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湖泛舟什么意思:酒 嗑

酒  嗑

                             烟台市实验中学  刘存良

一
　　呵！真是稀客，你这凤凰也降临到了我这乌鸦窝。大兄弟，快，快，屋里坐。哎，先别忙，我给你找点什么擦擦再坐。嗯，就用它吧。这大年三十晚上，你这大贵人肯到你大哥这里来坐坐，大哥我非常高兴，比六月里喝下雪水还舒服，就好比旱了三个月的地里下了一场大雨。承蒙你瞧得起你哥，咱弟兄俩今天晚上就畅畅快快地拉拉话，喝几盅。……好了，你坐下吧。
　　来，抽烟。……我这孬烟看来拿不出手，还是抽你的吧。哎！还给我点上么！跟着大兄弟沾点光。唔，口味挺正，不是假的。啥？对，好烟我也说不定什么时候有，好酒好肉也不定什么时候有。我这日子，就像那得了羊角疯的人一样，好一阵，歹一阵。你先坐着，我给你泡壶茶喝。
　　你看我这家，哪还像个家呀？一个空壳，一个飞走了的知了蜕下的壳。粮食，被卖了；猪，被卖了；鸡，被杀了吃了；老婆，操她妈，跑了；儿子，死了……好了，不说了，提起来不够人难过的。只有这些破沙发、破桌子、破电视、破柜子、破缸、破碗、破筷子，最有感情，哪个也不愿意离开，安安静静地陪着我过日子。喝杯茶吧。
　　我这像过日子吗？冷冷清清，黑灯瞎火，连老鼠都不在这屋里抱窝，院子里连只蟋蟀叫都难听见。你看外面，这三十晚上，灯火辉煌，嘻嘻嚷嚷，过年啊，谁家不热热闹闹的？看你家，大叔早早地把天灯拉上去了，200瓦的灯泡，多亮，拉天灯的柱子上错错落落地绑了多少松柏枝！再看我后面虎家，天灯整得更好看，全村拉起了多少天灯！走到街上哪个地方不是一片喧闹一片通明。这日子过得都挺带劲啊！我他妈这算什么！好，你先坐着，我炒两个菜，咱弟兄俩好喝几盅，我一边忙活一边跟你说话。
　　今天晚上幸亏你来了，你不来我正愁这一夜怎么打发过去，说话没个对脸的，咳嗽没个回应的，简直成了鬼住的地方了！你一来好了，两个人一说话，满屋子都是声音，也有了点活气啊。
　　
　　二
　　菜好了，你先尝尝，滋味怎么样？不错？嘿！承蒙大兄弟夸奖。这几年，别的没学会，吃上喝上学会了。人怎么活着不是一辈，不能让自己在苦水里面泡着。喝这个酒怎么样？惊讶了吧？我没说过嘛，好东西，我也有，不定什么时候，说不定今个晚上，还有更新鲜的在后头呢。
　　来，咱弟兄俩个有两年没见面了吧？难得有个机会在一块坐坐，“哥俩好”，两个酒。好！吃菜吃菜，大兄弟这两年在外面混得怎么样？娶媳妇了吗？还没有？操！要是我早已忍耐不住了，也是三十岁的人了，你就不想那事儿？再说，大叔也等着抱孙子哪。六七十岁的人了，看着比他小的一辈人的孙子都蹭蹭地窜起来，心里也急呀，比天涝天旱不见收都急，你也得为老人考虑考虑，不能整天价为事业忙得团团转，像守着刚进门的花媳妇似的，一步也不舍得离开。
　　对了，听大叔说你高升了？调到哪个局里干副局长了？怎么？没去成？怎么回事？没钱？这招聘还得花钱吗？还得花大钱？找关系？操他妈。现在干什么都得花钱，有本事的人没钱哪儿也去不成，有钱有权有关系的人啥事都好办。钱就是亲爹，它能真正给你使劲；钱就是女人，没有人不乐意抱住爬到你床上来的女人的。这年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来，别想这事了，喝一口。
　　现在当官的也他妈太黑了。你说咱这一个小小村长，屁眼大的官，一年就能从老百姓手里抠好几万。京九铁路从咱这过，村里卖地，一亩地六千八，七十亩，一共四十七万六，实际老百姓分下来四十二万，哪五万哪去了？谁给老百姓交待个清楚明白？都他妈向钱看，掉进钱眼里了。“长见长，票子响；官见官，笑得欢；民见民，脸低沉。”现在连小孩都会这么唱。
