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太阳oksun的博客:煌煌嫁衣(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7:51:53

煌煌嫁衣-大隋帝国旧事
  
  
  写在前面的话
  
  
  南北朝写完,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驰下来,突然不想码字了,这样不好。人不能总生活在过去的成绩里,否则无力继续前行。近来鲁能的成绩很糟,四连败,16年来首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生活好比足球和战争,不向前只能向后。人未必靠荣誉和成绩活着,但绝不能堕落。直起腰有个人样,自己瞧得起自己是最基本的,这一切需要自己创造。
  
  继续写下去,给人生增加一点压力。我这人非常懒散的,也许对万事瞧得太轻,不懂得如何去努力。向往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却无陶渊明先生的情怀。好在有网络,有许多读我贴子的兄弟姐妹,每天发一点,权当任务。很难想象没有网络的日子,那样的话真就堕落了。
  
  数起坑来,已经有两个大坑待填,一个海上帝国,一个厚黑战国,还有一个准备全盘推翻的战国小说,说起来真不该再挖坑。我写东西靠灵感,灵感不在就不想继续,等哪一天灵感回来再去填。
  
  南北朝结束,下面就是隋朝。架构、思路、写作风格大体有个轮廓,具体会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写历史不会像小说那样,推倒重来,日后我会在贴子的基础上进行修改。
  
  以前不看重题目,现在想来,标题有画龙点晴的作用,应该好好考虑。有网友希望我继续沿用南北朝那些事儿,因为北周后三年和陈朝后段及隋朝前段的历史属于南北朝,而且可以和前面连贯起来。此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隋朝不属于南北朝,统一的时期居多。另外,那些事儿不准备用了。虽然我一直认为那些事儿和演义差不多,只是题目而已,但我希望拥有自己的特色。通过南北朝的写作,我认为应该就此形成自己的风格。我的风格原本和明朝那些事儿差异很大。四本了,应该转身了。
  
  将隋朝定名《煌煌嫁衣》,因为我认为隋朝不仅是唐朝的一件嫁衣,且是日后中国的一件嫁衣。举几个著名的大事:
  
  科举。隋朝创立,一直沿用,而今公务员还在用。当然,它并非宋、明、清那种严格意义上的科举考试,但衣裳总缝起来了吧。
  
  大运河。这个不用说的,中国受益千载。
  
  
  统一。公元306年,蜀人李雄称帝,割据蜀中。两年后匈奴汉国成立,都平阳,中国开始大分裂。一直到公元589年,隋灭陈朝完成一统,终结中国283年分裂的历史。这是中国历史最长的分裂期。春秋战国不算么?不能算,那时中国有公认的天下共主,周天子,这段时间没有。美国各州拥有立法权,你能说美国是个分裂的国家么?无非春秋战国在打内战罢了。东晋南北朝没有一个公认的国家,那是民族间的大混战,换句话说,那才是汉文明最危险的关头。隋朝统一了,而且统一在汉文明之下。当然不是隋文帝一人之力,南北朝那些事儿从第一本第一章就开始讨论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不管有多少人在努力,最终隋朝完成,做了一件大大的嫁衣。
  
  三省六部制也算一个,相比科举、大运河和统一,只能算小儿科。
  
  小标题我用大隋帝国,我想应该没什么异意,帝国可小可大,往小里说称皇帝的国家即可叫帝国,往大里说,隋朝也名符其实。旧事,我希望以平和的态度来看待隋朝,既不须狂贬,亦不须吹捧。怎么回事儿就怎么回事儿。不管做什么艺术加工,事实永远不变。
  
  隋文帝再刻薄,也有统一的功劳;隋炀帝再好大喜功,也有大运河的功绩;唐太宗再英明神武,也难掩杀兄屠弟囚父的道德劣迹;岳飞杀再多的起义者仍然不妨碍其民族英雄的称谓;儒家学说堂而皇之也有其虚伪的一面;西方的制度再完美,没有钱你什么也不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白天就有黑夜,有黎明就有黄昏,有阴就有阳,有善良就有丑陋,不必试图去改变什么。你不是佛祖,也不是耶稣,是又怎么样?我们只需看到事实,以及事实的形成,足够了,足够你去了解这个世界煌煌嫁衣-大隋帝国旧事
  
  
  写在前面的话
  
  
  南北朝写完,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驰下来,突然不想码字了,这样不好。人不能总生活在过去的成绩里,否则无力继续前行。近来鲁能的成绩很糟,四连败,16年来首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生活好比足球和战争,不向前只能向后。人未必靠荣誉和成绩活着,但绝不能堕落。直起腰有个人样,自己瞧得起自己是最基本的,这一切需要自己创造。
  
  继续写下去,给人生增加一点压力。我这人非常懒散的,也许对万事瞧得太轻,不懂得如何去努力。向往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却无陶渊明先生的情怀。好在有网络,有许多读我贴子的兄弟姐妹,每天发一点,权当任务。很难想象没有网络的日子,那样的话真就堕落了。
  
  数起坑来,已经有两个大坑待填,一个海上帝国,一个厚黑战国,还有一个准备全盘推翻的战国小说,说起来真不该再挖坑。我写东西靠灵感,灵感不在就不想继续,等哪一天灵感回来再去填。
  
  南北朝结束,下面就是隋朝。架构、思路、写作风格大体有个轮廓,具体会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写历史不会像小说那样,推倒重来,日后我会在贴子的基础上进行修改。
  
  以前不看重题目,现在想来,标题有画龙点晴的作用,应该好好考虑。有网友希望我继续沿用南北朝那些事儿,因为北周后三年和陈朝后段及隋朝前段的历史属于南北朝,而且可以和前面连贯起来。此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隋朝不属于南北朝,统一的时期居多。另外,那些事儿不准备用了。虽然我一直认为那些事儿和演义差不多,只是题目而已,但我希望拥有自己的特色。通过南北朝的写作,我认为应该就此形成自己的风格。我的风格原本和明朝那些事儿差异很大。四本了,应该转身了。
  
  将隋朝定名《煌煌嫁衣》,因为我认为隋朝不仅是唐朝的一件嫁衣,且是日后中国的一件嫁衣。举几个著名的大事:
  
  科举。隋朝创立,一直沿用,而今公务员还在用。当然,它并非宋、明、清那种严格意义上的科举考试,但衣裳总缝起来了吧。
  
  大运河。这个不用说的,中国受益千载。
  
  
  统一。公元306年,蜀人李雄称帝,割据蜀中。两年后匈奴汉国成立,都平阳,中国开始大分裂。一直到公元589年,隋灭陈朝完成一统,终结中国283年分裂的历史。这是中国历史最长的分裂期。春秋战国不算么?不能算,那时中国有公认的天下共主,周天子,这段时间没有。美国各州拥有立法权,你能说美国是个分裂的国家么?无非春秋战国在打内战罢了。东晋南北朝没有一个公认的国家,那是民族间的大混战,换句话说,那才是汉文明最危险的关头。隋朝统一了,而且统一在汉文明之下。当然不是隋文帝一人之力,南北朝那些事儿从第一本第一章就开始讨论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不管有多少人在努力,最终隋朝完成,做了一件大大的嫁衣。
  
  三省六部制也算一个,相比科举、大运河和统一,只能算小儿科。
  
  小标题我用大隋帝国,我想应该没什么异意,帝国可小可大,往小里说称皇帝的国家即可叫帝国,往大里说,隋朝也名符其实。旧事,我希望以平和的态度来看待隋朝,既不须狂贬,亦不须吹捧。怎么回事儿就怎么回事儿。不管做什么艺术加工,事实永远不变。
  
  隋文帝再刻薄,也有统一的功劳;隋炀帝再好大喜功,也有大运河的功绩;唐太宗再英明神武,也难掩杀兄屠弟囚父的道德劣迹;岳飞杀再多的起义者仍然不妨碍其民族英雄的称谓;儒家学说堂而皇之也有其虚伪的一面;西方的制度再完美,没有钱你什么也不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白天就有黑夜,有黎明就有黄昏,有阴就有阳,有善良就有丑陋,不必试图去改变什么。你不是佛祖,也不是耶稣,是又怎么样?我们只需看到事实,以及事实的形成,足够了,足够你去了解这个世界。

第一章 金刚力士那罗延
  
  金刚力士和那罗延其实是一个词。那罗延,梵文音译,金刚力士。金刚,金属之中最坚固,就像金刚钻一样,能破一切法,也可以说,能建一切法。
  
  隋朝开国皇帝文帝杨坚的小名叫做那罗延,搭配“坚”字来看,杨坚的父亲显然希望儿子铜头铁臂,无坚不摧。事实也证明,杨坚的确无愧于“那罗延”的名字。性格坚韧,深沉刚毅。六十二岁之前只有一个女人,只出过一次轨。你能做到吗?穷人不要举手了,等你升官发财的那一天再思考这个极富挑战性的问题。因为杨坚四十一岁称帝,此前做过两年执政,十四岁做官,十五岁担任北周国车骑大将军,九命,九命即从一品,从一品知道多大吧,大体相当于中央军委委员。人在贫贱时保持清白容易,因为没有人诱惑你,人在富贵中保持清白难,这个不需要解释。
  
