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车底盘刮了怎么办:任鹏杰:需要什么历史知识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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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鹏杰:需要什么历史知识观? 作者:任鹏杰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542    更新时间:2007-4-16

 

【作者按】此文是我在读香港公开大学教育学硕士时的作业(E817C导师评改作业三),写于2003年11月。现在把它放在博客里,主要因为现在正值初中新课标修订的关键时刻,有很多问题尚待进一步深入探讨,这篇作业虽然是我三四年前的“凭空杜撰”,所写内容和我的观点本身并不成熟,但文中却引用了不少海外教育家的知识观、课程观、教育观和学习观等观点,似乎可作“他山之石”,可供有兴趣的朋友参阅。这些观点有的深奥难懂,不过仔细琢磨反复思索,或许多少可以得到某些启示,我的目的仅此而已。

我借此想强调的是,历史知识浩如烟海,中学历史课程对于历史应该持什么样的知识观,从中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历史知识,恐怕必须审慎地作出抉择,这就要求做新课程的大人们、成人们,不能不站在孩子们、娃娃们、未成年人亦即“学生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倘若仅凭自以为是的感觉行事,那在教育上首先就会造成“对象缺席”之弊,其危害是不言而喻的。毕竟,未成年人与成年人不同!毕竟,中学历史教育与史学本身,相互关联,密不可分,但终归不完全是一回事!

本文没有过多地从“学生的角度”思考和探讨历史课程问题,无疑是一大遗憾,只缘那时“对象缺席”的现象,还没有现在这么突出,如今才深深感到了深度关注这一问题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2007年4月15日星期日谨记

 

知识与学习:

 

在理论辨析基础上

 

 

   反思历史课程实践

 

 

 

《中学历史教学参考》编辑部 任鹏杰

 

【内容提要】辨析香港公开大学教育硕士课程E817C关于“知识与学习”各种理论观点的得失,用自己对知识的反思理解,斟酌历史课程实践里什么才是有价值并值得学生学习的历史知识,从而就如何合理地利用知识观点改进历史教育提出自己的看法。

【关 键 词】知识观点 知识的价值 知识与学习 情境取向 

            实践社群互动建构

 

 

知识观点的理论辨析

 

知识——这是一个多么复杂而无涯的话题,聚讼了千百年,谁都难以说清说好。“充满争议”,这或许恰好说明了“知识”本身的特点吧。

哲学维度的聚讼焦点主要有三:知识有无客观性;知识与实在是何关系;知识在多大程度上是个人抑或群体的。这一切表面看来,似与教育无多大瓜葛,然而凡论知识如何学习即教育策略如何选择,都无法回避之,因为“知识的发展和传授是教育的基本任务”(伊斯雷尔·谢夫勒《认识论与教育》,见《知识与学习》,下称“读本三”,P1)。本文把论题定格在“知识与学习”上,也并非要对知识的哲学思考问个究竟,但正是由于深涉知识学习层面,所以才不能不对知识在哲学维度的观点加以讨论,实在因为无论何种知识的学习,都“必须采纳某种知识的观点”来作指引(罗伯特·麦考密克、卡丽·佩希特给《学习与知识》所写的《绪论:学习与知识的建构》)。

正是在教育的维度,谢夫勒概括地说:“知识一词往往包含一些意念:第一是那些人们累积下来、与利用科技控制环境有关的技能和学问;第二是那些与文史哲和艺术有关的学问与经历,这些知识有其内在价值。从这个脉络来看,知识就标志着我们学术遗产的所有内容,而教育正是要把这份遗产世世代代的薪火相传下去。”(伊斯雷尔·谢夫勒《认识论与教育》,读本三,P4)大而观之,这是很对的。

然而,追溯历史,见解并非如此划一,不同思想酿造的知识观,实在纷纭驳杂,莫衷一是。当然,主流是什么,还是约略可见。比如传统的久久被人奉行不替的主导性知识观,大都是像柏拉图那样,把知识视为个人天赋的产物亦即个人的私产,认为知识是靠苦思冥想而来的,是与物质、环境和实践无关的“纯粹”的东西,并且只有这种知识才算是苏格拉底所尊的“最佳知识”(来自实践的知识则是“次佳的知识”)(西奥多·刘易斯《认可的知识与实用工艺课程的问题》,见《环境与课程》,下称“读本一”,P210-211);在某种极端,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名言则成了传统知识观发展到后期的典型口号。知识观的这些“高贵”传统,沦肌浃髓地影响着人们的学习观和教育取向,乃至令人吃惊的是,千百年来在欧洲(比如英国)一直“只承认靠猜想而得的知识”,乃至声称“要把习得的知识加以应用,实在是贬低了知识的地位”(同上,P217)。传统知识观如此迂腐,现时遭到猛烈抨击,是不言而喻的。

