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花顺ifind账号:功高蓋世的嶽飛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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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高蓋世的嶽飛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功高蓋世的嶽飛

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2009年11月09日鳳凰網歷史綜合共有評論61條

作者簡介:

王曾瑜,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中國宋史研究會會長。王先生是著名宋史學者,在遼金史方面亦有所建樹,《嶽飛新傳》是王先生的力作,考證精審、史料嫺熟,與鄧廣銘先生的《岳飛傳》參看,足以涵蓋學界對嶽飛史料的主要見解和分歧。

本文摘自《嶽飛新傳》 作者:王曾瑜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第一節 十年之力 廢於一旦

古代的通信技術十分落後,而戰爭形勢往往瞬息萬變,故皇帝對遠征的將帥實行遙控,一般是不適宜的。但是,軍事上十分保守和怯弱的趙宋皇朝,又將遙控視為防範武將、維護皇權的家規。有時,甚至連作戰的陣圖都須皇帝親授,前線每一項軍事行動都須稟命而行,把將帥們隨機應變的主動權剝奪乾淨。

宋代最快速的馬遞是金字牌,用一宋尺多長的朱漆木牌,上寫金字:“御前文字,不得入鋪。”用驛馬接力傳送,不得入遞鋪稍事停留。 凡皇帝發下急件,用金字牌傳遞,日行五百宋裏。臣僚發給朝廷急件,另用“急遞”,日行四百宋裏。①事實上,紙面規定日行四、五百宋裏的速度往往達不到,這是由戰爭、道路條件、氣候等多種因素造成的。岳飛自鄂州或前方發往“行在”臨安府的急遞奏狀,行程須十日以上;臨安府行朝用金字牌傳遞詔令,一個來回,約需二十日左右。②鑒於如此長的往返時間,宋高宗在手詔中也曾說“朕不可以遙度”,“兵難遙度”等語。③但是,為了貫徹他的意圖,有時又非“遙度”不可。

宋廷命李若虛制止嶽飛出師未成。宋高宗便又命令嶽飛在攻佔蔡州和淮寧府後,於閏六月底終止軍事行動, “輕騎一來相見”。④嶽飛卻繼續提兵北上,長驅中原,使宋高宗和秦檜惶惶不可終日。

宋高宗對戰爭前途心存兩怕,一怕全勝,二怕大敗。如果全勝,則武將兵多、功高而權重,會威脅皇權。儘管嶽飛再三真心誠意地表示,北伐成功後要解甲退隱,宋高宗總是疑神疑鬼。在他看來,嶽飛紹興七年自行解職,奏請建儲等事,不是證明嶽飛居心叵測嗎?倘若大敗,則宋高宗有可能成為階下之囚,欲為臨安布衣而不可得。紹興元年以來宋軍的多次勝利,也不可能根除宋高宗的恐敵頑症,他始終對金方的力量估計過高,對自己的力量估計過低。岳家軍節節推進,宋高宗在深宮中反而惴惴不安,因此,他在手詔中再三叮嚀嶽飛,要避免與完顏兀術(宗弼)大軍決戰,“全軍為上”,“占穩自固”,“必保萬全”。⑤

秦檜身為奸細,與抗金事業勢不兩立。然而兩個多月以來,各戰場傳來的是或大或小的捷報,而無敗報,這使他更急於要從中破壞。秦檜搗鬼有術,然亦有限,單憑他以三省、樞密院的省劄發號施令,對岳飛、韓世忠等官高權重的將帥並無多大約束力。根據若干年來形成的慣例,惟有宋高宗的親筆手詔,才對將帥們具 有更大的約束力;而宋高宗手詔也並非他個人的作品,往往是由他和宰執大臣一起商量,並由他們為之起草。⑥

到七月上旬,秦檜對各戰場動態有一個基本瞭解。宋、金兩軍在東部和西部戰場處於拉鋸或膠著狀態,進展不大。中部戰場的張俊已經撤軍,惟獨岳家軍卻長驅猛進,攻勢淩厲。顯然,對金戰局的成敗,系於岳家軍之進退。秦檜看準時機,也透徹地瞭解宋高宗的心理,迫不及待地向宋高宗提出班師的建議,理由是嶽飛“孤軍不可留”。⑦他還唆使殿中侍御史羅汝楫上奏說:

“兵微將少,民困國乏,嶽飛若深入,豈不危也!願陛下降詔,且令班師。”⑧

班師,一不至於大敗,二不至於全勝,正中宋高宗下懷。於是,宋高宗在七月八日或稍後,即與郾城之戰大致同時,發出了第一道班師詔。

嶽飛在七月五日,即郾城之戰前夕,上奏報告梁興、董榮、趙俊、喬握堅等部的勝利,並說:

“臣契勘金賊近累敗衄,其虜酋四太子等皆令老小渡河。 惟是賊眾尚徘徊于京城南壁一帶,近卻發八千人過河北。此正是陛下中興之機,乃金賊必亡之日,若不乘勢殄滅,恐貽後患。伏望速降指揮,令諸路之兵火急並進,庶幾早見成功。”⑨

此奏一去十餘日,並無一兵一卒進援的消息。待熬過郾城和潁昌兩次苦戰後,卻盼到一道班師詔,時值十八日,即張憲進行臨潁之戰的當天。嶽飛不願,不忍,也不肯捨棄行將到手的勝果,他沒有下令終止向開封府的進軍,而是寫了一封“言詞激切”的奏章,反對“措置班師”,他說:

“契勘金虜重兵盡聚東京,屢經敗衄,銳氣沮喪,內外震駭。聞之諜者,虜欲棄其輜重,疾走渡河。況今豪傑向風,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已見,功及垂成,時不再來,機難輕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圖之。”⑩

隔了兩三日,大軍前鋒已進抵朱仙鎮,而嶽飛卻在一天之內, 接連收到十二道用金字牌遞發的班師詔。這十二道詔旨全是措辭嚴峻、不容改變的急令:大軍班師回鄂州,嶽飛本人去“行在”臨安府朝見皇帝。宋高宗發詔的時間,大約是在七月十日左右,正是他得到七月二日克復西京河南府捷報之時,就急忙作出喪心病狂的決定。⑾

嶽飛遭受了紹興七年以來的又一次政治打擊,而這次打擊的分量要沉重得多。這個敢於藐視刀光、斜睨劍影的大丈夫,不禁悲憤地啜泣起來,他面東朝“行在”臨安府的方向再拜,說:

“臣十年之力,廢於一旦!非臣不稱職,權臣秦檜實誤陛下也。”

嶽飛終於領悟到一條真理,朝廷是決不允許他抗金成功的。他只能作出一生中最痛心的決定,下令班師。

撤軍令自然嚴重地影響了岳家軍的軍心和士氣。原來將士們 與家屬相約,不破金軍不團圓,如今卻功敗垂成,中途折回,又 有何面目見人。岳飛看到自己這支在強敵面前不屈不撓、毫無愧色的雄師,居然變得行伍不整,“旗靡轍亂”,真是心如刀割,半天不說一句話,最後,他長歎一聲:

“豈非天乎!”⑿

嶽飛夜宿荒村野寺,與部將們相對而坐,久久沉默不語,他突然發問:

“天下事竟如何?”

眾人都不願再說什麼,惟獨張憲回答:

“在相公處置耳!”⒀

然而他的勸勉未能使嶽飛產生回師的勇氣。岳飛的退師,使京西的百姓大失所望,很多人聞訊攔阻在岳飛的馬前,邊哭邊訴,說:

“我等頂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虜人悉知之。今日相公去此,某等不遺噍類矣!”

嶽飛含淚取詔書出示眾人,說:

“朝廷有詔,吾不得擅留!”

大軍撤至蔡州時,又有成百上千的人擁到衙門內外,其中有百姓,有僧道,也有書生。一名進士率眾人向嶽飛叩頭,說:

“某等淪陷腥膻,將逾一紀(十二年)。伏聞宣相整軍北 來,志在恢復,某等歧望車馬之音,以日為歲。今先聲所至,故疆漸複,醜虜獸奔,民方室家胥慶,以謂幸脫左衽。忽聞宣相班師,誠所未諭,宣相縱不以中原赤子為心,其亦忍棄垂成之功耶?”

嶽飛又以班師詔出示眾人,大家都失聲痛哭。最後,嶽飛決定留軍五日,以掩護當地百姓遷移襄漢。

大軍從蔡州南下,回到鄂州。嶽飛本人在七月二十七日,率騎兵二千,取道順昌府,渡過淮河,前往“行在”臨安府。他上奏說,自己“恭依累降御筆處分,前赴行在奏事”。⒁

第二節 金兵重占河南

完顏兀術(宗弼)原以為此次戰爭敗局已定,他夜棄開封府後,正準備渡過黃河,有個北宋時的無恥太學生卻要求進見,對完顏兀術(宗弼)說:

“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于外者。以愚觀之,嶽少保禍且不免,況欲成功乎!”