  一个人的名字真能影响人生么?不管你信与不信,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毛泽东叫做毛泽西,试想他能建立新中国么?不可能。名字虽然只是人的一个符号,但是这个符号不断向外界传达你的信息。你叫狗子,人们蔑视你;你叫三腚,人们践踏你;你叫朱重八,只配讨饭做和尚,叫朱元璋,才有可能做皇帝。
  
  话又说回来,起个好名字一定有好运气么。未必,一个人的人生靠多种因素左右,出身决定你最初的命运。
  
  公论杨坚夺取天下最容易,再没有一位开国君主像杨坚这般轻而易举得天下。不须他亲自策画,别人乖乖捧着相印让他当执政。做宰相后打了三场战役,除了收拾割据邺城发动叛乱的尉迟迥多少费了点力气,前后用时两个多月,决战也就二十天。益州的王谦连战连败,郧州的司马消难更是屁滚尿流地逃到江南去了。
  
  细细数来还是真这么回事儿,汤武革命,血流漂杵;楚汉争霸,历时五载,打了一场又一场大战役;刘秀也不容易,让王莽军队追得满世界乱跑;曹操更不用说,诸葛孔明早总结过,“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 套用三国演义里的一段台词戏说:“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虽然有些夸张,罪是遭了不少,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不敢拿到炉上去烤。刘备,不说他投这个靠那个的光荣事迹,单论“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那段遭遇,一个字“惨”。曹丕、司马炎、高洋、宇文觉做皇帝容易,但这些人均是先辈扫清道路,不能算。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李渊、朱温、赵匡胤、耶律阿保机、完颜阿骨打、铁木真、朱元璋、努尔哈赤等人均是百战得国,不容易。当然有一位能与杨坚比一比,新朝皇帝王莽,可惜此君未得善终。
  
  为什么杨坚得天下如此容易?如果不懂南北朝及北周的历史,无法解释这一切。
 北周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一言以蔽之:官二代的天下。
  
  杨坚出身于北周国权贵家族。北周承继西魏,父亲杨忠乃西魏国第一批十二大将军之一,也是第一批递补柱国大将军的人。
  
  西魏政治与中国其它朝代不同,它由一个集团来统治,而非皇帝或者权臣。说白了,西魏国就是一个痞子王国。水泊梁山的失败令人扼腕叹息,水泊梁山的化身武川军团却在关中功成名就。说武川军团抬举武川人,他们就是一伙强盗,以武川中下级军官为骨干的强盗。经历过六镇大起义和河北大起义。什么叫起义,说好听一点,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说难听一点,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他们向往的生活,就是那种义气当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生活。
  
  想当年,武川军首领贺拔岳遇害之时,大伙想到的人不是贺拔岳的哥哥名动天下的荆州刺史、骠骑大将军贺拔胜,而是名不见经传,从小混在一起飞鹰走马的哥们宇文泰。贺拔胜来了,那是爹来了;宇文泰来了,就是个老大。所以贺拔胜派往关中接管武川军的独孤如愿见到宇文泰做了老大,非但不生气,反而特别高兴,也是一种义气的表现。
  
  武川人靠小团伙的兄弟义气替贺拔岳报仇,占领关中。不成想天上掉馅饼,北魏孝武帝元修跑到长安来了。其中有一个细节,独孤如愿抛弃妻儿单身匹马追皇帝于洛涧。元修皇帝挺高兴,好一顿夸奖独孤郎是个大忠臣。其实元修自作多情,独孤如愿不是忠于皇帝,而是忠于武川那帮兄弟。后来独孤郎和杨忠流落江南,时刻不忘回北方。梁武帝萧衍曾经问过独孤如愿,你的妻儿都在洛阳,你想回哪里呢?独孤如愿毅然道:“关中。”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妻儿可以不要,兄弟不能不要。宇文泰给独孤如愿改名独孤信,注意,是信不是忠。武川军正是凭借这种兄弟般的凝聚力才得以对抗高欢大军。
  不难理解为什么宇文泰和苏绰会有一段关于用贪官反贪官的经典对话,因为宇文泰是个文盲,只懂打打杀杀和军事谋略,不懂政治,所以苏绰说得才那么露骨,如果是官场老油条,不用苏绰讲,点到即可,说透了多难为情。
  
  大家都是哥们弟兄,聚在一起不好管理。做老大不同于做皇帝,也不同于做官。皇帝和官员等同于父母,老大就是大哥。宇文泰虽然位列丞相,也不能独揽大权,凌驾于兄弟们之上。西魏文帝元宝矩执政的十七年,宇文泰官拜柱国大将军。柱国大将军有八人,他们的地位和宇文泰相近。南北朝已经详细介绍过八柱国,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独孤信、赵贵、于谨和侯莫陈崇,此八人除皇族元欣、李弼和于谨之外,其余五人均出自武川。宇文泰分了一下他们的权力,将西魏六军分成十二军,交给十二大将军来统领,故而十二大将军握有真正的军权。为了对抗东魏,也为了分化武川兄弟的实力,宇文泰把关陇一带的汉人拉入进来,形成所谓的关陇集团,这些人构成西魏的统治集团。
  
  这种格局一直沿续到元宝矩去世,小皇帝元钦登基之后宇文泰出手抓权,平衡被打破,发生元烈谋反事件,宇文泰毅然废掉女婿元钦皇帝,改立元廓。与此同时,西魏国改革官制,按照周礼设立六官,即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宇文泰担任大冢宰,总领朝政。为什么这么搞呢,方便宇文泰专权。
  
  就在宇文泰紧锣密鼓抓权,争取上位的同时,武川集团内部发生分裂。大哥,你变了,不再是兄弟,想做老子啦。
武川军团的大分裂在宇文泰去世前后达到白热化。宇文泰采取的措施即是主动出击,逼你就范,无条件服从我,威胁动用武力。他把矛盾表面化,争取死之前圆满解决。
  
  宇文泰和武川军团第二号人物独孤信摊牌。宇文泰病中召集群臣开会,告诉大家,他决定不立长子宇文毓,立三子宇文觉为继承人,因为宇文觉系嫡出,母亲是北魏孝武帝的妹妹冯诩公主。
  
  按照“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嫡长子继承制,宇文泰选正妻的长子为世子本来名正言顺。但是,鲜卑人有鲜卑人的规矩,兄终弟及,弟弟没有就轮到大儿子,不管什么正妻小妾。北魏国一百多年来的传统都是立长子。宇文泰推行鲜卑化,名字都改鲜卑姓名,立继承人却用汉人传统。其实他就是针对独孤信,因为宇文泰长子宇文毓是独孤信的女婿,防备日后独孤信以外戚专权,尾大难除。
  
  宇文泰说得直接了当:“我想立宇文觉为世子就怕大司马有疑惑。” 宇文泰逼独孤信当面表态。他清楚知道,自己死后,以独孤信在武川军团的威望和实力推翻他的决定不是一件难事。他找准独孤信的命门,讲信用,一诺千金。只要独孤信当众表态赞同,日后决不会反悔。
  
  独孤信不甘示弱,不表态,嘴巴一闭,装聋作哑,来了个沉默是金。
  
  独孤信不表态就是反对。立谁做世子是宇文家的事情,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独孤信凭什么反对?
  
  凭鲜卑人的传统,凭兄弟们之间的义气,凭武川兄弟们站在我这一边。其实大家心里清楚,宇文家族做皇帝早早晚晚的事情,皇帝由武川人来做总比外人做强。但是,你宇文泰也不能蔑视兄弟们的利益。天下是我们武川兄弟打下来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武川军团公认的二哥独孤信正是牵制宇文泰的一大势力。
  
  大殿里静悄悄的,独孤信不说话,大家都不说话。
  
  眼见双方陷入僵持,宇文泰另外一个儿女亲家大将军李远拔刀而起,喝道:“独孤信不赞同,杀了他。”
  
  宇文泰见状,急忙起身劝阻道:“何至于此啊!”对李远,我曾经有过误解,望文生义,认为李远是汉人,当时挺疑惑,在武川军团决定生死大事的时刻一个汉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翻看史书也找不到什么破绽,《周书》李远哥哥李贤的传记明确记载“其先陇西成纪人也。”陇西李氏是个大族,李唐王族也自称陇西李氏,没什么问题。直至我看到李贤的墓志才恍然大悟,李家其实复姓拓跋,是跟随拓跋鲜卑从塞外来到塞上的正宗鲜卑人。为什么称李氏呢?都怪那个崔浩,胡说什么拓跋鲜卑人乃李广的后代,李陵打匈奴投降,其子孙遍布塞北。孝文汉化,李远家族自称陇西成纪人,我与李广是一家。
  
  李远的爷爷是高平镇将,李家三代居住高平,高平也是魏帝国一座军事重镇。虽然李远不是武川军团的人,但他出身鲜卑贵族,而且是军镇鲜卑贵族,十二大将军之一,代表关中一带的鲜卑军人。他有资格说话表态,我们关中鲜卑人支持宇文泰。
  
  独孤信让步了,他没有与宇文泰血拼的思想准备。事后,曾经做过独孤信部将的李远向老领导表达歉意:“决策大事,不得不这么做。”
  
  独孤信淡淡道:“今天的事多亏你呀!”
  