不过,有趣的是,在略过了历史上很多令人眼花缭乱、无休止竞相攻讦的各种知识观,而定睛去看现当代人们持什么知识观时,尽管不难发现知识观在20世纪初开始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从功能心理学派、行为主义学派、认知主义学派,到今天的情境学习学派,其中备受瞩目的是,情境学习学派愈来愈占了上风——持建构主义、后现代主义观点者,也很少不钟情于此的(建构主义者中,社会建构主义尤其推崇情境认知;只是彻底建构主义者是个例外——他们把建构完全变成了与他人毫无关联的个人内在运作,抽掉了社会历史与文化情境因素),然而,在知识本质的三大焦点问题上,居然迄今还无一致看法。相反地,由于电子计算机观点[或符号处理观点]和情境式观点[或文化论观点]两大思想壁垒的对立,变得更扑朔迷离“大相径庭”了。

谢夫勒用三个哲学取向——理性定义、实征主义的和实用主义,逆向分析了知识观点,其实与布雷多所作的具体分析互为呼应。布雷多认为把知识看作客观的实在、知识存在于人的头脑里、知识是个人的财产——这恰恰是符号处理式思想所持的典型观点;而把知识描述为并非实在的反照、知识与行动有关、知识是社会性的——则恰恰是情境式思想所持观点的内涵(伊斯雷尔·谢夫勒《认识论与教育》,读本三,P4)。

由于两种思想壁垒的对立,关涉“知识与学习”的价值观和策略选择,所以有必要进一步加以辨析。

符号处理式观点,俨然是柏拉图式观点的现代版——“经常假设思想存在于脑子之中”,从这个观点所引申出来的教育含义,就是个体会以一个被动的“旁观者”的身份去“知”,亦即把“知”与“行”截然分开来考虑(埃里克·布雷多《教育心理学的重建》,见《学习者、学习与评估》,下称“读本二”,P58-59),武断地认为“知识是被动地反映着一个既定而又与个体分开的世界”(E817C《学习指引》,第二部分,P24)。更明确地说,它像电脑的“信息处理”一样,“认为知识得到清楚界定,且有很好的组织。这些知识存在于人的头脑里,可根据配合外在世界知识的规律来‘寻索’和使用,知识并不含糊也无可争议”(E817C《学习指引》第三部分P8)。但其“根据预设的编码规则来描绘世界的不同形态”这一致命弱点,导致“‘知’的过程通常是非常杂乱和令人混淆的”(杰罗姆·布鲁纳《文化、思想与教育》,读本一,P237)。

情境式观点,则代表了当今备受推崇的知识观——“不再将知识看成是一些存在于个人思想里、有着某种形式的‘物质’,而是把知识理解为个人与物质情境或社会情境之间的某种关系”(汉斯·格鲁伯等《情境学习与学习迁移:给教学所带来的启示》,读本二,P333),认为“知识与产生知识的环境和活动是无法分开的,而知识是这些环境的产物”(埃里克·布雷多《教育心理学的重建》,读本二,P56)。而“把知识理解成工具”,更使这种观点颇利于消除人们对“知者”和“已知事物”的二元划分,以便“清楚知道知识是相互作用的结果,是探究过程的结果,而不只是对孤立、外在既定世界所作的被动反思”(同上,P58)。在这里,情境(知识所处的背景与活动)的重要性备受关注:“知识并非实在现象的反映”,所以“需要根据探究过程的背景去理解才有意义”(同上,P56);不仅“知识通过活动而习得,而且也通过活动来验证”(同上,P64)。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种思想在知识的价值判断上,也有严重分歧。符号式的缺陷很明显,至少把人脑比拟为电脑就悖逆了常理,似乎电脑发明了人脑而不是相反,这种人脑被电脑奴役的可笑设想,只能使知识与学习变成“躲进小楼成一统”与世间他人他物毫无关系的纯粹私有物,从而使知识变得既无价值又无意义,可谓荒唐之极。情境式恰好相反,它力主“实践社群互动建构”观点,这就点破了“知识与学习”的本质,从而使知识变得与人人有关、与世间万事万物有关,也使知识变得有价值并且值得学习。

“实践社群互动建构”——既然如此耀眼,那么就不妨多看几眼!我以为,它给课程和教育层面的知识与学习所带来的启示,至少有如下几端:

