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人口城市排名2017:叶圣陶语文教学思想研究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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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诱导“产生”和“发表”上下功夫

──叶圣陶语文教学思想研究之八

作文教学该怎样进行才能收到较为理想的效果,这是多少年来使语文教师困惑和苦恼的事。

早在20年代初,叶圣陶还在甪直吴县县立第五高小任教的时候,有一次他曾叫班上学生随意作文:不出题目,只提示一下写作的范围;而且体裁不拘,诗歌、小说、故事、剧本任选一体。学生们很欢喜,写的是小说居多。但收上来细细一读,这些作文的内容不是一般童话里的陈套,便是在家里听来的无聊故事。叶氏的初衷是想通过这种不加限制或少加限制的作文,窥见孩子们的心,窥见孩子们自己的想像和情绪。结果,作文里有的都不过是一些现成的、别人的东西。叶氏慨叹地说,“这是我的失败”,因为本意是“叫他们将自己的写出来,他们偏偏将自己的隐蔽,却将别人的显示出来”。有了这样的教训,叶氏就深切地感到,让学生多读书是重要的,而且“多量地容受”正是为了扩展学生的知识和识力,但要慎防学生把容受的东西视为现成的公式和套路,而把自己的东西捐弃了。他因此告诫说:“我们凡有所创作,不论质料还是方式,总须是我们自己的。”(《文艺谈·三十六》)

以后叶氏凡论及作文教学,总要反复申说让学生用自己的话写自己的真情实感的重要。他在著名的《作文论》中,第一次发出了“我们作文,要写出诚实的、自己的话”的呼声;后来在《临摹与写生》一文中又恳切地说:“学生在校学习,出校参加任何工作,都需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表达出来,而且要表达得好,否则就不能过好生活,做好工作,所以必须学写文章。……既然如此,学习写作能不以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为写生的对象,能不在写生方面多下工夫吗?”提出了要用自己的眼光去观察事物、理解事物、感受事物,进而如实地写出自己的这种观察、理解和感受的精辟见解。

叶氏的上述观点是与旧式教育的八股精神根本对立的。什么是八股精神?叶氏的概括是这样:“内容要‘代圣人立言’,这是不要说自己的话,而要代替圣人说话,说一番比圣人所说的更详尽的话。八股的形式也有规定,起承转合,两股相对,都不容马虎。”(《论写作教学》)换句话说,内容和形式都有定规,写文章的人不能用自己认为理想的形式去表达自己认为需要的内容。这种八股精神,造成了一种极坏的风气,只要提起笔来写文章就必定说假话说套话。这种风气对我们的语文教学影响极大。在40年代,许多学校还在出“宁静致远说”“文以气为主论”这类题目,要学生作文。学生估量自己胸中没有什么积蓄,而题目已经写在黑板上,非作不可;于是只好把教师提示的那些话,书上读到过的那些话,勉强充作内容。叶氏说,这虽然不是“代圣人立言”,却不过是“代教师代书本立言”罢了。这是八股精神的遗毒依然在起作用的表现。到80年代的今天,出“宁静致远说”这类题目当然不会再有了;但是出个“论实践出真知”或“谈谈理想”的题目,让学生把教师提示的、书报上常见的那些话拿来“勉强充作内容”,而不是启发他们结合自己的生活感受抒写自己胸中积蓄的那种作文训练,恐怕还不乏其例。如果承认这是事实,那么,八股精神对今天的作文教学的坏影响,还不能说已经完全被清除。这样,重温叶氏的教言,把“写出诚实的、自己的话”作为我们今天作文教学所应致力的目标,看来还很有必要。

