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之华山论剑83版:“一团和气”过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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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和气”过新年

段东战

我本来就爱好木刻版画,1947年秋来苏州社教学院攻读美术本科。画素描之余,又萌发了自修木刻艺术的念头,但因没有刻版而搁浅。幸亏有个同学是苏州人,主动领我到桃花坞大街的年画铺去买梨木板,不但解决了我的需要,且意外发现了《一团和气》,可谓“不期而遇”大开眼界。

我是河南人,新年年画大多为长方的“灶君”“门神”之类,乃朱仙镇出品,花样不多(1962年初到开封朱仙镇年画社参观时也仍是这类产品)。而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铺的货架上不但“堆积如山”,而且“琳琅满目”,其中最引我惊奇的是有一张正圆形的拼图,一个双髻胖脸,甜笑如饴,双手展开的卷轴上写着“一团和气”,令人忍俊不已。从此,凡谈到桃花坞年画,便会想到《一团和气》,印象很深。宋代大儒朱熹就说他的老师“明道终日坐,如泥塑人,然接人浑是一团和气”,形容程颢大师的和蔼可亲。此后,这“一团和气”四字成了成语流传开来,成为一种正圆构图的特色画型,这一形式的绘画竟然也是明代成化皇帝朱见深(1465~1488在位)的首创。

成化皇帝工书善画,山水人物无不“超然尘表”,看来他还是戴着皇冠的“文化画者之流”。鉴于前朝的冤案祸国,皇戚不和,他为振朝纲、消民愤、谐诸王、固王位,在平反冤案和调息朝内嫌隙的同时,还亲自画了张《御制一团和气图赞》(现存故宫博物院),图中由两个面孔相向而拼成一个正面含笑的头像,左右两臂的长袖以弧形紧裹身躯,而凑成一个正圆形画面,无疑是一种有趣又含寓意的巧妙设计,评者谓“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它的构图是前所未有的”(详见1981年《文物天地》第三期)。以三个面孔合而为一个面孔的典故并不重要(注:三个面孔合而为一,乃沿袭晋代陶渊明(儒)陆修静(道)和慧远(释)交游逸闻,世传《三笑图》而来。在“赞”中更强调“合三人以为一,连一心而无二,忘彼此之是非,蔼一团之和气。”)重要的是号召臣民和合相处,作者觉得意犹未境又在上面写上“图赞”以号召“噫,和以召和,朋良其类。以此同事事为成,以此建功功必备。岂无斯人,辅予盛活。披图以观,有概予志。聊援笔以写怀,庶以惊俗而励世。”由此看来,这位皇帝还很懂得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故而以画图申之,就在上台伊始便以“图”“赞”训戒大家了。

无独有偶,过了两百年,在嵩山又出现了一座《混元三教九流图赞》碑刻,也是《一团和气》型的,目的是提倡(或者是号召)各教派之间的和谐相处,避免磨擦。

儒、释、道三教出现后,或为统治者用以自利,或相互争做老大以示众,由斯而发生抵牾。时隐时现,时缓时烈,以至风波迭起,世间不宁。因此,不同宗教间的和睦相处就显得十分重要了。中岳嵩山向为儒、释、道荟聚之地,释家少林寺以佛教禅宗和武林绝技而名扬中外。其东的中岳庙规模宏大,是历代皇朝祭祀中岳的圣地,也是我国最古老的道观之一,可见其品位之显要了。两者之间是我国四大书院之一的嵩阳书院,乃儒者之流的讲坛。自汉代董仲舒提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建议,被汉武帝采纳后,尊孔之风大盛,儒教成了“国教”。司马光、范仲淹、欧阳修、朱熹在此授徒;北宋程颐、程颢在此创立“工程书理学”。于是,高道、名僧、鸿儒挤在这区区之域,不免有些是非。为息事宁教便立碑为戒,昭示修好。碑上刻的是《嵩山混元三教九流图》,章法一如《一团和气》,不同的是面孔由两个“美髯公”相向又凑成一个正面的“美髯公”。其刻线流畅,刀法娴熟,似出高手。老子和孔子有胡子自不用说,而释氏有无胡子则不得而知了。一般说来,和尚总是光头无须,但在李耳和孔丘的影响下,佛祖也“随乡入俗”而留起了胡须,虽说离谱,但也无奈,还很潇洒。于是,儒、释、道合而为一,皆大欢喜。他们手中展开的卷轴中刻着九条河流(即“九流”),由中心点流向四面八方……“九流”究竟指的是哪些学派,说法不一。愚以为“九”用言其多也,并非实数,如“九重天”“九牛一毛”“一日九回肠”“九流百家之学”等等。“混元”意为开天辟地,极言其源远流长矣。借《一团和气》之形象来呼吁教派和流派之间的和睦相处,通俗而诙谐。这种“拿来主义”实是“巧借”而非“抄袭”,更不是“侵权”。放在今天,说不定原创者会与之对簿公堂,以争夺版权或“抽大头”呢。据说北京在明代后期也出现过此图,恐怕不是同一版本,由此也得知《一团和气》型的广为借用了,但多为宫廷和教派间采用而未成气候。

然而,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则融入了中国民间特别重视的春节风俗之中,成为民俗一景,其造型、色彩、寓意以及形制,都与广大民众的欣赏趣味和祈福愿望相呼应,旧时几成家家户户春节购买的“年货”。由斯自成一家,很有影响。而《一团和气》尤为突出地向人们展示了喜庆欢快的情趣,因而更加成了桃花坞木刻年画的“标志性”作品,且产生过多种版本,除了《一团和气》之外,还有《如意一团和气》《和气致祥》《和气吉祥》等等,这与如今提倡“祥和”两字是一个意思。

正当《一团和气》走红的时候,反对“和平演变”的文化大革命从天而降。《一团和气》首当其冲成了“四旧”,桃花坞木刻年画被荡涤摧残,人员转业,存货毁坏,刻版后被转到了红木雕刻厂,因“不派用场”而被用作了踏脚板,任人践踏……1978年春,我曾到该厂视察,但见屋檐下仅剩的一堆灰黑色粉末,不觉黯然神伤。百年辛苦,一旦化为尘土;满脸笑容,而今只有凄楚!人去楼空,风流云散,何日筋骸苏?那年秋后,在工艺美术研究所的配合下,由江苏人民出版社慷慨资助,市文联和工艺局联袂组织三十多位艺工,创新设计了六十多幅刻品,至1979年2月恢复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社时,有了一些刻印稿本。但是内容丰富的传统刻版却无处觅见,没有它们,谈何桃花坞木刻年画呢?恢复它们,另辟蹊径创造几个“新派别”替代原作,又谈何容易,有何必要呢?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周良同志率先捐出了自己珍藏的近百种传统年画,这些保存完好的原版刻印,我曾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恳请顾公硕前辈亲自选过(顾老对苏州工艺美术事业贡献不小,1960年被聘为苏州工艺美术研究所所长),没有他的遴选就没有今天桃花坞木刻的传统刻版,接着钱璎等同志也捐出了各自的珍藏。这些宝贵的传统年画版本和1979年创作的新年画携手进京,又飞向意大利、卢森堡、比利时、日本……从此,《一团和气》重又张开了笑脸,好不风光――但愿它能梅开二度,笑口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