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电脑怎么关掉窗口:雨夜读书忆苏州——由《插图本苏州文学通史》引起的遐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1 03:08:08

 

雨夜读书忆苏州

——由《插图本苏州文学通史》引起的遐想

 

莫 砺 锋

 

 

窗外夜雨潇潇,我翻阅着还在散发着油墨香的《插图本苏州文学史》,不由得思绪飞扬,想起了我的第二故乡苏州。

我出生在无锡,牙牙学语时随着父母亲移居苏州,一年后又迁往太仓县。就行政区划来说,太仓也属于苏州地区,但人们口头所说的“苏州”通常只指苏州城。所以我幼年时常听父母回忆“当年在苏州”的生活情景,显然他们认为自己早已离开苏州了。

虽然我很早就从父母口中知道了“府前街”、“三元坊”等苏州的街名,还从一张发黄的旧照片中领略了虎丘塔的幽美景色,但是我关于苏州的真实记忆却始于1963年。那年秋天,我在长江边的一个小镇上读完了初中,考进了大名鼎鼎的“苏高中”——苏州高级中学。三年后我高中毕业,正逢文革爆发,于是又在苏高中校园里多呆了两年,直到1968年深秋才离开苏高中到农村去插队。

高中时代的我不是一个很用功的学生,我常常在星期天溜出校门去四处游逛,不管同学们正在教室里埋头苦读。五年中我几乎走遍了苏州城里城外的景点,从近在咫尺的沧浪亭,到离城二十多里的灵岩山、天平山。我没有钱买车票,所有的地方都是步行前往的。那时的景点门票十分便宜,像沧浪亭的门票只要三分钱,连我这样的穷学生也有财力隔三差五的前去盘桓。当时太湖的西山还没有用长桥与陆地连接起来,所以我虽然早从《水浒后传》里得知西山岛上有一座“莫厘峰”,很想去看看这座与我的姓名谐音的山峰,却无法步行前往,只得作罢。我在高中时还喜欢看闲书,这些闲书中当然有不少文学类的书,比如《中国文学史》之类。我甚至还读了一本王力写的《诗词格律十讲》,并基本掌握了“平平仄仄”的规律。如果说喜欢游逛使我熟悉了苏州的风景,那么爱读闲书则使我知道了苏州除了山清水秀的景色之外还有足以自豪的人文积淀,正是这两者的完美结合才形成了这座历史名城。

苏高中的校园就是明清时代苏州的府学,被改建成体育馆的大殿里仍悬着“明伦堂”的匾额,校园里道山亭的匾额则是由清末状元陆润庠手书的。语文老师还告诉我们校园后部与文庙相连,那两个半圆形的水池就叫“泮池”,清初金圣叹哭庙的故事就发生在那儿。

离苏高中最近的园林是沧浪亭,那是宋代诗人苏舜钦罢官后隐居的地方,园内的历代碑文不计其数。最使我们感兴趣的是“五百名贤祠”,里面刻着与苏州有关的五百位历史名人的砖像,几乎覆盖了整整一面墙壁。当时我们能指认出来的“名贤”不足二十人,大多是文学家。文革骤起,我们高三五班的十来个同学开进沧浪亭去“破四旧”,用旧报纸把那面墙整个地糊了起来,还在上面写上“除旧布新”之类的革命标语。虽然我们当时的用意确是要“破”它,但客观效果上却使它免除了被砸成碎片的噩运,不知如今还有人知道我们的这件历史功绩吗?

城西的寒山寺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庙宇,它全因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才闻名遐迩。我父亲曾用油灯的烟把这首诗熏在一把蒲扇上,所以我从小就熟读了“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句子。来到苏州不久,我便约了几个同学同去寻访。虽然寺门外的那座“枫桥”已破旧不堪,桥下的小河也难与“江”字联系起来,但是寺内倒是十分整洁。那口著名的铜钟仍挂在木架上,不过守护在旁边的小和尚不许我们撞钟,不知它的声音是否还与当年张继所听到的一样的悠扬。还有两个细节我至今难忘,一是有一面墙上悬挂着几个镜框,里面盖满了各种形状的图章。我们努力地辨认图章上的篆文,终于明白每一方图章都刻着《滕王阁序》的一句,大为惊喜。二是庭院里有两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蹲在地上,用手拔除青砖缝里的杂草。他们神情悠闲,与整座古刹的氛围十分和谐。