  独孤信这是反话正说。武川军团无人表态说明武川兄弟们在这件事情上支持我,你算什么东西。话又说回来,独孤信生气归生气,多多少少也要感谢李远,难道武川兄弟们非要打一架。
  
  我们聊这么久远的事情和杨坚有关系吗?
  
  有,关系非常大。
  
  因为独孤信是杨坚的岳父老泰山,杨坚的父亲杨忠乃独孤信的老部下,换句话说,杨氏家族就是独孤信一党。
  
  杨坚出生于西魏大统七年六月癸丑,也就是公元541年7月21日,农历六月十三傍晚。为什么说得这么详细,便于大家查一查杨坚的八字,看看皇帝的生辰八字是否不同。
  
  喜欢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但凡皇帝出生都有一些特异现象发生,神人托梦,吞食太阳,蛟龙附身,红光满室,手握凝血,香气缭绕。杨坚出生时也有,紫气满堂,妈妈怀抱杨坚的时候发现孩子头上长角,身上长麟,以为是怪物,吓得扔到地上去了。
  
  这些可信么?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就是个大傻瓜,比说看到外星飞碟的人还要傻的傻瓜。外星人飞碟也许能够看到,这些祥瑞决无可能看到。这是皇帝们骗你的,否则怎么能显示出他们和你不一样,怎么能显示出天子的与众不同呢。
杨坚出生于佛寺,同州般若尼寺,尼寺就是尼姑庵,在中国历代皇帝当中出生地点十分罕见。个中原因不难忖度。东西魏经常打仗,西魏虽定都长安,宇文泰常年领兵在外,办公地点就在同州,今天陕西大荔县。由东方进入关中有两条路,一条从山西出发经蒲坂渡黄河,另一条走潼关。由此形成西魏对抗东魏的两个前沿阵地,玉璧和潼关。大荔县位于关中平原东部,黄河、洛水、渭水三河汇流之地。南界渭河与潼关相邻,东濒黄河与蒲坂相望,素有“三秦通衢”之称。西魏大军常年屯驻同州,进可以出关攻打东魏,退可以支援两处战略要地。杨坚父亲杨忠身为西魏国领兵大将也在同州。
  
  公元537年西魏军大败东魏军于沙苑,趁机大举进攻,第二年高欢反击,西魏军从邙山败退。公元543年东西魏又展开新一轮的较量。东西魏战事不断,杨坚回不了几趟家,以至于三十五岁依然没有儿子。公元539到公元542年三年间正值东西双方一段难得的和平岁月。妻子吕苦桃随军照顾老公也在情理之中,照顾尚在其次,赶紧弄个儿子出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吕苦桃怀孕了,哪里分娩呢?那时候没有医院和妇科产房,总不能在军营里生吧,吕苦桃住进尼姑庵。南北朝时代是中国佛教最兴盛时期,遍地佛寺,如同现在社会写字楼那么多。与此同时期的江南,梁朝皇帝萧衍甚至去寺庙出家。吕苦桃去佛寺生孩子也是非常正常的,并不像隋朝后来宣扬的那样,隋文帝杨坚乃大力金刚转世,必须在佛寺出生。
  
  孩子生下来,杨忠挺高兴,也算晚来得子,弥足珍贵。孩子怎么养呢?杨忠和吕苦桃一商议,要么你回长安看小孩去吧。吕苦桃不愿回去。讲起来,杨忠和吕苦桃夫妻挺不容易的。
从吕苦桃名字上看得出,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若是书香门第怎么可能给女儿娶这么晦气的名字。苦桃,蜜桃不好吗?仙桃也不错。吕苦桃是山东人。北周灭北齐,杨坚做到定州总管,曾经去母亲老家找亲戚,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大家都不认识,你说吕家多出名吧。直到杨坚登基称帝,有个叫吕永吉的人跑到济南官府认皇戚,说他有个姑姑叫吕苦桃,嫁给一个叫杨忠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当朝皇太后。冒认皇亲死罪。吕永吉抱着一颗战战兢兢的心,反复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就我们家这副穷样,怎么可能是皇亲国戚呢,听爹说,姑姑当年跟一个壮小伙被梁兵抓到江南去了,不在关中。可是,吕苦桃的名字对上,杨忠的名字也对上。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吕永吉横下一条心,死就死呗,万一属实,一辈子荣华富贵。还别说,两家一确认,实亲戚。
  
  杨忠自诩出自高门望族弘农杨氏,怎么会娶贫贱的姑娘吕苦桃为妻。弘农杨氏,历史悠远。远的不说,东汉杨震,三国杨修,晋武帝大小杨皇后皆出自弘农杨氏,难怪东晋杨佺期公然宣称,我家门第甲天下。杨忠是否弘农杨氏,历史学家们早有定论,攀龙附凤之举,吹牛皮。杨忠家族最有名气的先人其实是慕容前燕国北平太守杨铉。北魏灭前燕,杨铉的儿子杨元寿被任命为武川镇司马。六镇良家子弟,当时是一种荣耀。于是杨元寿在武川安家落户,融入当地鲜卑文化。光阴一晃,到杨忠父亲杨祯一代荣耀不在。六镇大起义暴发,六镇鲜卑人被当做牛羊般赶过来赶过去,朝廷也赶,起义军也赶,把杨家赶到河北。杨祯反抗起义军失败被杀,杨忠随流民来到山东。异乡漂泊,时年十八岁的杨忠偶遇吕苦桃,落难公子和茅舍灰姑娘走到一起。
  
  同一年,夫妻二人被梁朝北伐军抓到江南做了三、四年苦工,白袍将军陈庆之辅佐北魏北海王元颢北伐,元颢征召流落江南的北方人当兵,发现将门之子杨忠。杨忠随军回到北方。元颢败亡,杨忠归到尔朱家族帐下,高欢灭尔朱家族,杨忠选择跟随独孤信,回到武川军团的怀抱。北魏末年战火不断,杨忠随独孤信攻取荆州,逃亡江南,又重回关中,参加东西魏大会战。一生戎马倥偬,与吕苦桃呆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吕苦桃自然不愿意放弃难得的陪老公的机会回家看孩子。那么,孩子怎么办呢?一个法号智仙的尼姑瞧出门道,替吕苦桃想出一出妙计。这条妙计影响杨坚的一生。
智仙尼姑说呀,夫人没有时间看孩子,我帮您看。
  
  吕苦桃挺高兴,想了想又犹豫了,孩子留到尼姑庵,我老公能同意么?
  
  智仙尼姑说:“放心,包在贫尼身上。”
  
  吕苦桃半信半疑:“那就有劳大师啦。”
  
  智仙尼姑在当时非常有名气,蒲坂人氏,本姓刘,法号也叫智迁,从小出家,学得一身好本事。什么本事呢?算命。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那一片的人都相信。智仙大师牛人,吉凶祸福测得非常之准。算命是和尚道士的拿手好戏,不会算命不是好道士。和尚不会算命吃什么呀,白吃干饭么。吕苦桃生杨坚时,智仙尼姑正好在般若寺修行。
  
  智仙尼姑来见杨忠,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连声说,将军大喜,将军大喜呀。
  
  杨忠陪着笑脸,虽然自己身为大将军,但是大师不能得罪:“知道了,不就是犬子出生嘛。”
  
  智仙摇头:“贫尼不是说这件事儿。”
  
  杨忠愣了:“除了生孩子,近期我还有什么大喜事?”
  
  智仙道:“将军的儿子不同于常人,必将大贵。”
  
  杨忠不以为然,我的儿子当然会大贵,我都干到大将军了。
  
  智仙见杨忠不为所动,加重语气说道:“当得天下。”
  
  杨忠闭嘴不说话,不会吧,我儿子这么恐怖?
  
  如果在汉、唐、宋、明、清时代说这种话,实属大逆不道,说的人不敢说,听的人不敢听。这是在南北朝,南北朝皇帝像走马灯一样换,北魏统治算长久一些的,不过一百多年而已,魏末天下大乱,四海英雄觊觎皇帝宝座,谁说我杨忠的儿子不能做皇帝,何况此话出自大仙之口。
  
  智仙一瞧,震住了,缓缓道:“此儿来历特别,不可在凡俗间养育。”
  
  杨忠忙道:“何以处之?”
  
  智仙道:“般若寺。”
  
  于是,杨忠夫妇将儿子送到般若尼寺,交给智仙抚养。杨坚从此生活在寺庙之中,伴着钟声长大。
  
  有人会想,智仙大师好神呀,刚出生的小孩就能瞧出皇帝命。如果大家这么想,就被智仙忽悠了。
  
  和尚最大的一门功课是什么?
  
