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医疗保险查询:【引用】酒,浸泡着中国人的生命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4:47:46

酒,浸泡着中国人的生命观

    在动荡不安,残酷无情,极度威权的现实社会生活中,作为精英代表的中国文人士大夫主要有两个精神避难所,一个是寄情自然(最具代表性的是山水田园、花鸟鱼虫,奇木异石等自然物),一是忘情美酒(或者浊酒)。因此,山水诗文、饮酒歌赋,构成了中国数千年文学史的主流内容,这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奇观。

    关于“自然”的文学,木心曾说:“中国的‘人’和中国的‘自然’,从《诗经》起,历楚汉辞赋唐宋诗词,连绾表现着平等渗透的关系,乐其乐亦宣泄于自然,忧其忧亦投诉于自然。在所谓‘三百篇’中,几乎都要先称植物动物名义,才能开诚咏言;说是有内在的联系,更多的是不相干地相干着。学士们只会用‘比’、‘兴’来囫囵解释,不问何以中国人就这样不涉卉木虫鸟之类就启不了口作不成诗……”(《哥伦比亚的倒影》3页,木心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1月第1版)

    “赋、比、兴”作为中国特有的文学创作技法,不仅隐含了在威权专制政治环境下曲折、隐晦、指东说西的无奈,也反映了历代文人墨客以山水花鸟作为精神寄托的自我陶醉。

    然而,对“自然”的陶醉终究是间接的,难以彻底抒发胸臆的,难以完全表达生命感悟的。于是,自魏晋以来咏酒的诗文日益兴盛。“自然”与酒,渐渐发展成为中国知识精英的两大精神寄托。以酒解忧,以酒浇愁,以酒言悲,以酒寻欢……酒,浸泡、漂洗着中国人的生命观。

    说到以酒解忧,我们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曹操的《短歌行》。这首诗创作于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当时曹操已平定北方,率军南征至长江,欲与孙权决战。这年冬天十一月十五日夜,皎月当空,江面风平浪静。曹操乘船查看水寨,后置酒欢宴诸将。酒至兴处,他横槊(shuò,长矛)赋诗,吟唱了这首《短歌行》。《三国演义》第四十八回有对当时赋诗情景的描写,十分生动。

    关于这首诗,历史上主要有两种传统解读方法,一说是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支持这种观点的主要是它的开头八句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二册23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

    另一种解读,说这首诗是叹流光易逝,欲得贤才以早建王业,因为紧接着上面那八句诗的就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引文同上)

    在这八句当中,有六句引自《诗经》。前两句引自《郑风·子衿》,原诗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说的是女子对男子的思念之情。青衿是周代学子的服装,曹操以此喻示对贤才的渴求。后四句引自《小雅·鹿鸣》,它本就是古代欢宴宾客的诗。曹操借此写他对贤才的竭诚欢迎。

    其实,不管是及时行乐,还是求贤若渴以早成霸业,它们的落脚点都是“人生几何”和“去日苦多”,它的基本情感都是苍凉悲怆的。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诗的一开篇就奠定了一个让人压抑的基调。酒,总能引发许多联想,勾起许多思绪。在大宴部将的酒会上,曹操置身于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的情境中,面对那些酒酣耳热,极尽欢娱的下属,能够发出“人生几何?”的探问,这本身就显示了他与众不同的思想深度。

    曹操的探问,本来可以说是人类的千古一问。人生到底是什么?这里面不仅有“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人生苦短,也隐藏着对人生的目的、价值和生命终极意义的探寻。因此,这应该是一个具有哲学内含的探问!如果沿着这个思路一直追问下去,或许可以为读者,为后世的中国人打开一扇理性思索之门。然而,让人感到非常遗憾的是,曹操这个一代枭雄却也顺着中国文人的思维惯性,一下子就滑出了理性与哲学的轨道,落入了以酒解忧的传统窠臼。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写得夠慷慨,也够苍凉,但是,刚刚被他以“人生几何?”提升起来的属于形而上的哲学问题,又迅速被泡沫化成一种情绪的喟叹,一种以酒解忧的放纵。从此,后世的中国人在他们或失意、或悲观、或沮丧、或沉沦的生命过程中,几乎一律堕入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自我麻醉当中。

    可事实上曹操并没有止步于此,他沿着自己的心理曲线继续向精神世界的底层滑落。下面思念贤才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以及诗的最后两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即完全成了一个政治野心家的自白。在曹操的内心深处,能够为他解忧的绝不是“唯有杜康”,而是“天下归心”的霸业。由此看来,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慷慨,也就成了迫切渴望最高权力,恨不能早日君临天下的焦虑。

    曹操的以酒解忧是一种政治表演,是半真半假,惺惺作态。李白的借酒消愁却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然而,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举杯消愁愁更愁”。

    杜甫赞美李白是“酒中仙”,李白咏酒的诗最多,写以酒消愁的诗也最多,酒支撑着他的诗情,却无法排解他的愁绪。这里单举他一首《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这首诗是天宝末年李白游宣州(今安徽省宣城县)时所作。谢眺楼,南北朝时南齐诗人谢眺任宣城太守时所建,一称谢公楼或北楼。校书,校书郎的简称。云,即李云,他的官职是秘书省校书郎。从题目上说,这是一首李白与李云同登高楼,一起畅饮的离别诗。当时李白被以“赐今放还”的名义被放逐,因此这离愁别绪当中,又增加了许多愤懑、烦忧: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一册8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1月第1版)

    这首诗文字非常平实,却较之曹操的“以酒解忧”多了些清奇、孤洁,更没有那么多利欲熏心的政治谋算。全诗以唱叹起,也是感慨去日苦多,与曹操不同的是,李白特别强调了“我”的主体位置。“弃我”、“乱我”,突显了“我”作为“人”的个体对生命的迷茫,显然更具人本意识。而曹操则完全是站在“人”的主体性之外说人生,他人生的最高理想,他的所谓霸业说到底就是想统治所有的“人”。因此,李白“烦忧”与曹操的“忧思”也是不一样的。曹操的“忧思”是有着强烈政治野心的,李白的烦忧却是对人生近乎绝望的,无论“昨日”还是“今日”,烦忧都是一种生命常态。紧接着,诗人将笔锋转入登楼相别,点明题意:长风万里,秋雁远归,行人将去,两人惜别之际同在楼头一醉方休!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上句谓李云的文章得建安风骨,下句说自己的诗风如谢眺(小谢)一样清新奇丽。因此,“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揽)明月。”可是,空有一番才情与壮志,无处施展,反被放逐。所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心中的愁闷无论如何都不能得到排遣,最后只好发出了解冠散发,泛舟江湖,归隐山林的宣言。

    李白的这首诗写出了传统失意文人的典型形态,他们始终在权力的夹缝中委屈求存。由命运多舛,到借酒消愁,再到归隐山林,这是他们历经千年从未改变的生命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