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丽影10叙利亚遗物:苏州杂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0 10:12:12

苏州杂忆

莫砺锋

 

题记我在1963年考进苏高中,因文革的原因,到1968年才离开苏州下乡插队。五年的苏州经历,如今回忆起来只剩一些零星的碎片:

 

朱鸿兴的面条

朱鸿兴是苏州的一家面食店,门面很气派,据说价格也特别贵,我们每次经过它时都目不斜视,心里明白自己与它无缘。我们吃面条只到三元坊口的小吃店去,那是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常去光顾的地方。即使是小吃店的面条,我也不是经常能去享用的。店里的一碗大光面要二两半粮票和九分钱,而从小摊上买烘山芋来吃只要花三、四分钱就抵得上一碗面了,还不用粮票。

只有在苏高中里教数学的大胖子王老师才常去朱鸿兴吃面或汤圆,据说王老师的父亲是上海的大资本家,他每月挣一百多元钱,一个人花还嫌不够。文革的时候,王老师专门坐了三轮车到朱鸿兴去吃面的事成了轰动全校的特大罪行,其实他的腿脚不方便,不坐三轮车的话根本走不到朱鸿兴去,这是后话。

然而我和陈本业忽发奇想,竟到朱鸿兴去吃了一次面。

那天我们从观前街步行回学校去,路过朱鸿兴时无意中看了一眼它门口的价格表,发现除了那些不知所云的什么“虾腰面”、“鳝糊面”等名色外(虾腰,难道小小的虾还能专门斩取其腰?鳝当然是黄鳝,但是又何必将它剁成糊状呢?),竟然也有“大光面”、“中光面”,而一碗大光面只要一角一分钱,比三元坊小吃店的只贵两分钱,粮票则是同样的二两半。咦!原来只贵两分钱,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们顿时受到了诱惑,只贵两分钱,何不来此一试呢?过了几天,我和陈本业就真的到朱鸿兴来冒险了。

我们虽然口袋里确实无误地揣着足够买碗大光面的钱,但走到它那红漆的大门口还是有点气馁,俗话说店大欺客,真是一点都不错!我们走进店里,随便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来,刚想侦察在哪儿买筹,一个服务员已来到桌边。他打量了我们一番,问:“两位吃什么?”

我们回答说:“两碗大光面。”

“还要不要来点别的?”

我们面面相觑,已经要了每碗一角一分的大光面了,干吗还要别的?于是说:“不要别的了。”

不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桌上。我们先呷了一口汤,哇!果然不同寻常!这汤异常的鲜美,单把这汤当作一道菜也完全合格了。再用筷子挑起面条一看,发现它特别的细,入口一咬,又滑溜又有韧劲,真是好吃。顷刻之间,两个碗就碗底朝天了。

付钱的方式也与三元坊店里不一样,我们还没走到门口的柜台,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吆喝:“大光面两碗——”尾音拖得老长,像在唱歌。开始还以为是服务员狗眼看人低,怕我们不付钱就逃走,所以吆喝。但接着又听到一声:“虾腰面一碗——”这才明白他对每个客人都一视同仁的。

这次冒险使我和陈本业兴奋了好几天,不管怎样,我们总算在苏州有名的面店里吃过面了!但同时又有点担心,要被班上的团支书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批评我们是在追求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采芝斋的瓜子

 

采芝斋是苏州的老字号,坐落在车水马龙的观前街上。我好几次打它的门前经过,但自惭囊中羞涩,从未进去过。

寒假将临,一个学期下来我竟积到了五元钱,决定买点不同寻常的食品带回家去,于是我首次光顾采芝斋。我在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台之间来回巡视了五六次,仔细地斟酌我的预算,最后买了一包带松子仁的粽子糖、一两碧螺春茶叶、二两奶油瓜子,再加上一袋炒米球和一袋甜橄榄。营业员拨了一通算盘,一共要四元三角钱,与我心算的结果一样。

这几样食品中茶叶和瓜子可算是奢侈品,采芝斋的奶油瓜子我是听姆妈说过的,她对之啧啧称赞,还清晰地保留着十多年前她住在苏州时留下的记忆。碧螺春茶叶则是我从一本叫《太湖游记》的书上看来的,知道它是太湖流域所产茶叶中的精品。茶叶实在是太贵了,我买的是乙级品,已经要八角钱一两。不过我决心孝敬爹妈一些好东西,咬咬牙也就买了。