  化缘。
大家读过金刚经么。开篇第一品,法会因由分,就是讲化缘,佛祖亲自去化缘。西游记里唐僧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悟空,我肚中饥了,去化些斋吃。”
  
  和尚也是人,也需要吃饭。但是,和尚不干活。不干活如何活下去,必须去化缘。谁能化到大缘,谁的道行高。唐僧历尽艰难西天取经,为什么最终得到些无字书。因为经书不是取来的,有字和无字没有区别。佛教在南北朝最兴盛,经过唐僧西天取经反倒衰落了。唐僧超不过佛祖,因为他拒绝了各个王国的施舍。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想要佛经?难怪阿难、伽叶难为他,只可惜唐僧很难点化,唐代后佛教没落也在情理之中。
  
  养人需要钱,何况佛教那么大的家口。
  
  金刚经第一句话就是“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衹树给孤独园。”这个典故熟悉佛教的人都非常清楚。舍卫国有个大财主叫“给孤独”,请佛祖去他家讲法。佛祖说了,先盖一座大宅子再说。给孤独找了一块好地,可惜这块地有主儿,属于祗陀太子所有。给孤独想买,太子说,想买可以,用黄金叶子铺满八十顷的地,我就卖给你。金叶子铺了一半,太子被给孤独感动了,两人一起盖了一座大讲堂,占地八十顷,就是佛祖常常讲法的衹树给孤独园。
  
  佛祖讲一次法,需要铺满八十顷地的黄金,可想而知有多贵,如果在北京搞这么一块地,那就不仅仅是铺黄金的问题,更贵。
  
  佛祖明白告诉佛的弟子们,不会化缘不是佛家好弟子。
  
  化缘非常有学问,往小里说,要饭吃,往大里说,要财富。
  
  没有和尚不敢忽悠的人儿。
  
  我们去旅游景点观光,庙里和尚一招手,施主天中丰隆,印堂端正,必做大官;施主耳轮厚大,鼻准圆实,必有富贵;施主印堂发暗,必有灾祸;过来算一算吧。
  
  如果你经不住诱惑过去了,一通忽悠下来,和尚拿出功德薄,施舍吧。
  
  上当了吧,赶紧拿出二百大元。和尚一双鄙夷的眼神,嘴唇一动,阿弥陀佛,最少两千八。大殿里神仙罗汉盯着你,身边游客朋友看着你,不能丢人,不能在佛祖面前耍赖,二千八就二千八吧。
  
  一看你还是有钱,和尚又说了,点个长命灯吧,三千八。
  
  痛苦地再次取出钱来。
  
  临走,和尚好意叮嘱,记得明年回来续灯油,要么灯就不亮啦。
  
  为什么当今中国佛教不兴盛?和尚水平不行,别看不少佛学院出来的,化缘课学得太差劲了。
  
  强拉施舍,强拉赞助,不是好和尚。好和尚会让你心甘情愿掏钱,他们眼光长远,见识远大,比如智仙大师。智仙大师攀上杨忠家族,并非为自身的荣耀,在他们这些世外之人眼里,财富不过身外之物,过眼云烟而已。他们渴望财富,为了弘道,为了教徒生存下去,为了更好的度人,度天下苍生。
  
  智仙大师这出戏,唱得惟妙惟肖。有一次吕苦桃来般若寺看儿子,抱的时候不小心滑了手,小杨坚从吕苦桃怀里落到地上。《隋书》对此事大加宣扬,说吕苦桃看到小孩“头上角出,遍体鳞起”,心中恐惧失手。唐人编的一些佛教典藉干脆记载杨坚变成一条龙。这个传说来源于智仙大师的一句话,她见到小儿落地,连忙抱起,而后埋怨吕苦桃道:“何因妄触我儿,遂令晚得天下。”(都怨你,本来小孩能早早做皇帝的,跌这么一下,晚做好多年。)
  
  摔一下晚做几年江山,纯属无稽之谈。这不过是智仙的一种手段。智仙预测杨坚能做皇帝。做皇帝那么容易吗?杨忠夫妇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肯定会有所怀疑。智仙将杨忠夫妇的疑虑打消,由于你们的不慎,孩子做皇帝的时间推后,你们在世的时候未必看得见。
  
  杨忠夫妇深信不疑,从此再也不来打扰孩子的修行。吕苦桃想念孩子,也就偷偷瞧一瞧。杨忠夫妇甚至将家中的一处宅院改成佛寺,供智仙和杨坚生活。南北朝达官权贵信佛者居多,施舍宅院司空见惯,南朝宋明帝刘彧舍故宅为湘宫寺,梁武帝萧衍舍故宅为光宅寺,《洛阳伽蓝记》中记载的佛寺大多为权贵们所建。
  
  同是王孙公子,贾宝玉从小生活在“花柳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而杨坚却在暮鼓晨钟、宁静空寂的佛寺苦修。两种人的结局不难推测,贾宝玉从荣华富贵中落魄地遁入空门,杨坚从清贫禁欲的高墙内转出迈向人世间的高峰。
  
  这便是智仙所要的结局,把孩子练成清心寡欲坚忍稳重的人,故而她才给杨坚取名“那罗延”。杨坚一生俭朴,少近女色,不喜奢华,做了皇帝依然喜欢吃麻豆,好闻钟声。童年经历造就杨坚一生的性格,杨坚对智仙的恩惠终身不忘,提到智仙总称“阿阇梨”,佛教导师之意。
  
  智仙女尼抚养杨坚,做了一笔大投资。这笔投资的回报不是金钱能够计算的。杨坚做皇帝之后为智仙大师塑金像,立传,都不算什么,佛教重新复兴是这笔投资最大的回报。佛教在中国最惨的遭遇莫过于“三武一宗之厄”,其中就有周武帝灭佛,“毁破前代关山西东数百年来官私所造一切佛塔,扫地悉尽。融刮圣容,焚烧经典。”从这一段记载看上去,佛教被硬生生从中国大地抹去。智仙对灭佛似乎有种预感,曾对七岁的杨坚说:“儿当大贵从东国来,佛法当灭由儿兴之”。智仙赋予杨坚伟大的抱负,也就是说杨坚肩负济世弘法的使命。这是一种压力,也是一种激励。做皇帝不是你的理想,你的理想是治世,开创一个伟大的时代。
  
  智仙经历了周武帝灭佛,当佛教子弟纷纷改换门庭,或还俗,或做官,智仙内穿法衣,戒行不改,当然她有杨忠夫妇的保护。很可惜,智仙未能看到杨坚龙登九五,也未看到佛法复兴,但是,种子落地,总有生根发芽的那天。 公元553年,13岁的杨坚迎来人生第一个转折,走出佛门进入西魏太学(国子学)学习。
  
  西魏和北周是中国历史最典型的官二代的天下,武川军团的胜利就是水泊梁山式的胜利。一群哥们弟兄夺取天下,谁来做江山呢?不用问。老子,儿子和孙子,平民百姓一边瞧,没你们什么事儿。
  
  西魏的太学说白了就是高级干部子弟培训学校,培训二三年出来做官。武川出来的将领大多没文化,骑马射箭,冲锋陷阵,老子第一;读书识字,吟诗写文章,对不起,老子不懂。六镇鲜卑风气如此。塞外边城,千里草原,放牛牧羊,纵马游猎,有文化没有用。家风一代传一代,武川将领的孩子们从小习武,以弓马自矜。
  
  马上打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宇文泰认识到这一点,形势不同,不是在塞外,怎么也得认识字。宇文泰弄出两项发明,第一晚自习;第二培训学校。晚自习主要针对现任将领。西魏文武不分家,一把手主管一切。白天打仗,晚上学习。培训学校主要针对贵族子弟。
  
  我们看一下杨坚几位关系不错的同学,这些位同学在杨坚称帝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
第一位,郑译。
  
  有人奇怪,不是说太学生都是鲜卑贵族子弟吗,怎么冒出汉人啦。这种理解不对,西魏北周所谓关陇门阀,除武川鲜卑外,里面也有关中陇西,包括关东的汉人门阀贵族,当然,他们只是少数。这位郑译出自荥阳郑氏,父亲郑道邕随北魏孝武帝入关。这不是郑译能进入太学的原因。郑译和宇文泰有亲戚。郑译二爷爷郑文宽的妻子北魏平阳公主是宇文泰妻子冯翊公主的妹妹。好远的亲戚呀,一会儿就不远啦。平阳公主生不出儿子,宇文泰指定让郑译过继。妻子的外甥不远了吧,嘿嘿,裙带郑译。
  
  第二位,王谊。
  
  又一位汉人。错,王谊不是汉人。从隋书看,河南洛阳人也,瞧不出破绽。如果读北史,就知道王谊不是汉人,出自武川军团。王谊的太爷爷以良家子镇武川,从此在武川住了下来,王谊的爹跟随宇文泰任帐内都督,后升任西魏骠骑大将军。
  
  第三位,元谐。
  
  这个不用说,西魏元氏皇族,皇族子弟怎么能不进太学。
  
  有人会问,西魏的太学相当于现今社会什么文化程度?
  
