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蒌种子:（原创）祭花魂

  文/灵溪

嫁与东风春不管，叶落花飞任飘萍。

百花无语问苍天，试问群芳何处还。

残蕊寒心碎千瓣，缤纷落下凭人踩。

劝君莫作踏花客，世间自有怜香人。

                     ——惜春（灵溪）

    灵溪有一好友，是位性情中人。前日午夜驾车回家，见到路上有几束被弃的栀子花，顿生怜惜，一番感慨之后，作出一个决定：“明天去花市买一盆上好的栀子花回来置于宅院，养好枝叶根茎。花一定是会落的，但我会让它年复一年的再开。”

    灵溪闻言大惊，竭力劝阻。此君为工作所累，昼夜奔忙，自己的有效睡眠时间，尚且不能保证，纵有怜香之爱心，恐无护花之闲暇。若养护不当，一朝花魂飘落，难免徒增伤悲。乍闻好友萌发养花之雅兴，不禁为花儿担忧，此其一也；不忍好友重蹈灵溪覆辙，日后空对枯枝残蕊，黯然销魂，枉作断肠人，此其二也。

    之所以有此一言，是因为灵溪曾经有过一段养花的经历，至今想起来心中隐隐作痛。

    那是十年前，我家先生突然对花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时之间，家中小小庭院摆满了月季、紫微、马蹄莲、石榴、栀子、玉簪…，看起来是满园春色。当时一位经常找先生治病咨询的老者，出于对医者的感激，又看到先生是爱花之人，给我们送来了好几盆花。其中印象深刻的有三盆，两盆茉莉，一盆君子兰。这两盆茉莉不是当地的品种，是那位老者不远千里，从东北老家坐火车带回来的。老人家叮咛，除了保证充足的阳光和水分，还要定期施肥；这盆君子兰，送来时正值花期，叶片青翠碧绿，整齐地垂向两边，中有一柱独擎，顶端盛开一团夕阳般的锦簇，难以形容的高贵、绮丽，那绽放的娇艳、美得令人惊叹！老者告诉我们，君子兰开花，要等到叶片达到一定数量，这一过程需要好几年，十分不易。这一盆虽不是名贵品种，但经过了近十年的养护，每年三月、十月花开两季（一般来说，君子兰每年只开花一次），实属难得。除了正确地浇水、施肥，还要注意，两边的叶片要轮换着朝向太阳，方向要一致，否则，叶片会长得参差不齐（君子兰同时也是观叶植物），影响美观。还有就是盛夏防止暴晒，避免叶片被灼伤；冬天要保证阳光充足，防寒保暖，安全越冬。当时我们都一一谨记在心。

   为了当好护花使者，先生去书店买回好几本养花方面的书。虽然我们尽心尽力的爱护着她们，但不知何故，总是感觉那些花没精打采，全然没有当初的蓬勃。叶片的颜色不够碧绿亮泽；开出的花朵瘦小且不艳丽，有的干脆就不开花。我们慢慢意识到：养好一盆花，并非想象的那般简单，开始为我们的冒失心生悔意。之后发生的事情，使这些花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彻底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2001年春天，我们遭逢了重大变故。为了救人，我与先生反遭恶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经历了这一生最严酷的考验，尤其是先生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魔难，身心受到重创，甚至一度对他坚信的佛法产生了怀疑。在最艰难的时期，我被迫与他离别，期间我日日悔恨自责，愧疚不已，因为从表面上看，这场劫难完全是由于我的阅人不准所引发。那段日子恍如噩梦，一方面承受着不明真相的亲朋好友、同事、熟人的指责与误解，来自单位、家庭、社会和自身的压力让我不堪重负，同时还要兼顾上班与打理先生留下的诊所，支离破碎的心再也分不出多余的爱去照顾那些花儿，她们基本上是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那盆君子兰，由于我的疏忽，只记得让她在一个冬日，沐浴数九寒天难得一见的阳光，却忘记了在夕阳西下时将她搬回温室，一夜冰霜，她碧绿的叶片垂下了头，再也没有抬起来。唯一幸运的是，先生把一盆茉莉于早前送回父亲家中，老人退休在家，养花是唯一的嗜好。小小的阳台上，一年四季，花开不断。这一株本地罕见的茉莉，成为公公的最爱，经过精心养护，如今伞如华盖，每逢花季，日开白花一百至两百余朵，馥郁芳香，随风入室，沁人心脾，此花朝开夕落，落时花未谢，洁白莹玉，姿容不减，一如其绽放枝头之挺拔，家中每有来客，观赏后无不赞叹。公公婆婆朝花夕拾，乐此不疲，晾晒后放入茶中，即为上好的花茶。            

    2001年冬天，当我与先生再度相聚之时，才发现紫微、栀子、玉簪、茉莉、月季…，已经弃我们而去了！剩下的几盆也已经奄奄一息。而此时的先生，也不再是往日里那个意如金刚的修者和清朗康健的医者，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重症患者，多年的行医生涯积累的经验使他深知这种病症的危险，而当时，却延误了一段时间，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拿着别的医生开出的住院证，先生拒绝住院治疗。于是，我带他回家。那时持续的低烧使他虚弱到走几步都会心慌气短，严重的气喘咳嗽让他夜间不能休息。他的心，也已迷失了。只有我，异常清醒，明白一切的幻象都来源于这场被强加的魔难，而这魔难，却不是我们应该承受的。先生不应该是重症患者，而应是原来那个深具仁者之心、敦厚儒雅的医者！除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日夜守护，为他念诵经文，以自己在佛法中修出的有限智慧与力量为他加持，并祈求无上的大觉者点化他迷失的心。

    后来的结果已无须再说。先生在觉者洪大的慈悲点化中醒悟，当他感恩落泪，决定把自己归还给佛的那一瞬间，一切都恢复到最初的状态，这些来势凶猛的症状消失的速度之快，让人感到它们好像从来不曾来过。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奇迹，在佛法中却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只要心中有佛，佛自然会展现神奇。

    大慈大悲的佛，医治了身上的伤，化解了心中的痛。在这场魔难中，最无辜的，却是那些走进我生命里的花儿。一别近十年，在她们离去的岁月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求得她们的原谅，每当看见她们的同类，眼前就会交替浮现出她们生机勃勃与奄奄一息的姿态。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有的错或许可以弥补，有的错却永远没有改正的机会，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忏悔。我对这些花儿们所做的，即是属于后者。她们以生命作为代价让我明白了真爱的涵义：爱，未必要拥有。在很多时候，爱不是得到，而是放弃。如同鸟儿属于天空，不属于金丝鸟笼；鱼儿属于海洋，不属于玻璃鱼缸。人类对其他生物的爱，因夹杂着占有的欲望而变得炽烈，炽烈到令对方窒息。爱美之心，是人之天性，面对花儿的娇艳，人类无法不生出爱意。这世上与我犯过同样错误的，绝对不止我一人!过去、现在、未来都在上演同样的悲剧，只是有人能醒悟，有人却最终也意识不到他们的错。自古红颜多薄命，美丽也会带来灾难，这或许是花儿们难以逃脱的宿命。我也只能对所接触到的有限的个别人说一句：劝君莫作踏花客，世间自有怜香人！愿他们能听从我的劝告，不要把盲目的爱强加于任何一个生命，不要像我一样，自以为是怜香人，到头来却作了踏花客！只有像我公公这样的人，从来不会为他珍爱的任何一株花儿吟诗作画，伤心流泪，但他们却是真正的怜香人。公公他老人家于今年四月离开了我们，我深信他所钟爱的花儿们，尤其是那株茉莉，必定和我们同样地悲伤着，怀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