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盛通 拉勾网:冯道:善恶“非常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0 15:30:17

冯道:善恶“非常道”

分类: 历史的情欲 2011-11-08 22:27

    

冯道:善恶“非常道”

 

 

 

善恶对决势不两立,一个人要么是善的,要么是恶的。然而,总有超越这种黑白二元逻辑的人物,显示出传统人物道德评价的巨大漏洞。

就像五代十国时期的冯道:

他是所谓毫无节操的无耻奸臣,又是与虎谋皮拯济苍生的一代能臣。

他是“儿皇帝”石敬瑭的心腹、认可外族皇帝的汉奸,又是从契丹皇帝里救下无数中国人性命的英雄。

他是善于藏拙有所不为的滑头,又是重视文化建设的一代贤士。

他是见风使舵的官油子,又是至为克己的一代廉吏。

他是后世鄙弃的无耻贰臣,又是当时公认的德高望重的“国老”。

从907唐朝灭亡到960年北宋建立,半个世纪里中国皇帝们动辄被自己部下或者对手砍砍杀杀,换了好14个皇帝,老板如流水换,冯道却以位居要职政治不倒。

这样生于晚唐882年,一生主要在五代乱世的“政治不倒翁”,赢得了同时代人的尊敬,却在一百年后,被宋代的欧阳修、司马光,被钉上了中国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无耻文人的反面典型。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

历代文人多从儒家经典中起名,罕有从道家著作中起名者,唐宋过渡期间五代十国时期的冯道,以“道”为名,以“可道”为字,该是最有名的一位了。在“城头变幻大王旗”半世纪乱世中,这位以老子名言为名的文人,给传统善恶两极脸谱人物评价出了道难题:

当我们摒除传统儒家人物评价“忠君”一票否决,揭下所谓奸臣的脸谱,看到的是一个在人间乱世、豺狼当道为政者的“非常道”。

 

 

奸臣之尤:“忠”为何物?

 

人们最为熟悉的冯道,是他在对帝王效忠问题上的毫无操守,这成为他进入无耻名人堂的直接原因。

这是冯道的高官履历:

他当过后唐三代皇帝的宰相。

923年,后唐首任皇帝李存勖手下,他是副部长。926年后,后唐第二代领导人李嗣源手下,他是宰相。934年,后唐第三代领导人李从厚手下,他担任宰相。同年,皇帝义兄李从珂造反,他率领百官迎接,在第四代领导人之下,他还当宰相。

他曾为“儿皇帝”的石敬瑭权倾一时的心腹。

936年,中国历史上最为臭名昭著的“儿皇帝”石敬瑭,割地给钱,引契丹人灭唐建后晋,他被封为鲁国公,更是一时宰相兼国防部长。942年,“儿皇帝”儿子石重贵为帝,他宰相依然。

他是契丹人看重的大臣。

946年,“儿皇帝”石敬瑭的儿子知耻后勇与契丹开战,被契丹人所灭。冯道被契丹任为太傅。

他是后晋的太师。

947年,后晋刘知远建后汉,冯道为太师。

他是后周的“三公”。

951年,后晋大将郭威造反建立后周,他为太师中书令。

954年,后周第二代领导人柴荣即位不久,他辞世,享年73岁。

短短30年内,冯道出仕多个王朝,丧君亡国毫不在意,换了“四姓十君”,加上契丹则是“五姓十一君”。这样不仅不能杀身成仁,或者归隐江湖,而视忠贞为儿戏,屡居高位,在推崇“烈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主”的儒家传统中,简直太可怕了。

一百年后,当历史进入史书,欧阳修在完成于1060年的《新五代史》中骂冯道:“不知羞耻为何物”;成书于1084年的司马光《资治通鉴》斥冯道为“奸臣之尤”。冯道遂成反复无常、趋炎附势、寡廉鲜耻的无耻文人、大奸贰臣的反面典型。

范文澜

 

 

狼虎丛中也立身:能臣廉吏

 

传统的忠奸解释模式在冯道这里碰了壁。在所谓的无耻奸臣之外,冯道的另一面同样令人瞩目。

他体恤民生艰辛、热助邻里。

父亲去世,冯道解职回河北老家守孝,不讲排场,仅住茅草屋,不仅深知民间疾苦,还自己亲力亲为种地砍柴亲力。正逢家乡饥荒,自己工资有余便接济邻里相邻。老家当地官员送礼,他一律坚辞不受。

他为官廉洁、严格自律。

外出打仗,冯道依然住茅草屋,不设床席,席草而睡;自己不开小灶,与同事们一个锅里吃饭,自己的工资经常接济左右下属同事。

他待己甚严、不贪女色。

人有了权位,一不贪钱,二不好色者少之又少。不过,冯道却兼能之。在战争中,军士将掠来的美女送给他,他推却不去时,就安置起来,等到战争结束找到原来的亲人再送她们回去。