完顏兀術(宗弼)經此人提醒後,決定暫不過河。他想起被殺的族叔完顏撻懶(昌)為金朝留下了奸細秦檜,決定加以利用。完顏兀術(宗弼)在迭遭挫敗之餘,開始了從主戰派到主和派的轉變。

嶽飛撤兵的消息被證實後,完顏兀術(宗弼)喜出望外,立即整軍捲土重來。在前一階段的戰爭中,完顏兀術(宗弼)很不信任原偽齊降附的兵痞,除李成外,如孔彥舟之流“只是單馬隨軍,並無兵權”。①此時才利用了孔彥舟、徐文等人。完顏兀術(宗弼)以孔彥舟為前鋒,重新回軍開封府。

岳飛在前沿尚留下少量部隊,是為掩護河南百姓南遷,並且接應大河以北梁興等軍撤退者。他們在兵力單薄,士氣受挫的情勢下,難以抵擋金方大軍的進攻。孔彥舟襲鄭州時,曾夜劫中牟縣敵營的準備將劉政不幸被俘。留駐西京河南府登封縣(今河南登封市)的孟邦傑,守汝州的郭清、郭遠等軍,也接著敗退。②

八月上旬,金朝翟將軍率部包圍淮寧府。新任知州趙秉淵一掃昔日的怯戰心理,勇敢地進行抵抗。岳飛派遣李山和史貴的部隊,劉錡派遣韓直的部隊,內外夾攻,打敗金軍。他們結束了岳家軍第四次北伐的最後一戰,然後撤兵。③岳家軍作戰仍十分勇猛。小軍官楊興率領幾十人,在淮寧府沿河同數百散騎接戰。楊興左 臂中六箭入骨,“猶堅力向前”,從上午苦戰到下午,金軍死傷累累,最後被迫遁走。④

岳家軍的班師,使整個戰局發生逆轉。八月,韓世忠因久攻淮陽軍不克,也在宋廷的命令下撤軍了。⑤

宋高宗得到嶽飛郾城之戰的捷報,特別是接到他七月十八日反對班師的上奏後,又略為回心轉意。七月二十五日,即嶽飛班師後幾天,楊沂中的殿前司軍奉命自“行在”臨安府開赴淮南西路。宋高宗接著又發手詔,改令嶽飛“且留京西,伺賊意向,為牽制之勢”。⑥此類手詔當落筆之際,其實已成廢文。

八月中旬,楊沂中軍到達宿州,以五千騎兵夜襲臨渙縣(今安徽臨渙)柳子鎮,卻不見金兵蹤影。他得知金方以重兵埋伏于歸路,“遂橫奔而潰”。金軍乘勝佔領宿州,因當地百姓歡迎過宋軍,遂恣意報復,大肆屠戮。⑦

紹興十年的宋金大戰,從順昌之戰開始,至宿州失陷告終。宋高宗和秦檜的戰略指揮,幫助了金軍重占河南之地,使宋軍屢次大捷的輝煌戰果毀於一旦。

嶽飛前往“行在”臨安府的路途已走了大半,又不斷接到宋高宗前後自相矛盾的手詔,還有秦檜以三省、樞密院名義遞發的省劄。儘管來回更改,最後仍是令他“疾馳入覲”,“赴行在奏事”。⑧他對此類詔劄,只能報以苦笑。當岳飛不斷聽到中原傳來的意料中的凶耗,不由悲憤地說:

“所得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複!”⑨

嶽飛以本軍單獨完成北伐的希望至此徹底幻滅。他八月到行朝,不願再說廢話,只是一心一意力請解除軍務。嶽飛還懇辭新加的少保官銜。他痛切地說,“比者羯胡敗盟,再犯河南之地,肆為殘忍,人神共憤”。“今則虜騎寇邊,未見殄滅,區區之志,未效一二。臣複以身為謀,惟貪爵祿”,“萬誅何贖”!⑩

在潁昌大戰中,嶽雲“功先諸將”,但嶽飛按照慣例,不予上報。宋廷查明後,承認“顯賞未行,殊非國典”,將岳雲升遷左武大夫、忠州防禦使。其升官制詞說,“成功行封,猶有遺者”,“大帥之子,能以勇聞。比從偏師,親與敵角,刈旗斬將,厥功為多”。嶽飛仍然上奏力辭,說“父之教子,豈可責以近功”。“賞典過優,義不遑處”。⑾

宋高宗針對嶽飛辭職的回詔說:

“未有息戈之期, 而有告老之請。雖卿所志,固嘗在於 山林;而臣事君,可遽忘於王室?所請宜不允。”⑿

儘管猜忌已甚,只因“未有息戈之期”,宋高宗還不敢順水推 舟地削奪嶽飛的兵柄。

岳飛無可奈何地返回鄂州。戰事看來尚須進行,結果無非是今日收復一地,明日又放棄一地,養敵殘民,無補國事。捐軀者血沃中原,肉肥廣野,作出了慘重的犧牲,自己的祖國卻南北分裂如故。嶽飛每念及此,真是心如刀割。

第三節 北方抗金義軍的失敗

宋朝的正規軍撤退了,而北方的愛國軍民卻依然在敵後苦鬥。

李寶軍在開德府一帶被金將徐文所敗,①被迫向南方轉移。抗金義軍在廣濟軍奪取金人的綱船隊,虜獲很多銀、絹、錢、糧,乘船沿運河南下。到達徐州(治彭城,今江蘇徐州市)時,李寶依曹洋的建議,襲擊一支前往增戍的金軍,殺敵無數,捉住七十餘人當活口。這支義軍途經金朝前沿要塞淮陽軍時,有賈姓知軍率數十騎追來,問為何人,李寶說:

“我曹州潑李三也,欲歸朝廷耳!”

他引弓一發,賈知軍應聲中箭墜馬。李寶率部兵到達楚州後,將七十多名俘虜交付韓世忠。韓世忠殷勤款留,李寶截發大哭,表示一定要還歸岳家軍。韓世忠只好寫信徵詢嶽飛的意見。嶽飛回復說:

“是皆為國家報虜,何分彼此。”

於是、李寶就在韓世忠軍中正式任職。②

在京東,襲慶府奉符縣(金改為泰安州,今山東泰安市)“卒徒”張貴領導的抗金義軍,被金將王伯龍所鎮壓。③

鎮守西京河南府的李興軍,屢次挫敗金將李成的反撲。李成無可奈何,請求完顏兀術(宗弼)增援了大批軍馬。紹興十年九月,李興因眾寡不敵,放棄河南府城,轉移到永甯縣白馬山寨。李成在冬季圍攻山寨,李興揮兵夜焚敵營,一直追殺過洛水以北十八宋裏,直至福昌縣三鄉鎮(今河南三鄉),④連戰克捷,李成逃竄,奔回河南府。紹興十一年(西元1141年)六月,李興組織幾萬軍民南撤,在大章谷打退金朝幾千騎兵的邀擊,歷盡艱辛,直抵鄂州。宋廷命李興擔任左軍同統制,成為牛皋的副手。⑤

梁興、趙雲等人聞知大軍班師後,不肯渡河南撤,仍在大河 以北與金軍作戰。他們轉戰各地,在大名府、開德府一帶,截取了金朝山東路的金、帛綱,河北路的馬綱。⑥梁興、趙雲等人出生入死,迭挫強敵,飽經磨難,在紹興十一年或紹興十二年(西元1142年)初,殺回鄂州。⑦

河北抗金義軍控制下的冀州和北京大名府,也相繼被金軍攻破。⑧

王忠植所率抗金義軍,奉川、陝宣撫司之命,轉移至陝西,解 救被圍的慶陽府(治安化,今甘肅慶陽縣)。他率部途經延安府 (治膚施,今陝西延安市)時,不幸被叛將趙惟清所俘。金軍將王忠植押到慶陽城下勸降,他大聲疾呼:

“我河東步佛山忠義人也,為金人所執,使來招降。願將士勿負朝廷,堅守城壁,忠植即死城下!”

金朝元帥右監軍完顏撤離喝(杲)大怒,王忠植披襟高喊:

“當速殺我!”

遂慷慨就義。⑨

北方很多愛國軍民臨危不懼,以“勿負朝廷”互相勉勵。然而宋高宗和秦檜控制下的宋廷,卻置故土遺民于不顧。北方廣大的抗金義軍,因缺乏正規軍的支援,與金朝軍力對比懸殊,終於陷於失敗。

第四節 三援淮西

金朝都元帥完顏兀術(宗弼)在紹興十年戰爭的最後階段,得到便宜,又趾高氣揚起來。紹興十一年春,他以重兵突入淮南西路。由於以往戰事中的損兵折將,此次金軍入侵,名為十三名萬夫長的編額,其實只有九萬餘人,①兵勢非複往年之盛。

宋朝在淮南西路有三支大軍,淮西宣撫使張俊有兵八萬人,淮北宣撫副使楊沂中有兵三萬人,②淮北宣撫判官劉錡有兵約二萬人,③總兵力超過其他各大戰區,完全足以抵禦金軍的進攻。但是,宋高宗每逢感到軍情緊急時,最急需的將帥還是嶽飛。一道道金字牌傳遞的急件,如星飛電馳,直發鄂州的湖北、京西路宣撫司。 宋高宗在手詔中用盡了甘言美語,“卿忠智冠世”,“朕素以社稷之計,倚重於卿”,“破敵成功,非卿不可”,“朝夕需卿出師之報”。④ 驚慌失措的神態,躍然紙上。

“一聞戰鼓意氣生,猶能為國平燕趙”。岳飛恢復故土的希冀,似乎又有點死灰復燃了。他在宋高宗手詔下達之前,就上奏請求 “令臣提軍前去,會合諸帥,同共掩擊,兵力既合,必成大功”。⑤ 二月四日,岳飛又連發兩奏,說“虜既舉國來寇,巢穴必虛,若 長驅京、洛”,“勢必得利”。這當然是出奇制勝的上策,中國軍事 史上早有“圍魏救趙”的成功戰例。雖然金將李成帶領一萬五千多人駐守蔡州,⑥也決非是岳家軍的對手。但是,岳飛素諳宋高宗的脾胃,估計到皇帝決不會接受此策,故又於當日第二奏中提出 了中策。他說,“虜知荊、鄂宿師必自九江進援”,“乞且親至蘄、黃,相度形勢利害,以議攻卻”,“貴得不拘,使敵罔測”。⑦嶽飛認為,本軍若改由蘄州和黃州一帶渡江,出敵不意,或可收腹背夾擊之效。