回家以后,爹爹和姆妈果然把茶叶和瓜子视为奇珍,到了大年初一才舍得拿出来享用。爹爹小心翼翼地拈出十来片茶叶放进一个玻璃杯,冲上开水,茶叶立刻伸展开来,仔细一看,每片茶叶都是典型的“一旗一枪”,叶面上都有银白色的细绒毛。姆妈怀疑茶叶放得太少了,爹爹说:“这可是碧螺春,放这么些足够了!”

实际上也许姆妈是对的,泡出来的茶好像太淡了一点,但爹爹呷了一口,立刻连声称赞,并让姆妈也尝一口。

爹爹把余下的茶叶包好藏进抽屉以免它受潮,又解开瓜子包,取出一小把放在桌上,再把它重新包上。我们刚要嗑瓜子,突然有人拜年来了。来客是一对夫妇,他们都是爹爹的同事。大家彼此说过贺年的话后,就坐下来聊天。爹爹老大不情愿地抓起几粒瓜子,放进客人的手里,说:“尝尝看,这是砺锋从苏州采芝斋买来的奶油瓜子!”

我瞄了一眼客人的手掌心,大概只有十来粒瓜子。客人却并不嫌少,他们先把瓜子端详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粒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一阵,才吐出瓜子壳来,说:“果然与一般的瓜子不一样!”

至于那袋很便宜的炒米球,也被用来待客了。那天晚上我乘的轮船很晚才到镇上,待到船靠上码头,天早已黑了,昏暗的电灯光下站着一大群等轮船的人。我一走下跳板,就听到一阵欢呼。原来姆妈带着弟妹们等在码头上,他们身边还有一大群邻居家的孩子。大家簇拥着我回到家里,我打开书包掏出食品,姆妈马上看中了那袋炒米球,当场打开,给看热闹的邻家孩子每人分一个,然后说:“快拿了回家去吃吧!”

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了,这倒是我当初买炒米球时没有料想到的用途。

虎丘山

虎丘山可说是苏州最负盛名的风景点,我虽然并不相信“不游虎丘,不算到过苏州”的说法,但也觉得如果到了苏州而不游虎丘,确是一个遗憾。

更使我向往虎丘的原因是,我从小就对家里的一张旧照片很感兴趣,那是爹爹、姆妈和外公、外婆等人在虎丘的合影。照片很小,而且有点发黄了,但是尚能辨认出上面的人物,背景的虎丘塔以及刻在石壁上的“虎丘剑池”四个大字也很清晰。我无数次翻出那张照片来仔细端详,一方面是觉得爹爹穿着西装、姆妈穿着旗袍的样子很有趣,我从未看见他们穿过如此怪模怪样的衣服;另一方面是觉得照片上的风景非常美丽,对没有拍进照片的其余景物更是充满了憧憬。

班里来自其它各县的同学也对虎丘闻名已久,开学后第一个星期天我们就结伴去游虎丘了。

苏州人都叫虎丘为虎丘山,其实“山”字完全是画蛇添足,而虎丘的“丘”字倒是非常贴切,它确实只是一座土丘而已。我们都走近虎丘脚下的山塘街了,虎丘仍丝毫不见“山”的气势,那座微微倾斜的砖塔下面只见一堆绿树红墙,“山”的主体根本就看不见。进了山门以后,才感觉到道路微微的向上倾斜,用不了一刻钟就已走到极顶了。

虎丘虽然低矮,丘上的风光倒是气象万千,尤其是剑池附近,石壁如削,池水幽深,仿佛是高山深渊似的。一个讲解员正为游人介绍虎丘的故事,我当时对虎丘的历史其实一无所知,但听到他说“剑池里藏有宝剑三千”之类的话时,却认定那完全是胡扯。不过平心而论,站在剑池上方朝下探望,黑黝黝的池水显出深不可测的样子,藏剑之说即使是胡扯,也总算编得很圆满。至于在虎丘留下许多题字的明代名士唐伯虎、祝枝山的风流韵事,以及古代名妓真娘的墓,虽然苏州人对之津津乐道,我却没有多大兴趣。所以我只是在第一次游虎丘时满山都跑了一遍,待到以后再去时,就不大在意那些景点而对虎丘附近的五人墓情有独钟了。