  回答:初中。
  
  有人肯定不相信,说我扯蛋。
  
  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学的十三岁少年第一次上的学校,你说什么文化程度。说初中文化都是高看一眼。
  
  中国的高校教育其实误入歧途。一个人上那么多学有用吗?尤其公务员。很多人在浪费时间。初中生杨坚开创的隋王朝各项制度不好么?国家不够强盛么?文盲刘邦和朱元璋开创的汉王朝和明王朝不好么。所以说,初中文化水平足够做官的,做好官也够了。好官贪官不在于文化程度高低。中国的官员完全可以让初中生去做,初中毕业就考公务员。余下的高材生搞科研,搞创新,做蓝领,当军官,去国企。
  
  杨坚上了两年太学开始实习,实习做官,做京兆尹薛善的功曹,换句话说,西魏国首都市长的秘书。杨坚时年14岁。
  
  这么年青?
  
  不年青,而是我们老了,我们活在一个老龄化的国家里,我们的年青时代都去读无用的书,或者吃喝玩乐空度岁月啦。
无论同学,或者同事,一般人瞧来,杨坚这个人非常无趣。沉默寡言,不开玩笑,性格古板,透着一股孤傲刚毅,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艺术气息和诙谐幽默。泡妞更不用提,离得远远的。杨坚完全不适合做贵族子弟,属于资源浪费。做穷人,吃麻豆咸菜,做富人,依然吃麻豆咸菜。
  
  杨坚的朋友不多,大家不喜欢和他玩,不愿意和他交往。杨坚也不喜欢和大家玩,不愿意和大家交往。杨坚后来曾经说过:“朕少恶轻薄,性相近者,唯窦荣定而已。”脾气相近的人就一位,窦荣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窦荣定娶了杨坚的姐姐。很多人认为,包括史书也这样记载,窦荣定和杨坚少小相识。其实两人年龄相差很大,窦荣定比杨坚大十一岁。窦荣定参加西魏军与齐军作战,杨坚尚在寺庙修行。窦荣定和杨坚姐姐相识,也不是杨坚介绍,而是杨忠。杨忠从塞北突袭晋阳,窦荣定就在军中担任部将。与其说两人是发小,倒不如说杨坚从小比较崇拜窦荣定。
  
  窦荣定做官靠一步步战功得来,杨坚做大官,全靠父亲的赫赫战功。侯景乱梁,宇文泰制定向梁朝拓地的军事计划。杨忠率两千骑兵用围魏救赵之计生擒梁朝大将柳仲礼,连下随郡、安陆、竟陵等江北重镇,获汉东数百里土地,接着斩杀梁武帝六子邵陵王萧纶。随郡成为杨忠的福地,发家之地。日后杨忠被封为随国公,杨坚得以子承父爵,才有“隋”这个国名。
  
  老子有功,儿子出来做官。公元554年,也就是杨坚第一次做官,担任京兆尹功曹期间,杨忠再次出征。此次以副将、前锋身份辅佐柱国大将军于谨南征江陵。这一仗西魏把梁朝完全打残了。梁朝国都江陵城破,梁元帝萧绎被杀。有人将江陵之败比作靖康之耻。西魏军洗劫江陵城,把梁人赏给将士们做奴。王公以下的江南门阀贵族沦为奴隶的不计其数,衣冠扫地,风流不在。西魏军驱赶数以万计的奴隶回长安给他们种地。时值隆冬,天寒地冻,瘦弱的,走不动的,全部杀掉。人踩马踏,冻饿而死的人一批接一批,走到长安也就剩下六七成。江陵空了,长安繁华了,缺少人的时代,人也是一种资源。
  
  杨忠再次荣立大功。凭借父亲的功劳,杨坚升职为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第二年荣升骠骑大将军,加开府,九命,在西魏制定的行政级别中,九命相当于从一品,国家级副职。杨忠时年十六岁。
  
  有一点很有意思,此时杨忠的官职也是骠骑大将军,尚未进爵柱国。老子和儿子官位相当,爵位都是公爵,只不过杨忠是郡公,杨坚是县公。
  
  很奇怪吧?老子流血流汗,儿子坐享富贵。子承父业也有个时间吧,老子退休儿子再上位,北周不。这里头大有学问,尤其杨忠父子。
公元556年,也就是杨坚荣升骠骑大将军之年,正值一代枭雄宇文泰归天。这年春天宇文泰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改立世子,这是针对武川帮的一次主动出击,从而杜绝武川军团第二号人物独孤信上台的任何可能,为他儿子宇文觉改朝换代打基础。
  
  狡兔死,走狗烹,罢黜诛杀功臣是每一位开国皇帝必须做的事情,否则家天下如何安稳,这些功臣又岂能臣服一个毫无功劳的人。西魏比较特殊,狡兔未死,走狗不能烹。北齐尚在,陈朝新兴,把哥们兄弟辞退,或干掉,谁来保卫国家,完成事业。
  
  对于这些功臣,只能采取恩威并施的手法,一边打一边拉。所以,宇文泰让长子宇文毓娶独孤信的长女为妻,却又不让宇文毓接班。
  
  杨忠是独孤信的部下,两人关系亲密,而杨忠又直接统领军队,宇文泰不能不防。南征以来,杨忠不断立大功,军队中威名日隆。宇文泰采取打压的手段,抑制杨忠的功劳。
  
  杨忠擒柳仲礼,杀萧纶,破江陵未得到任何升迁。据史书记载,柳仲礼被擒后不服气,诋毁杨忠,说杨忠私藏了很多战利品不上交。宇文泰念杨忠功高没有处罚,自然也不能升官。杨忠对柳仲礼非常恼火,发誓不再轻饶南人,故而第二次南征捉到邵陵王萧纶随即斩杀,不再送往长安。其实,柳仲礼做为一名降将怎么可能主动揭发西魏军大将,况且杨忠对他有不杀之恩。柳仲礼必然受人唆使,而这个人只能是宇文泰。
  
  宇文泰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打压杨忠,削弱独孤信的势力。但是,如此对待功臣,势必将杨忠完全推到独孤信的怀抱,而且会引起非议。于是,宇文泰又拉了杨忠一把。不给你升官,给儿子升官。儿子十六岁和你的官职一般高,前程似锦,满意了吧?让十六岁非皇族的年青人担任骠骑大将军确实有点匪夷所思,即便在九品中正制的南朝社会也不可能,萧梁王朝有一项规定,年满二十五岁才有资格做官。杨坚十六岁做国家级副职不知算不算创了一项纪录。
  
  杨忠满意,自个虽然吃点亏,儿子有光沾心里也高兴。其他人不满意。我们的儿子怎么办?满朝文武大臣都睁大眼睛,有他有我,有他儿子有我儿子,给个说法吧!
  
  宇文泰有办法,派人召来杨坚,上下打量,发出一声赞叹:“此儿风骨,不似世间人。”
  
  不像凡人,那是什么?天上人。
  
  人家杨坚是天上人,你们家的那些孩子们怎么比,别攀比啦,回家洗洗睡吧。
  
  宇文泰也算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看人的眼光非常之准,曾经给高欢相过面,说高欢非人臣。也许认为高欢和他长得挺像。高欢弄死过两个皇帝,宇文泰也是。
  
  宇文泰对杨坚的评价一出,朝野侧目,大家都认为杨坚不是凡品,杨坚也觉得自己真是极品。宇文泰无形中为杨坚聚拢人气,罩上一层神秘的光环。日后杨坚轻松取代北周王朝,尽灭宇文氏。宇文泰泉下有知,是否会后悔当时说的这句话。我想不会后悔,恰恰证明宇文泰真英雄,有识人之明。
  
  面对宇文泰咄咄逼人的攻势,独孤信自有独孤九剑来破解,妙招即是他的七个女儿。侧帽风前花满路。独孤郎风流倜傥,七个女儿自然风姿绝代。对女人来说,再漂亮讨不到好老公也是枉然。
  
  独孤信选女婿的眼光独步天下。长女嫁给宇文毓,四女儿嫁给李昞。李昞可能许多人很陌生,他的父亲乃西魏八柱国大将军李虎,儿子唐高祖李渊。宇文泰、李虎都是武川人,西魏国最高级的权贵。二女、三女、五女、六女的夫家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毋容置疑,逃不出武川军团,更逃不出关陇集团。一条裙带拴住北周、隋、唐三个朝代,厉害吧。这就是眼光。
  
  最心爱的七女儿独孤伽罗嫁谁?
  
  自然是天上人。
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沼花开并蒂莲。喜气洋洋,笑逐颜开,天上人娶到独孤伽罗。
  
  钱钟书先生用厚厚的一本书介绍婚姻不过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得不到的东西才是好东西,爱情往往意味着得不到。得到了,宛如明日黄花。而杨坚与独孤伽罗却演绎了一幕天长地久的爱情故事,双栖双飞,相濡以沫,共渡四十五年人生历程,并肩闯过无数激流险滩,战胜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缔造了统一的大帝国。
  
  独孤伽罗先杨坚一年半死去,杨坚病中辗转哀叹:“假使皇后在,我不至如此。”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岁的杨坚却依然离不开独孤伽罗,隋宫中人瞧得很清楚,并称二圣。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只是青春饭。“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多少红颜妻子坐视富贵逼人的老公移情别恋一筹莫展。独孤伽罗如何做到恩爱不绝,专宠一身,将富有四海的男人紧紧留住。
  
  据说新婚之夜十四岁的独孤伽罗对新郎官提出一个要求: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不准有第二个女人。
  
  好野蛮的女友。杨坚脸色变了。杨坚读了十年佛经,但仍然是凡人。既然留在尘世间,便有七情六欲,谁能保证不会遇到另外让人心动的女孩子。
  
  杨坚问道:“你说什么?”
  