果然不出嶽飛所料,宋高宗看到“長驅京、洛”的奏章,當即回絕:“備悉卿意,然事有輕重,今江、浙駐蹕,賊馬近在淮西,勢所當先。”

在另一道手詔中,宋高宗批准了嶽飛的中策。⑧

由於公文往返頗費時日,在宋高宗寫這兩份手詔前,岳飛已於二月九日接到宋高宗在正月二十九日發出的第一份援淮西手詔,立即上奏,報告本軍“擇定十一日起發,往蘄、黃、舒州界”。這是岳家軍第三次馳援淮西,“見苦寒嗽”的嶽飛,親率八千多背嵬鐵騎,以為前驅。⑨

十八日,岳家軍尚未趕到戰場,淮西的宋、金兩軍已在無為 軍巢縣(今安徽巢湖市)西北的柘皋鎮,⑩舉行了大規模的會戰。 此戰的特點是兩軍的主將張俊和完顏兀術(宗弼)都未親臨戰場。 張俊在名義上是主將,其實與楊沂中、劉錡各自成軍,“不相節制”,只是各軍進退由他一人決定。⑾王德隸屬張俊後,任都統制, 張俊多少有點自知之明,故讓王德負責戰場指揮。⑿張俊素來怯戰,他未親臨戰場,在某種意義上是成全了這次會戰。⒀完顏兀術(宗弼)此次出兵,其副手是元帥左監軍、龍虎大王完顏突合速和五太子、邢王完顏阿魯補(漢名宗敏),⒁而柘皋的金軍由完顏阿魯補(宗敏)、韓常等指揮,完顏突合速亦未參戰,參戰兵力估計應只有幾萬人。⒂

宋方有楊沂中、劉錡兩軍,另加王德所率行營中護軍的一部分,參戰兵力估汁在十萬上下,比金軍佔有優勢。雙方接戰後,金兵依舊用左、右翼拐子馬奔突進擊,宋方的步兵揮長柄大斧迎戰,打敗了金軍。這也是一次激烈的鏖兵。

柘皋戰勝後,金軍退出廬州。張俊根據不確實的情報,以為敵人已經退兵,命令劉錡軍渡江回太平州,自己準備和舊部屬楊沂中“耀兵淮上”,再行班師,其實是企圖排擠劉錡,獨吞戰功。①嶽飛兵臨廬州,也接到張俊的咨目,說敵軍已退,“前途糧乏,不可行師”,實際上是給這支客軍下逐客令。岳飛明白張俊的居心,就退兵舒州,上奏宋廷,請宋高宗決定進止。②

不料完顏兀術(宗弼)為了報復,用酈瓊之計,以孔彥舟作先鋒,在三月四日,即張俊令劉錡班師的前一日,已急攻濠州(治鐘離,今安徽風陽縣)。③濠州的流星馬前來告急求援,方驚破了張俊的美夢,他立即召回業已南撤的劉錡軍,共同進兵北上。三月九日,張俊、楊沂中和劉錡約十三萬大軍趕至黃連埠,距濠州尚六 十宋裏,便接到八日州城陷落的消息。④金兵破城後,大肆燒殺剽掠,驅擄居民而去。張俊得到探報,說濠州已無金兵,又希圖去空城耀武揚威一番,以掩飾赴援不及的窘態,他命王德和楊沂中率“兩軍所選精銳”六萬人,包括二幹餘騎前往。不料遭金軍伏擊,楊沂中和王德隻身逃回,部眾大部被殲,沿途遺棄兵器和甲胄無數。在黃連埠的張俊和劉錡聞訊後,也拔寨南撤。⑤

韓世忠奉命自楚州率軍趕到濠州時,敗局已無可挽回。金軍企圖阻遏他的歸路,韓世忠軍且戰且退,全師而還。⑥

尚在舒州待命的嶽飛,⑦得知戰局變化的某些消息,又接到宋高宗一份三月一日發出的手詔,令他“盡行平蕩”,“以除後患”,⑧ 就統兵倍道兼程北上。行軍途中,嶽飛先後接到張俊和韓世忠兩軍的凶耗,悲憤的心情再也難以克制,一句跡近“指斥乘輿”,即責駡皇帝的話,便奪口而出:

“國家了不得也,官家又不修德!”

實際上,這正是他鬱結半年有餘的心聲。岳飛還怒衝衝地對張憲說:

“似張家人,張太尉爾將一萬人去跎踏了。”

他又指著董先說:

“似韓家人,董太尉不消得一萬人去跎踏了。”

此類氣話無非是埋怨張俊和韓世忠兩軍“不中用”。⑨十二日,岳家軍抵達濠州以南的定遠縣,金軍聞風渡淮北撤。

兒戲似的淮西之戰結束了,宋軍先勝後敗,張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他回朝後,卻反誣劉錡作戰不力,嶽飛逗留不進。⑩ 宋高宗和秦檜自然完全偏袒張俊。秦檜的黨羽更是一哄而起,蜚短流長,對嶽飛竭盡譭謗、中傷之能事。⑾

第五節 削除兵權

害怕諸大將久握重兵,跋扈難制,這是宋高宗和宰執們始終深藏於胸臆的隱憂。張浚和趙鼎任相時,“屢欲有所更張,而終不得其柄”。①王庶任樞密副使,曾令韓世忠和張俊的部將分兵移屯, 為張俊所覺察,托人向王庶傳話,表示反對。②秦檜獨相後,向宋高宗“乘間密奏”,說各行營護軍目前號稱張家軍、韓家軍等,表明“諸軍但知有將軍,不知有天子,跋扈有盟,不可不慮”。宋高宗為此更“決意和戎”。③罷大將兵權之事,雖醞釀多年,真欲付諸實施,其關鍵又在於“有息戈之期”。

淮西戰事雖暫時休止,陝西的爭奪正難分難解,吳磷軍直到當年九月,又贏得著名的剡灣之捷,④其他地區的小仗也接連不斷。⑤在表面上,似並“未有息戈之期”的徵象。然而宋高宗和秦檜通過各種管道,已洞悉金方願和的底蘊,對偏安東南有了足夠的把握。七八個月前,嶽飛主動辭免兵柄,宋高宗尚無允准的膽量;如今他卻和秦檜接受範同之建議,⑥準備主動地採取斷然措施。⑦

三月二十一日及稍後,宋廷省出省劄,“令嶽飛先次遣發軍馬回歸”鄂州,本人由舒州往“行在”臨安府“奏事”。⑧四月下旬,嶽飛到行朝時,韓世忠和張俊已早到六七日。宋高宗、秦檜及其心腹王次翁等十分焦急不安,只是成天用美酒和佳餚招待韓世忠和張俊,拖延時日。岳飛來到後,宋廷一面繼續在西湖為之舉辦盛筵,一面卻連夜起草制詞,發表韓世忠和張俊任樞密使,岳飛任樞密副使,留朝任職,明升暗降,削除兵權。宋朝歷史上第二次“杯酒釋兵權”終於實現了。嶽飛保留少保的階官,其兩鎮節度使的虛銜和宣撫使、招討使、營田大使的實職同時撤銷。⑨

張俊率先表示擁護,帶頭交出所統行營中護軍,“撥屬御前使喚”。實際上,他與秦檜早有默契,“約盡罷諸將,獨以兵權歸俊”,才能雖低,而野心不小。張俊從此更與秦檜沆瀣一氣,“同主和議”。⑩

岳飛雄圖不展,壯志難酬,繼續執掌大兵,對他無異於大恥大辱,故早已提出辭呈。他雖未料想到朝廷此番精心設計和突然措置,對兵柄也毫不留戀。他請求朝廷將自己帶來的親兵,只留少量“當直人從”,其餘發遣回鄂州,“庶使緩急賊馬侵犯,有所統攝,不致誤事”。宋高宗立即予以批准。①

韓世忠的京東、淮東宣撫處置司,張俊的淮西宣撫司和嶽飛的湖北、京西宣撫司緊接著撤銷了,三宣撫司原轄行營前護軍、行營中護軍和行營後護軍的軍號也予以取消,各統制官所部都冠以“御前”兩字,以示直屬皇帝,“將來調發,並三省、樞密院同奉聖旨施行”。②此外,宋廷還提高各軍總領的職權,規定總領除管 理錢糧外,還要“節制”諸軍,負責報發朝廷和各軍之間的往返文件,預聞軍政,實際上起著監軍的作用。③

王貴接替嶽飛,擔任鄂州駐紮御前諸軍都統制,張憲擔任副都統制,負責指揮原岳家軍。④宋廷對他們很不放心,特命秦檜黨羽林大聲出任湖、廣總領,進行監視。⑤宋高宗和秦檜對嶽飛的幕僚也十分猜忌,在宣佈嶽飛為樞密副使的前兩天,就發表隨同嶽飛赴“行在”的參謀官朱芾外任鎮江知府,前參議官李若虛外任 宣州知州,旨在不讓他們與嶽飛朝夕相處,出謀劃策。⑥嶽飛本不願被人視為武夫和粗人,自罷兵權後,更不著戎裝,成日“披襟雍容之狀”,這居然也引起秦檜的忌恨。⑦