一个中学生有没有他自己的生活见闻可以记录、自己的生活感受需要抒发呢?当然有。问题是,由于传统偏见的浸染,学生们常常会把“自己”忘掉,常常会认为写文章总该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才值得写,总该有一种什么特别的格式才算像样。但生活中哪有这许多“特别”的、“值得写”的东西呢?天底下又哪有什么固定不变的“像样”的文章格式呢?于是,一到作文课,不是照例说几句假话、套话应付,就是叫苦不迭:“没有东西好写,而且不知道该怎么写。”当学生在作文问题上还没有受到一种必要的启蒙教育的时候,即使教师主观上想要学生写出自己的话来,也往往劳而无功。叶氏当年这次“随意作文”的失败就是明证。所以,叶氏认为,作文教学的第一步就是应该让学生明白“现代练习作文,既不像从前人那样,为要求取功名,也不像一部分青年所期望的那样,为要成什么文豪文学家;最重要的还在练成一种技能,能够以笔代口,意无不宜,在日常生活中得到种种方便与受用”(《国文杂志》一卷三号“编者的话”),因此,作文必须写自己之所“有”,而决不能无中生有地硬凑硬编,或者搬几句现成话敷衍。在另一个地方,叶氏说得更简捷明快,他说:“现在作文已不同于从前作八股,拉扯套合的功夫根本用不到,最要紧的是‘有’,而且表达出那‘有’:这两层,学生何不幸而得不到训练呢?”(《论写作教学》)不幸的反面无疑就是幸,如果我们能在这最要紧的“有”和“表达出那‘有’”这两件事上下工夫,作文教学便有了成功的希望。

要让学生自知其“有”,首先要使作文与生活靠拢,使作文真正成为学生生活中的一项内容,成为生活中的必需。叶氏认为,学生生活中的任何方面都可以成为作文的内容。“上堂听功课,随时有新的意想,新的发现,是题目。下了课,去运动,去游戏,谁的技术怎样,什么事情的兴趣怎样,是题目。读名人的传记,受了感动,看有味的小说,起了想象,是题目。自然科学的实验和观察,如种树,如养鸡,如窥显微镜,如测候风、雨、寒、温,都是非常有趣的题目。校内的集会,如学生会、交谊会、运动会、演说会,校外的考查,如风俗、人情、工商状况、交通组织,也都是大可写作的题目。”(《作自己要作的题目》)这里还没有提及家庭、邻里、街头巷尾、影院剧场等校外各种场合的大量见闻。总之,只要明白了作文无非是倾吐自己胸中的积蓄,抒写自己生活中的见闻与感受,是生活本身的需要,那就会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本不是空空洞洞的;相反,倒是有许多有趣的、有必要倾吐的材料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写作材料普遍于整个生活。为此,必须要教育学生认真对待生活,使他们懂得:“写作固然要伏在桌子上,写作材料却不能够单单从伏在桌子上取得。离开了写作的桌子,上课、看书、劳作、游戏,刻刻认真,处处努力,一方面是本来应该这样做,另一方面也就开凿了写作材料的来源。”(《写作什么》)

所谓“刻刻认真,处处努力”,包括着留心观察、注意思索这些要求在内。对待周围发生的一切,对待自己经历的生活,应该是满腔热忱的,是专心致志的,是在认识了它的意义之后全身心地投入的,是在实践中不断地探索其规律的。一句话,对待生活是热情的而不是冷漠的,那么,生活给予你的必定格外丰裕、格外充实。否则,生活中明明“有”,你却会感到“无”,因为你没有用自己的眼在看生活,更没有用自己的心在思考生活,生活于你就虽有若无了。所以,叶氏在强调作文要与生活靠拢的同时,还着重指出培养“眼光”的重要性,要求教师训练学生思索与观察的能力和习惯,养成一副好眼光。他说:“预备写作,大概要训练一副明澈的眼光。种种的事物在我们周围排列着,发生着,对它们怎样看法,要眼光,怎样把它们支配运用,要眼光。”(《写作漫谈》)又说:“思索与观察切实深入了,就不怕没有可写的了。”(同上)

谈到“眼光”,谈到“思索与观察”,叶氏要求我们必须考虑学生的程度;否则,脱离了实际,对学生作文也会起阻遏作用。他认为,要学生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当然须求其“所见要真,所闻要切,所感要深,所思要透”,这里就有个“眼光”问题在,有个“思索与观察”的问题在;但是,见真,闻切,感深,思透,有程度的不同,这真切深透都具有相对性。教师对学生的训练要有个渐进的步骤,对学生的要求要有个适度的标准。他说:“譬如一个初中学生,他的真,切,深,透,用写生的办法学习写作,抓住那些真,切,深,透的东西,毫不走样地表达出来,这是最有益的练习。”(《临摹与写生》)即使是幼童吧,叶氏认为他们也有与他们整个生活相应的眼光,“幼童看见猫儿圆圆的脸,眯着眼睛抿着嘴,觉得它在那里笑:这就是一种积蓄。他说‘猫儿在笑’,如果他会运用文字了,他写‘猫儿在笑’,这正是很可宝贵的‘主诚’的倾吐。”(《论写作教学》)只有这样,才不致于因为要强调“眼光”,要强调“思索与观察”,而把学生自己的积蓄、自己的真、切、深、透的见闻与感受阻遏起来。

