我们平常给人讲话,现在外国人、中国人有人不会外语,有时候也打手势,是不是?这也是表达思想的工具。所以在这种情况下 他认为不需要语言,有这个情况。但是我们说通过音乐、通过打手势,通过挤挤眼、噘噘嘴这种表情,这是大致的表现,很难准确细致,对不对啊?嵇康说:“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于马而误言鹿,察者固由鹿以知马也?此为不系于所言,言或不足以证其心也。”——三国魏·嵇康《声无哀乐论》他说用音乐来表达思想有时候是难以把握。 音乐家有时候是想表现志在高山,你可以理解为志在流水,音乐家意在表现一匹马跑,你可以理解为一只牛,这个理解就千差万别了。嵇康抓住这一点就证明,“心不系于言,言不足证心。”“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他认为通过音乐来了解心很难, 通过语言来了解心也很难,所以他得出了“言不尽意”语言不能准确表达思想。他这样的结论应该说是错误的,用音乐表达思想是比较难的,因为我们听到曲子,这个思想是什么?确实很难把握,但是语言表达思想比音乐要准确的多。不能因为音乐很难准确表达思想 就推断出语言也无法表达思想,对不对?但是他这篇文章提出了很多新的问题,比如说音乐式语言、形体语言,它也是语言啊,也可以拔意啊,这个是前人没有提出来的。他把我们的思维拓展了,开拓了。关于“言不尽意”,我们就讲两位,王弼和嵇康。 下面“言尽意”我们讲一位就是欧阳建。这个人比嵇康和王弼又要晚一些, 他也是一位年轻的学者他只活了三十三岁,王弼活了二十四岁,嵇康活了四十岁,他活了三十三岁。他也是被杀的,在八王之乱中被杀的。欧阳建,他写了一篇文章叫《言尽意论》, 刚才我们讲,嵇康写了一篇文章叫《言不尽意论》,那篇文章没有了,看不到了,而欧阳建这篇文章我们可以看到,这篇文章还在。我刚才讲到王弼在表述他的“得意忘象”的时候,他是通过解释《周易》的一段文字来表现出来的。他是先谈《周易》,谈《周易》的时候 我们从里头可以看到他有这些观点。而现在我们讲欧阳建这篇文章,就已经脱离了《周易》了,不是谈《周易》了,是从一般的哲学概念来解释这个言意问题了,这具有更高的理论性了。他是这样说的:“夫天不言,而四时行焉;圣人不言,而鉴识存焉。形不待名,而方圆以著;色不俟称,而黑白已彰。”——三国魏·欧阳建《言尽意论》 天不说话,四时就在那里活动;圣人不说话,他的鉴识也是存在的;客观事物一个形状是怎样的,不等你去起个名字,它是方是圆已经表现出来了;颜色是红是白,并不需要你去标明、说明一下,这是红的白的, 它自身已经在那儿存在了。那这段话意思是什么呢?世界是客观存在的,先有事物,然后才有名称和语言。这样讲是对的,是唯物论。他接着说,“然则名之于物,无施者也;言之于理,无为者也。而今古务于正名,圣贤不能去言,其故何也?诚以理得于心,非言不畅;物定于彼,非名不辩。”——三国魏·欧阳建《言尽意论》 他这讲的很对。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语言虽然不能改变事物和它的规律,但是思维在人们脑子里头,没有语言就无法畅达,道理在我们思想里头,在我们脑子里头, 你没有语言就没法表达出来。事物是自然地存在的,但是你没有名称就无法区别这个事物,那个事物,这个苹果那个梨,你怎么区别呢?你应该这个叫苹果,那个叫梨,人们才把它区别开来,没有语言是不行的。这样就充分肯定了语言对思维和事物的表现功能。所以语言不是无能的,不是可有可无的。 他进一步又说:“言不畅达,则无以相接;名不辩物,则鉴识不显。鉴识显而名品殊,言称接而情志畅。”——三国魏·欧阳建《言尽意论》这讲的很对,语言是社会交际的工具。手势也可以交际,但是总不如语言那样能够充分畅情达意。 如果名称概念不能够区分事物,人们识别、评价就含糊不清。这个苹果在这里,这个梨子也在这里,你分不清,就说好好好,到底哪个好吃,分不清,你必须说这个苹果怎样,梨怎么样,把它的名称说出来才能区别,对不对啊?欧阳建的意见比王弼的“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 是更深入,具体了,同时也反映出言意之辩跟当时品评鉴赏人物有关系。 