  独孤伽罗道:“不许有异生子。”
  
  “凭什么?”
  
  “我的智慧。”
  “哦?!”杨坚同意了。
  
  独孤伽罗轻笑道:“起誓。”
  
  “我起誓。”杨坚静静举起手,“以佛祖的名义。”
  
  一对幸运的夫妻产生了。
智慧高过美貌已是世间不争的事实。
  
  智慧能够帮助男人成功,美貌却不能。大隋王朝不是一个人开创的,而是两个人,杨坚和独孤伽罗。既然事业出自两人之手,别的女人怎么有资格来享受一切呢。
  
  伽罗,梵文香木。那罗延,梵文金刚力士。金刚力士身畔的香木。姻缘本天成,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一夫一妻,女人掌家,原本是鲜卑人的传统,杨坚现在名字叫普六茹那罗延。
  
  杨氏家族和独孤家族永远扯不清了。独孤家族的荣耀杨氏分,独孤家族的罪过杨氏背。
  
  独孤信,宇文家族心中的痛楚,帅哥的影响力太大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宇文泰归天,不敢将权力交给十五岁的儿子宇文觉。太年青了,上有皇帝,下有臣工,一不小心宇文家的大业会从手缝里溜掉。
  
  宇文泰选中侄子宇文护,理由年纪大。
  
  四十四岁的宇文护除了年纪大一些之外,无战功,无政绩,无资历,在武川诸贵眼里不过后生晚辈。即便宇文泰钦点,武川帮也不肯买帐。宇文护尚算机灵,开会前一天晚上秘密拜会柱国大将军于谨。
  
  于谨非武川将领,但他身世高贵,先祖于栗磾乃北魏开国元勋,于氏家族一百余年的鲜卑豪门望族。于谨有个非常大的优点,不敢为天下先。于谨纵横大漠,名动塞北之时宇文泰乳臭未干。他甘居人下,俯身子助宇文泰成就王霸之业。于谨又是北朝著名的战术大师,破江陵之战的总指挥官,战功赫赫。
  
  于谨看小家伙挺懂事儿,尊重老前辈,而他和宇文泰又是亲家。于是,替宇文护出谋划策:“明日朝堂之上,我必以性命去争。记住一点,明公千万不可谦让。”
  
  第二天朝会,于谨力保宇文护执政。宇文护拍着胸脯表态,我愿意干。
  
  有宇文泰的遗命,有于谨保驾护航,心有不甘的柱国大将军们无可奈何,只得随于谨叩拜宇文护,承认由宇文护执政。
  
  宇文护心知众人不服,上台后立即改朝换代,换掉西魏恭帝拓跋廓,拥立宇文觉登基,北周国建立。皇帝都敢换,你们谁不服。
柱国大将军赵贵不服。赵贵不是个有本事的人,经常打败仗。但是,再怎么打败仗也不耽误升官,因为他是武川兄弟们中第一个提议由宇文泰当老大的人。宇文泰可以当老大,宇文护绝不可以当老大。兄弟们拼死拼活打下来的江山岂能让一个没有功劳的人来享受。
  
  赵贵找到独孤信:“哥哥,不累么?一天到晚看着宇文护的脸色行事。”
  
  独孤信道:“习惯就好了。”
  
  赵贵道:“为什么让我们这些刀林箭雨出来的老家伙去习惯小家伙的颐指气使,反过来才合规矩。”
  
  独孤信道:“我们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终究是年轻人的。”
  
  赵贵道:“我们从一无所有的武川打到富饶的关中,我们才是天下的主人。”
  
  独孤信道:“一无所有?武川一无所有吗?秋天,天高马肥,四野茫茫,风吹草低,牛羊遍地。冬天,白雪漫天飞舞,天地幽静,每个帐蓬都是雪白的,躺在帐蓬里听着风的呼啸和雪花飘落的声音,憧憬来年水草丰足,饮酒快乐。”
  
  赵贵叹了口气:“哥哥真的老了。昔日我们凭着一股壮气从武川出来,壮气没了,和死人有什么不同。哥哥不肯做,兄弟去杀了那厮。”
  
  独孤信道:“都是武川出来的兄弟,你杀我来我杀他,什么时候杀到尽头?”
  
  赵贵愤愤然叹了口气:“坐上位子,身不由已,哥哥心软,怕人家手狠。”
  
  他们没有出手,宇文护出手了。宇文盛告发二人谋反,宇文护派兵埋伏在朝堂,抓住了武川帮排行在前的一、二号人物赵贵和独孤信。
  
  赵贵道:“后悔么?”
  
  独孤信摇头:“我从来不后悔,不后悔做的每一件事儿,我对武川兄弟无愧一个‘信’字。”
  
  宇文护诛杀了赵贵,却未找到独孤信谋反的证据,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那也要死,谁让他是独孤信。”宇文护很冷酷。
  
  全副武装的使者来到独孤信家里,冷冰冰道:“执政说了,大宗伯系国家重臣,为保全您的面子,如果您死了,不提谋反二字,家属一概不追究。”
  
  “尊前忽听当时曲,侧帽停杯泪满巾。”
  
  侧帽风流已成往事。
  
  独孤伽罗没有哭。这就是政治。政治是大智慧人玩的游戏,玩不起,别玩。
  
  独孤伽罗转身出门,去拜访父亲的老部下,那些以前经常逗她玩的叔叔们都该做大官了吧。
  
  南北朝时代大贵族自有部曲、家兵,这些人隶属于个人。北周改鲜卑姓时,他们跟着主子改姓,比如抚军将军高宾随独孤信改姓独孤。
  
  改了便永远丢不掉独孤这个印记。高宾的府第经常看到独孤伽罗的身影。
  
  高宾府中的柳树很高,高约百尺,枝繁叶茂,如伞盖般罩住树下笔挺站立的年青人。
  
  独孤伽罗问:“此人是谁?”
  
  高宾回道:“犬子高颍。”万千枝条垂下,浓密的柳叶遮蔽天空,高颎喃喃自语。
  
  独孤伽罗来到年青人身边,手拈青青杨柳:“你喜欢和树说话,树听得懂你的声音?”
  
  “树也是生灵,如何听不懂人的声音。他比我们活得更长,看世态炎凉,分明清清楚楚。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比他更懂万物人心的人。”
  
  独孤伽罗轻轻一挥手,柳枝缓缓荡开:“过于执着亦是身相,放不下,悟不了。”
  
  高颎对身边优雅的贵妇不以为然,说道:“不执着如何做大事。似这古柳,不执着又怎能长成参天大树。”
  
  独孤伽罗施施然离去,步履轻盈,半途回望了高颎一眼,星眸闪动,叹道:“你可真生了个好儿子。”
  
  候在门口的高宾笑道:“是他有个好爹。”
  
  独孤伽罗傲然道:“未必。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试看我大周王朝子弟可否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睡大觉。”
  
  高宾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大周王朝子弟可否包括眼前这位聪颖美丽的花季贵妇呢。
  
  独孤伽罗问道:“高颎可曾出仕?”
  
  高宾回答道:“前日,安城郡公、骠骑大将军宇文宪委托独孤熊递话,召我儿做记室。”
  
  “宇文宪?” 独孤伽罗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冷的容颜,若非她比宇文宪稍大几个月,极有可能成为这个人的妻子。而今,宇文宪娶了十二大将军豆卢宁的女儿豆卢氏为妻。
  
  独孤伽罗喃喃道:“毗贺突,他的动作好快。”
宇文泰第五个儿子宇文宪正在府里爱抚心爱的驳马,那是一匹毛色杂乱的宝马良驹。宇文宪府里养着许多驳马,都是宇文泰赐给他的。
  
  宇文泰的儿子很多,共有十三个儿子。有一次,宇文泰把儿子们聚在一起让他们随意挑选中意的马匹。宇文宪挑了一匹驳马。宇文泰很奇怪,大家都喜欢毛色纯正的良马。白马,若浮云;黑马,若镔铁;红马,若火焰;黄马,若金甲。唯有驳马无人问津。
  
  “父亲。”宇文宪手抚驳马鬃毛,“此马毛色特殊,或许是日行千里的骏马,行军打仗,马夫容易辨认。”
  
  宇文泰心中喜欢,扭头对身边人道:“此儿见识不凡,必成大器。”
  
  人弃我取,不敢争先,甘居人后,又能从别人轻视的东西中发现宝贝,正是宇文泰希望除世子之外的儿子们所拥有的品德。皇帝只能由一个人来做,世子也只有一人,其他的儿子们不能和世子争。忍让、谦恭,才能团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宇文泰每次看到驳马总挑出来送给宇文宪,“这是我儿的马呀!”
  