其一,学习者建构知识的过程很重要,“参与就是学习”(琼·莱夫、艾蒂安·温雅《实践社群中合法理的周边参与》,读本三,P35)。“从情境式观点来看,求知就是在实践社群里持续参与社群的活动”(JG·格里诺等《成就与求知和学习的理论》,读本三,P206)。这样,“活动”便成了一个中心概念(沃尔夫-迈克尔·罗思《真正的学校科学:知识界的传统》,读本三,P18)。莱夫和温雅指出,“合法理的周边参与”是动态的,因为学习者逐渐趋向“全面参与”实践过程的“实践本身就是动态的”(琼·莱夫、艾蒂安·温雅《实践社群中合法理的周边参与》,读本三,P50),“只要不同的新观点能持续进行互动,每个成员的参与在某种程度上都属于合法理的周边参与。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是转变的社群里未来的新加入者”(同上,P50-51)。在社群里,他人影响着自己,自己也影响着他人,互动互助互惠!

其二,学习是社会性的知识建构过程,“发展身份不仅是所有学习的重要内容,更是‘知识’本身”(《学习指引》第三部分P9)。莱夫和温雅说,“周边参与的意思是指要置身于社会当中。位置和观点的转变是参与者学习经历的一部分,是他们获得身份认同的方法,也显示了社群里不同的成员身份”(琼·莱夫、艾蒂安·温雅《合法理的周边参与》,读本二,P137)。社群是包含了社会和历史背景以及物质环境的,故而参与实践社群,就恰恰表明求知行动趋向外在化了,成了具“透明度”的外显社会行为,“外在化把认知活动从内隐变成公开、更具协商性质和更能发挥‘团结作用’”(杰罗姆·布鲁纳《文化、思想与教育》,读本一,P264)。如此则既有助“自我观感”,也可增“身份认同”(JG·格里诺等《成就与求知和学习的理论》,读本三,P208),可谓“二元”开花。

其三,“权力和知识是一体两面”的,甚至索性可以极端地说:“强者的理由永远是最好的。”([美]小威廉姆 E·多尔《后现代课程观》,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年9月第1版,第45页)正因为实践社群参与者的身份不同,他们所处的情境和建构知识时所采取的立场不同,所以对知识(包括课程内容)背后的价值判断也就有异。建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都充分关注着知识价值的这个社会本质,正如福柯(香港一般译作傅柯)所说:“正是在话语中,权力与知识结合在一起。”([英]路易斯·麦克尼著、贾湜译《福柯》,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2月第1版,P118)的确,“任何个人对世界的诠释,无时无刻都会由其他人根据整个文化所公认的信念来评价。虽然这类公众判断一般地也有其作为依据的‘理性’和证据准则,但支配着这些判断的却是人们的承担感、品位、利益以及他们对文化价值的依存,而文化价值则与美好生活、礼仪、法理性以及权力有关”(杰罗姆·布鲁纳《文化、思想与教育》,读本一,P252)。

其四,“知识是充满争议的”(苏珊·凯里、卡罗尔·史密斯《了解科学知识的本质》,读本三,P272),因而“其意义是可以协商的”(杰罗姆·布鲁纳《文化、思想与教育》,读本一,P238-239)。这是因为,权力与情境一样,是变动不居的,权力对知识价值的诠释不可能永恒,何况人类就从未停止过“吾将上下而求索”,于是我们才很幸运地看到,知识和知识的意义的建构,原来是那么丰富和精彩。惟其如此,终究“其意义是可以协商的,而且最终更能用沟通来传递”(同上,P238),何况权力对知识价值的诠释若是愚昧的,也总会遭遇许多文化勇士的无畏挑战,由此我们同样幸运地看到,“当今世界,转变其实才是常模”(同上,P252)。  

这几个重要的论断,所引申出来的课程和教育理念,就是“课程是社会组织的知识”,其知识分层、知识范围、知识价值,都受制于某些起着主导作用的社会阶层所持的价值观和评判取向。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但失去了权力支持的知识,哪怕很有价值,也只能说是“狗屁”,弄不好“造导弹的还不如卖鸡蛋的”呢。这不恰好印证了杨格的说法“知识的威望有别,是指不同的知识所受到的重视各异”吗?(迈克尔·杨格《课程是社会组织的知识》,读本三,P92)所以课程的改进,无疑需要改进掌握教育生杀大权者对知识与学习的认识,否则就会发生这样的悲剧:“那些不能用考试或测验来评核的事物,便不值得去知道”(迈克尔·杨格《课程是社会组织的知识》,读本三,P99)。课程知识一旦决定了,具体要如何选择学习策略,虽较少涉及知识的本体论,但却也不能漠视其互动建构的社会意义——况且“知识是散布于物质、心理和社会环境里的”,既关乎事物,又关乎人生,所以只有借助社群互动实践活动去学习知识、协商意义之后,才可谈得上把事物层面的知识升华为人生层面的智慧。情境学习强调的恰在于“通过真正的活动来学习”(沃尔夫-迈克尔·罗思《真正的学校科学:知识界的传统》,读本三,P24、25)。而这个学习过程的重心则是问题解决——这本身又是学习得以产生的过程(因而知识是必须“终身学习”的)。其中隐含的要求是,我们不啻要洞悉学习与知识之间的联系,而且要透彻地了解学习者、学习和知识的相互关系——在校内和校外的各种社群实践活动中,寻找学习者所在的特定文化的和次文化的情境特征,把课程与教育建基于互动建构之上,学习方法应该是动态的、开放的、多元的,尤其还要倾情关注学习者在情感、态度、价值观上的表现和转变。

