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女孩2003:清初江南的文人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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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江南的文人社团

李炳华

明末清初,是江南文人结社最为活跃的时期,遍布各地的文人社团不可胜数。其中成员最多,影响最大,留下历史足音最为深远的社团,按时间顺序当为东林、复社以及惊隐诗社。谢国桢先生《明末清初的学风》一书,有“明亡后继复社而起的,在吴江则有吴宗潜、叶桓奏所建立的惊隐诗社,为清初江南人士眷怀故明,耻事新朝所结的重要社事之一”。在异族入侵、江山易主的血雨腥风中,江南士人为保持民族气节,以诗歌唱酬为砥砺,演出了一幕幕催人泪下的悲剧。

《震泽县志》三十八卷“旧事”载:“于时定乱已四五年,迹其始起,盖在顺治庚寅,诸君以故国遗民绝意仕进,相与遁迹林泉,优游文酒,芒鞋箬笠,时往来于五湖三泖之间。”可知惊隐诗社发端于清顺治七年1650年 ;同书中还说“太湖叶桓奏,鼎革后隐居唐湖北渚古风庄,有烟水竹木之胜,与严墓吴东篱兄弟并为惊隐诗社领袖。时同社之来唐湖岁数至,至必宾主联吟,为望海潮词,先后凡百篇。”清人杨凤苞的《秋室集》写道:“明社已屋倾覆 ,士人憔悴失职,高蹈而能文者相率结为诗社,以书写其旧国旧君之感,大江以南,无地无之。其最盛者,东越则甬上宁波 ,三吴则松陵吴江 。然甬上僻处海滨,多其乡之遗老,间参一二寓公;松陵为东南舟车之都会,四方雄俊君子之走集,故尤盛于越中。而惊隐诗社又为吴社之冠,汾湖叶桓奏,社中之领袖也。家唐湖北渚之古风庄,有烟水竹木之胜,岁于五月五日祀三闾大夫,九月九日祀陶徵士,同社麇至,咸纪于诗。”

由于清朝统治者的文化专制政策,地方史乘不敢详记,惊隐诗社的成员已不可能考证完全。但据《震泽县志》根据叶桓奏诗稿的记载,姓名可考的有湖州范风仁(梅隐)、沈祖孝(雪樵)、金某(完城)、陈忱(雁宕),嘉兴颜俊彦(雪曜)、朱临(载扬)、钟俞(琴侠),杭州戴笠(曼公),昆山归庄(元恭)、顾炎武(宁人),无锡钱肃润础石 ,苏州陈济生皇士 、程杓石 、施湮又王 ,吴江吴珂匡庐 、吴宗潜东篱 、吴宗汉南村 、吴宗泌西山 、吴炎赤溟 、周灿  闇昭 、周尔兴机高 、周抚辰其凝 、周安安节 、顾有孝茂伦 、顾樵樵水 、朱明德不远 、戴笠耘野 、钮明儒晦复 、钮綮荪如 、王锡阐兆敏 、潘柽章力田 。这些诗人都见于叶桓奏辑录的《中秋对月寄怀同社》诗。

《震泽县志》还考证出另外一些惊隐诗社的成员,有吴北窗 、吴在瑜(曜庚)、吴南杓(融司)、金瓯宁武 、叶世侗开期 、叶敷夏康哉 李受恒北山 、王礽云顽 、沈永馨建芳 、沈泌彦博 、沈嘉楠石城 、钱重钟铭 、颜祁子京 、金始垣公觐 、钟嶔立宾王 、金成耳韶 等。谢国桢先生认为上述“金完城”即金瓯,两名实系一人。

惊隐诗社中的成员,多为学养深厚名动三吴的高士。其创始人叶桓奏,博学能文,为人慷慨,轻财好施,笃于友谊。世居分湖,明亡后弃举子业,隐居于唐湖北渚,与诸友结“惊隐诗社”,为岁寒之友。一时三吴名士将唐湖看作武陵、柴桑。桓奏对四方宾客倾赀结纳,有孟尝君之称,很有领袖气质。桓奏有《九日寒斋同逃社诸子祭陶元亮杜子美两先生》七律一首——