  独孤熊静静候在马厩旁等待宇文宪修剪驳马鬃毛。鲜卑人对骏马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宇文宪和马儿呆在一起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宇文宪终于抬起头,清冷的目光中充满忧郁:“高颎可愿来我府做事?”
  
  独孤熊道:“求之不得,高宾满口答应下来,他乃东边来的降将,新主子又犯了事,总得找个靠山。大将军瞧得上他儿子,算他家有福。”
  
  宇文宪长吁一口气,“做事不难,难的是做在人先。宫里有消息么?”
  
  独孤熊道:“天王陛下迷上摔跤,近来召入不少功勋良家子弟,日日在宫中练习摔跤。”
  
  宇文宪一愣,鬃毛梳子落到地上,脸色已然惨白。长安,西周王朝的古都,经历西汉时代的辉煌又迎来新的王朝。
  
  宇文泰时代的关中经历一场鲜卑化复古浪潮,府兵六军的高级将领全部改复姓。比如,杨忠被赐姓普六茹,陇西郡公李昞被赐姓大野。官制依周礼改为六官制,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分掌朝政,其中“天官冢宰”不仅是六官之首,而且总揽六典之政。故而,北周王朝的最高领袖不称皇帝,称天王,宇文觉成为周王朝第一任天王。
  
  宇文觉做天王时十六岁,十六岁对于少数民族来说不小,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十六岁复国,后燕国皇帝慕容垂十三岁带兵攻打高句丽。
  
  宇文觉恶狠狠将一名虎背熊腰的侍卫背起摔倒在坚硬的土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恶气,叫道:“我不是小孩子,不是!”
  
  司会中大夫李植嘿嘿一笑:“陛下当然不是小孩子,把陛下当做小孩子看的人别有用心。”
  
  李植是宇文觉最信任的人,只有他最懂宇文觉的心。李植也是关陇集团的后起之秀,大将军李远的儿子。联想到李远在宇文泰定世子会议上所起的作用,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年级轻轻的李植会干到大冢宰的副手司会中大夫,相当于副丞相。
  
  殿外传来侍卫洪亮的声音:“大冢宰到。”
  
  李植哼了一声:“说曹操,曹操到。”随即摆摆手,让摔跤的侍卫们散去。
  
  宇文护趾高气扬步入皇宫,身后总领禁军的小司马、中领军尉迟纲紧紧跟随。宇文护近来春风得意,改朝换代,荣升执政,又除掉大冢宰赵贵,将王朝最大的官职据为已有。名实相符,隐隐有宇文泰的气派。
  
  宇文觉转身回到大殿,御榻上一坐,不冷不热道:“大冢宰有事么?”
  
  宇文护拿出一份奏章,跪倒回道:“地方官员调整完毕,请陛下过目。”
  
  宇文觉扫了一眼名单,上面赫然有两个名字,李植和孙恒,李植外任梁州刺史,孙恒外任潼州刺史。宇文觉意识到这是一起阴谋,针对自己的阴谋,因为他前些日子刚刚与李植和孙恒密谋除掉宇文护亲政。他们训练武士练擒拿功夫,就为有一天发动突袭抓捕宇文护。
  “李植和孙恒不能动,其他人照准。”
  
  宇文护心中释然,这证明情报准确,天王果然与两人有密谋。
  
  宇文护直起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这是大臣们的公议,请陛下用玺。”
  
  多么熟悉的口气,不久前父亲宇文泰对西魏皇帝即此种语气。宇文觉默然无语。宇文护是周公,他不过周成王而已。
  
  宇文护站起身,踱到李植身旁,目光如炬:“李大人,明日可以起程了。”
  
  
  大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相对,殿外冷风卷入,两人浑身俱是一颤。
  
  李植道:“臣去了,陛下保重,我们中间一定出了叛徒。”
  
  谁是叛徒?
  
  除了李植和孙恒,参与密谋的人还有几名宫伯,乙弗凤、贺拔提、张光洛等人。
  
  宫伯隶属天官,北周国负责保卫王宫的宿卫军将领。没有宿卫军支持,想杀宇文护等于痴人说梦。
  
  最着急的人并不是天王宇文觉,而是这些宫伯们,李植和孙恒的命运等于他们的命运。
  
  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会杀人。
  
  乙弗凤等人不想等下去。
  
  叛徒没有揪出来不能行动。天王宇文觉说话了,“不急,等我把李植和孙恒调回来。”
  
  宇文护当然不会发调令,但是宇文觉有他自己的主意。每次上朝,天王总要说一句话:“我很想念李植和孙恒。”
  
  大家都看宇文护,宇文护表情尴尬。
  
  当天王宇文觉说到第五遍的时候,宇文护哭了,哭得很伤心:“我知道陛下的心思,陛下想除掉我。”
  
  此话一出,满朝震惊。谁也想不到宇文护会把天大的秘密当众公开。大家屏住呼吸,倾耳细听,只想知道宇文护如何收场。
  
  大殿里极静,一片落叶飘进来的声音清晰可辩。
  
  宇文护继续哭诉:“天下至亲莫如兄弟,若兄弟互相猜疑,那世间谁人可信。叔父嘱托我帮陛下治理国家,如果陛下能独立料理朝政,扬名天下,做兄长的也就死而无憾。可是陛下年纪尚小,我担心除掉我以后大权落到奸臣手中,那时候非但对陛下不利,国家也将灭亡,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叔父。我是陛下的兄长,又当了宰相,还能有什么想法。望陛下三思,切勿听信谗言,疏远骨肉。”
  
  看着泪流满面的宇文护,宇文觉害怕了。这番话明明白白告诉他,你和李植、孙恒想杀我。皇帝杀大臣天经地义,但是,杀忠臣就不对了,杀忠臣导致亡国就更不对啦。群臣听来,不是宇文护专权,而是宇文觉年小不懂事,专听奸臣的话。厉害呀,宇文觉只能承认,宇文护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乙费凤等人再也等不下去了,唆使宇文觉设宴招待群臣,摆下一出鸿门宴,席间动手干掉宇文觉。
  
  圈套设好,只等恶狼入套。
恶狼没有入套。鸿门宴前一天,总领禁军的小司马尉迟纲带兵入宫,强行带走乙弗凤等人,宣布解散宿卫军。乙弗凤、贺拔提等人跪在宇文护府门外引颈就戮,鲜血染红两尊石狮。孙恒调回长安,当即处斩。
  
  如何处置李植令宇文护非常头痛。李氏家族势力庞大。李植的父亲李远升任柱国大将军,坐镇弘农,握有重兵。李远哥哥李贤系原州豪族,任本州刺史。宇文泰创业之初四处征战,四儿子宇文毓、五儿子宇文宪尚在襁褓之中养在李贤家里整整六年。李远的弟弟李穆官拜雍州刺史、兼小冢宰,曾经救过宇文泰的命。东西魏邙山大会战,宇文泰中冷箭落马,东魏军追来,李穆用鞭子击打宇文泰的后背,骂道:“哪个部队的兵,你家主子在哪里,到处乱跑。”东魏骑士以为宇文泰是个小卒,纵马而过抓大官去啦。李穆赶紧让宇文泰骑上自己的马,狼狈逃跑。那一次西魏军败得惨,两人相对流泪,从此李穆成为宇文泰的心腹重臣。
  
  李氏家族一门三大将,家族成员遍布朝廷地方担任要职。宇文护不敢轻易得罪,将李远、李植父子一起召回,当着李远的面扔下狠话:“你的儿子想杀我,你看着办吧!”
  
  李植不承认,对爹说,“别听他的,没有的事情,纯属栽脏陷害。”
  
  李远爱子心切,没仔细核实,既然儿子不是主谋,凭自己这张老脸,宇文护总得给个面子吧。
  
  李远带着儿子上朝来见宇文护,想赔个礼道个歉了事。
  
  宇文护见李远进殿,满脸笑意迎上前去,本想说两句安慰话,“自古圣贤,大义灭亲,儿子死了就死了,别伤心。”抬眼一望,那个挨千万的李植晃晃悠悠跟在他爹身后。宇文护心中勃然大怒,招呼李远坐下,不等李远开口,皮笑肉不笑道:“阳平公不相信我呀。好,好,等着。”
  
  不一会儿,天王宇文觉来了。宇文护站起身,凑到宇文觉面前,盯着天王的眼睛说道:“陛下,我把您最好的朋友,最好的谋士带来了。他不承认你们之间做过的事,讨论一下吧,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
  
  宇文觉的脸变了颜色,扭头哼了一声:“萨保!离我远点!”
  
  宇文护显然一怔,既而哈哈大笑,大声道:“张光洛在哪里!”
  