好像是在高一下学期时从语文课本上读到了张溥的《五人墓碑记》,我与陈本业就专程前往山塘街去寻访,以后再游虎丘时就把五人墓当作最主要的目标。

五人墓的墓园不大,松柏掩映,墓的周围是用砖砌成的,墓顶却没有用砖封住,上面长满了青草。墓碑上刻着“五人之墓”四个大字,另有一碑刻着张溥的碑记。我喜欢到这儿来并不是想自充豪杰而“扼腕墓道”,而是对苏州人民曾有如此英勇的一段历史感到自豪。我觉得,自从明末的苏州人民勇为天下先,对阉党奋然一击以来,自古所称羡的燕赵豪侠之气就逐渐转移到江南来了。操着吴侬软语的江南人民在明末清初的集体行为足以照耀中华民族的青史,他们发出的慷慨激昂之声一点也不输于荆轲的易水悲歌。

我虽然生于中原,但长于江南,对此颇感自豪。

沧浪亭

在苏州的园林中,沧浪亭不算是最有名的,但是我格外喜欢它。

沧浪亭不像拙政园那般的雍容华贵,也不像狮子林那般的精雕细琢,它有点古朴简陋,却落落大方。如果说拙政园像一个遍身罗绮的贵夫人,狮子林像一个精心妆饰的小家碧玉,那么沧浪亭则像一位阅尽沧桑的老诗人。他衣着简朴,面容苍老,然而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非凡的大家气度。据说狮子林出于元代大画家倪云林的手笔,我却觉得狮子林的假山堆得太玲珑细巧而缺乏天趣,倒是沧浪亭更接近倪云林、黄大痴等人的山水画的境界。

当然,我与沧浪亭结缘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它近在咫尺,我可以经常去那里盘桓。

走出苏高中的校门,沿着花岗石板铺成的人民路向南步行几分钟,再穿过街道,就来到沧浪亭的大门口了。一条小河把整个园子与外界隔开,河那边只有短短的一道围墙和少许树木遮蔽视线,大部分的亭台楼阁连同它们在河里的倒影都一览无余。有时我不想花钱买门票入园,就在河这边走走,隔河观景,也觉得很有意思。河上有一道石板桥,过了桥就是石牌坊式的大门。进门就会看见一座小山,土石相间,树木葱茏,山上的亭子即“沧浪亭”,是宋代诗人苏舜钦所建。我初游沧浪亭时还没读过苏舜钦的诗,不过听说他是写《醉翁亭记》的欧阳修的好友,也就肃然起敬了。站在沧浪亭内四顾,视线不很广阔,只能透过树丛看到瑞光塔的塔尖。不过登上园子后部的看山楼,倒是可以望到城西南的隐隐青山。

沧浪亭的五百名贤祠和印心石室也是我很感兴趣的场所,前者的墙上镶嵌着“五百名贤”的砖画像,我和陈本业曾试图从里面多找出几位我们知道的人物来。后者则是一个捉迷藏的好去所,它有一半建于地下,里面特别凉爽,光线暗淡。有一次陈本业想入内躲藏,他刚奔进去,立刻又惊叫着奔出来,原来有一对男女正躲在角落里搂作一团。我听了也大惊失色,跟着他一起逃回学校去了。事后我们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应当逃跑的是那对男女,我们惊恐什么?当然,如果是文革时代,我们就有勇气大叫“抓流氓”了。

沧浪亭很僻静,阴雨天更是游人寥寥。我和陈本业各花三分钱购门票入内盘桓上半天,那些亭台楼阁连同曲折的长廊、扶疏的花木都暂时属于我们两人所有,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那时候陈列在室内的红木桌椅并不用绳子拦住不许游人靠近,你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靠着桌子看书。我和陈本业便常常在学期将终的停课日子里带上一大捧课本到沧浪亭里去“复习”,通常的情形如下:

