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格言大全:文明的大立在大伤害之际才会出来

　　2011年4月28日，微雨中的香港中文大学，《许倬云八十回顾：家事、国事、天下事》新书发布会。

　　许倬云先生被问及八十年过往人生经历的最重要的一次成长，他答：“七岁时在沙市，我母亲必须让人打一个更大的灶，一天供上百难民吃饭。1938年初，川军奔往前线，从沙市路过，我看着这些小兵一个个从我面前走过，那一刻我从小孩子变成了大人，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兵，直奔台儿庄，后来一个也没有回来。当时，一些下江的工厂转到内地，从沙市到宜昌这段江面，从轮船转驳为木船，拖着进三峡。这一切展现在我面前，是国将亡而不肯亡的场面。这个刺激，不是安乐时期能感受到的。”

　　我有幸抓住了做最后一个提问人的机会，请教许先生：“您多次在著作中和刚才的交流中提到将来的大转变，这个大转变是不是在特指中国？会是什么样的大转变？您刚才提到了幼年时亲历的国将亡而不肯亡的挣扎，我们的文明似乎又在面临着这种将亡而不肯亡的境地，请问许先生，我们这些后来者可以做些什么？”

　　许先生笑道：“这两个问题，不是五分钟可以回答得了的，我怕是要做成一场演讲。”

　　兹实录许倬云先生的回答如下：

　　一、大转变是全世界的大破大立

　　我讲的将来大的转变，不是只讲中国，更不是只讲香港。我指的是全世界。讲的是大破大立。因此，今天的主流文明，也就是从地中海文明转向大西洋文明之后，在全世界占有最大优势的文明。这个优势文明已经掌握了优势，我们假如说，从18世纪到现在，两百年。这两百年，这个文明的发展，有它本质上的优越性，也有特殊的机会，占了便宜。所谓机会，当年白人取得了新大陆这一块大黄金，这是今天任何一个大国崛起所没有的本钱，世界历史上，也是没有前例，没有任何一个大国崛起，像这样突然天上掉下来似的，抓住了一大笔本钱，因为这个优势，它发展迅速。然后，这一文化本质的优点，也发挥到了极致。

　　这一西欧文明，本质的优点，借用胡适先生的话说，一个德先生，一个赛先生，均为世界景从。不幸的是，赛先生，在中国大陆变成了科学主义，德先生呢，在台湾渐渐变成了民粹。德、赛都变了质。

　　无可讳言，科学确实进展得非常出色，科学以其自己的程式，自然地形成人类文明的重要特色，而且还会继续往前走。不过，科学它也有自己的问题。本来是先有发现，后有应用，应用只是发现的后续，车在马后；现在却是马落在车后，这是科学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实用不是不好，但是不应以图利为本，马不应在车后。这是今日主流文明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

　　第二个重大课题，就是人权和自由。在西欧文明发展过程，人权和自由，都和上帝有关系，是基督教的精神延续下来的。今天在多种宗教共存和冲突之下，多神共存，上帝已经失去原有的地位，不然的话，阿拉和耶和华怎会对面丢飞弹? 西方世界和伊斯兰世界的冲突，就是因为他们都自以为是唯一真神的子民。

　　人权、选举有它的好处有它的坏处。好处是普及众生，人人平等；坏处是夹泥沙与俱下，优质选民和劣质选民的票都是同值。治国不是大家吆喝一声就可以解决的。治国要有知识。但现在，以台湾为例，治国等于取得选票。民主不能从民粹得到治国的方略。

　　二、中华文明中的容忍节制当对世界文明有所贡献

　　这个主流文化，曾经从天上掉下一块大金子，中国曾经间接分到一小篮子，捞来维持了两百年。而欧洲捞到了百分之八十。这一篮子已经快用光了。今天，主流的西方，优势已经打了折扣。到了今天，西方和世界的其他部分，如果要共存的话，彼此必须要容忍，容忍多种文明的共存。大家都必须改变，学习别人长处，填补自己的缺陷。

　　缺陷之一，独断。“我的神是唯一真神，我的真理是唯一的真理。”这种唯一真理的想法，从独一尊神的信仰，到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都是这样的。这是今天主流文明一个很大的病根子。破要破到这里。

　　缺陷之二，不知约束不知节制，永远追求更快、更好、更亮。香港的灯这么多干什么？完全没有必要。汽车的车速有限制，干么要设计一百多里的速度？

　　我的寿命，八十多在我的家族里已经是很长的长命了。我们活这么长干什么？没用处啊，我们花尽多少医药，叫我活到八十岁。今天全世界都在老年化，全世界都在少子化，将来的后果就是倒装金字塔。老化的现象，在文化和社会一样会发生，将来的冲力没有了，原创力没有了，矫正的决心没有了，这不是好事情。

　　要脱胎换骨，就必须把多种文明中的可贵之处拿出来，大家分享。中国的文明，已是长期被遗忘，长期被蔑视，长期被丢到垃圾堆里去的。今天，我们还是必须重新发掘自己文化的可贵之处。拿出来的东西不是门面化，不是教条，更不是用孔子来装扮另外的什么东西；例如，不是用孔子来装扮民族主义。除了中国的儒、道、佛之外，印度的文明也有值得重新认识的一些因素。伊斯兰现在满肚子怨气，和全世界在作对，但它也会有一天静下心来，静下心来它也会有所贡献，曾经在丝路上有过和谐，和谐是可能的。等到那个时候，刚刚讲了主流文明出现了问题，中国的容忍、节制可以弥补这些问题，中国人的以人为本可以代替上帝。这就是大立。大立一定在伤害之际才会出来。

　　三、学术界要过重重关口

　　大破才能大立，这个破不是学术界破破而已，这个大破，难免经过冲突和灾难。主流文明垮下来的过程，第一步是经济垮，第二步是政治垮。如果西方政治上垮了，却不肯服这口气，就会动刀动枪。我们祈求所有诸天神佛，上帝、阿拉一起保佑不要打核子战争。否则，我们一起化为灰烬，那倒也简单。这个大破的过程中，你们也会碰到战乱。我从战乱中侥幸活过来。盼望此下的大破，不是全盘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