　　你说咱老百姓能不气愤么？所以有的人就往上告，可你告有什么用？谁听你说？他们都官官相护有牵连，伙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几天前，我从沈阳回来，路过济南时，看见二十九辆机动三轮进京上访，第一辆车上挂着一个大牌子，一边画着北京天安门，一边贴着毛主席像，两边是对联，上联写“共产党万岁”，下联写着“老百姓想活”；后面的车上都有大块横幅，其中有一块写着“依法严惩犯罪分子”，还有一块写着“朱总理批示哪里去了？”看来这二百多人上告的这件事震动了朱镕基，朱镕基下达批示，可下面这些乖乖们一点也没执行。山高皇帝远，横行半边天。这些人上访也去不了，走到济南就给拦住了，说是机动三轮车不准进城。不说了，来，咱弟兄俩再喝一个。
　　吃菜。现在这些官，十个官九个贪，人人难过女人关。随便抓一个砍头，绝对没错。没听街上小儿唱的，里面是怎么描述他们干工作的
　　村糊乡，乡糊县/
　　一糊糊到国务院/
　　国务院，下文件/
　　一级一级往下念/
　　念完文件下饭店
　　这些王八蛋，就这样瞎胡弄，蒙骗老百姓。结果呢，到处都是豆腐渣工程，好多行业的工作成绩，都是豆腐渣，掺进了不少水的豆腐渣。有些人还真会捣鼓，整得驴粪蛋子外面光，可再光也是豆腐渣呀，苦的是老百姓，引来的是一群猪，大嚼大咬的猪。
　　
　　三
　　来，大兄弟，咱哥俩喝第四个酒，老哥祝愿你远在他乡四季平安，四季发财。对，我也希望我能四季平安，四季发财。
　　你问我去沈阳干什么了？去求财去了，和你一样想四季发财。咱俩不一样的就是你是“公人”，我是“私人”；你是长工，我是短工；你在外发财，就像那明媒正娶的媳妇，不停地揽钱；我在外求财，就像他妈的小姐，卖一次身给一次钱。
　　谁个不想发财？谁个不想有了钱日子好过？谁个不想让老婆穿红戴绿披金戴银搽脂抹粉打扮得像一朵花人见人爱人见人疼？谁个不想让孩子穿好的吃好的背上好书包骑着新自行车高高兴兴上学高高兴兴回来衣着漂亮充满精神劲头人人都夸好家庭好孩子？谁个不想住进明三暗五（房屋的一种建筑样式）红砖院墙高阔门庭搭配平房要吃有吃要穿有穿生活富裕家庭美满？操他妈，要不是为这目的，我就不出去了。在家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干活累不着；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想什么时候歇响就什么时候歇响，何必出去遭那罪，出去都想发财。
　　吃菜吃菜。我出去四年了。第一年、第二年，每年挣回来六七千块钱，我就想着把堂屋拾掇拾掇，别让它再漏了，垒个带过道的大门，盖两间平房，结婚时买的家具现在也太旧了，我想该换的就换一换，再给你嫂子买辆新山地车，让她一人在家拉扯着孩子人前人后也说得起话，挺得起腰。谁知我前年春节前回来时，她就跟我闹别扭，打鸡骂狗，无事生非。你那时来也见啦，那个泼妇样，仿佛嫁给了我倒了血霉，看见我就像吃了苍蝇感到恶心，骂起我来就像医生给人打针一样干脆利落。我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心想她一人在家守活寡寂寞难熬心理变态啦，还是我来了对她不够亲近不够关心不够体贴她在狠狠地提示我啦。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穷，没钱，她跟我过不上好日子，想跟我闹离婚，然后打算跟北李村一个姓王的家伙远走高飞。
　　那姓王的家伙开个加工厂，要汽车有汽车，要摩托有摩托，要楼房有楼房，要小蜜有小蜜，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抢走我老婆呢？就是因为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女人钻进你被窝。他妈的，这个世界我算是看透了。