我们进门后先选定一间游人罕至的屋子,把书本文具藏在条桌的抽屉里,然后玩一会捉迷藏。这并不是我们贪玩,而是园内曲廊回合,树木荫翳,实在是捉迷藏的好场所,不予以利用太可惜了。我们玩过一阵后就跑到大门口的售票处去看挂钟,如果时间尚早,就再玩片刻。如果时已过半,就立即开始复习。偶尔也会玩得太高兴而忘记及时去看钟了,结果发现时针已指着学校里的开饭时间,而书本却原封未动地藏在抽屉里呢。于是我们取出藏书奔回学校去,同时责备自己一番,决心下次来时痛改前非。

后来我们经验丰富了,只带一两本书前去,复习的效果倒反而比带一大捧书更好。

沧浪亭确是游赏休憩的好地方,同时也是读书或复习功课的好地方。

灵岩山和天平山

灵岩山和天平山是苏州西南郊的两座山,它们相距不远,我们每次游灵岩之后总要顺便游一下天平,在我心目中它们同属于苏州的一景。

我从小生长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对山充满了憧憬。到了苏州以后,只要站在较高的地方,总可以望到城外的层层青山,于是我在星期天或其它节假日的活动便常常是出城去爬山。同学们大都很用功,星期天也好端端的坐在教室里看书,愿意常与我一起去爬山的只有陈本业,这也是我们成为好朋友的原因之一。

从苏州城到灵岩山是有汽车可坐的,在学校附近的南门车站上车,一直坐到木渎镇下车,就到了灵岩山的山脚下。可是一张汽车票要七八角钱,够我们吃两天的饭了,所以我们的预算中从来不包括车费。我们的准备工作是星期六傍晚买好几个馒头和大饼,再用盐水瓶灌上冷开水,就万事俱备了。

星期天我们起个大早,天蒙蒙亮,我们就背上装着食物的书包上路了。走出南门,踏上公路,一路上除了送菜进城的农民外,几乎不见任何行人。大约要走近离城十多里的横山,才看到第一道曙光照上山头。此时远近的青山都显得轮廓清晰,层次分明,而灵岩山也就渐渐的映入眼帘了。

灵岩山的优胜之处是满山的松柏,青翠欲滴。上山的道路铺着坡度很缓的石级,边走边看风景,一点也不觉得累。山腰有一块正方体的巨石,名叫升箩石,我们想不通它是怎么会躺在那儿的。山势平缓,不可能有石块从山顶崩落。

年久失修的韩世忠墓虽已躺在荒烟蔓草之间,但仍是我们常去的地方。我们早就从岳传故事中认识了这位抗金英雄,如今来到埋葬忠骨的青山,怎能不去凭吊一番?

山顶的灵岩寺虽然游人如织,但是寺后的花园却相当幽静,种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木。砖砌的灵岩塔便矗立在寺后的小院落里,门口的木牌上写着“风吹砖落,游客莫入”,但是我们每次都溜进去,却从未见到有砖头掉下来。仰望衬着蓝天白云的古塔,常常会产生对远古时代的遐想。我们知道灵岩寺就是吴王夫差与西施住过的馆娃宫,也曾站在西施井边下窥黑黝黝的井底,但从未有过什么兴亡之感。总觉得夫差与西施住在这儿,哪怕没有“吴歌楚舞欢未毕”的享受,只听听那满山的松涛也就够快乐了。

从灵岩到天平还要步行一小时,而且天平山的山路比较陡峭,等到过了一线天之后,就只有一条极窄极陡的小路通向峰顶了。我们每次爬到天平山顶时,总是既累且饿,就把书包里的馒头、大饼一扫而空,然后才有心情眺望四周的景色。

天平山本身的景色不如灵岩之秀丽,然而它的高度超过前者,极顶而望,可以远远地看到太湖的波光帆影。站在山顶,天风浩荡,视野广阔,颇有飘飘欲仙之概。

天平山脚下有《岳阳楼记》的作者范仲淹的遗迹多处,范仲淹是我们熟知且很敬佩的人物,我们每次下山后总要去高义园去瞻仰一番。可是高义园的茶馆里一杯清茶要卖一角钱,价格之贵使我们咋舌,而且顿生人心不古之叹。