  宫伯张光洛一身甲胄出现在大殿门口。
  
  叛徒浮出水面,张光洛。这个人参加了所有的密谋会议,一次也没有缺席。
  
  看着面如死灰的李植,看着战战兢兢的李远。宇文觉冷笑道:“做了就是做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做不改姓。”
  
  李植长叹一声:“我做此事,本为安定社稷,为了陛下,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反倒害了陛下,有什么好说的!”李远闻听,瘫软在座位上,喃喃道:“果真如此,实在罪该万死!”
  
  宇文觉心中困惑,那个拔刀怒向独孤信的李远哪里去了,那个大吼独孤信可斩的李远哪里去了。莫非被赵贵的鲜血吓住,莫非被独孤信的孤独吓住。
  
  说什么忠孝仁义,说什么忠君不二,到头来都是懦夫。天地之大,只剩孤零零的自己。宇文觉猛然盯着宇文护大声道:“萨保,我想杀你,不想受气,不想窝窝囊囊地活着,我,陀罗尼,是大周的天王!”
  
  “好,有骨气。”宇文觉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沉声道:“李植谋反,事实俱在,当斩。阳平公包庇国家罪人,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李远被逼自杀,李植和三个弟弟被杀。李贤、李远、李穆削职为民。北周朝廷又掀起一场血浪。
  
  宇文觉懂得,这是一场死生较量。生,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死,一无所有下地狱。
  
  忠于天王的宿卫军解散了,还有宫女。宇文觉给宫女们发放武器,眼望柔弱的女人们被厚重的铠甲和长矛压弯腰的窘态,一滴泪水滚过面颊。
这又是何苦,输就输了,二十年后再来就是。那罗延,看来你要进宫了。”
  
  除了师傅智仙,这个世界上称呼杨坚做那罗延的人只有一个,妻子独孤伽罗。
  
  “进宫?”杨坚放下手中的佛经,奇怪地问道,“做什么?”
  
  “宫伯。”
  
  独孤伽罗凝望西方的天空,红叶飘零,残阳如血。
  
  “统万突该起程了吧。天转凉,不知姐姐可曾备下保暖的衣服。”
岐山,秋色正浓。
  
  柱国大将军、岐州刺史宇文毓漫步红叶间,沿幽幽曲径登上半山亭。自从父亲宇文泰立三弟宇文觉为世子以来,身为长子的他长年留在陇右土地上,先任宜州刺史,又从宜州来到岐州。
  
  丢掉世子之位,宇文毓从不怨恨,父亲打下的江山愿意给谁就给谁。他永远记得一个故事,一个孩提时代听来的故事。
  
  小时候他和母亲生活在北魏国最宏大的一座军事要塞-统万城。那是匈奴人曾经的国都,号称最坚固的城堡。他出生在那里,父亲给他取名统万突,似乎想让他如同那座直插云霄的城堡一统万年。统万城流传一个真实的故事。匈奴人将富可抵国的宝藏和数不尽的牛羊围进这座坚固的堡垒,以为这样就能坐享富贵,一统万年。然而,统万城最终陷落了。匈奴人的三个王子为争夺王位互相争斗。匈奴王赫连勃勃宠爱四子,剥夺长子的太子之位,立四子为太子。长子一怒之下杀了四子,三子又杀了长子。内斗使匈奴人失去抵抗外敌的力量,再坚固的城堡也难以保佑内斗的兄弟们。
  
  宇文毓像极了匈奴王的长子,但他没有选择抗拒,不想让匈奴人的历史在宇文家族重新上演。
  
  举目望去,山坡上红叶如海。人要做红叶,经过风吹雨打,越发瑰奇绚丽。他就是一片红叶,经历人生风雨的红叶,他已经变得异常坚强。
  
  山风卷起,红叶乱舞,妻子独孤氏替他披上一件锦袍。
  
  “我听到凤鸣声。”宇文毓流露出一丝兴奋。
  
  “凤鸣是什么声音?”独孤氏轻声问。
  
  “有如刀剑的鸣响。”
  
  风吹动独孤氏的秀发,雪白的脸庞愈发苍白。独孤氏挽住丈夫的手臂,颤声道:“七妹来信了,朝中发生大事,萨保解散了宿卫军,宫伯乙弗凤他们都死了,死在萨保的府门外,我倒庆幸你未做什么世子。”
  
  宇文毓神色冷峻,“该来的总会来,父亲临终安排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三弟太小,不成熟。”
  
  独孤氏道:“莫不成你还在埋怨父亲么?”
  
  “我不是最有资格埋怨父亲的人,三弟才是。”
  
  “天王?”
  
  “三弟活不了多久。”
  
  “萨保敢做贼?”独孤氏惊疑不定。
  
  “不是敢做,而是已经在做。南朝宋齐梁三代,包括东西两魏,你见过活着的傀儡皇帝么。”
  
  独孤氏默不作声,紧紧贴在宇文毓身上,“我们真是幸运,可以站在山上看红叶。”
  
  “你太不像你的七妹,她为什么告诉你宫里那些事儿。”宇文毓目光闪烁,“因为下一个入宫的人就是我。”
  
  独孤氏惊恐地叫起来:“不,不要你去。”
  
  宇文毓抱紧独孤氏,“放心,谁也不能伤害我,我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你就是我的王后,唯一的王后。”
  
  独孤氏道:“我不要做王后,我只要守在你身边,看你欢喜,看你忧虑,看你每一个表情,看你每一个动作,这就是我的幸福,是我的全部。我不想失去,不想。”
  
  山风狂乱,一片片红叶无助地漫天飞舞,汇成一团团红色旋转的海洋。独孤氏只觉嗓子一咸,那竟是血。
 天王宇文觉死了,宫里临时武装起来的女兵根本不是禁军的对手。宇文觉牙关紧咬不肯吐出“退位”两字。然而,他说了不算,从一开始就不算。
  
  为掩天下人的耳目,宇文护选择二十四岁的宇文毓继承周天王之位。新天王众望所归,不能是别人,只能是宇文毓。刚刚执政一年多的宇文护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岂敢再废去第一继承人。
  
  宇文毓从岐州启程由水路返长安,独孤氏病了。宇文毓静静陪坐在独孤氏身边,握着妻子冰凉的手,端详苍白的容颜。他知道,独孤为他而病。天空暗下来,风起云涌,窗外渭水迅急。宇文毓凝望漫天乌云,前面有多少险阻呢?人生难道不是在险阻中前进的吗?一个又一个激流,一处又一处浅滩,害怕了,永远达不到目标。
  
  北周王国官员们全部来到江边迎接新天王。
  
  宇文毓见到最不想见的人,这个人跪伏在脚下,但心却凌驾于他之上。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个人。没有这个人,他当不上天王;而有这个人,他一生不得安宁。
  
  “起来吧,王兄辛苦了,诸公辛苦了。”宇文毓淡淡道。
  
  宇文护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一张平淡的脸,淡到极点,看不到任何一丝喜怒哀乐,
  有如一张白纸。
  “必须让这张白纸透露出讯息。”宇文护暗暗想,转眼间瞥见婢女搀扶的宇文毓夫人,那个被自己逼死父亲的独孤氏。
天王的登基仪式隆重而喜庆。
  
  宇文毓戴上王冠的那一刻说道:“我要立独孤氏为王后。”
  
  “不行。”宇文护一口拒绝,“她有病,况且他的父亲涉嫌赵贵谋反一案。”
  
  “独孤信谋反证据不足,朝廷早有定论。独孤氏是朕正妻,与朕情深义重,恩爱甚笃,从未犯错,岂可不立她做王后。”
  
  “天下好女人多得是,陛下何必单恋一人。”
  
  宇文毓不再说话,宇文护也不再说话。
  
  四个月过去了,北周王朝的王后桂冠依然寂寞地等待女主人。
  
  宇文护顶不住压力,朝野上下对他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让步。”宇文护咬咬牙,眼中闪烁冷冷的光芒。
  
  独孤氏戴上母仪天下的王后桂冠,沉重的后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独孤氏不再吃药,任凭身体一天天削瘦。
  
  宇文毓握住王后的手,怜爱道:“珍惜生命,别做傻事。”
  
  独孤氏笑得很勉强:“没有用,我的身体我知道,吃什么药也没有用,再好的药也难治心病。”
  
  “你说谎。”
  
  “你说我说谎,那我就是说谎好了。”
  
  “我知你的心,你想死,怕连累我。你认为你活着,对萨保来说永远是个威胁。可我不怕,我有办法。你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是我的仇人,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了你,我不恨他。和他好好相处,不要锋芒太露,不要学你的三弟。”
  
  “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说过,一辈子陪我。”
  
  “想,当然想,陪你一生一世,甚至来生来世。但是,如果你和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我选择……你。”
  
  宇文毓流泪了,独孤氏没有落一滴泪,为所爱的人去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选几位好宫伯保护你。杨坚不错,谨慎稳重,少年老成。”独孤氏用力抓住宇文毓的手:“千万不要急躁,莫要心急,也不要想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等来世。”
  
  两个月,独孤氏登上王后之位短短两个月香消玉殒。
  
  杨坚由成纪县公晋封大兴郡公,任职宿卫军将领右小宫伯,踏入那座雄伟壮丽,深似大海的周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