具体就知识分类来说,斯费德笼统地用了两个比喻——获得的比喻(知识即获得,将知识看成一件可以发展的货品(物件);参与的比喻——知识即参与(视知识为活动的一部分,知与行关联,并与参与息息相关)(参《学习指引》第三部分P2、25)。实际上,认知心理学家的说法很多,主要是概念知识(偏重不同知识“项目”之间的联系)、程序知识(“知道怎样做一件事”,即与“问题解决”的过程、方法、策略性有关的知识)、陈述知识(符号处理式取向学者所指的“事实资料的知识”以区别于程序知识)、策略性知识或后设认知知识(“怎样决定要做什么和何时做”的知识,它兼容了控制程序知识和陈述知识)。颇值得重视的是,希伯特等人将知识分为三类:概念知识;程序知识;有关信念和态度的知识。瞧,“信念和态度”也是知识,这多么发人深省!我以为,每个知识种类都有价值且值得学习,但最最重要的是希伯特所指的三类。

那么,怎样学习这些知识呢?必须注意一种交互性:“知识指引着行动,而行动也指引着知识。”(罗伯特·麦考密克《实用知识:从台球桌上得到的启示》,读本三,P190)或者说,学习的“内化”(理解)与“外化”(运用)是互生互动的。就“潜在的课程→体现的课程→经历的课程”看,“学习情境其实都会‘教’远比实际课程多的东西”(《学习指引》第三部分P9)。换言之,在课程的问题解决后,学习者就得到了正如戴维斯所说的“剩余物”——即学生在解决问题后留下的“理解”(詹姆斯·希伯特等《“问题解决”作为课程和教学改革的基础:以数学科作为实例》,读本二,P247),所以学习各种知识,就是要设法增加“剩余物”。照杜威的看法就是,问题解决后,“成果会留下来,而这些成果就是知识的持续增长……把有问题的情境转化成问题已经得到解决的情境,这个过程的成果便是知识”(同上,P243)。所以,对“教”来说,一要重情境建构,二要重过程质素[既具“社会鹰架”,又具“分析鹰架”(史蒂文·R·威廉斯《数学(第七至十二班)》,读本三,P317)],三要重策略指引,四要重评估的适切性[尤其要注意评估效度的价值和意义效度以及“根据分数所作出的决策引致的社会后果”(塞缪尔·梅西克《检测测验效度的意义与价值:评估的科学与道德》,读本三,P230、243);对“学”来说,一要重参与的深度,二要重概念知识与程序知识的建构,三要重信念与态度的养成(增强信念太重要了,它甚至是决定因素,因为我坚信“努力比能力重要”)。倘欲使自己的知识变得渊博,那么更得探讨“专长”与“专家知识”的本质,着重理解和学习迁移,寻求各类知识的“转化”,并在评估策略角度注重“构想效度”,平衡“概念知识”与“程序知识”的关系,在监察、控制与评估反思的基点上发展后设认知,在质疑(即反思理解)与探究(即问题解决)的过程中提升学习效果(参罗伯特·格拉泽《专家知识与思考过程》,读本三,P135-153)。

好了,总的说我最认可的知识与学习的取向是情境式的,这并不表明我完全排斥其他的取向,而是说其他取向尽管都不无合理的成分,但在我看来,情境式取向使知识与学习变得更有价值和意义,所以“吾从之”。下面让我结合自己所选定的历史课程来进一步展开我对“知识与学习”的认识。

 

用历史知识理论反思历史教学实践

 

我是一名历史教育教育杂志工作者,对于什么是真正且值得学习的历史知识素有考虑,但总是有许多解不开的问号始终萦绕脑际,E817C则在很大程度上帮助我慢慢离开了困境。最显著的思想收获似有如下一些。

