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货破产的人心路历程:汉语新诗鉴赏(2)韩东?车前子?西川?沈尹默?潘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1 19:56:34

汉语新诗鉴赏之二

韩东\车前子\西川\沈尹默\潘维

 

 

韩东(1961-),江苏南京人。著有诗集《吉祥的老虎》、《爸爸在天上看我》、《白色的石头》等。

 

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这条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选自:《中国》,1987年第7期)

 

[赏析]

这首诗消解了有关大雁塔的历史光环和虚伪权威,粉碎了盲目的英雄膜拜,将关注的目光投向当下的日常生活,展示了这个没有英雄的年代世俗庸常的本真状态。

诗人在一开始就用朴素直白的语言与反诘的语气告诉读者,关于大雁塔,我们不能知道什么。大雁塔并没有见证千百年人民的苦难和尊严,也不能承担历史的重量,更没有崇高的美学内涵,它只是供游人登临的普通的塔。有许多拜倒在大雁塔神圣光环之下的人,“从远方赶来”,只不过是“为了爬上去∕做一次英雄”。那些无论是得意的“发福者”,还是失意的登临者,都纷纷而来,一睹泛着“灵光”的英雄之塔,想象自已变为真正的英雄,来感受一种白日梦的安慰。然而,经过伪善做作的膜拜之后,他们若无其事地下来,“走进这条大街∕转眼不见了”,又回到现实平庸的生活。那些勇于自杀的登临者也不是英雄,诗人戏谑地称他们是19世纪俄国诗人莱蒙托夫笔下的“多余人”的翻版——“当代英雄”。他们的死亡并不能证明无所畏惧、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却恰恰体现了个人的无知与生命的轻薄。多余的、无意义的自杀只是“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些许点缀,并不影响生活本来的面目。诗的末尾再次写道:“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什么”,既是对诗首提问的回答,又与开头照应,形成完整的回环结构。诗人意在告诉读者,大雁塔没有神秘的光环,它的实用价值就是供人们登高以观赏周围的景致,不应该被人为地置于历史的乌托邦幻境的巅峰。

诗人用口语形式表达了反文化、反英雄的盲目崇拜观念,倡导回归真实自然的原生态的日常生活,形成了一种颠覆性的艺术效果。 沙峰\文)

 

 

 

车前子(1963-),原名顾盼,又名老车。江苏苏州人。著有诗集《纸梯》、《怀抱公鸡的素食者》等。

 

一颗葡萄

 

一颗葡萄被结实的水

胀得沉甸甸沉甸甸后,坠落了。

 

坠落就是展开的过程。

 

这颗葡萄像一架绿色的软梯一直

拖到了大地上。

 

结实的水被泥土吮干。

那些核仿佛是从一扇门里出来

又开始爬向梯顶。

葡萄更多更多了乱哄哄地说

跳呵跳呵一起往下跳。

 

从很遥远的地方

跳下。  跳下

我们。  我们

一直跳到大地上

梯子从自己的影子中探长双手叉开两腿。

梯子把黑暗的影子从身上脱下。

 

从很遥远的地方

我们跳下后又爬上梯顶超越墙头眺望天外。

 

接近天堂的是梯子穿过地狱的是门。

 

星球转动我们生生死死。

但有一颗葡萄不会消失。

这颗葡萄像一架绿色的软梯从高处展开

一直拖到了大地上。

 

(选自:《诗刊》1986年第11期)

 

[赏析]

这是一首带有哲理意味的小诗,揭示了死亡与新生这两种生命情调的共存。

诗的哲理是通过“一颗葡萄”体现的。诗人详细地叙述了葡萄从支架上跳下,掉到地上,核又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过程。这一简单的过程,诗人却采用了有趣的叙述方式。葡萄落下到生根发芽跨越了冬与春,如何在极短的篇幅内自然地完成时间的过渡,诗人处理得非常成功。“一棵葡萄被结实的水/胀得沉甸甸沉甸甸后,坠落了。”何谓“结识的水”,其实就是冬天已经结成了冰的水,没有直接指出是在冬天,却又让读者明确地知道这是在冬天。“结识的水被泥土吮干。/那些核就仿佛从一扇门里出来/又开始爬向梯顶。”通过这样的描摹,读者又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春天到来了。

“葡萄”在这里是一种象征。世间万物都必将经历生生死死,“接近天堂的是梯子穿过地狱的是门”,葡萄就是经历了这一切的。它的种子穿过了“门”才能变成接近天堂的绿色的软梯。就好似凤凰涅盘。“保护神毗湿奴点燃熊熊烈焰,垂死的凤凰投入火中,燃为灰烬,再从灰烬重生,成为美丽辉煌永生的火凤凰。人们把这称作——凤凰涅盘。”(《罗摩衍那》)葡萄从支架上跳下与凤凰的浴火重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颗葡萄》在结构上还体现了闻一多先生提出的“三美原则”中的建筑美。诗中两行一节、四行一节、五行一节,也有单句成节的情况。在诗的第五节中,诗句排列的形式更是极具特色,“跳下。跳下/我们。我们”一方面加强了语气,另一方面,这样的结构所造成的视觉冲击,让读者的关注点一下子就集中到了这个地方,去体会葡萄跳下时的心情。