叶氏在谈到说话训练的时候,曾提出要在诱导“产生”和“发表”上下工夫。作文与说话,本是同一目的,仅仅所用的工具不同而已。所以,训练作文同样也该在诱导“产生”和“发表”上下工夫。上面所说的让学生自知其“有”,自知其有丰富而广泛的写作材料,这就是诱导“产生”的功夫,是作文教学的一项基础工作。

自知其“有”是一回事,表达其“有”又是一回事。这后一件事,就是所谓诱导“发表”的功夫。

诱导“发表”,起头就该立下一条原则,便是叶氏所说的“求诚”;否则,起头就走歪了路,积久成习,要改就难了。什么是“求诚”?叶氏说:“假若有所表白,这当是有关于人间事情的,则必须合于事理的真际,切乎生活的实况;假若有所感兴,这当是不倾吐不舒快的,则必须本于内心的郁积,发乎情性的自然。这种要求可以称为‘求诚’。”这话是在60年前写的《作文论》里说的,直到60年后的今天,叶氏还在叮嘱教师们:“在作文教学中,首先要要求学生说老实话,绝不容许口是心非,弄虚作假。譬如学生作文说他自己学雷锋,曾经搀扶一位老太太过马路,就首先要问有没有这回事,其次才看写得好不好。”(《大力研究语文教学尽快改进语文教学》)养成这种“求诚”的好作风,影响不单在作文,从根本上来说将影响学生的做人,影响青少年的一生。关系实在是很大的。

诱导“发表”,还得注意激发学生“发表”的欲望甚至冲动。叶氏说,作文教学一方面固然要让学生自知其“有”,这样,“叫学生把干的、玩的、想的写出来,他们决不会感到没有什么可写”;另一方面,还得“加上恰当的鼓动,引起他们非写出来不可的强烈欲望”(同上),这样,作文便真的成了他们生活中的需要了。这后一方面的工作,就大有讲究;不真正了解学生在干什么、想什么,不真正懂得他们热切地希望什么、强烈地憎恶什么,就做不好。这里有命题的内容问题,也有练习的方式问题。叶氏要求教师出的作文题必须适合学生的生活范围和认识能力,决不要单凭主观,要能够设身处地为学生着想。他说:“出题目的人如能揣度练习者与应试者在某一范围内应该有话可说,说出来也并不勉强,就从这个范围内出个题目,那么,练习者与应试者执笔作文,就同自己本来要说话没有什么两样。要说练习督促,惟有出这样的题目才真是督促练习,因为这可以鼓起写作的欲望,使练习者体会到有话可说才是有文可写。”(《读罗陈两位先生的文章》)

在著名的《文心》中,叶氏和夏丏尊曾举过一个例,说出作文题的人有两派。一派是专出那些学生不想作或没有能力作的题目的,如学生才看了几页历史,就叫他们作《秦始皇论》,还不明白一乡一村的社会组织,就让他们写《富强的根源》之类。这是抑制发表、阻遏写作欲望的一派。另一派不同,他们总是先揣度练习的人对于什么是有话说的、说得来的,才把什么作为题目,而且这所谓“什么”也只是一个范围、宽广得很,练习者无论选取哪一角来说都可以。比如书中写到的那位王先生,在新学期新生入学之初就出过这样的两个题目:“新秋景色”“写给母校教师的信”。炎夏刚过,时令已交初秋,每一个人都从外界得来一种感觉:“这是初秋了。”一位胖胖的学生说,他是从墙上牵牛花“经得起太阳光照了”这一点上感到天气确实转凉了。其他学生一定也有各自的感觉,因此也就可以写出内容各不相同的文章来了。在小学校耽了六年之久,对那里的老师都怀有深情,现在离开他们已好些日子,谁都会时时刻刻想念着他们,写封信诉说自己对老师的思念,正投合学生的实际需要。叶氏认为,这些正是足以激发学生写作欲望的比较合乎时宜的题目。