劉錡也遭受張俊的排擠,而被罷免軍職。宋廷發表他出任荊南知府,並規定“或遇緩急,旁郡之兵許之調發”,旨在對王貴和張憲起箝製作用。岳飛從抗金大局出發,愛惜劉錡的才勇,奏請留他掌兵,卻被宋高宗和秦檜斷然拒絕。⑧

宋高宗在給嶽飛制詔中說,“朕以虜寇未平,中原未複,更定大計,登用樞臣”。“近資發縱指示之奇,遠輯摧陷廓清之績”。“所願訓武厲兵,一灑讎恥”。⑨他又親自對韓世忠、張俊和岳飛三大將說:

“朕昔付卿等以一路宣撫之權尚小,今付卿等以樞府本兵之權甚大。卿等宜共為一心,勿分彼此,則兵力全而莫之 能禦,顧如兀術,何足掃除乎!”⑩

在此類冠冕堂皇、慷慨激昂的言詞背後,真正加速的正是向仇敵求降的步伐。儘管宋代輕視武人的積習甚深,不少士大夫仍然看透了宋廷罷三大將兵柄的真意。明州知州梁汝嘉上奏認為,這表明朝廷“無複進取之計”。⑾曾任荊湖北路安撫使的劉洪道聽說岳飛罷宣撫使,為之“頓足抵掌”而“流涕”。⑿

嶽飛在紹興十年已承受了第二次政治打擊,但他卻萬萬未曾料到,自罷宣撫使之日始,慘重的大難行將臨頭。

第十六章 冤獄碧血 第一節 直道危行

金朝都元帥完顏兀術(宗弼)經歷紹興十年和紹興十一年幾次大戰的挫敗,不得不承認“南宋近年軍勢雄銳,有心爭戰”,①而決意講和。紹興十年秋,完顏兀術(宗弼)曾正式寫信給秦檜說:

“爾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為河北圖,且殺吾婿,不可以不報。必殺嶽飛,而後和可成也。”②

他提出以殺岳飛作為和議的條件,秦檜自然是惟命是從,而關鍵在於宋高宗本人對此書信與講和條件持何種態度。

岳飛是戰功赫赫的將帥,又是身為執政的高官。按宋太祖秘密誓約的規定:“不殺大臣及言事官,違者不祥。”③十五年前,宋高宗殺害上書言事的陳東和歐陽澈,結果只是極大地提高了犧牲者的聲譽,而使自己背負難以洗刷的惡名。以後宋高宗一直引以為訓,不敢輕易開殺戒。秦檜對胡銓恨之入骨,在自己的一德格天閣中寫上胡銓等人的姓名,“必欲殺之而後已”。④然而在宋太祖秘密誓約的約束下,只要宋高宗未予首肯,他始終無法殺害官卑職小,而又貶黜流放的胡銓。

儘管嶽飛的生命也受宋太祖誓約的保護,但宋高宗為了對金媾和的成功,加之對嶽飛的忌恨,故在秦檜的慫恿下,決定殺害嶽飛。在淮西會戰時,宋高宗一面褒獎嶽飛,“見苦寒嗽,乃能勉為朕行,國爾忘身,誰如卿者”;⑤另一方面,卻已與秦檜進行罪惡的謀劃。罷嶽飛兵權,僅是完成了第一個步驟。⑥

秦檜和嶽飛在和戰問題上,自然是勢不兩立。岳飛看到紹興十年秦檜奏中所引“德無常師,主善為師”之語,認為此言“飾奸罔上”,氣憤地說:

“君臣大倫,比之天性,大臣秉國政,忍面謾其主耶!”

兩人的仇隙更深。但是,秦檜對韓世忠的憎惡,也不亞于嶽飛。紹興八九年間,韓世忠曾命部屬假扮紅巾軍,企圖襲殺金使張通古,破壞和議,雖因部將告密,而未成功,卻使秦檜切齒痛恨。按秦檜的盤算,是一不做,二不休,先害韓世忠,後殺嶽飛,這兩人正是他的主要政敵。

五月上旬,三大帥任樞密使和副使不足半個月,宋廷即命張俊和嶽飛前往淮南東路。在名義上,他們的任務是“措置戰守”,“方國步之多艱,念寇讎之尚肆”,“當今行陣之習有素,戰守之策無遺,伐彼奸謀,成茲善計”。

事實上,他們的任務一是羅織韓世忠的罪狀,二是肢解原韓家軍,將其大本營由淮東前沿的楚州,撤往江南的鎮江府。這正是宋廷準備降金的又一重大步驟。張俊的頭銜是“按閱御前軍馬,專一措置戰守”,嶽飛的頭銜是“同按閱御前軍馬,專一同措置戰守”,加兩個“同”字,作為副職。宋廷規定,他們對前沿軍務可以“隨宜措置,專一任責”。在樞密使張俊和樞密副使嶽飛到前沿後,留在“行在”臨安府的另一樞密使韓世忠,便處於有虛名而無實職的地位。①

原來秦檜早已物色到一條走狗,這就是淮東總領胡紡。胡紡原先因奉承韓世忠,“奴事”韓世忠的“親校”耿著等人,步步高升。他後來又見風使舵,趨附秦檜,紹興八年、九年韓世忠襲擊金使的計畫,便是由他出面告密的。三大帥罷兵權後。胡紡依照秦檜的發縱指示,出首控告昔日“奴事”的對象,說耿著自“行在”臨安府回楚州後,散佈流言蜚語,“二樞密來楚州,必分世忠之軍”,“呂祉之戒,不可不慮”,“鼓惑眾聽”,並且“圖叛逆”,“謀還世忠掌兵柄”。秦檜下令逮捕耿著,以酷刑逼供,企圖由此牽連韓世忠。⑦

當張俊和嶽飛離開臨安府前,秦檜曾在政事堂佈置使命,示意嶽飛“以羅織之說,偽託以上意”,並且假惺惺地說:

“且備反側!”

耿直的岳飛明瞭秦檜的用心後,便嚴詞回絕,說“世忠歸朝,則楚州之軍,即朝廷之軍也”。“公相命飛以自衛,果何為者?若使飛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於公相者”。秦檜受嶽飛責備後,氣得臉上變色。

岳飛出使後,方得知耿著的冤獄。他說:

“吾與世忠同王事, 而使之以不辜被罪,吾為負世忠!”

岳飛連忙寫信,告知韓世忠。韓世忠接信後,大吃一驚,立即求見宋高宗,大哭大吵一場,“投地自明”。宋高宗本來就無意於殺害這位苗劉之變的救駕功臣,便召見秦檜,示意不得株連韓世忠。於是,這件冤獄便以耿著“杖脊”和“刺配”了結。②

六月,岳飛和張俊來到楚州,這是淮東戰區的大本營,控扼運河的重鎮。岳飛巡視城防,憑弔當年趙立和全城軍民苦鬥與死難的遺跡,追憶自己當年在淮東的血戰和挫敗,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李寶當時正出戍海州,嶽飛將他召來,“慰勞甚周至”。李寶發現,這位舊帥在備受挫折之余,依然我行我素,健旺的鬥志並未衰減。兩人匆匆見面,又很快告別,誰也未曾料想到,這竟是最後的訣別。李寶奉嶽飛的命令,揚帆出海,北上登州(治蓬萊,今山東蓬萊市)和文登縣(今山東文登市)掃蕩一番,為他二十年後的密州膠西縣(今山東膠州市)大海戰,作了一番認真的預演。③

嶽飛檢點兵籍,發現韓世忠軍才有三萬餘人馬,居然自守有餘,能西援淮西,北上京東,真是位“奇特之士”。他更深切地感到,拒絕朝廷錯誤的政令和軍令,實為責無旁貸。他向張俊懇切地,然而又是強烈地表示,反對拆散原韓家軍,反對將其大本營後撤鎮江府。嶽飛說:

“今國家唯自家三、四輩,以圖恢復。萬一官家複使之(指韓世忠)典軍,吾曹將何顏以見之?”

張俊和韓世忠一直是同僚和平輩,因私交不壞,終於成為雙重的兒女親家。但張俊此時正做著獨掌天下之兵的迷夢,對嶽飛的規勸自然置若罔聞。他只是建議要修繕楚州的城壁、濠塹之類,嶽飛不願意回答。張俊便一再追問,嶽飛只能以直言相告:

“吾曹蒙國家厚恩,當相與戮力複中原,若今為退保計,何以激勵將士?”

儘管耿著的冤獄,已對嶽飛預示了險惡的徵兆。但他不忍坐視朝廷和張俊的倒行逆施,只要事關抗金大局,只能據理力爭。他一語道破了提倡修城,無非是準備撤軍江南。張俊聽後,“艴然變色”。他滿腔惱怒,遂向兩名衛兵發洩,搜剔一點微小的罪名,要將兩人處斬。嶽飛為此“懇救數四”,只是更增強了張俊不殺不足以解恨的獸性。嶽飛最後看到兩名無辜者之屈死,更憤憤不平。

張俊秉承宋高宗和秦檜的旨意,懷著肢解原韓家軍的鬼胎,處處疑神疑鬼。岳飛住在楚州城裏,他只敢住在城外,以備若有風吹草動,便於逃命。中軍統制王勝參見之前,有人捕風捉影地報告:

“王勝有害樞使意。”

王勝在教場整列隊伍,將士們頂盔貫甲,接受張俊檢閱。張俊心虛,便問:

“將士何故擐甲?”