他富有远见、重视文化。

冯道少年时即以酷爱读书,他当人宰相后与其他官员一起,以官方财力将刻在石头上的儒家经典用雕版印数。这是历史上首次以雕版大规模印刷儒家经典,即使改朝换代,冯道都全力推动,二十年不辍。乱世中能够由如此文化盛举,与冯道个人努力不可分。

他宽容大度、奖掖贤能。

冯道担任宰相期间,贫寒的读书人只要有真才实学,都能够得到重用,而品行不端者则被其抑制。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一个人能在互相仇恨的五朝中担任要职,政治钢丝上起舞,如何不坠落?那些皇帝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这样的人定有“非常道”。正是其为官之道“正”,没有把柄,才能不为人所诟病。他自己曾说:“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冯道不忠,后世对此非难指责他,但是当时的人却称誉他,当时人“无贤愚,皆仰道伟元老,而喜为之偁誉。” 后周第二代领导人柴荣下令朝廷停止办公哀悼三天,追封他为瀛王。

欧阳修毕竟是大家,他也不得不承认冯道“能自刻苦为俭约”,“在相位二十年,未曾片简扰于诸侯。”

 

汉奸还是英雄:一言救下多少苍生

 

冯道曾被历史上臭名卓著的“儿皇帝”石敬瑭因为心腹,代表石敬瑭出使契丹,可谓不知耻辱。

946,契丹俘虏石敬瑭儿子石重贵,灭后晋,冯道来朝装痴自贬卖傻。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问:“你怎么也来了?”冯答:“无城无兵,安敢不来?”又问:“你是什么老头?”冯答:“无才无德的痴顽老头。”耶律德光不禁大乐,封冯道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傅。只是后来在契丹人北撤皇帝突然病故在河北而得以逃脱。

如此,冯道可谓“汉奸”。

只是,冯道不是一般的“汉奸”。当契丹皇帝问:“天下百姓如何救得?”冯道说:“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冯道一言,使契丹改变了夷灭中国人的初衷,无数百姓因此得救。
    对此,其一不能以认为冯道为了拯救中原百姓才去当“汉奸”,其二当时契丹立足未稳,各地反抗力量此起彼伏,契丹皇帝发现中原并不是都是石敬瑭,已决定劫掠珍宝财富后撤退。

但是,冯道之言确实起到了重要作用。连鄙视其人格的欧阳修也不得不秉笔直书:“人皆以为契丹不夷灭中国人者,赖道一言之善也。”

当契丹军队撤退,冯道致力于安抚军民,见到被俘虏的士人妇女,都会赎回来,等到战争结束后再还给家人。

 

人性的忠与狗性的忠

儒家评价人物往往以对一家一姓皇帝之忠为最高标准,即所谓“大节”,殊不知真正的“大节”应该是否忠于百姓,让治下人民不为兵乱、饥荒所困。而历代只以为皇恩浩荡,自己的乌纱帽来自皇帝便无限尽忠,不过是柏杨所谓的狗性的忠。

当代大家柏杨曾提出四种忠:一为“神性的忠”——忠于人类福祉;二为“人性之忠”——忠于事或事业;三为“狗性的忠”——只忠于特定人;四为“狼性的忠”——只忠于有权的人。冯道所谓无忠,乃是无有对君王狗性之愚忠。

冯道死后一百多年后的欧阳修、司马光,之所以以如椽巨笔酣畅淋漓充斥冯道之时,其罪责就在于视君死国亡如儿戏,这不过是以狗性的忠要求冯道。

其一,传统愚忠乃是狗性之忠,要求臣子不讲任何条件绝对的忠,像狗一样不管主子如何辱骂都不改忠心。然而,这是君王话语权力下的单方面伦理,臣对君之忠并非无限和绝对的,也要有前提,即君王要值得忠,按照传统即要“有德”。君要像个君,臣才能像个臣。对于暴虐无德之君,不仅不必要以忠,甚至可诛可灭。孟子讲“闻诛一夫纣,未闻弑君”,即是此意。

五代是一个武夫当国、枪杆子讲话的时代,倏忽而起,倏忽而灭,奉行丛林法则,当时军阀们奉行的是“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邪?”冯道第一个老板后唐皇帝李存勖战场上还是个英雄,等到当了皇帝,却当了戏子,自敷粉墨与伶人共戏,宠信宦官,视臣子性命如儿戏,滥杀无辜;石敬瑭的丑陋更是登峰造极。冯道所事君主,出了一两个基本像个样,其他都是不知羞耻的混蛋皇帝,他们不值得忠。