 

什么是有价值且值得学习的历史知识

 

一、具真正史实性的知识(概念知识)是有价值并值得学习的历史知识

毫无疑问,历史“最能增进我们的知识”。恰如休谟所说:“我们通常称之为学识造诣的很大一部分,而且给予很高评价的,正是指熟悉历史事实”,“一个熟悉历史的人,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是从世界一开始就生活着的人,在每个世纪里他不断添加着他的知识储藏”(瑜青主编《休谟经典文存》,上海大学出版社,2002年2月第1版,第211-212页)。是啊,如果剔除了历史知识,那我们在理智上岂不就永远会处于儿童状态了吗?所以,我以为,具有真正史实性的知识(亦即“概念知识”),是有价值,并值得学习的。相反地,“失真”的历史知识,自是不该、不能学习的。因为,追求真实,是史学的本根,也必是历史教育的本根。

然而,事情并没那么简单。我们现在可据以学习的这真实的历史知识在哪里呢?迄今为止,似乎只存在于历史文本本身:一是书面文图文本;一是遗物遗迹文本;一是电子信息文本。的确,离开了这三样,什么希腊罗马欧风美雨,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就都像“未来”一样,只是一些有待探知的变数。不过,仅凭这三样,也不足以了解历史的全貌。比如二十四史,那是官僚凭了自己的好恶取舍编给皇帝看的,百姓的人生物态常被略载,历史的真实性因此已遭损害,而其他文本也有同样缺憾。倘不去思想,透过文本、到文本外面去寻觅,那么隐在“真实”背后的精彩史实,就只能缺席!

在历史课程知识的维度,我们也不难发现同样的教科书“文本”建构缺憾:过多的教条理论观点叙述,代替了对“活生生”历史真相的描述,也代替了学习者对历史的主动探究和思考;最严重的是,许多错误的历史知识充斥其间,以讹传讹,混淆视听,贻害无穷。这样的历史文本,不仅把历史学习变得枯燥无味,更抹杀了历史知识的价值和意义。举例来说:

“苹果落地”引发牛顿发明了万有引力定律,这个故事虽然尽人皆知,但事实上却纯系无稽之谈。之所以如此,中学世界历史教科书文字加图片的错误宣传,难脱其责。原因是,教科书所据的文本记载本身是错的。该故事发生在1665年或1666年,当时牛顿才二十三四岁,正在家乡躲避瘟疫呢。直到1679年与胡克争论时牛顿的看法还是错的,这昭示着他远未发现这一定律,何况苹果落地乃地球引力所致的道理,在牛顿之前的哥白尼、伽利略、笛卡尔等就无不知晓,哪能将此桂冠戴在牛顿头上?(参周福峤《“苹果落地”纯系无稽之谈,应从课本中删去》,见《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00年第12期)

“割让香港”给英国,其实是分了几次的——先是1842年《南京条约》割香港岛,再是1860年《北京条约》割九龙司地方一区(即九龙半岛),然后是1898年《展拓香港界址专条》英国强租“新界”。然而,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却写道:1842年“割香港给英国”——等于把香港“一次性处理”给英国了。嘿,显得多么大度!(参杨理新《英国“割让香港”种种》,见《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00年第6期)

英法联军劫掠了圆明园,历史教科书写得清清楚楚,这还用问吗?然而实际上据当时权臣王闿运《圆明园词》介绍:八国联军入京,见圆明园陈设巨丽,“相戒弗入”,害怕丢了东西向他们索赔,可是老外出去了,我们的民族败类却进去先纵了一把火,才惹得老外“还而大掠矣”,并且“圆明园毁后,周垣半圮,乡人窃入,盗砖石,伐薪木,无过问者”(参王庆祥《圆明园:是谁烧了你》,见《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03年第10期)。可是我们只揭外国人罪行(极应该),而掩盖了自己的疮疤。何等阿Q啊!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我们《中学历史教学参考》曾刊发数百中学历史老师掀起的对历史教科书的“商榷与正误”大讨论文章,目的就是要维护历史知识的真实性和历史知识的尊严,让人们习得的是真知,而不是知识垃圾!