再往下,他的文章的下面几句又回到了开头几句了,他说:“原其所以,本其所由,非物有自然之名,理有必定之称也。欲辩其言,则殊其名;欲宣其志,则志其称。”——三国魏·欧阳建《言尽意论》可见语言是为了反映事物和思想而出现的,语言和事物之间不存在固定的、先验的关系,并不是某个事物自然就有个名称,某种道理一定有忽然的表达方式,不是的, “名逐物而迁,言因理而变。”这个讲法也是对的。语言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客观事物及其规律不断地变化。以前没有这个事物,现在有了,就必须给出新的名称和概念。原来没有汽车,我们就要把汽车这个东西叫做汽车了,原来没有电脑,我们就起名叫电脑,古人没有这个东西,就没有这个名称。 现在有了就要给它一个名称了,还有原来所不知道的道理,现在我们清楚了,就要修正和重新认识。需要提出来新的名称、概念。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是吧?他最后总结说:这个语言和思想的关系, “犹声发响,形存影附,不得相与为二矣,苟其不二,则言无不尽矣。”——三国魏·欧阳建《言尽意论》就好像声音发出有个回响,如果形体存在就有影子附在那里,它不是两个东西,既然它是一个东西那就说明,他说言是能够尽意的,他的意思就是语言和事物和规律是不可分割的,语言是可以反映思想的。 这样讲是合理的,肯定语言可以反映思想、反映事物是对的,但是这个话他讲的也绝对了,有他的片面性。他说语言和思想毫无二致,语言能够完全尽意,就好比声音与回响、形体与影子一样,是机械的反映和被反映的关系,这样讲是不对的。 他忽视了思想和语言的不一致性,夸大了语言的反映功能。实际上我们的语言反映思想只是相对的,不可能完全反映思想,就是我们脑子里想的东西不可能完全通过语言表达出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人们的思想,特别是感情 有时候难以用确切的语言来表达,所谓辞不达意,所谓欲辩忘言,这个现象是经常发生的了。我们一激动就找不出合理的语言来,我们许多感情是无法描述的。而且,表达思想感情有时也不一定通过名词、概念、判断这些语言形式,就是嵇康说的那个音乐、舞蹈、动作、表情这样的 可以体现语言难以传达的特殊感情。我们的相声演员,我们的舞蹈演员有时候表现一个动作,一歪嘴,一瞪眼,她那个很难用语言表达的,所以语言不是表达思想的绝对的、唯一的工具。而这个方面他没有注意到,没有像嵇康那样视野那样宽,是不是这样? 他有点把这个问题简单化了。我们就介绍了三位的观点, 最后我想说明一下,从哲学上来看,哲学史都认为:说“言尽意”是对的,因为它也可以反映思想,这是对的;说“言不尽意”是不对的,怎么能说语言不反映思想呢?从哲学上看是这样,但是从文学史来看或者从艺术史来看,“言不尽意论”在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和艺术理论,特别是创作方面那影响是极其深远而广泛的, 超过了“言尽意”论,古代的文艺思想家经常讲:“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嵇康、陆机都讲过了。唐朝的释皎然讲:“至如天真挺拔之句,与造化争衡,可以意会,难以言传。”——唐·释皎然《诗式》许多意思是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欧阳修讲:“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宋·欧阳修《六一诗话》 这才最高。音乐、绘画那里头空白的地方也是要表达思想。绘画的空白的地方也是要表达思想。音乐这样停顿也是表达思想。所以这都是“言不尽意”理论的体现。 当然“言尽意”也有积极意义,在文学理论上也有反映。但总体说来,它没有“言不尽意”影响那么大,这节就讲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