龙沙嘉会结寒盟,修祀先贤荐菊觥。

离乱家乡移酒郡,晋唐史历纪花名。

一时共得南山意,千载同怀北极情。

但愿久长持晚节,萧萧门外任浮荣。

这首诗,鲜明地流露出叶桓奏创立惊隐诗社的宗旨和本意:风云骤变,江山易主,我辈文人已无力回天,我们怀着对故明的眷恋,但愿能保持晚节,不与新朝合作,像陶潜一样隐居山林,任门外潮涨潮落,沉浮枯荣。惊隐诗社又名“逃社”,意即逃避乱世,安然隐退,他们对异族统治者只是作消极的反抗,以保持汉族知识分子的名节。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叶桓奏的想象。一是江南人民的抗清浪潮席卷吴越大地,惊隐诗社中也有不少人卷入。清兵入关后,遇到最顽强反抗的是在江南,这是江南士人爱国主义与民族感情的炽烈反映,是对中华文化传统与习俗的坚强护卫,对强权与凌辱的誓死抵抗。这种文化精神渗透在遗民的群体意识中。而江南士人一般都出身于当地的世家大族,这些世家大族往往都互为姻娅,结成网络。以吴江而论,周、吴、沈、赵、叶为五世家。惊隐诗社的成员,大多出于这些世家。因而一旦卷入就会牵动整个家族乃至所有世家大族。吴江的抗清军事领袖吴易即在世家之中,他的追随者们也都涉及这些世家。如惊隐诗社的骨干吴振远,就曾积极参加吴易的义军,被清兵逮捕后在苏州不屈而死。不仅振远,他兄弟七人也都是文史学家、气节之士包括惊隐诗社的发起人吴宗潜 。因此惊隐诗社中的不少人受到清兵的残酷镇压。

二是清政府对江南士人反抗的严厉报复。满族统治者在新政权稍事稳定后,就制造了一系列冤案来打击江南知识分子史称“十大案” ,著名的南浔庄廷史狱案,就株连到惊隐诗社的吴炎、潘柽章等人。徐世昌在《晚晴诗汇诗话》中,说“庄氏修明史,吴炎、潘柽章 未受其聘,庄以其名重,与卷首列入参阅,遂被祸。”也就是说,吴炎、潘柽章是莫名其妙被牵累进此案的。吴、潘两人同被害于杭州弼教坊,家族也被流放宁古塔,其事可惨。当庄氏在编书时,顾炎武也曾被请到其家作顾问,但顾“薄其人不学”,即认为庄氏此人不学无术,拂袖而去,遂不列名。顾炎武的初意是赞成编辑此书的,因与庄廷珑意见不合而去,侥幸地逃过了一劫,由此改写了这位大学者的一生。

说到顾炎武,也许有人觉得奇怪,以顾氏在文坛与学界的大腕地位,又是昆山人氏,他怎么会去参加吴江的惊隐诗社呢?这就要明白顾炎武与吴江的关系了。顾炎武在吴江有不少朋友,他与吴江的关系十分密切,如朱鹤龄为“三吴名宿,引重巨公”,顾炎武与他为莫逆之交,他也“称亭林为畏友”;《亭林集》中有《朱处士长孺寄尚书埤传》一诗,对长孺推崇备至。吴炎、潘柽章也曾在家乡韭溪相约私修明史,得到顾炎武的鼓励“许其有史才,尽以所藏关于史事之书千余卷归之”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 。顾炎武与王锡阐也为至交,曾说“学究天人,确乎不拔,我不如王寅旭。”吴、潘的罹难,顾炎武引为平生大戚。他还在吴江组织和参加抗清的武装斗争。顾炎武的一生,奔波南北,俯仰驴背,他的经商技巧使他囊有余赀,但他却未得时机培养门徒,致使其学后继乏人,这也许是他一生学术的莫大遗憾。但有一人却可作为他的正宗入室弟子,他就是潘柽章的从弟潘耒次耕 。

郑方坤的《遂初堂诗抄小传》中说:“时顾亭林先生通经博古,蔚为儒宗。潘耒 则负笈从之游,不三四年,尽得其学以去。”潘耒可以说是顾炎武唯一的有分量有成就的弟子。这个弟子没有辜负师门,在顾炎武身后,他为其师奔走操劳,出版了顾炎武彪炳史册的学术巨著《日知录》及诗文集,以此看来,顾炎武参加惊隐诗社完全在情理之中。

由于清朝统治者的重重打击,惊隐诗社只能作鸟兽散,于康熙三年(1664年)无形解体。叶桓奏想到同社中的罹祸者“每为抚膺流涕”,于是“杜门谢客,自号为懒道人,栽桃种菊,著书自娱”,年五十九卒。吴宗潜在诗社受到冲击后“遂隐于医”,在苕之间浪迹江湖,治病不问贵贱,在民间享有医名医德。与他同时的文人钮琇在《觚》一书中记载,吴宗潜年已八十余,临终前仍不能安稳,忽然坐起,喊道:“我还有诗债未了”急忙将孙子叫到床边,口授《挽沈介轩长歌》直到诗成,才瞑目而逝,完成了一位诗人郁积在心底的最后使命。《清诗纪事》将他录为浙江德清人,不确。(本文插图: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