 

二、获取历史知识的方法论知识(程序知识)是有价值并值得学习的历史知识

从动态的维度看待知识,“知识是认识的结果,更是认识的过程,是探索知识形成的过程;知识是事实、概念的系统描述,更是获得知识的方法”(袁振国《教育新理念》,教育科学出版社,2002年3月第1版,P124)。

众所周知,“读史使人明智”!然而,在其另一面,我以为毋宁说应该“明智地读史”。所谓“明智”,就意味着我们要掌握正确的认识历史知识的方法论(亦即“程序知识”)。刘知几说,史学家应该具备“三长”——“才也、学也、识也”,这个“识”,就是认识论。吕思勉在《白话本国史》里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认识历史应该“求状况非求事实”,他强调说不是不重事实,而是要看它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有什么意义。这也正如兰克的愿望一样,必须“重建历史真实”。对学习者来说,至少不能把历史当作一堆“乱麻”,而是必须会寻轨迹、明是非、求人性、辨意义,做到了这一点,历史才可助“彰鉴训察”,而非没有消化无法消化的石头。

为什么应该这样呢?无非因为,史事发乎前,历史文本编乎后,这就是“历史文本”最独特的建构特点,正由于我们所据的历史文本都是“人”写的,知识的选择、知识意义的建构都带上了个人的、社会的、权力的价值取向,如果不去“明智”地读,就会误入歧途。举例来说,迄今我们学习历史知识最大的缺憾是,我们最需要的,恰恰是历史文本里最缺的,正如人都要吃喝拉撒,天天如此,溺于习见,史家也就疏于留意。也好比古今“新闻”都不免猎奇,对狗咬人不大声张,而对人咬狗则大加宣扬,因为“人咬狗”确系稀奇。时常标榜什么,并不见得全然做到了什么;屡屡禁止什么,恰恰意味着现实里边已然不断发生着什么;反复提倡什么,恰恰反照出实际里边总是缺少着什么。诸如此类都告诉人们——现象与本质、普遍与特殊、偶然与必然、个人与群众、原因与结果、内在与外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等等,都需要我们用历史的和辩证的眼光去看,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决不可轻易非此即彼、非有即无、非里即外。

更何况,“历史是充满笑柄的,而且最荒诞不经的事情确实是发生着的”([英]罗素《论历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3月第1版,P23)。历史学习,倘缺智慧,也会出笑话、闹荒诞。说穿了,乏思想、乏方法论,是历史学习的大忌!  

三、价值观层面的知识(“态度与信念知识”)是最有价值并值得学习的历史知识

我想,天地人一切“自己”与“他者”,其实都互为历史的眼睛,通过对方来观察自己!历史教育,就是教人讲诚实[尼采说:“历史最重要的是鼓励人诚实。”(尼采《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商务印书馆,1998年10月第1版,P31)]、彰人性、重关怀、识善恶、辨明暗,给人生指示方向的。在更高的起点上,中国史学早自司马迁开始,就有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人文理想追趋。我是说,从对历史知识的学习里,我们应该持一种正确的情感、态度、价值观(亦即“态度与信念知识”),而个中最重要的就是“人”——人文情怀、人文理想、人文素质。倘没有,就应该培养!否则我们就会掉入“历史陷阱”。比如,某时电台广播韩国慰安妇向日本索赔新闻,一批儿童谈论此事,竟有一个说“我奶奶要是慰安妇就好了。我爸爸就可以向日本索赔了,二十万呐!”(冯英子《“我奶奶要是慰安妇就好了!”》,载《今晚报》1999年6月16日)这是令人何等心酸的价值观啊?!岂不恰好说明历史课程和教育之于价值观,责莫大焉?

罗素说得好:“历史学对增进我们对人性的知识方面,是无可估价的;因为它表明了可以期待着人们在新的境遇之下怎样行动。”([英]罗素《论历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3月第1版,P26)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被合理地修剪了,可以更好地长;人被教育扭曲了,却无法更好地活啊。教育是面向人的,最不可或缺的,正在于讲人性。倘若教育只造成了受教育者人性、个性、创造性的凋零,那么只能说这种教育是抹杀人性的教育、失败的教育!

这样说来,历史课程和教育,就不能仅止在教给人们历史知识和方法论的层面踌躇不前,而是应该更进一步地支援学习者学会思想、学会生活、塑造人生,而不是让他们去“学坏”,去倾覆思想之舟,找不着“北”了,惘然不辨真假、美丑、善恶、是非了!尽管,历史讲的是过去,但服务的却不应该是过去,而是现在和将来,“不是服务于纯粹的认识,而是服务于生活”([德]尼采《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商务印书馆,1998年10月第1版,P9)。尼采说得好:“若是历史的意识不再维持生活,却把生活制成木乃伊,这样这棵树(指历史)就死了,不自然地,从上边渐渐向着树根死去——最后通常是这树根本身也归于沦亡。”(同上,P20)