　　这个臭娘们一心做着她的美梦，什么都不要了，趁我去年春上外出打工不在家时，把粮食卖了，把猪卖了，把鸡鸭杀吃了，把孩子一扔，锁上门跟人跑了，走得那么干脆，那么狠心。我从外地赶回家，小民偎在我怀里哭着说，当时他搂住妈妈的腿，哭喊着叫她留下，可她凛着脸煽了小民两个巴掌，叫他滚开。虎毒不食子，天下最毒的不是虎，是人啊！人一毒起来，六亲不认，亲生儿子娘老子在她的眼里都是仇家！

喝酒，喝酒，什么都不说了，越说越气越说越恼。大兄弟，咱们干这两个酒，酒能消愁，喝下去酒，愁就没有。
　　酒怎么样？滋味挺纯正吧？绵软软的，香醇醇的，绝对好喝。今天晚上咱弟兄俩个都多喝点，干掉这一瓶，喝他个酩酊大醉，昏天黑地，把一切烦恼事都像丢垃圾似的扔出去。
　　
　　四
　　你问我这两年怎么过来的？那个臭娘们瞧不起咱，走了，我一气之下，出去，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叫那个小婊子瞧瞧，把小民好好抚养大，上好学，像你一样念出个大学本科生，气气那小婊子，让她看看咱这家也是有志气有出息，不是吃鼻涕屙脓的人家。
　　我把小民托付给他爷爷奶奶，告诉他爸爸为了供他读书上大学将来娶媳妇盖房子出去挣钱去了，在家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听爷爷奶奶的话不淘气不打架做一个好孩子。你大爷大娘送我送到镇上，嘱咐说大车呀你要争口气，你弟弟合伙拦路抢人家被抓进监狱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你出外遭点罪吃点苦好好地挣几个钱回来，把家收拾收拾东西添置添置，向小民他妈那儿跑几趟赔个不是看能不能把她接回来，反正总得是过吧？我开始听着心酸后来听着心烦再也听不下去了头也不回上了车去了寿光。
　　来，喝口茶吧。在寿光我找了个装卸汽车的活儿。活儿不轻，不过工资不少。我总是不停地干活，干活，堵着气儿要干出个名堂来。还真不赖，我干活最卖力，也最出活，老板也高看我。四周的人也开始嫉妒我，有的人就开始暗中找喳。
　　有天晚上，我干活加了个班，活干完已经十点多了，便走到路边小店吃饭。天热，我又累又渴，于是要了两样小菜，打了两个散啤，慢慢喝着，等身上乏劲缓过来，再吃碗面条，这顿饭就解决了。就在我吃菜喝酒的当儿，打门口进来几个小混混，平头，黄毛，叼着烟卷，拖拖地走近来，眼光斜斜地看着我，一脸横相：
　　“呵！小日子过得不错哈，老子也来喝一杯，赏脸不赏脸啊？”
　　我一看这情形，知道碰上刀子上的人了，忙站起来陪笑道：“各位大哥，小弟不知诸位驾到，多多得罪，请坐请坐。”说着用手拂了拂椅子，让他们坐下，然后吩咐老板，拣最好的菜上六个，再拿一条将军烟来。
　　这帮无赖流氓一点也不客气，该吃的就吃，该喝的就喝，该抽的就抽，吃饱了喝足了抽过瘾了，临行前一人又拿了一盒将军，走时对我点点头：“你小子还算识时务，眼里面还能看见老子。记住了，也不能光你自己一人风光了，让那些装卸的弟兄没得饭吃，不然的话，老子就不客气了。”我这时才明白，有人背后捣我的鬼。当然了，咱背井离乡一个人在外面混，即使知道了又能把人家怎么样？你不知道，兄弟，我花了钱赔了罪挨了顿训，还不知道谁在整我，在人家屋檐下混日子真冤，左脸挨了打还得含着笑把右脸送上去叫人家打。
　　后面我就学聪明了，不时地花两个钱请请这帮流氓无赖。一来二去，混得熟了，他们也渐渐地对我友好了起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他们这帮王八蛋，吃了我的喝了我的，也很义气地为我撑腰了。我也知道了当初谁整了我，现在我又利用这伙王八蛋，狠狠地整了那人一顿。