王勝弄得莫名其妙,答道:

“樞使來點軍馬,不敢不帶甲。”

張俊忙令卸甲。

儘管有嶽飛的反對,又不得軍心,張俊仍然憑藉自己的正職地位和朝廷的支持,一意孤行。他下令拆毀位於淮北的海州城,其實是準備割讓金朝,強迫當地居民遷移鎮江府,“人不樂遷,莫不垂涕”。淮東軍也按宋廷的原計劃,自楚州後撤鎮江府,精銳的原韓世忠背嵬親軍,則抽調往臨安府屯駐。④

按宋高宗和秦檜的盤算,對原韓家軍作如此措置,既消除了朝廷的一大隱患,也掃除了降金的一大障礙。但張俊卻執意擴充自己的實力,他緊接著將自己的樞密行府設於鎮江府,⑤以便直接掌管這支原屬韓世忠的部隊。

第二節 罷官賦閑

岳飛不能制止張俊的胡作非為,於七月初回“行在”臨安府後,①便憤慨地提出辭呈,請求宋高宗罷免自己的樞密副使,“別選異能,同張俊措置戰守”。

宋高宗和秦檜為對付三大帥,事實上採用了利用嫌隙,使之互攻,以坐收漁利的方針。在韓世忠的問題大致解決後,緊接著就準備對嶽飛下毒手,更何況岳飛出使時的所作所為,完全拂逆了朝廷的旨意。儘管如此,宋高宗仍然耍弄帝王權術,他在不允詔中說,“朕以二、三大帥各當一隅,不足以展其才,故命登於樞機之府,以極吾委任之意”。“今卿授任甫及旬浹,乃求去位,行府之命,措置之責,乃辭不能。舉措如此,朕所未喻。夫有其時,有其位,有其權,而謂不可以有為,人固弗之信也”。詞意如此剴切,宋高宗似乎是全心全意希望岳飛施展才能,“禦敵”抗金,儘管嶽飛不識抬舉,而皇恩仍是曲加優容。②其實,這不過是一紙侮弄忠肝義膽的臣僚的文字遊戲。宋高宗再也沒有強令嶽飛去行使“措置之責”,前沿的軍務全由張俊設在鎮江府的樞密行府包攬,岳飛和韓世忠一樣,留在行朝,有虛位而無實職。③

當得知金朝已再次明確表示了願媾和的意向,倔強的嶽飛仍不肯暗默保身,他明知皇帝的主意毫無挽回餘地,卻依然上奏,犯顏直諫。他說,“金虜無故約和,必探我國之虛實”。“今日兀術見我班師,有何懼而來約和?豈不偽詐。據臣所見,見為害,不見為利也”。④

宋高宗下不允嶽飛辭職詔後,對嶽飛的彈劾奏章也接踵而至。這是在秦檜的唆使下,由右諫議大夫萬俟卨和禦史中丞何鑄、殿中侍御史羅汝楫三名台、諫官出面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是,像嶽飛那樣兢兢業業獻身抗金事業的人,確實並無什麼把柄,可資以糾彈。即使在此類肆意誣衊的奏章中,也不得不承認嶽飛“蚤稱敢毅,亟蒙獎拔”,“慨然似有功名之志,人亦以此稱之”。作為攻訐口實者,主要是以下數事。第一,“不避嫌疑,而妄貪非常之功;不量彼己,而幾敗國之大事”。言語含混,其實是指嶽飛建議立皇儲和反對與金媾和。此兩事僅一筆帶過,尚不作為攻訐的重點。第二,“自登樞管,鬱鬱不樂,日謀引去,以就安閒,每對士大夫但言山林之適”,“不思報稱”,“亦憂國愛君者所不忍為也”。第三,淮西之役,“堅拒明詔,不肯出師”,“略至龍舒(舒州別名)而不進”,“以玩合肥之寇”。第四,“銜命出使,則妄執偏見,欲棄山陽(楚州別名)而守江”,“以楚為不可守”,“沮喪士氣,動搖民心”。⑤後兩條則完全是摭拾張俊之唾餘,含血噴人。

由於張俊對嶽飛援淮西的問題,不斷地散佈流言飛語,有人曾勸岳飛與張俊進行“廷辨”,嶽飛卻說:

“吾所無愧者,此心耳,何必辨。”

嶽飛胸襟坦蕩,認為不辨自明,然而在事實上,援淮西之謗,卻漸至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地步。

宋高宗也把握時機,親自出面配合,他說:

“飛於眾中倡言:楚不可守,城安用修。蓋將士戍山陽厭久,欲棄而之他,飛意在附下以要譽,故其言如此,朕何賴焉!”

秦檜連忙幫腔說:

“飛對人之言乃至是,中外或未知也。”⑥

按照慣例,台、諫官上章彈劾之日,即是宰執引咎辭官之時。更何況是嶽飛,他既明白朝廷的用心,更以素餐屍祿為恥,他上奏沉痛地說,“臣性識疏暗,昧于事機,立功無毫髮之微,論罪有丘山之積”。“豈惟曠職之可虞,抑亦妨賢之是懼,冀保全於終始,宜遠引于山林”。⑦岳飛通過耿著的冤獄事件,更體察到了秦檜的心狠手辣,他深知自己的退閑,決不意味著秦檜就能善罷甘休。故岳飛擺脫宋代辭職奏的常規,特別強調“保全於終始”的問題。

八月九日,宋高宗不失時機地解除嶽飛樞密副使的職務,為嶽飛保留了少保的階官,又“特授”他原來的武勝、定國軍兩鎮節度使,充萬壽觀使的閒職。在罷官制詞中,宋高宗說嶽飛的“深釁”,“有駭予聞,良乖眾望”,但他仍然寬大為懷,“記功掩過”,“寵以寬科全祿”,“所以保功臣之終”。他要求嶽飛“無貳色猜情”,“朕方監此以禦下”。⑧表面上看,罷官制與嶽飛的辭職奏是互相呼應的。其實,宋高宗根本不想“保功臣之終”,而是在“貳色猜情”一句中,埋伏了殺機。岳雲也保留左武大夫、忠州防禦使的遙郡官階,改任提舉醴泉觀,與父親一同退閑。⑨岳飛的幕僚沈作喆為他作謝表說:

“功狀蔑聞,敢遂良田之請;謗書狎至,猶存息壤之盟。”

嶽飛對“謗書”表明了理所當然的蔑視,但對宋高宗“保功臣之終”的盟誓,卻仍以臣子之禮,而表示感戴之情。秦檜讀此謝表,更是懷恨在心。⑩

宋廷對嶽飛的幕僚非常忌恨。岳飛任樞密副使後,尚有於鵬、党尚友、孔戊、孫革、張節夫等十一人與他過從甚密。岳飛出使楚州時,他們都被嶽飛奏辟,充任樞密行府的屬官。嶽飛不去鎮江府後,他們仍始終不渝地追隨嶽飛,“各請宮祠,平居無事,聚于門下”。宋廷發表他們為地方官,“趣令之任”,強行遣散,以防他們再與嶽飛直接往來,為之出謀劃策。⑾高穎本是北宋進士,“陷偽十年,固窮守節”,⑿他遲至紹興十年九月,方出任嶽飛湖北、京西宣撫司參議官。高穎主動請求,願“裨贊嶽飛十年連結河朔之謀”。⒀嶽飛被解除兵柄後,高穎曾任司農少卿,旋即以“實無他能”為由而“放罷”。無差遣實職的高穎回到鄂州。宋廷害怕他與王貴、張憲等有交往,在嶽飛罷官的前一日,又發表高穎添差福建路安撫大使司參議官,“添差”意味著並無實職,“限三日之任”,並且命令湖、廣總領林大聲“優與津發”。⒁

嶽飛閑廢後,一無兵,二無權,對皇權已毫無威脅,對宋廷的降金乞和活動也無力干預。但是,宋高宗和秦檜並未至此甘休,罷官僅是完成了陷害嶽飛的第二步驟。

第三節 張憲被誣

幾個月來,秦檜和張俊一直在原岳家軍中尋覓代理人。張俊利用諸統制官“各以職次高下,輪替入見”的規定,①命鄂州駐紮御前諸軍都統制王貴第一個來鎮江府的樞密行府參見,趁機進行威脅和利誘。王貴在潁昌大戰中一度怯戰,岳飛曾準備施行軍法,將他斬首,因眾將懇請求情,方將他赦免。此外,有一次民居失火,王貴中軍的部卒乘機竊取民家的蘆筏,嶽飛偶然發現後,立即處斬,並且責打王貴一百軍棍。秦檜和張俊以為王貴一定怨恨嶽飛,可以引誘上鉤。然而王貴畢竟是岳飛信用的親將,他說:

“相公為大將,甯免以賞罰用人,苟以為怨,將不勝其怨矣!”