所以,历史教育,必有灵魂在。比如就“以人为本”的教育来说,对“人文主义”就绝不可囫囵吞枣、盲目跟从。不错,人文主义者划时代地以“人”代“神”,将“以人为本”视作教育理想的核心,在实践中造成了人的个性、创造性和追求现世幸福积极性的空前高涨,这无疑是成功的教育所应有的境界,追而趋之,固然应该。然而,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人文主义教育的历史本身,就给了我们看清问题的视角——我们今天所讲的“以人为本”,应该是建立在全方位关怀“自然-社会-个人”和谐相处基础上的对人全面发展的关怀,这一点似乎必须与人文主义者“人乃万物之主”的观念有所区别,因为这至为致命的缺陷,在西方人文主义者那里的确多多少少被轻忽了。直至在经历了物欲横流、个人主义泛滥、动植物生存环境屡遭人为破坏、大自然被人为折腾得狂躁不安的历史之后,人类才恍然大悟,像被泼了凉水一样冷静下来了,从而开始了如何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思考,赋予人文关怀以更高远的对整个地球村“自然-社会-个人”的全面关怀,而不仅止是对人的关怀,因为单纯关怀“人”的教育,其实让人类自身已经吃尽了苦头!

  情感、态度、价值观的知识如此重要,难怪乎我要反复加以强调。我想只有历史知识无愧于这大写的“人”字(不仅关怀社会,而且关怀大自然),那才可能进而去“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怎样在课程领域帮助学习者学习历史知识

 

在上述关于什么是有价值并值得学习的历史知识的讨论里,我们已经不难发现,最值得借鉴的学习方式是“情境式”取向的。因为:

 

第一,只有参与社群活动过程,学习才变得有趣味,也有意义

采纳了情境式取向,学习就不再单纯是个人的事,而是变得处处与“社群”(他人、小组、班级甚至学校和社会)有关。参与社群学习实践的“探究”过程,就是学习者互动建构知识与学习意义的过程。正如维果茨基所说:“我们的智能,是先源自我们的四周,以及通过与别人的互动,然后才转为内化”(沃尔夫-迈克尔·罗思《真正的学校科学:知识界的传统》,读本三,P17),亦即说知识与学习是通过参与实践社群把他人的知识“据为己有”、纳入自己的“能力储存库”的结果,而且“个人要参与社会与文化活动,才能发展出更高层次的认知技能”(同上,P18)。仅就课堂教学来说,教师和学生的角色,绝非当今流行的蹩脚观点——“教师为主导,学生为主体”。在情境式取向里,教师和学生都是主体,主导他们活动的断然无疑地只能是课程的目标(而不是教师),决定学习过程质素的不是教师教学生如何“被动接受”,而是主体如何交互作用。可见,这是一种在活动框架下“自主探究”的动态互助学习,既有“社会鹰架”意义,又有“分析鹰架”内涵。无疑,在这样的社群里,学习者才有表现欲望,乐于与他人合作并分享和承担,他人影响着自己,自己也影响着他人,所以学习才变得有趣味,也有意义。

 

第二,只有借助互动与反思,学习者才能改善和发展身份,增强社会认同

每一个学习者,由于所处环境不同,对知识的前认知不同,孰是孰非,只有借助社群互动才可以分辨,因为互动使得学习“外在化”了,尤其外在化把参与者在活动里的“感知、言语和行动三者合而为一”了(沃尔夫-迈克尔·罗思《真正的学校科学:知识界的传统》,读本三,P20、21),“也使人们更容易根据认知活动进行反思和后设认知过程”(杰罗姆·布鲁纳《文化、思想与教育》,读本一,P264),这一特点使学习者很容易据以辨识自己的认识是对还是错,也有助其建立自尊、自重、自爱的信念,这正是情境式取向的另一个长处。

比如诸葛亮演“空城计”是家喻户晓的故事,但这明明是讹传,如果某一位学习者(假如其历史知识较渊博)据理力争,那么这个学习社群的所有成员,就很有可能悉数纠正错误认知,重构正确概念。不难想象,这位能够有如此贡献的学习者借此无疑会提高“身份”,其社群认同感也自会水涨船高。格里诺说得好:“成为社群成员(某种程度上)要求我们承担和投入社群的观点、价值观和重要利益。……当然,社群成员之间有着一种参与式的辩证关系:个人所制定的问题和目标受到社群的问题和目标所塑造,而反过来个人也塑造了社群团体的目标与观点。”(JG·格里诺等《成就与求知和学习的理论》,读本三,P208)其实,身份的改变和发展,恰恰意味着学习的转变和应变力的提高,最好是“多重身份”因时因事灵活变通。参与社群活动的过程,就是观点与位置交互塑造的过程,模仿、羡慕和归属的欲望会不断刺激这一过程持续进行,从而促使每一位学习者提高身份,获取社会认同。

