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芙源到底是不是真的:醉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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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蜂图

杨闻宇

《 人民日报 》( 2011年11月14日   24 版)

  15年前,南京画家吴国亭老人赠我一幅“醉蜂图”:晨岚湿润的画面上斜下一道清湛碧流,两岸是黄澄澄不见边际的油菜花儿,一群蜂儿缘流上下,嗡嗡嘤嘤地忙碌着。来我家里的朋友,无不在画幅前流连观赏。时日久了,我不免思量:画面上倘没有这些很不惹眼的蜜蜂,能有这么诱人的魅力吗?

  这个世界上,花圃、花坛、花园之外,也不乏花山花海。而每朵花里,花粉相当有限。蜂儿在雅致精巧的巢房里酿成一滴蜜汁,该需要多少花粉哟!庄稼人收获一粒粟,须付出大量汗水,滴蜜之形成,其耗费应不在粟粒之下。难怪采集花粉的蜂儿总是起个绝早,遍历花丛,仔细爬梳,且又不辞遥远,往返不息……我年已七旬,从未见过蜜蜂是怎么样打盹小憩的,脑海里只有这幅画上那忙碌不已的姿影。

  姹紫嫣红的花儿次第开放,小小蜂儿之忙碌也就没个已时。“荠花满地无人见,惟有山蜂过短墙”,自残冬与早春开始交割之日起,一直要忙到“游扬下晴空,寻芳到菊丛;带声来蕊上,连影在香中”的窝冬前夕。春气动而作,霜既降而息,一岁三季,与花终始,造物主倘是要为普天下勤恳的劳动者择一永久性的徽记,蜜蜂是最相宜的。

  醉蜂图上的黄花与清流,使我想到杜甫的一首绝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不论乡野城镇,大自然构成的境界太美妙了,可惜,杜甫所处的社会上,花团锦簇,花朝月夕,花天酒地,花花太岁,尽都是奢侈享受、浮华逸乐的事体,与醉蜂图上的辛勤耕耘风马牛不相及。

  儿时喜好蜂儿的灵动机巧,伸手欲捉时,母亲拦而告诫:“它会蜇人,蜇人可疼哩。”其实,蜜蜂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典范。只要别的物类不侵害它,它便决不动用尾部的针刺。据说,这尾刺与腑内的肝脏连结为一体,一旦翘刺御侮,刺中敌方,自己的肝肠五脏也全部扯出体外,蜂儿自身必死无疑。这等惨烈无比的御敌之举,终其生注定了是一次性的。生死关口孤注一掷,勇毅决绝,径直与尘世间的雄杰、烈士殊途同归。

  “蜜蜂两股大如茧,应是前山花已开”。春天是美好的季节,对于春之精灵,素常被人们归之于染露的鲜花,从这醉蜂图上,我则认为是奋飞不已的蜜蜂。蜂儿作为春之精灵,其内在隐含的生命底蕴尤其耐人寻味:天地大矣,常年劳碌者多矣,从来也不计享受者则不甚多见,至于御侮而不惜牺牲者,更属凤毛麟角。蜜蜂不惟上述优长荟萃于一身,极端难能可贵的是,能将上述高尚品格默无声息地融化为部落型的、群体性的生命素质。

  我的一位朋友旅行于陇上,发现了这样一件事:槐花盛开季节,养蜂人将一长排蜂箱铺排于路畔,一位骑毛驴的旅者在槐花香氛里下驴小憩,一边喝水一边与养蜂人天南地北地闲聊。时间长些,拴在一旁树干上的毛驴不安宁,后蹄不慎,一下蹬翻了一个蜂箱,众多蜂儿立时炸了窝,猛地从四面八方扑将上来围住驴儿,呼啸着扑蜇。毛驴熬不住疼痛,没命地蹦跶嘶鸣。箭镞似的蜂儿越聚越多,最后硬是蛰死了这个呼天抢地的庞然大物;驴倒于地,身底也垫了层密密麻麻死去的蜂儿。

  一地蜂尸,令人不禁唏嘘:成百上千的蜂儿,适才个个皆是有尊严的生命噢!一个群体、一个部落或者一个民族,面对外界袭来的横逆,如果其间的每一分子都具备蜜蜂这样的精神品格,该是多么珍贵、多么强悍的一种凝聚力呵——对我们中华民族而言,一切开拓型、创造性的生机,无不蕴寓在凝聚力之内。

  站在春水清澈、花色透香的醉蜂图前,望着那一群如痴似醉的蜂儿,我自己仿佛醺醺然地也有些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