……

凡是我游过的苏州景点,都涂抹着浓重的历史文化的色彩,都残留着古代文人墨客的流风遗韵。虎丘山下的五人之墓是不用说了,刻在墓碑上的《五人墓碑记》选入了我们正在学习的高中语文课本,我们正是从课本上读到了它才前去寻访的。天平山下的高义园是宋代范仲淹所置的“义庄”,虽然刻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句话的巍峨牌坊那时还没建立,但《岳阳楼记》是选入初中语文课本的名篇,我们来到高义园里怎会不联想起这两句千古名言呢?灵岩山顶的“馆娃宫”相传是吴王夫差为西施而建的,宫内的那口“西施井”曾映照过西施的绝代美貌,关于夫差、西施以及伍子胥、范蠡等人的故事经过司马迁的生花妙笔已流传千古。当你登上灵岩山时,那满耳的松涛、山岩上的苍苔和衬映着悠悠白云的古塔都会使你沉浸在对远古历史的遐想之中。要知道,那些故事可是发生在2000多年之前!

平江路水巷风光 邹耕金摄

人们往往以为操着吴侬软语的苏州人性格温柔,其实他们绝不缺少刚强果敢的英风豪气。虽然死后“抉眼悬吴东门之上”的伍子胥是来自楚国的刚烈之士,在苏州写成“兵家圣典”的孙武也来自山东半岛,但是他们的人生戏剧中最威武壮观的一出却是在苏州上演的。疾风知劲草,历代苏州人在国家危难之际的表现更是可以泣天地、感鬼神。南宋灭亡后,郑思肖将浸透着血泪的《心史》密封于铁函,沉入苏州承天寺的井里。清兵南下,江阴、昆山等地的军民誓死抵抗,殉国者数十万,顾炎武为此写下“一朝长平败,伏尸遍岗峦”的惨痛诗句。小桥流水固然是苏州的典型景色,但洋溢在苏州史册中的英雄气概又何尝逊色于萧萧易水!

我把思绪暂时收回到眼前的书上。这套《插图本苏州文学通史》洋洋一百五十万字,是由苏州大学的范培松与苏州教育学院的金学智两位教授主编的。我与金教授曾在苏大的论文答辩会上有过一面之雅,而对范教授则在此书的首发式上才初次识荆。但由于此书是由苏大中文系的老师为主要撰稿人的,随意翻阅,就有一些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吴企明、杨海明、赵明、马亚中、赵杏根……,甚至书中所论及的作家中也有陆文夫、范小青等曾多次见面的友人,读来如睹故人,倍感亲切。由此又想到我与苏州大学的关系。四十年前,我在苏高中读书。当时苏高中的老师中真是藏龙卧虎,有不少老师曾在大学任教,我班的物理老师蔡华骐来自南京工学院(即现在的东南大学),语文老师卜仲康则来自江苏师范学院(即苏州大学的前身)。当时的我虽然一心想着毕业后报考清华的电机系,但是我的课外读物却以文学作品为主,这与卜仲康老师生动有趣的讲课不无关系。二十年前,我在南京大学进行博士学位论文答辩,答辩委员会主席是苏大中文系德高望重的钱仲联先生。钱先生不但对我的论文给予很高的评价,而且还指出具体的修改意见,这对刚踏上学术道路的我是极其重要的鼓励。此时翻阅到全书最后一章中“钱仲联的古代文学研究”的部分,灯前仿  佛浮现出钱老的音容笑貌。

最后对本书自身说几句话。依地域而分的文学史并不始于此书,但是已经出版的几种地区文学史大多是以省为界的,而省这个后起的行政区划的疆界与历史上的郡县、道、路等并不重合,如果写分省的文学通史的话,很难对所包括的古今地域处理得恰如其分。本书以苏州这个城市为对象,所包含的空间范围比较明确,这是一大优点。中国文学史的编写始于上世纪初,中国人中最早动笔写文学史的两人之一就是苏州大学的前身东吴大学的黄人教授,可以说文学史的编写本是苏州大学源远流长的学术传统,由黄人教授的后继者来撰写本地区的文学史,当然是胜任愉快的事。这部体裁新颖、内容丰富又包含着许多精美插图的地区文学史必将得到学界和普通读者的欢迎,是胜卷在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