在日常生活中,作文总是为了事实上有需要才作;在学校,则多半是为了要练习才作。但是,如果从生活实际出发,在设计命题时创设一种情境,提出一种假定的“需要”,这样来激发学生写作的冲动,这比一般的命题方式效果可能会更好些。《文心》中王先生出的“写给母校教师的信”一题,就近乎这一类。现在有些同志开始在尝试的所谓“情境教学法”,就是采取悬拟事件、假设需要、规定情境、引起动机的方式来诱导学生“发表”的欲望。这种教学方法已被事实证明是有利于养成学生按照生活和工作的需要来恰当地说话、作文的能力的。

诱导“发表”还必须鼓励学生主动地寻找作文的机会,养成有所见闻必以笔录的习惯。单靠一学期有限的几次作文,实在是很不够的;要练成写作的熟练技能,学生自己要多找练笔机会。为此,叶氏主张鼓励学生多写日记、随笔、速写或读书笔记之类,他说这类文字“不多啰嗦,少有枝叶,有什么说什么,说完了就搁笔”,由于篇幅一般不长,“写作起来比较便于照顾,借此训练手腕,最容易达到熟能生巧的境界”(《木炭习作跟短小文字》)。这种主张,大概一般有治学经验和写作体会的人都会首肯的。现代著名语言学家黎锦熙就曾提出过“日札优于作文”的观点,把日记、札记看成是一种比一般课堂作文更为有用的基本训练。老教育家段力佩也认为读书札记应与作文相辅而行。况且,按照叶氏的想法,中学作文教学的目的无非是养成学生两种习惯:“一、有所积蓄,须尽量用文字发展;二、每逢用文字发表,须尽力在技术上用工夫。”而这两种习惯,单靠每学期几次作文是培养不起来的。只有坚持记日记、笔记之类,才能养成随时笔录所见所闻所感所思的习惯,也才能养成每当笔录都力求字斟句酌的习惯。

叶氏自己在中学读书的时候,就是勤于课外写作、每天坚持记日记的。在最近发表的《辛亥日记》中,我们一方面可以看到这样的记载:“第五六时作文,题为“年荒谷贵酒禁不能行宜改用他原料造酒说”。无甚发挥,得六百余字,意殊不惬也。”“第四、五课作文,题为“士君子常以转移风气为己任论”。余做了六百余言。皆系平日胸中之感触,不甚合题也。”“第四、五时作文,题为《送中国赤十字医队赴武汉救受伤军民序》。无甚发挥,勤作三百多字。”“作文课之第二时,题为“秋风辞”,不拘体韵。因即以前所作二律,草草书之以交卷。”而另一方面,当时正值辛亥前后,反清革命如烈火之蔓延,其势汹涌,不可阻挡,年轻的叶氏每日关心的就是各省起兵反清、诸军宣布独立这些有关民心国运的大事,所以又随处可见他直抒胸臆或纵论国事的精彩笔墨,洋洋洒洒,痛快淋漓,真正做到了有所积蓄必须尽量用文字发表,每逢用文字发表,必在技术上用工夫。他的学生时代的日记,就其价值来说,无疑要远胜于当堂规定的那些“无甚发挥”“草草书之以交卷”的作文的。由此可以明白,在六七十年之后,须眉皆白的叶氏提出这样的看法,实在是他长期亲身实践的深切体会,他说:“能不能从小学高年级起,就使学生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呢?或者不写日记,能不能养成写笔记的习惯呢?凡是干的、玩的、想的,觉得有意思就记。一句两句也可以,几百个字也可以,不勉强拉长,也不硬要缩短。……我只觉得这样的习惯假如能够养成,命题作文的办法似乎就可以废止,教师只要随时抽看学生的日记本或笔记本,给他们一些必要的指点就可以了。”(《大力研究语文教学尽快改进语文教学》)而要求学生学会写日记、写笔记,也正是在诱导“发表”上下工夫的有效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