　　整了那人我并不感到多么高兴，相反我心里很烦。我是出来打工挣钱回去养家的，我不能拿着血汗钱总是喂这些鳖孙，我得像田鼠偷豆一样把血汗钱掖起来，无声无息地像蝙蝠一样把钱送出去，像卖糖稀的盖大楼一样慢慢地积累起财富。
　　正当我绞尽脑汁考虑好好攒钱的时候，一封电报发给了我，一下子把我击倒了，精神像地震中的大厦一样摇晃着垮了下来，我不说你也能猜出来，——死了，——小民他——
　　
　　五
　　……
　　……来，喝酒……喝，喝……
　　你知道，人悲痛的时候是怎样的？操！比自己死了还难受。茶不思饭不想，站起来就忘了坐下，坐下就忘了站起来。睡觉的时候像得了相思病，满脑子迷迷瞪瞪睡不着，两眼愣愣地望着一处，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吃饭的时候就像得了厌食症，不管什么菜饭都没有味口，像驴吃杆草似的囫囵半片的吞下；干活的时候就像得了健忘症，拿起扫帚去涮锅，扛着铁锨去锄地，刚走到地头转身往家走。整个精神像一辆散架了的车，不成个体统了。就是一头脱了缰的马，溜到哪是哪，不听个使唤了。
　　兄弟，你说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得罪哪方尊神了？大热天烤火我还浑身发冷，喝口凉水塞住了牙缝，吃块西瓜硌掉了门牙，……唉……
　　小民就躺在这个地方，下面铺了张席子，上面盖着他的小花被。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蛋，那双微微阖上的眼睛，我总以为他没死，他不会死，他不可能死！他在睡觉，在甜甜地睡觉，你看他衣服穿得多么齐整，手脸洗得多么干净，他想好好地睡一觉起来马上去上学。
　　我跪下来，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右手，冰凉冰凉，我当时就像拽住一条毒蛇的尾巴一样毛骨悚然。我还不死心，我就不相信我的亲生儿子没和爸爸说一句话就走了，他连爸爸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他好狠心哪！……摸摸鼻孔，没有一点动静，一切都是静的，像画一样看着活生生的一动也不动……
　　我掉进了万丈冰窟，我被扔进了烧砖的火窑。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四周的亲人哭天嚎地的都在干什么。我呆呆地望着儿子一动不动，一切都停止了，连时间也停下了脚步。我多么想就这样看着儿子，看着他安安静静的睡，我安安静静地看着，一直到我死……
　　……我当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想多看小民一眼，……人死不能复生哪……你大爹大娘惊恐万状地看着我，一边哭孙子一边哭儿子：儿呀，你甭想不开，孩子死就死了那不是咱的人，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俺两个可是怎么过呀。大姐也眼泪花花地惊慌地拉我，劝我，掐人中。我慢慢地总算缓过劲来，长嚎一声，扑在小民身上泪流成河……
　　小民他小哇！到今年才十五岁，初中二年级学生。我当时还上到高中，他摊上现在这么好的条件还没有读到我那水平，小民比我聪明，小民真冤哪！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有就没有了，我想他啊，我做梦都想他啊……
　　你大爷大娘告诉我，小民脸上还挂着两串泪花，怕我看见更加承受不住，就给他擦去了。小民他不想死啊！……谁不知道活着好，小民他活不下去啊！……