最後,張俊等人又以王貴家的陰私,進行脅持,王貴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被迫屈從。

張憲的前軍副統制王俊,綽號稱“王雕兒”,這是因為他專事搏擊,坑害無辜,無情無義,就如雕捕食鳥獸一般。他自紹興五年編入岳家軍後,寸功未立,一官不升,卻屢次因奸貪而受張憲的制裁,因此懷恨在心。秦檜黨羽林大聲到鄂州就任湖、廣總領後,按照自己的特殊使命,物色了王俊,②還串通了姚政、傅選和龐榮三個統制。秦檜和張俊費盡心機,也不過在鄂州全軍二三百名武將中,收買了四名敗類。

王貴在八月末,自鎮江府返回鄂州。接著,鄂州駐紮御前諸軍副都統制張憲又于九月一日啟程,前往鎮江府的樞密行府,以參見樞密使張俊。八日,王俊便正式向王貴投呈誣告狀,說張憲得知嶽飛罷官賦閑後,召見王俊,圖謀裹脅鄂州大軍前去襄陽府,以威逼朝廷將軍權交還嶽飛。狀詞並非是刀筆吏的高明手筆,卻是一派拙劣的謊言。張憲既與王俊“同軍而處,反目如仇”,居然在王俊“反覆不從”的情況下,將自己謀反叛逆的全部計畫“吐露無隱”。任何稍有頭腦的人,都能明顯地看出狀詞中的破綻,實屬誣告無疑。③王俊最初將狀紙投送荊湖北路轉運判官榮薿,榮薿拒不接受。④王貴也明知王俊誣告,卻只能違心地將狀紙轉交“專一報發御前軍馬文字”的總領林大聲,林大聲又以急遞發往鎮江府的張俊樞密行府。⑤

王俊誣告的時間顯然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張憲雖然早七天啟程,但沿途須晝行夜宿,而急遞卻是晝夜兼程,反而得以早到。張憲到達鎮江府,恰好是自投羅網。張俊等候王俊的誣告狀到手,就立即逮捕前來參謁的張憲。按宋時法規,樞密院無權開設刑堂,所以樞密院的小吏職級嚴師孟和令史劉興仁拒絕“推勘”,“恐壞亂祖宗之制”。陷害病狂、逼供心切的張俊,哪里顧得列祖列宗這些規矩,他命親信王應求“推勘”,⑥又“親行鞫煉”,將張憲拷打得體無完膚,死去活來。同秦檜、張俊等人的預謀相反,張憲沒有屈服于淫刑毒罰,不肯招承。張俊便命人編造了樞密“行府鍛煉之案”,上報秦檜。⑦

王俊在誣告狀中捏造,張憲曾對他說:“我相公處有人來,教我救他。”但他做賊心虛,又在狀紙所附的“小貼子”中補充說:

“俊即不曾見有人來,亦不曾見張太尉使人去相公處。張太尉發此言,故要激怒眾人背叛朝廷。”⑧

然而張俊卻不顧連誣告者本人也已否認的事實,上奏說:

“張憲供通,為收嶽飛處文字後謀反,(樞密)行府已有供到文狀。”

秦檜急忙奏請,將張憲和嶽雲押送大理寺獄“根勘”,並召嶽飛至大理寺,一併審訊,宋高宗立即予以批准。⑨

嶽飛的罷官制中規定他“仍奉朝請”,⑩即每月初一日,初五日,十一日,十五日,二十一日,二十五日,須上朝立班。⑾嶽飛不願繼續留在“行在”臨安府,他上奏申請“一在外宮觀差遣”,⑿宋高宗不予批准。⒀嶽飛只好告假,回到江州私邸暫住。

雄心壯志一旦破滅,造化還給嶽飛留下了一個溫暖和睦的家庭。長子岳雲和鞏氏成婚後,已有三個孩子,長孫岳甫四歲,長孫女岳大娘三歲,次孫岳申一歲。十六歲的岳雷也和溫氏結婚,溫氏生下次孫女岳二娘,已有兩歲,她可能又懷有身孕。三子嶽霖十二歲,四子嶽震七歲,五子嶽靄三歲,還有女兒岳安娘。⒁三十九歲的岳飛正當盛年,卻已成為抱兒弄孫的祖父。

白天,兒孫們承歡膝下,尚能使嶽飛稍開愁顏;每到夜間,他卻不由不輾轉反側,不能入寐。一個秋夜,不絕的蟋蟀聲,驚破了他千里轉戰的夢魂。醒悟以後,方知凱歌歸故鄉,不過是美夢一場。嶽飛的心情倍覺淒涼,就披衣去庭院步月。天明以後,他填寫了一闋《小重山》詞: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籠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⒂

嶽飛痛恨那密密重重的悍松惡竹,遮擋了重返故土的征程,然而事到如今,他已完全喪失了斫伐的能力。

有位好心的部將、從八品從義郎蔣世雄,乘著改授福州專管巡捉私鹽官的機會,自鄂州飛馬順道急奔江州。他報告嶽飛,說自己從進奏官王處仁處,得知王俊上告張憲“背叛”的消息。⒃嶽飛至此方才明白,秦檜等人陷害韓世忠的故伎又重演了。幾個月前是胡紡告訐耿著,企圖牽連韓世忠,如今是王俊誣陷張憲,陰謀加害於自己,如出一轍。⒄

岳飛在江州居留,為時甚短,就接到宋廷命令,召他回“行在”臨安府。岳飛深知此行吉凶難蔔。他深悉秦檜的奸險,然而他畢竟是皇帝一手提拔的武將,自己的罷官制詞中,宋高宗聲言要“全終始之宜”,“盡君臣之契”,⒅真假是非,應能分辨清楚,韓世忠見到皇帝,不是已逢凶化吉了嗎?

岳飛即刻上路,岳雲、岳雷等隨同前往。一個夜裏,他們在某縣驛舍投宿,已有一位巡檢官借住於此,聽說嶽少保到來,急忙搬了出來。嶽飛見附近並無旅店,就命他在門房暫宿。夜闌更深,堂上依舊點燃蠟燭,岳飛和隨行者環坐,不能安臥。岳雲、岳雷和一些親從都覺得此去凶多吉少,他們上前稟事,細聲密語,力勸嶽飛中止此行。嶽飛嚴肅地說:

“只得前邁!”

連勸三次,應答如初。巡檢官從壁縫中窺見此情此景,頗感困惑不解。事後,人們方知嶽飛此去“非赴嘉召”,卻仍保持著一種“趨死如歸”的堂堂正氣。⒆

第四節 千古奇冤

岳飛到達臨安府後,鄂州大軍的進奏官王處仁又冒著風險,再次向他報告了王俊誣告的事。①他還懇切地勸嶽飛上奏自辯,嶽飛感慨地:

“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義;萬一不幸,亦何所逃!”

他不願效法韓世忠,去求見宋高宗,因為宋高宗並不缺乏辨別真偽的能力,沒有辯白的必要。

秦檜和張俊選中了心腹楊沂中,命令他去拘捕嶽飛。十月十三日,楊沂中應召來見秦檜,秦檜並未接見,只是派三省的值班官轉交一份“堂牒”,並且轉達了秦檜一句話:

“要活底嶽飛來。”

楊沂中當即來到嶽飛府邸,嶽飛出來迎接他,笑呵呵地說:

“十哥,汝來何為?”

當時諸將結為兄弟,楊沂中排行第十,但仍比嶽飛大一歲。②

楊沂中相當尷尬,忙說:

“無事,叫哥哥。”

嶽飛說:

“我看汝今日來,意思不好。”

說完,就抽身回裏屋去了。楊沂中將堂牒傳送進去後,只見一個小侍婢捧出一杯酒來。楊沂中覺得有點蹊蹺,嶽飛是否會在裏屋自殺,並使自己同歸於盡呢?他躊躇片刻,觀察動靜,最後明白自己不過是胡亂猜測,於是把酒一飲而盡。嶽飛隨後出來,說:

“此酒無藥,我今日方見汝是真兄弟,我為汝往。”③

嶽飛稍加思索,又語重心長地對楊沂中說:

“皇天后土,可表飛心耳!”

嶽飛乘轎前往大理寺。他下轎後,不見一人,只見四面垂簾。嶽飛稍坐片刻,便有幾名獄吏出來,說:

“這裏不是相公坐處,後面有中丞,請相公略來照對數事。”

嶽飛感慨地說:

“吾與國家宣力,今日到此,何也!”

獄吏們帶他拐到另一處,只見張憲,還有嶽雲,都已卸脫衣冠,披戴枷鎖,露體赤腳,渾身血染,痛苦呻吟,慘不忍睹。岳飛滿腔的悲憤,簡直要進裂五臟六腑,他全身的鮮血,似乎都已被怒火所燃燒。④接著,又有一名胥吏帶紙墨筆硯前來,用一種威脅的口吻說:

“汝觀今世烏有大臣系獄而生者?趣具成案,吾為汝書!”

原來迫使嶽飛自誣的口供已早有準備,⑤嶽飛對他怒目而視,不答一語。

按宋高宗的詔旨,特設詔獄審訊嶽飛。宋時詔獄,是“承詔置推”的罕見的大獄,專設制勘院。⑥宋廷還特別將嶽飛“逮系詔獄”的事,公開“榜示”朝野。⑦禦史中丞何鑄和大理卿週三畏被特命為正、副主審官,“奉聖旨,就大理寺置司根勘”。⑧當嶽飛被帶到兩名主審官面前時,他再也不能克制自己,指天劃地,情緒

激動異常,身體也站立不穩。突然,獄卒們厲聲呼喝道:

“叉手正立!”

嶽飛才恍然大悟,自己已不再是十萬雄師的統帥,而是階下的囚犯。他只能以最大的努力,壓抑激憤的感情,叉手站立,⑨轉而沉靜地辯白自己的冤屈,既言之有理,又持之有故。最後,嶽飛解開衣服,袒露背部。何鑄看到“盡忠報國”四個大字,深嵌于嶽飛後背的肌膚,不由不收斂起嚴酷的面孔。

何鑄在兩三個月前曾參與彈劾嶽飛,現在終於悔悟了。他不忍心再為此喪天害理的勾當,便去見秦檜,力辯嶽飛的無辜。秦檜張口結舌,難以對答,就向何鑄透露底蘊說:

“此上意也!”

