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粤语谐音:穿过千年的尘埃之三:张嫣篇小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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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北宫殿前的走兽飞檐之上,簌簌。。。

一只漆黑色的乌鸦忽尔飞过,扑腾间,从檐顶扇落下一块被雨水结块的腐朽尘渣。沉闷的宫闱之内,一盏琉璃宫灯淡淡照着,隐隐绰绰,四下清寂。天上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长夜漫漫,于宫闱深处,偶尔间或传来一两声急促的宫娥们的步履之声。

天地一片漆黑,四周的环境象一座奢华腐朽阴冷的坟墓。。

月色被浓云遮蔽,一抹残余昏黄的光照进银钩珠户,照见曾经尊贵无双的女子茫然蜷缩,长发纷覆凌乱,华美宫装褪尽,只余素衣荆布紧裹着那一身的青春艳骨,愈发孤俏伶仃。她纤若细柳的垂倚在一处泛黄的汉白玉石的宫栏之上,习惯了低眉敛艳,才不过撑灯时分,夜色昏昏沉沉地,似乎要下雨的样子,略显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芳香,已是仲夏,院子里的花草格外的鲜艳肥绿。

轻轻地嗅了一口气,好香……已经好些年没嗅过如此纯净的花香,虽然这是一处凋敝凄凉所在,好在,终于可以清静下来,拾缀拾缀这些花草,她喜欢这些花草,人是会恨的,但是花草不会,再好的人也是会有厌憎的,但是花草们永远不会有厌憎。远离了人世间的蜚短流长,守着这静好的一角,长年累月,看花草金风雨露,吐艳芬芳。

说起来往事异常惨烈,其实真正置身其间的人,到如今反而木然。回首昨天,一切变得遥远,遥远到了甚至恍若隔世的淡漠。飘飘风流,瑰姿艳逸,柔情绰态,曾是天子皇家贵眷。所谓的宫廷争斗富贵王权,尽都飘散,该遗忘的,她竟都遗忘了,遥远不远处的宫殿,依然巍峨华贵,人世间的风风雨雨终于随着那一场腥风雪雨的历史,化为了记忆之外的点点尘埃。

只是他死后,外祖母仍然一直不得消停,即使是人都已经枯骨成齑,她还是不肯赐她平静。两立新君,临朝听政,把持朝纲,有什么办法,谁叫她是太皇太后,谁叫她是她的谪亲外孙女儿!

哦,不,不对,她新的身份是婆婆,她是儿媳。天底下谁不知道,十二岁那年,相国曹参下聘,用十二匹骏马,一万两黄金作为聘礼,将她纳入宫中,一夕之间,她再不是那个姿容秀美的垂绦少女,她成了本朝自开国以来第二位名正言顺进行过正式颁昭大典的汉宫皇后。曾经慈眉善目的外祖母转眼之间变成了婆婆,曾经亲切景仰的舅舅,一转眼竟变成了她的良人,她的丈夫。她太小了,很多廉耻礼仪她不懂,她只知道,从此之后,她就象一脚踏进了一个可怕的深渊,人人见她诚惶诚恐,宫娥仆役们也经常在她的背后窃窃私语,当她怪兽,曾经那么疼她宠她的舅舅,见了她,面如死灰,仿佛她是他眼中的魔,身边的瘟疫。

那一年,什么都变了,母亲变了,外祖母变了,舅舅变了,她的身边再无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长夜漫漫兮何时旦,照弱影兮明月凉。她的母亲,那位温婉淑德的公主,面对亲生女儿悲惨的婚姻,莫可奈何。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人,她们都只能听从太皇太后的话,让她顺从亲上加亲的命运。

她懂事的小心翼翼的擦着母亲脸上的泪珠,似懂非懂的点头,那终是她那幼小年龄解答不出的困惑,十二岁的少女,不识情爱,更无法懂得她的生命从此已被诅咒,她和她的那个所谓的夫君,他们的一生被牢牢的捆绑在一起,象被众神诅咒的,一对人魔。

由始至终,没有比女人更能够明白女人的。都说绝望中的红颜,最能够释放出一种令人惧怕的欲望与力量,年长以后的,她总算明白了那个可怜的外祖母,于漫长颠沛流离中过来,穷尽九死一生的考验,可是到头来,鸠占鹊巢,恩爱成空,终于清醒的明了,人世之间,唯有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符身符。

欲望如火,吞噬了所有依稀的温柔,欲望也带来了人世间最不动声色的冷血与残酷。历史上记载,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怎样一步一步变得阴毒,贪婪,不择手段。在她终于剪去身边所有障碍之后,她忽然最最无法面对的不过是铜镜之中,那满头覆盖的一缕缕银霜。是的,她老了,年华逝若流星,她这一生唯一的眷恋就是他了,她最爱的相依为命的宝贝儿子,可是他那么文弱,那么仁慈,那么善良,风雨飘摇的江山,岌岌可危的王位,谁才不会害他,不会算计,谁才会象她爱他那样,全心全意,永久的陪伴在他身边?