　　……为了多么大屁钱事，学校副校长把他们几个学生拎到办公室，拳打脚踢，罚站一天，还要写检讨；写一遍不行，嫌不深刻，再写一遍，再写一遍。多大个孩子，不就是上自习课老师没来，几个人打扑克么。
　　对，我是找到学校，找到校长室。我没有见着那个副校长，我现在见了他，也会把他撕成碎片。我抱着小民，咱们本族的人跟着，就拦在校门口，讨个说法，见不着那个副校长也行，我这一个儿子，你们学校要赔给我20万。来，抽支烟吧。不抽？那我抽啦。
　　后来，这群王八操的就赔偿了5000块钱，叫那副校长停职，扣工资。官官相护哪！操他妈，谁能跟咱一心？教育局、镇政府都向着那边，这么大的出了人命的事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我气不过，我不想就这样窝囊下去。我拿着这5000块钱去了北京“焦点访谈”，请来了记者，把这件事好好地曝光了一下。全国都知道了，都知道咱这地方有这样教育学生的，有这样的教师。结果把这些王八蛋包括校长、副校长、镇里的一些人、教育局的一些人一遭拿下去了，也算出了我心中这口恶气。
　　
　　六
　　……来，把这一盅喝下去……男人不喝酒，世上没法走；男人不抽烟，世上没法颠。来一枝吧。怎么？还是不抽？这世界上像你这样的男人真是难找啊，一枝烟也不抽，还不好酒。我现在是堕落了，吃喝嫖赌抽，坑蒙拐带偷，可以说都沾上了。我是光棍我怕谁？社会把我逼到了这一地步，老婆跑了，孩子死了，我真的一无所有了，我还怕谁？

说句实在话，小民他妈一跑给小民带来的精神压力不小，外面的风言风语真厉害，吐口唾沫能砸个坑，小民他就是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阴影里一点点把自己封闭起来，变得像蔫瓜似的，渐渐地紧缩，没有一点朝气了。
　　我恨死了那臭娘们。要不是她跑，小民也不会因这点小事而想不开就死，特别是我看了小民的遗书后更是恼恨她。我想：天下的女人都一个x样，见钱就眼红，见腥就嗅鼻，见骚就发情。我恨女人，我要玩弄天下的女人，要钱我给她，要腥我给她，要骚我给她。我要看看她们这些母猪发情的时候都是怎么样的，我要脱光了她们的衣服，在她们身上尽情的揉搓，弄得她们一个个欲火焰焰欲罢不能左右扭动辗转反侧像狗一样像猪一样像驴一样跪在脚底下涎着脸淌着口水哀求操她来发泄我对她们的愤怒。
　　我去了沈阳，干上了个电焊工，每月工资2100块。钱是不少，不过我没拿回来，都花在女人身上了。我住的那家房东有一个女儿，长得水灵灵的，晶莹剔透的，像是冰雕的一般，不过就是“搞出租”，只要有钱，谁都可以在她这张弹簧床上躺一躺，谁都可以在她那无底洞里尽兴地游玩一回，整条街道没有不知道梅家一枝花的，人送绰号“梅花”。三里五乡的地痞流氓无赖恶棍都慕名而来，不惜倾囊千金来买春宵一刻。她老爹更是图的这个，禽兽一般的人，只要钱送上了，他闺女愿跟谁睡跟谁睡，弄不死就行，真有耐不住性子的，还可以拿他老婆来应急。
　　你笑话我是不是？兄弟，我知道我这样做你看不起我，可我什么指望都没了，什么寄托也没有，我总不能就这样像只癞皮狗眼巴巴地瞧着自己渴死。没有清水渴，喝口脏水也解渴，就是喝两口尿也行啊。
　　我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梅花”身上。她看我出手大方，又很会揣摸女人的心思，知道怎样来引逗女人发情，怎样把女人逗得乐不可支，逗得激情难抑，兴奋得直叫唤，主动去迎合男人的那东西，像畜牲一样忘乎所以，所以她就“喜欢”上了我这个“打工仔”，逢单的日子留给我，谁来谁出多高的码也不行。就这样，每逢单的日子我就过去，两人像过日子似的买菜做饭吃饭喝酒，然后一块睡觉，第二天像陌路人一样地走掉。我就这样半是嫖客半是夫妻似的日子过了半年多。