何鑄仍不退讓,說:

“鑄豈區區為一嶽飛者,強敵未滅,無故戮一大將,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長計。”

秦檜理屈詞窮,遂上奏宋高宗,改命萬俟卨為禦史中丞,任制勘院的主審官。①

萬俟卨是個十分狠毒的小人。他過去擔任荊湖北路轉運判官和提點刑獄時,嶽飛知道他人品很壞,予以鄙視,萬俟卨一直懷恨在心。他趁入覲的機會,投靠秦檜,在宋高宗面前對嶽飛大肆譖毀,從此就留在朝廷,宦運亨通。②他接辦嶽飛獄案,正好乘機挾私報仇。

萬俟卨上任伊始,便會同週三畏審訊,他將王俊的誣告狀等擺在嶽飛面前,喝問道:

“國家有何虧負,汝三人卻要反背?”

嶽飛回答說:

“對天盟誓,吾無負於國家。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損陷忠臣。吾到冥府,與汝等面對不休。”

萬俟卨冷笑說:

“相公既不反,記得遊天竺日,壁上留題曰,‘寒門何載富貴’乎?”

眾人隨聲附和說:

“既出此題,豈不是要反也!”

嶽飛見他們恣意誣陷,無可理訴,不由長歎一聲,悲憤地說:

“吾方知既落秦檜國賊之手,使吾為國忠心,一旦都休!”

他合上雙眼,任憑獄卒百般拷掠,始終沉默不語,也決不呻吟呼喊。③

嶽飛雖然自幼受盡貧困生活的煎熬,卻從未品嘗過囹圄的苦痛。在他生命垂盡的兩個半月中,各種各色的慘酷刑罰,實際上是給岳飛上人生的最後一課。萬俟卨的惟一目標,就是強迫嶽飛自誣;嶽飛也以倔強的性格,頑韌的意志,進行不屈不撓的抗爭,他決不自誣。

最後,嶽飛拒進飲食,惟求速死,這也是他僅剩的反抗手段。於是秦檜和萬俟卨便將與案情毫無牽連的岳雷,也以“入侍看覷”為名,而投入囹固。④這個其實是尚未成人的青年,在獄中陪伴父親,度過了人生最悲慘的時日。

有個名叫隗順的獄卒,非常同情嶽飛,盡心竭力地給予他可能的關照和護理。還有一個獄子,頗通君主專制的哲理。有—天,他忽然說:

“我平生以岳飛為忠臣,故伏侍甚謹,不敢少慢,今乃逆臣耳!”

嶽飛請問其故,獄子說:

“君臣不可疑,疑則為亂,故君疑臣則誅,臣疑君則反。若臣疑於君而不反,複為君疑而誅之;若君疑於臣而不誅,則複疑於君而必反。君今疑臣矣,故送下棘寺,豈有複出之理!死固無疑矣。少保若不死,出獄,則複疑于君,安得不反!反既明甚,此所以為逆臣也。”

嶽飛入獄後,當然不可能再對宋高宗有何幻想,但獄子的高論說得如此透徹,也使他悲慨萬端。岳飛仰望蒼天,長久不發一言,⑤最後,他提筆在獄案上寫了八個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⑥

嶽飛入獄的消息傳開後,朝野震驚。一些端人正士不顧宋高宗和秦檜的專制淫威,紛紛設法營救嶽飛。齊安郡王趙士(左亻右褭)曾因朝拜八陵,對嶽飛盡忠國事,印象極深。他身為宋高宗的“皇叔”,⑦是宋朝宗室中德高望重的一位。趙士(左亻右褭)對宋高宗說:

“中原未靖,禍及忠義,是忘二聖,不欲複中原也。臣以百口保飛無他。”⑧

文士智浹、布衣劉允升、南劍州(治劍浦,今福建南平市)布衣範澄之等,也分別上書言事。範澄之在上書中尖銳指出,“宰輔之臣媚虜急和”,“胡虜未滅,飛之力尚能戡定”,“是豈可令將帥相屠,自為逆賊報仇哉”!他還引用南北朝時宋文帝殺名將檀道濟,自毀長城的鑒戒,懇切希望宋高宗回心轉意。他強調說:“臣之與飛,素無半面之雅,亦未嘗漫刺其門,而受一飯之德,獨為陛下重惜朝廷之體耳。”⑨

參加審訊或詔獄結案的大理寺左斷刑少卿薛仁輔,⑩與大理寺丞何彥猷、李若樸(李若虛弟),也力排眾議,企圖保全嶽飛的性命。

韓世忠也已罷免樞密使,任醴泉觀使的閒職。他“杜門謝客,絕口不言兵”,以躲避秦檜的迫害。但是,為了嶽飛的深冤,他仍鼓起勇氣,前去質問秦檜。秦檜冷冰冰地回答:

“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

“莫須有”意即豈不須有,⑾韓世忠“艴然變色”,憤憤不平地說:

“相公!‘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⑿

萬俟卨竭盡全力,對岳飛深文周納;週三畏則畏首畏尾,對萬俟卨唯唯諾諾。①最後,萬俟卨命大理評事元龜年所定的嶽飛罪名,主要有三條。第一,岳飛和嶽雲分別寫“諮目”給王貴和張憲,策動他們謀反,其中嶽飛的“諮目”由幕僚于鵬和孫革執筆。第二,淮西之役,“擁重兵”而“逗留不進”,“坐觀勝負”。第三,岳飛得知張俊和韓世忠等軍戰敗後,曾說“官家又不修德”。又岳飛曾說:“我三十二歲上建節,自古少有。”此語被引申和篡改為“自言與太祖俱以三十歲為節度使”。這兩句話被定為“指斥乘輿”的彌天大罪。

第一條罪狀的物證全屬子虛烏有,被說成是王貴和張憲“當時焚燒了當”。第二條罪狀是在嶽飛辯駁“甚明”,行師“往來月日”可考,“竟不能紊”的情況下,強行誣陷定案。第三條本是口說無憑,而董先被迫赴大理寺作旁證,又說嶽飛無“比並”太祖的“語言”。②

萬俟禹等人千方百計搜剔而得的嶽飛罪名,竟如此可憐,毫無說服力,這在宋高宗和秦檜的內心是十分清楚的。按宋之“國朝著令,劾輕罪,因得重罪,原之,蓋不欲求情於事外也”。③萬俟卨等卻是在罪名“無驗”的情況下,④不斷橫生枝節,輾轉推求,羅織新的罪名。由於嶽飛非殺不可,什麼太祖誓約,什麼“國朝著令”,什麼罪狀“無驗”,全可棄之不顧。

自張憲被捕之日始,嶽飛的冤獄拖延了約三個余月,萬俟卨最後也憂心忡忡,“懼無辭以竟其獄”。眼看已到歲末,宋高宗和秦檜為歡度新春,向金朝獻媚,再也等待不及了。十二月二十九日,萬俟卨等通過秦檜,匆匆上報一個奏狀,提出將嶽飛處斬刑,張憲處絞刑,嶽雲處徒刑,說“今奉聖旨根勘,合取旨裁斷”。宋高宗當即下旨:

“嶽飛特賜死。張憲、嶽雲並依軍法施行,令楊沂中監斬,仍多差兵將防護。”⑤

萬俟卨和秦檜未判嶽雲死刑,尚不能滿這個獨夫民賊之意。

當日,獄官令嶽飛沐浴,將他拉脅而死。按照規定,嶽飛的屍體應當草草地埋葬在大理寺的牆角下。好心的獄卒隗順含悲忍痛,冒險背負嶽飛的屍身,就近走出臨安城西北的錢塘門,偷偷埋葬于九曲叢祠附近北山山麓的平地上,墳前種兩棵橘樹,以作標記,詭稱“賈宜人墳”。宜人是宋時官員“外命婦”的一種名號。⑥岳飛隨身尚有一個玉環,也許是李娃的紀念品吧!妻子至死不渝的深情,陪伴嶽飛長眠地下。⑦嶽飛死年三十九歲。

張憲和嶽雲被綁赴臨安城的鬧市,不僅楊沂中當場監斬,連張俊也按捺不住狂喜,親臨刑場。臨安各城門都以重兵把守,禁衛森嚴,以防民眾鬧事。嶽雲死年二十三歲。兩個獻身抗金戰場,出入槍林箭雨的猛士,終於犧牲在宋朝投降派的屠刀之下。

岳飛和張憲的家屬被流放到嶺南和福建,宋高宗親自下旨規定,“多差得力人兵,防送前去,不得一併上路”,他們的“家業籍沒入官”。然而在漫長的流放途中,卻不斷有素不相識的人,含淚向岳飛和張憲的家屬慰問致哀。⑧

嶽飛的悲劇是個人的悲劇,更是時代的悲劇。時代的悲劇,通過他個人的悲劇,得到了很強烈、很集中的表現。嶽飛之死,標誌著南北分裂,北方人民受女真貴族奴役的長久化。

第五節 蔓引株連

岳飛父子和張憲三人的遇害,只是這次冤獄的高潮,而不是終結。

宋高宗、秦檜和張俊對威震南北的原岳家軍極不放心。鄂州駐紮御前諸軍都統制王貴過去一直是岳飛的親信和副手,他對待冤獄,也只是違心地勉強敷衍。事實上,秦檜和張俊炮製的假案,亦已牽連到王貴,說岳飛父子的“諮目”,是寄給王貴和張憲兩人的。王貴明白自己的危險處境,主動“抗章而自列”,“引疾以為辭”。宋廷順水推舟,授予他侍衛步軍副都指揮使的虛銜,添差福建路馬、步軍副都總管的閒職。