在诗中,诗人既没有融情于物,也没有以物喻人,而是冷静地去赞美葡萄本身的生命力。诗的意蕴丰富,每一次诵读,读者都将会有新的感受和发现。  (木子臻/文)

 

 

 

西川(1963-),原名刘军,江苏徐州人。著有诗集诗集《虚构的家谱》、《大意如此》、《西川的诗》等。

 

起 风

 

起风以前树林一片寂静

起风以前阳光和云彩

容易被忽略仿佛它们没有

存在的必要

起风以前穿过树林的人

是没有记忆的人

 

一个遁世者

起风以前说不准

是冬天的风刮的更凶

还是夏天的风刮的更凶

 

我有三年未到过那片树林

我走到那里在风起以后

 

(选自:《西川的诗》)

 

[赏析]

这首诗以平静朴实的语调从容不迫地向读者宣告“起风”之前世界的模糊不定,透露出那个年代的精神危机。诗人在“起风”之后找了人生的方向与展现自我的途径。

“起风以前树林一片寂静∕起风以前阳光和云彩∕容易被忽略仿佛它们没有∕存在的必要”,云淡风清的树林,安宁沉默淹没了生活本来的色泽。世界没有形态,美好绚丽的阳光和云彩被忽视,价值被扼杀,认为“没有存在的必要”。“起风以前穿过树林的人∕是没有记忆的人”,曾怀着漫游幻想的气质漫步树林的人,却遗忘了作为人的记忆,失忆的人与模糊的世界都被灰色的蒙昧基调浸透。“一个遁世者∕起风以前说不准∕是冬天的风刮的更凶∕还是夏天的风刮的更凶”,人们在起风之前过着混沌的生活,被昏暗遮蔽了视线的双眼已经分辨不出基本的逻辑。生命空白简单,不堪触碰,仿佛整个时代都将人类孤立在外,将清醒的灵魂隔离,只伪装出一副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禅意。

“我有三年未到过那片树林∕我走到那里在风起以后”,全诗的最后一节简明精悍,却饱含着无尽的难以言说的“画外音”。诗人在起风之前以物质困顿的姿态活着,经历了精神危机的责难,而起风改变了一切。阳光和云彩实现了原本的价值,人们恢复了对世界的感知力。头脑模糊的人们被赋予判断是非的逻辑能力,获得了准确的人生定位,寻找到了曾经遗失的记忆。“我走到那里在风起以后”,诗人以沉稳坚定的声音向读者传达着没有言尽的光明前景与希望。

诗人大胆舍弃雕饰的辞藻,使诗歌闪动着灵动质朴的美感,小溪般宁静悠远的叙述声音凸显起风前后的剧烈反差。而诗人在抒写这种变化时,仍能不露声色,不温不火,足以窥见内心深潭般的广博深邃。  (叶草/文)

 

 

 

    沈尹默(1883-1971),浙江吴兴人。五四运动时期,是《新青年》编辑之一。著有诗集《秋明诗》、《秋明室杂诗》等。

 

   月 夜

 

    霜风呼呼的吹着,

    月光明明的照着。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

    却没有靠着。

 

   (选自:《新青年》4卷1号)

 

    [赏析]

    在早期的白话诗人中,沈尹默的诗才受人瞩目,周作人曾说:“只有两个人具有诗人的天分,一个是尹默,一个就是半农。”(周作人《〈扬鞭集〉序》,北新书局)《月夜》是沈尹默的代表作,这首诗与胡适的《鸽子》以及刘半农的《相隔一层纸》等同时发表在《新青年》四卷一号上,为最早发表的新诗作品之一,被誉为中国新诗史上“第一首散文诗而具有新诗美德”。(北社编选:《新诗年选(1919)》,亚东图书馆,1922)

    诗题是《月夜》,但它并非一首抒情的小夜曲,诗人仅是选择“月夜”作为背景,营造出一种空旷寂寥的意境。这首诗的意象集中于“秋风”、“寒霜”、“月光”、“树木”,这些景致在古典诗词中都很常见,难得的是诗人能将这些“旧景”点染出新境界,并从中挖掘出新的时代精神。