　　来，喝酒。操他妈，什么都上瘾，一旦沾上了嫖，比吸大麻都上瘾，这下好了，瘾一上来，不找女人就不行。我在“梅花”那儿过一夜，第二天晚上就到处“打游击”，见了好花就采，见了鲜菜就挖。老子有的是钱，老子会玩女人，绝对叫她快活得直吭吭心花怒放服服贴贴。就这样我大把大把地进钱，大把大把地甩出去，直玩得我自己头昏眼花直冒金星四肢无力脚酸腿疼浑身瘦得像麻杆躺在床上吃了补药还直吭吭还是止不住地想那事儿，要不是你大爹大娘给我拍去那封电报叫我“速归”我想我现在说不定也早已浪荡死了。
　　
　　七
　　天上塌下来一块，正好砸在我家。我这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半辈子稀里糊涂过去了，下半辈子也是只断了线的风筝，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在风中乱晃荡，什么时候有个坎迈不过去，这条小命就交待了。小车呢，原指望着他支撑起这个门户，身子比我长得粗壮魁梧，又会武术，结果还不如我，进监狱了；蹲了监还不算，又死了。
　　怎么死的？电死的呗。小车比我聪明，学啥啥会，进了监狱学起了电工，关于用电的这些玩意他都会摆弄，可就是和我一样，贪杯。就这样，酒后醉醺醺的去查电，死了。一条小命就这样像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被蒸发干了，像一颗生机勃勃的小树突遭雷劈而面目全非了。他一死，媳妇改嫁了。结了婚还没有孩子，人家就是没有累赘没有羁绊的鸟儿，远走高飞了。鸡也死了，蛋也打了，也不用指望孵小鸡了。
　　你大爷大娘因为我的事本来就人前人后抬不起脸来，倨倨促促的过日子，再也承受不住这飞来的横祸，一下子都病倒了。原打算多花几个钱，为小车买刑，已经花了九千块钱，加上小车牢内勤快，已经减了五年半刑，心想再攒个两年三年钱，一使劲就把他买出来了，不用再遭那罪了。你看他那些同伙，大队党支书的儿子，还是主谋，进去都没进去，事一发，马上花钱运动了一个名额，当兵走了；河家的女婿，也和他一样十五年徒刑，花了四万七千多块钱，买出来了，现在人模狗样的走在大街上。钱能通神，钱能为你在苦难通往幸福的路上铺就一条光明大道。人死了，白忙活了，肉包子喂了狗，也有去无回了。
　　来，喝酒。所以我赶紧回来了。万一你大爷大娘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唉，他俩个还真不想活了，整天闷闷不乐，长吁短叹的，一想起小车就哭，一想起小民也哭，满脸皱纹满脸泪，满头白发满头愁。家里整天像发了丧一般，凄凄惨惨的，好像夜猫子安了窝似的。
　　我一步也不敢离开，整天守着你大爷大娘，帮着做做饭，宽宽他们二老的心，安慰安慰。我还是个人啊，心里面还没有完全迷失做人的道理。就像一条癞皮狗，长了一身疮，身子外形是惨不忍睹，可身子里面还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东西，这时为了存活下去，也自觉不自觉地用舌头舔舔疮疤。
　　你大爷大娘当初疼小车，不疼我啊。可他不知道珍惜，胡做作啊。大树底下长不成大树来，高温里面孵不出小鸡来，娇儿也成不了好材，这话真不假啊……你说，自己有媳妇，几个人跑到大路上挑戏人家大姑娘干什么？有本事像我这样弄啊，左一个右一个，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挑戏不成就实施****，几个人轮奸，这叫“家花没有野花香”吗？这是犯罪啊！这还不算，还抢劫。支书家的儿子把抢来的机动三轮车明目张胆地在街上开着。人多胆大，这些小东西不知好歹，不知深浅地在这条路上走，越走路越窄，越走胆子越大，走到最后胆子膨胀得像大汽球似的而路已到了尽头，下面就是悬崖，跌下去了。