張俊舉薦其寵兒田師中接替王貴,意在吞併原岳家軍,得到宋高宗的批准。田師中這個駑將當鄂州駐紮御前諸軍都統制,很少有人服氣,連附會冤獄的傅選也不例外。①田師中上任後,特別調來“蜀兵數千人自隨,以為彈壓”②e他採取陰謀手段,拉攏一些武將,更打擊和排斥一些武將,將很多反對者以“老病”為由,“皆授添差離軍。”③牛皋反對朝廷降金,經常發牢騷,竟被田師中毒死。牛皋臨死時,對親人說:

“皋年六十一,官至侍從,幸不啻足。所恨南北通和,不以馬革裹屍,顧死牖下耳!”④

岳飛的愛將徐慶從此默默無聞,無疑也是受到排擠,抑鬱而終。鄂州大軍還進行縮編,由十萬人以上減至七萬人以下,或四五萬人。⑤田師中貪饕無厭,將原張俊軍的一套腐敗作風,也帶到鄂州軍中,使鄂州駐紮御前諸軍素質退化,其軍紀和戰鬥力“非複”嶽飛統兵時的“規摹”。⑥

在宋高宗和秦檜看來,嶽飛的部將還算是粗人,對岳飛的幕僚尤須嚴懲不貸。

直接捲入冤案的于鵬和孫革,還有給嶽飛通風報信的進奏官王處仁和武將蔣世雄,分別受到革職,流放嶺南和“編管”的懲處。文士智浹和張憲門僧澤一分別“決臀杖”和“決脊杖”。澤一“刺面”,發配“三千裏外州軍”的廂軍牢城營中“收管”,充當最低等的“小分”兵。智浹本是上書為嶽飛辨誣,結果被反誣為受嶽雲賄賂,捎信給張憲。他流放到袁州後,因不堪淩虐而死。⑦

此外,朱芾、李若虛、高穎、王良存、夏珙、党尚友、張節夫等十三名幕僚,都被貶逐流放。朱芾的貶官責詞中指責他“詭隨”和“阿諛”嶽飛,“坐閱貫盈之惡”。李若虛的貶官責詞中,更肆意謾駡,“以爾凡陋,本無他能,每恣輕儇,殊乏素行”,“甘奴隸之鄙態”,“卒陷鳴梟之惡”。歸根結蒂,無非是李若虛支持岳飛抗金之“素行”,才引起投降派的切齒痛恨。李若虛和朱芾被貶責後,“不自循省”,“竊議時政”,“唱為浮言”,又被加重處分。高穎輾轉歸宋,一意抗敵,不料愛國有罪,竟被流放嶺南“編管”。李若虛和高穎都飲恨死於貶所。⑧惟有岳飛的前參謀官,圓滑世故的薛弼,因與秦檜、萬俟卨曾有交往,未受株連。然而他的內心深處,仍是同情故帥的,故對岳飛和同僚並無落井下石的行為。⑨

嶽飛的“親校”王敏求、勝捷軍副將楊浩、部將邢舜舉等,也都受到“除名”、“編管”或其他處罰。⑩至於其他的受迫害者,在史籍上已難於有完整的統計。⑾

齊安郡王趙士(左亻右褭)受禦史中丞萬俟卨等人的彈劾,說他“身為近屬”,“交結將帥”,被革職並逐出臨安府,“令建州居住”,施行軟禁。⑿

薛仁輔由宋高宗親自下詔,說他“持心不平,用法反覆”。右諫議大夫羅汝楫上奏彈擊何彥猷和李若樸,說當大理寺官“聚斷”嶽飛獄案時,兩人“喧然力爭,以眾議為非,務於從輕”。何鑄則由萬俟卨、羅汝楫和殿中侍御史、兼權侍御史江邈交章彈奏,說他“日延過客,密議朝政,以欲緩嶽飛之死”’“使親舊騰播”,“謂議獄不合”。他們都因此先後罷官。⒀

上書營救岳飛的劉允升,被關進大理寺獄,慘遭殺害。另一個範澄之則在流放地含悲辭世。⒁

前荊湖北路安撫使劉洪道也遭萬俟卨的攻訐,說他獻媚于嶽飛,聽到岳飛罷宣撫使的消息,便大驚失色,“頓足抵掌,倡為浮言,簧鼓將士,幾至變生”。劉洪道因此被流放到廣南的柳州(治馬平,今廣西柳州市)“安置”,“終身不復”。⒂另一個反對和議的官員張戒,因一度去鄂州投靠嶽飛,也受“勒停”階官的處分。⒃宦官黃彥節“犯顏而出”,贊助岳飛,宋高宗以他受嶽飛資助錢財等罪名,“除名”,“枷項”送廣南容州(治普寧,今廣西容縣)“編管”。⒄直到嶽飛身後十五年,江州知州範漴因他任鄂州知州時,“諂事嶽飛”,也被罷官。⒅

更有甚者,因為憎恨一個“嶽”字,居然接受前嶽飛幕僚姚嶽的荒謬而無恥的建議,宋廷下令,將嶽州改名純州,其節鎮名岳陽軍又改為華容軍。⒆這在宋朝是史無前例的。

在秦檜第二次任相當權的十八年間,冤獄之多,不可勝計,而嶽飛冤獄的誅戮之慘,株連之廣,卻是絕無僅有的。秦檜嗜殺成癖,卻仍受到宋高宗的約束。宋高宗在不少冤獄中,願意遵守宋太祖的誓約,樂意於扮演一個寬宏大量的角色。他惟獨在嶽飛的冤獄中,卻兇相畢露,並無任何偽裝。

第六節 紹興和議

宋高宗和秦檜一面殺害嶽飛,一面正式對金媾和,兩件事都自九月開始,雙管齊下。金朝都元帥完顏兀術(宗弼)則一面遣使,一面出兵蹂踐淮南,連破泗州、楚州等地,“淮南大震”,進行訛詐和示威。樞密使張俊以“恐妨和議”為由,不發兵渡江迎戰。①

十一月,宋金和談正式拍板成交。重要條款如下:第一,宋朝向金朝奉表稱臣;第二,宋每年向金進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第三,雙方東以淮水,西以大散關(今陝西寶雞市西南)為界。對於陷身牢獄的嶽飛,這事實上又是下了一道催命符。金朝獲得了在戰場上得不到的大片土地,岳家軍當年攻克的商、虢、唐、鄧等州,吳磷等部收復的陝西州縣,以至吳玠當年堅守的和尚原要塞,都割讓金朝。②邵隆堅決反對割讓商州,被秦檜貶官後毒死。③

金朝女真貴族成全了宋高宗的“孝心”,允許將宋徽宗梓宮、宋高宗生母韋氏等送還。至於宋欽宗,則仍須扣押在北方,以作政治訛詐的資本。④宋高宗以“臣構”的名義敬獻誓表,“既蒙恩造,許備藩方,世世子孫,謹守臣節”,“有渝此盟,明神是殛”。金朝依據誓表,“冊康王為宋帝”。⑤辦完當臣僕的手續後,宋高宗方才稱心如意,高枕無憂了。

張俊以為吞併韓世忠和嶽飛兩軍,獨掌天下之兵的計謀已經成功,而志得意滿。不料秦檜立即唆使殿中侍御史江邈出面彈奏,說他圖謀不軌,“大男楊存中握兵於行在,小男田師中擁兵於上流。他日變生,禍不可測”,實際上還是將誣害韓世忠和嶽飛的故伎,還治張俊自身。宋高宗保他“無謀反之事”,卻又乘機批准他退閑。⑥執柯伐柯,斫伐韓世忠和嶽飛的任務一旦完成,張俊這個斧柄也隨之扔棄。

金朝女真貴族最畏服嶽飛,平日往往不直呼其名,而稱為“岳爺爺”。他們得知嶽飛死耗,個個歡天喜地,酌酒相慶。被扣押在北方的宋使洪皓,目擊此情此景,心如刀割,只能吞聲抽泣。⑦

紹興十二年(西元1142年),金使蓋天大王完顏賽裏(宗賢)、劉祹等送韋氏和宋徽宗梓宮南歸,⑧宋高宗為表演自己的“聖孝”,大事張羅一出“皇太后回鑾”的鬧劇。不料劉祹竟向宋朝官員發問:

“岳飛以何罪而死?”

接伴官無言以對,含含糊糊地回答:

“意欲謀叛,為部將所告,以此抵誅。”

劉祹冷笑一聲,說:

“江南忠臣善用兵者,止有嶽飛,所至紀律甚嚴,秋毫無所犯。所謂項羽有一範增而不能用,所以為我擒。如飛者,無亦江南之範增乎!”⑨

媚敵求和者到底還是受到了毫不客氣的奚落。金熙宗之後的金海陵王完顏迪古乃(漢名亮),曾親歷紹興十年的惡戰,領教過岳家軍的威力。嶽飛死後二十年,金海陵王大舉南侵時,金軍中還流傳一句話:

“嶽飛不死,大金滅矣!”⑩

岳飛身後六十多年,金朝在招誘吳曦叛變的詔書中也承認,嶽飛的“威名戰功,暴於南北”。⑾金人對這個最可畏的敵手,仍心存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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