高义园四周有许多高大的枫树,秋天红叶如火,我经常采几片枫叶夹在信里寄给爹爹,引得他诗兴大发。

等到我们饥肠辘辘地赶回苏州城时,常常已是繁星满天。我们走进校门,远远地看到灯火通明的教室,知道同学们都在那里用功呢。尽管这也会使我们有一点愧疚之感,但是游山的兴致毕竟足以压倒那种感觉。

陆稿荐和黄天源

陆稿荐和黄天源都是苏州著名的老字号,前者以熟肉闻名,后者的名产是糕点。它们明明是两家食品店,为什么我称之为风景呢?难道它们的店面装饰得特别美丽?不是的,虽然它们的店面确实十分阔气,但也说不上有什么美丽。不过对我来说,它们的价格高不可攀,那些陈列在玻璃橱窗里的红光透亮的熟肉和秀色可餐的糕点只具观赏价值而毫无实用价值,就像《爱莲说》里描写的荷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所以我称之为风景。

苏高中位于三元坊,那儿集中着好几所学校。三元坊的街口不但有一家小吃店,还摆满了卖食物的小摊子,专做学生的生意。我们较多光顾的摊子有两类,一是卖烘山芋的,二是卖豆浆的。

前者早晚各出摊一次,价格也不算贵,花三分钱就可买一个相当大的山芋了。当你把滚烫的山芋剥去皮,露出里面的干松喷香的肉来,吃起来口感极像炒栗子,吃得太快甚至会打噎。卖山芋的小贩相当熟悉我们的口味,他们的吆喝声就是:“栗子山芋,只只栗子的烘山芋!”

后者只在清晨出摊,如果你花三分钱买一碗豆浆,再花五分钱来一个烧饼和一根油条,然后坐在狭长的板凳上,靠着矮桌子细细享用,肯定会身心俱泰。豆浆分甜浆、咸浆两种,有些外行的人专喝甜浆,其实咸浆的滋味更妙。如果是在冬天,你可以自己动手往已经含有榨菜屑和小虾米的咸浆里再加进少许红红的辣酱,那滋味真是美不可言。可惜的是我没有财力常常光顾豆浆摊,有时路经那儿嗅到飘来的香气便急步离去。

三元坊还有一种神秘的食物叫羊汤。羊汤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没有资格乱说。毛主席说过,你没有亲口变革梨子,就不知道梨子的滋味。这是含有深刻哲理的名言。我班只有家住苏州的“狼行”亲口吃过羊汤,据他吹牛说,羊汤里有许多切碎的羊肉和羊内脏,端上桌时撒上一把蒜花,香气四溢。但是一碗羊汤值两角钱,我从未幻想过亲口变革它。而且卖羊汤的店离学校较远,我连它的香气都没有嗅到过,它在我心中始终保持着神秘的色彩。

我终于发现比羊汤更神秘、更高贵的食物了,那就是陈列在陆稿荐和黄天源的橱窗里的东西。

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么会经过这两家名店的了,只记得当我和陈本业远远地望见“陆稿荐”那个金字招牌时,曾争论它究竟是卖文房四宝还是卖字画的。走近一看才发现玻璃橱窗里陈列的竟是红光透亮的各种熟肉,有些我们认得出来,比如兔子、野鸭,虽然它们被倒悬着,身上涂着红红的作料,但毕竟形体未变。有些形体较小的鸟就说不上是什么鸟了,那些切成块状或片状的熟肉当然更无法辨识。

黄天源的情形不像这么暧昧,它的招牌上明确地写着“黄天源糕团店”六个字,名实相符。它的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糕点,那倒也没什么稀罕,因为乡下人做的糕也有各种形状的。比较奇特的是那些糕点的颜色也是各种各样的,红、黄、白、黑都有,甚至还有绿色的糕和团子!

一回生二回熟,后来我们又多次路过这两家店,每次都要在橱窗前观赏一番,赞叹一番,因为那些陈列物确实是赏心悦目。不过有一次陈本业竟然忘记陆稿荐的审美性质了,他忽然说:“将来一定要来吃它一顿!”

也许陆稿荐和黄天源不能算是真正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