其二,五代是非典型改朝换代,不过是不同军阀替代而已,历经几朝算不得“变节”。从朱全忠篡唐,到赵匡胤陈桥兵变篡周,凡五十三年,所谓皇帝出了十几个,他们在位多为三五年,最多八九年的皇帝,在和平时代不过是一两个皇帝执政的时间。而所谓五代十国不过是晚唐藩镇的延续,那些皇帝不过是藩镇节度使换个名。

五代所谓的改超换代,多是老同事、亲戚之间的争斗。后晋石敬瑭是后唐皇帝李嗣源的女婿,后汉皇帝刘知远是石敬瑭在李嗣源手下共同奋斗过的老战友,后周皇帝郭威是刘知远老部下和儿子的顾命大臣。这些武力夺取帝王的所谓皇帝们,也多数是冯道的老同事。这与后世几百年的王朝宋、明,被元、清所灭,文化族群迥异的改朝换代很是不同。按照顾炎武的理论,那时候可谓是“亡天下”,五代只不过是一家一姓的“亡国”,人们没有必要为此殉忠杀身成仁。

或者说,五代时期,不同于欧阳修、司马光有固定主子,而是士大夫读书人找不到固定主子的“丧家之犬”的时代,在带个军队就想当皇帝、把百姓大臣性命当儿戏的黑暗时代,为谁而忠?“太平犬”为忠易,乱世人高调谈忠,更像是笑话!

其三,忠不是道德评价的一票否决标准。忠是君主、国家对臣子的要求,然而,评价一个掌握权力的人,更要看他对社会是否有忠,是否忠于职守、忠于百姓。当我们从社会和百姓角度对待士大夫,而不是从君王的立场,那么,忠并不是最重要的评价指标。如果在尽职、济民和忠君中选择,三者如去其一,首选为忠君,而济民则是必须不能去的指标。

除了所谓“效忠”一姓皇帝,冯道在为政、济民、事亲、廉政方面完全符合儒家贤明的标准,并以圆滑自贬的方式拯救了无数百姓,其力促印刷儒家经典的事业更为意义深远。

当然,冯道所为在历史上并不突出,算不得一个伟人、大英雄。

只是,历史不应只有置身事外的求全责备。在生灵涂炭、混蛋皇帝当国的乱世中,不横死已是幸运,生存自保的道德成为从百姓到高官的普遍追求。此时,社会是弱肉强食、寡廉鲜耻的丛林时法则下的道德,作为人臣,不出卖、不谋反、不助纣为虐已为难得,冯道于此之外的能臣、廉吏、贤士所为,在此背景下就颇为突出。同时代人的感受是最真切的,五代人并非不知道古老的儒家道德理想,他们对冯道赞誉倍至,只能理解为乱世无德时代的难能可贵。

 

谁是黑暗时代的希望

 

生逢如五代之乱世,个人无法选择,按照儒家逻辑,“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但儒家人可否想过,在无道时代,如果有正义心、有能力的人都归隐山林了,那些混蛋皇帝的危害岂不是更大,百姓受的苦会不会更加深重?如果真的“以天下为己任”,就不能将世界作为可以随便逃避的身外之物。

世界无处可逃,除了少数人选择山林,多数人还会从生存角度出发,选择合作。少数冯道这样并不伟大的人物,手无缚鸡之力,既不是道德烈士,壮怀激烈,为一家一姓殉葬;也不是时代英雄,可以拯救改变天下。前者不过是不过为帝王们虚妄的祭祀油灯,对于百姓和社会来说,可有可无。而后者则要等上帝的眷顾,也许等上几百年都不出。

历史不是善恶道德对决场。在黑暗时代,延续着社会希望微弱光亮的人,不是那些隐世者。如果不同流合污,能够在尽心职守、济世拯民方面有所作为,用权力改善、保全乱世中一些人的希望,维系社会细若游丝的命脉,就如冯道、张全义,虽然不会让黑暗时代光亮起来,但至少整个权力系统犹不至于堕落太低,还有些光亮。

乱世犹如当今西方的选举政治,总统不断换,“公务员政治中立”,冯道秉持的可谓公务员伦理,忠于的不是某一个人某一姓,而是自己手中的权力。作为职业官僚,他尽到了百姓之官的责任。

在奸恶和至善之间,是普通人所能为能行的善恶交织的灰色地带,冯道、张全义的道德高度并不让人敬仰,却是“历史的大多数”可学可做的,是普通人所能达到的高度。当宋之后儒家以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的圣贤道德理想、标准,来对待乱世中苟活的人群,却是在扼杀黑暗时代的微弱希望。

几千年来,多少人在皇恩浩荡的奴性下迷失了道德方向,要知道对于苦难深重的历史大多数来说,无论谁来当皇帝、谁当大臣都行,他们最大的愿望是过上安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