　　人啊，兄弟，应该像你弟兄三个一样走正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现在支书家也得报应了吧？去年春节，有人在他家下了水饺的锅里放进了一摊猪屎，早晨煮出来一锅臭哄哄的年饭；今年国庆节前他家小子在部队死了，被人用车撞死的，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原由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河家的女婿因为贩假钱又被抓进去了，正逢严打，这“二进宫”怕是不好出来。上天有路你不走，入地无门自来投。做恶的人就像着了魔，中了邪，精神病一样，隔断时间就发作，真没治。
　　小车他贪图享受，家里满足不了他才走上了一条歪路，现在他想悔改好好表现，结果老天还是没有饶过他。也是他罪有应得，也是咱没钱，也没权没人没势。大兄弟你要是当了什么局长副局长，不管怎么着也能给使上点劲啊。他死了，老人病倒了。你大爷想开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硬着头皮挺过来了。你大娘的病是一日重似一日，最后终于也去找小车和小民了。我这个家啊，是霜打雷劈，风吹雨淋，惨败得枝叶飘零，不成样子了。
　　……
　　
　　八
　　……
　　酒是好东西，这一瓶咱弟兄俩个喝得不少了。喝吧，使劲喝吧，喝完了还有一瓶。大兄弟，今晚你喝得越多，你大哥越喜欢，说明你在这儿玩得高兴。你哥我就希望你这样。
　　喝酒……
　　你大爷？唉！他，今儿晚上，独自一人关在屋里睡觉，在里面那处老院。你想：两个男爷们，两条光棍，三处宅院，黑灯瞎火，冷冷清清，没个鸡叫狗咬的，过的什么日子！看见大家老老少少欢天喜地地过除夕，迎新年，他心里啥滋味？能好受吗？所以一个人睡闷觉，看不见心里还慢难受。
　　你大娘抛下你大爷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我再也不敢到处乱跑了。我怕什么时候你大爷想不开也走了，这个世上就只有我自己了，彻底的“孤家寡人”了。两人相依为命，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一块坐着说说话，陪你大爷看看电视，散散心。我给他买了两只小绵羊去牧着，别整天呆呆地坐着，像丢了魂一般，活动活动也慢想那些伤心事，心里也有空了。

就这样，你大爷慢慢地好起来了，也敢人前人后地往街上站一站了。可是一看到人家抱着孙子，神满意足的走过来，或者看见人家在逗小孩玩，他转身就回家，坐在门坎上默默地抽烟，再不就是吃饭的时候说我。说我什么？让我再找一个呗！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说大人过的就是孩子的日子，没有孙子他过着真没劲；他说家里没个娘们儿，一切都乱糟糟的，不干不净，男爷们终究不能代替娘们儿；他说他若不是为着我，他也早就死了；他说为了我实际上就想让我再续一个，好生养后代；他说他对不起列祖列宗没脸地下见我爷爷，到我这一辈眼看要断秧了……他说着说着就唏嘘不已，老泪纵横了。
　　我不是铁石心肠，这样我能无动于衷吗？我想也好再续一个了，但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又打怵：若是还是像小民他妈那样，怎么办？若是二婚头，带来孩子怎么办？若是耐不住孤独寂寞“红杏出墙”养汉子，怎么办？若是好吃好喝好穿，怎么办？在女人河里淌过了，你会发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嗑瓜子能嗑出个屎克郎，什么仁（人）都有。对女人了解得越多，越透彻，当你要选择时就越是迟疑不决。