    全诗共四句,第一句以风吹写动,第二句以月照言静,前两句在动静交融中烘托出萧瑟苍凉的氛围。诗人写“风”而仅用“霜”字加以形容,既点明了晚秋时节的时间背景,又传达出“吹着”的“风”寒意逼人的触觉感受。第三句由写物过渡到写人,抒情主人公“我”被赫然推到读者面前,由此开拓出全诗的新气象。在古典诗词中,“我”很少直接入诗,抒情主人公“我”,往往被隐藏于“物”或者消融在诗歌的意境里,难以凸显出来。而《月夜》中“我”却带着昂扬之气立于“月夜”的“霜风”之中,“我”作为主体意象出现在诗行里,充分表现了新诗作者与旧诗作者截然不同的精神追求,“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一句,是对“我”的描写更是“我”发出的“独立宣言”,诗人用“并排”形象地写明“我”如何“立着”,其中含有“我”与“树”齐头并进之义,借写“顶高的树”突出“我”的高大。《月夜》里,“我”的发现、“我”的觉醒、“我”的张扬正是“五四”狂飙突进的时代精神的表现。而最后一句“并没有靠着”与第三句“并排立着”相呼应,进一步彰显了在寒冷寂寞的环境中“我”的独立与自强,诗人追求个性自由的思想得到了更为明晰的表现,诗歌的精神主旨也上升到新的层次。

    《月夜》简约古朴的语言不免露出新诗初创期稚嫩的痕迹,尽管如此,读者还是可以看出诗人遣词造句的匠心。诗歌第一句和第二句“呼呼”与“明明”的叠用,增加了诗歌的形象性和色彩性;口语化虚词“着”字在诗歌句尾的反复呼应,使诗歌的音节韵律和谐自然,这些都是诗人在创作过程中,对新诗形式所做的有益探索。  (韦经/文)

 

 

 

潘维(1964-)出生于湖州,现居杭州。著有诗集《不设防的孤寂》,组诗《太湖龙镜》。

 

乡 党

——致何家炜

 

离开之前,你就早已把老家回遍。

现在,你能回的只是一堵

被雨水供养的墙壁。

在斑驳中,你幻想般真实。

往事弯下威胁式的膝盖向你求爱;

你退避着,缩小着,吞咽着生锈的奶。

 

乡党,我也是一道填空题;

在月光锯齿的边缘晾晒街道。

石板上的盐,并非可疑时光。

出嫁的屋顶,仅仅是翅膀在收租。

而从雕花门窗的庭院里,不经意的会流露

我们细小的外祖母封建的低泣。

 

不过,你将会受到迷信的宴请。

不必去破除那些荷叶纷长的软弱。

即便你能把吉他弹奏出黄昏的形状,

也不会有一根弦为你出生。

在我们县衙贪婪的裙底,

仍是发霉的官员在阵阵洗牌。

 

一年四季,仍是名副其实的徒劳。

然而,当你再次回来,准备鞠躬;

乡党,我将像一枚戴着瓜皮帽的果子,

送你一付水的刑枷——我已经

被铐住示众多年。还有,让修正的眼光

领你去观赏:太湖,我的棺材。

 

二○○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杭州

 

(选自:《2006年中国诗歌年选》花城出版社)

 

[赏析]

潘维聚焦于他的故乡,太湖旁边的小城长兴,一个丝绸和茶叶和雨水和细腰的国度,我更乐意称之为“后主的领地”。

在迄今为止的全部创作中,潘维将这样的历史隐喻精心编织到自己的文字里去,呈现给我们一系列颓废的文本,珠灰的色调,细腻的肌理,其间又掺杂了突如其来的尖锐的撕裂,典型地属于诗人所心仪的“小暴力”。

潘维以他的感性江南获得了诗坛的声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声望自有其局限性,相当于偏安的后主们在整个中国版图上事实上的节度一方。专注于某个地域的写作往往如此,而且如果这一写作具有较为明显的同质化倾向,则局限性会来得尤其突出。潘维那些混杂着精致的颤动与疲倦的个人化语境,已然成为当代中国诗歌的一处名胜,但是,那助长我们成熟的因子同时会让我们衰败。

潘维的这首《乡党》,算不上他最好的诗作,但却是各种要素最为平衡的诗作。一如既往地绵密,精细,但往昔的柔软中已加强了韧性。尽管也出现了“雨水”、“月光”、“雕花门窗的庭院”这些潘维的个人专利式的意象,却并非只作为情绪的点染与装饰,而是在一个有机的诗的动力装置中素朴地发挥了作用。他不再片面地追求朦胧的影射效果,虽然仍是雕琢,但却能够如T. S艾略特所称道的那样,“在必要的时候并不丧失那种既直接、简洁而又出人意料的浑朴”。这证明诗人在感受性方面来得开阔多了。这是判断一位诗人是否真正成熟的标志。

这首《乡党》,写来节制,沉稳。是日常说话的调子,有不断转换的语气,几乎不用形容词,只是将复杂的经验提炼成简单的意象,其间迂回映照,充满了内在的张力,让一种可贵的戏剧性内化在诗的组织中,就这么不事张扬地成为极具现代感的篇章。  (江弱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