除了骨肉相连血脉相亲的厮守,唯此,才会忠诚彼此,千秋万代。完全不顾伦理纲常,毕竟她的话就是懿诣,永远至高无上的尊贵。当然,可怜的外祖母永远不会想到,在她死去之后,白骨未寒。所有外戚,尽都被杀,一生至爱的宝座与江山,终究毁于她的阴狠毒辣的手段。

所幸他们还算记得她的好,记得她施予过的对刘氏家族的归宿与保全,也可能后来者怜悯着她的渺小与无奈,他们并没有将她一并追杀,他们甚至仁慈的给了她这座偏僻的冷宫,花样年华,幽禁一域,自生自灭。其实这才是前所未有的福祉,尤其是在那个人死后的这些年,她曾经一度尴尬的活着,生命变得无可奈何,去留难堪。

那个人其实死得很是凄惨。渐渐冻结的愿望,喜,怒,寻常,一切全都不再重要。外祖母的铁腕,所到之处,血雨腥风,领略无数次的劲疾暴戾,于他,生不如死的蚀骨绝望。

她很久不去回想大婚那天的荒唐惨裂的光景。不去想,就好象,一切烟消云散,尽都遗忘。嗑在龙榻之上的鲜血,万人敬仰的九五至尊,即便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谎言,也不能说出来。皇帝始终是高高在上,君临天下,哪怕并无实权。那么高傲的人,不需要同情。可她,终于开始自不量力的同情,同情她的一生一世应该敬爱的那人,他太可怜了,终其一生,不过是扯线公仔一个。

三年的时间里,他们是天底下距离最远却又最近的人。也是人世间最繁华却又最是落寞与荒诞的夫妻。她甚至都不能真正去恨,去怨,尽管他如此放浪形骸。毕竟,横亘彼此的不只是年龄,还有无能为力无法面对的血缘,血缘是海,也是横亘彼此的大山,连回到最初的亲情都变得奢望。

报应来得飞快,仅仅三年,他死了,那么温润如水的翩翩少年,堂堂一国之君,百行孝为先,他拥有荒淫放浪的报复,但是却并不具备当机立断忤逆母后的果敢。所有报应给了自己,还有她,从此,独守椒房,他再没有看过她一眼,她再也不曾见过他的微笑。入主未央宫,她是第一个地位尊显的女主人,抛却童真无邪的岁月,她笑厣如花的美,成了他的毒,她是灾,是外祖母嫁接在身上一只永远无法甩开的巫蛊。

所幸,不几年,他就死了,死亡于他,实在是一种幸福的解脱。

送走他的那一年,她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年纪一夜之间成熟,他是被她依附的命运活活给逼死的。他死后不几年,外祖母也终于离恨九天,一场血雨腥风迅速裹胁静水流深的皇庭,刀光剑影,瞬息间,山河变色。所有宫闱的后续故事全都变成了暗红的血色弥漫,新鲜的人血热蓬蓬的沿着青砖瓦砾的宫庭,渐渐蜿蜒成渠,流向远方。。。


时光刹那飞越深秋,一只乌黑色不祥鸟的翅膀扇动着,光阴瞬息间从屋檐顶上凝固。

仅仅过了几年,许多婀娜的女子从宫庭的曲径经过,昔日被摧折殆尽的芳菲换了新枝,含苞吐艳,粲然的四季花开,又再一次繁华起来的皇家庭苑。所有沥浸的血渍全然不见,车轮辘轳碾过汉白玉的砖块,地面纤尘不染,仿佛此处从不曾有过鲜血与复仇的火焰。

琉璃瓦,金碧柱,白玉屏,锦缎榻。内侍宫娥换了华服,霓裳艳影,姹紫嫣红,不复往日个个靡丽昏暗。这是励精图治的一代新君正高高在上的俯视尘寰。手中紧握的权力,襟怀趾高气扬的澎湃,尽管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可是,仍然止不住的幻想,如果泉之下果然有知,那个人的灵魂想必当是欣慰的,后史记载,都说那个人是历代最无用的君王,唯她懂得,曾经他也有过温雅与雍容,只可惜,天不眷怜,终究一介文弱的衰败。

夜很深了,十里未央,繁华若梦,这里是她的囚笼,也是她的再生之地。她是颓靡荒废阴冷深处一缕与花草共命的孤魂。掩上九重宫门,疲惫的灵魂反而渐渐舒展。寂寞于她,无惧无畏。一个人独对苍天,终于可以解脱于尘世之间的万丈茫然。

都说这是孽缘一段,谁又能真正明白,时光的细节在一切尘埃落定的那年,早已经变换了生命的轨迹。世俗的力量滴水石穿,行为冲不破樊篱,但是思想里情窦初开的杏芽带着少女们连上帝都愿包涵并原谅的情怀,盈盈缠绵。


悖尽人间伦常,莲华色相,罪孽深重,尽管史记与丹青多情的赐她清白,人世间往往最容易忽略的不过是她少女情怀实实在在的那样一缕忧伤。孤寂而又无望的此生,哪怕此种无容于世俗的相思,永远得不到回应,毕竟曾被隆重的告知,不再是彼此血脉相连的亲者,他是她今生今世的良人,是死去灵牌之上的夫君。这种难堪的领悟,远比人世间伦常纲理的束缚,来得更加苍白惨淡,年少青春的撒手尘寰,她敬,她爱,于战战兢兢跨越皮肉之亲的温柔与崇拜之间,亲自送了他一程。

九孔之疮永流著污秽,污秽之气横于周身。


由始至终,彼此都是棋子呵,可她是清白的,清白也许并非她的所愿。明知道不该有的依赖,应该被禁忌,仍然放肆的痴狂,可是你叫她如何淡泊,十二岁嫁他,终至万念俱灰,灰飞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