　　这件事就这样一直拖着……咦，外面有人！谁进来了？……哦，是你，香云。十二点多了，这么晚你来干什么？你丈夫不在这里，他没在大山家喝酒吗？准是在他家。他们几个一喝起来就不分时候了，不喝个通宵才怪……哎！别走！来了就走多不够意思，大兄弟一年才回来一趟，好不容易凑在一起，你不给大兄弟端个酒？不给我面子也得给咱兄弟面子吧……这就对了，香云这个儿越发漂亮了，比十七八的大姑娘都受看，你说是不是兄弟？嘻嘻……走么？慢慢走，看着路，俺弟兄俩还没把酒喝完，不能送你。
　　香云走远了。兄弟，知道么？我不再找一个，主要原因就在她身上。你看香云，长相也好，心眼也好，找个这样的媳妇，才算是烧了高香。她才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所以她有些不安份，总想能有个会体贴人的男人和她相好。这不，和我死心塌地地好上了，——大兄弟，你甭向外说啊。“杀父夺妻，不共戴天。”我是看你不常来家才告诉你的。
　　香云也经常劝我，凡事想开点，人不能叫尿憋死呀；往前走有个坑，咱绕个弯过去不行吗？人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所以我也慢慢地想开了。香云也劝我再找一个，说和她再好也不是光明正大，只能像那馋猫瞧机会偷鱼吃；家里有个女人才像个家，才像过日子的样子。
　　不少的人都这样劝我，连你家大叔也常常说我。唉，提起你爸，真对不起他老人家。当初三爷爷殡葬的时候，你家大叔是明白人，管司仪，结果你大爷为了面子的事，两个人吵了起来，俺弟兄俩一时性起，还打了大叔。现在想想，人恃强好胜了不好，你大爷在街头那么横气，现在我家不是家败人亡了吗？你家大叔好心肠，还不计较恩恩怨怨，好人终得好报，你弟兄三个都起来了，远近闻名的大学生家庭，多荣耀！祖宗八代跟着沾光。
　　喝酒，喝酒……祝贺你弟兄三人一个个金榜题名，干三个酒……来，大哥和你再喝两个酒，一个是祝愿大兄弟将来当个局长、市长什么的，给咱们本家爷们长长脸，少受人家的捌制；第二个呢祝愿大兄弟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对象，又漂亮又贤惠又知书达礼，这是大哥对你的衷心祝愿。
　　你说我得找？从老人那方面说，是应该找一个，可找也得慎重啊。小民他妈国庆节时捎话来，意思是想回来。你说，这个臭娘们，泼出去的脏水，我看见她又恼火又伤心，能把这只烂柿子再捡回来吗？还有南孙庄的一个，身材好，个头好，长相好，上我这儿来过几次，为我做了几次饭，想跟我。我跟她在美容院熟悉的，以后她就忘不了我了，你想我能要吗？
　　……好啦，急也没用，先凑合着过日子吧。寂寞了到香云那儿；平时在家做做饭，下地干活；你大爷没事呢，我就出去一段时间，打打工，同时自己也放松放松。
　　
　　九
　　你看外面，没有喧哗声了，灯光也弱下去了。你听这是谁家在放鞭，挺响的。现在鞭炮都是装的炸药。可能是二喜家，二喜今年娶的媳妇抢着早起，起来到谁家去拜年？都在睡觉，所以还得再躺下睡，咦！下雪么？呵！不错，雪花飘飘，覆盖着万物；“瑞雪兆丰年”，来年是个好年景，希望一切都好，你好我也好。
　　你不喝了？你不喝我也不喝了。你看这夜，多么寂静，连这雪花下来也轻悄悄的没有声音，小猫小狗都卧起来睡觉，多少人都在做着甜美的梦，只有你和我，说着悄悄话……夜已深了，你也困了，回去睡一会儿吧，过一个时辰又该起来拜年了。……我送送你，……我么，不睡了，睡也睡不着，过一会到香云那儿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