 

  第三,只有在意义的交互协商中,学习者才可领悟价值观的正误

我反复强调价值观,的确因为它太重要了。况且,这在历史学习的维度,更其如此。因为正如历史诠释学家所说:“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克罗齐语),“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柯林武德语)。的确,学习者的前认知是五花八门的,每位学习者对待历史学习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也是千差万别的,并且随时境变迁而变化的。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只有借助更多他人的眼睛来看,才能清晰可见。

就拿“人文危机”来说吧,其病根主要表现为“人”的危机——缺少社会良知、理想信念等等,怎样造成的、又如何挽救呢?原因颇多,策略亦多。不过在教育“传意”的层面,还是大有困局在,改善之策,我以为最好是借助广泛的社群交互协商来辨识和确定意义,让学习者能够清晰地界定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丑恶,进而决定什么该“取”(比如良知和理想),什么该“弃”(比如耻言恶行),进而挽救“人”的危机。这与“知识充满争议”因而“意义可以协商”是同一个道理。

当然,这样的动态互动争议与协商传意,虽然显得很“情境”,但是这情境的素质则取决于两方面——“人本身”的内在素质和“人表现”的外在素质。这是一个“人-文”(即“人化”与“文化”)内部二因互动的概念。在课程的层面说,一取决于“潜在课程”(用今天的话说,主要指课程标准)内容的质量,二取决于教师如何“展现课程”,三取决于学生如何“经历课程”。

维果茨基相信“思想的承传是透过人们不断分享心智,使意念能从较有能力或较进步的人传递给其他人。用来传递这些思想的媒介是语文和相关的‘文化产物’,例如读写能力、科学和科技等”(沃尔夫-迈克尔·罗思《真正的学校科学:知识界的传统》,读本三,P15-16)。假如在学习实践社群里,口头的、书面的、语言的、非语言的种种传意方式都富有成效地做了改革和改善,都不再是容易让人产生逆反心理的教条、僵死的空洞说教了,不再是千人一腔、千篇一律、千人一面了,而是反过来充分展现差异、呵护个性、注重互动建构、不断协商意义,尽可能把课程变成活生生的知识和智慧的演练场,变成为激发学习者心灵之酶的佳境,那么我们的人文教育就不再会显得那么凋零凄惨和苍白无力,我们本来活生生的受教育者的生命,也必会越来越翠绿、越来越富生机,我们的社会也将因此而焕发活生生、精彩纷呈的气息!

我相信:自由应该“面向知识”而存在!([美]小威廉姆 E·多尔《后现代课程观》,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年9月第1版,第212页)  

主要参考文献

①  香港公开大学教育硕士课程E817C《学习指引》第二部分、第三部分;香港公开大学教育硕士课程E817C读本一《环境与课程》、读本二《学习者、学习与评估》、读本三《学习与知识》,均为香港公开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版。

② 【英】路易斯·麦克尼著、贾湜译:《福柯》,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2月第1版。

③  瑜青主编:《休谟经典文存》,上海大学出版社,2002年2月第1版。

④  袁振国:《教育新理念》,教育科学出版社,2002年3月第1版。

⑤ 【德】尼采:《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商务印书馆,1998年10月第1版。

⑥ 【加】大卫·杰弗里·史密斯:《全球化与后现代教育学》,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年9月第1版(本文中简称《全球化》)。

⑦ 【美】小威廉姆·E·多尔:《后现代课程观》,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年9月第1版(本文中简称《后现代》)。

⑧ 【英】罗素:《论历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3月第1版。

⑨  周福峤:《“苹果落地”纯系无稽之谈,应从课本中删去》、杨理新《英国“割让香港”种种》、王庆祥《圆明园:是谁烧了你》,分别见《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00年第12、6期、2003年第10期。

⑩  冯英子:《“我奶奶要是慰安妇就好了!”》,载《今晚报》1999年6月16日

 

【附记】本文写作时,参考和融入了自己以前所写文章的一些思路,主要是(均见《中学历史教学参考》):

 

① 《文本危机:你感觉到了吗?——对历史教育文本改革问题的狂思乱想之一》,2002年第3期。

 

② 《文本危机:当思想失去了造型——对历史教育文本改革问题的狂思乱想之二》,2002年第4期。

 

③ 《文本危机:个性和创造性的凋零——对历史教育文本改革问题的狂思乱想之三》,2002年第5期。

 

  /Article/200703/5906.html

 

④ 《其实每个人都是惟一》,2002年第6期。

 

⑤ 《休矣,人类中心主义!》,200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