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j麦科勒姆长高经历:后汉演义(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7:58:43
后汉演义
第三十六回 鲁叔陵讲经称帝旨 曹大家上表乞兄归
 
        却说阴皇后妒恨邓贵人,已被和帝察觉,随时加防,到了永元十四年间,竟有人告发阴
后,谓与外祖母邓朱等,共为巫盅,私下咒诅等情。和帝即令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会
同掖庭令,捕入邓朱,并二子邓奉邓毅,及后弟阴轶阴辅阴敞,一并到案,严刑拷讯。三木
之下,何求不得?当即录述口供,证明咒诅属实,应以大逆不道论罪,定谳奏闻。和帝已与
阴后不和,见了张慎等复奏,也不愿顾及旧情,便命司徒鲁恭,持节至长秋宫中,册废皇后
阴氏,徙居桐宫。鲁恭由侍御史擢至光禄勋,累蒙宠信。会司徒刘方,坐罪自杀,继任为光
禄勋吕盖,不久又罢,遂升恭为司徒。恭奉命废后,后已无计可施,只得缴出玺绶,搬向桐
宫居住。长门寂寂,闷极无聊,即不气死,也要愁死。况复父纲仰药,弟辅毙狱,外祖母邓
朱,及母舅奉毅,并皆为刑杖所伤,陆续毙命。阴邓两姓家属,都被充戍日南,单剩了自己
一身,凄惶孤冷,且悔且愤,且愤且悲,镇日里用泪洗面,茶也不饮,饭也不吃,终落得肠
断血枯,遽登鬼箓。谁叫你度量狭窄。宫人报闻和帝,总算发出一口棺木,草草殓讫,即日
舁出宫外,藁葬平亭。邓贵人闻阴后被废,却还上书劝阻,太觉得假惺惺了。和帝当然不
从。贵人即自称疾笃,不敢当夕,约莫有好几旬,有司请续立皇后,和帝说道:“皇后为六
宫领袖,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可率尔册立?朕思宫中嫔御,只邓贵人德冠后庭,
尚可当此!”这数语为邓贵人所闻,连忙上书辞谢,让与后宫周冯诸贵人。好容易又是月
余,和帝决计立邓贵人为后,贵人且让至再三,终因优诏慰勉,方登后位。也好算得大功告
成了,宫廷内外,相率庆贺;梦兆相法,果如前言。小子因一气叙下,未便间断,免不得中
多阙漏,因再将和帝亲政后事,略述数条:和帝崇尚儒术,选用正士,颇与乃父相似。沛人
陈宠,系前汉尚书陈咸曾孙,咸避莽辞职,隐居不仕,见《前汉演义》。常戒子孙议法,宁
轻毋重。及东汉中兴,咸已早殁,孙躬出为廷尉左监,谨守祖训,未敢尚刑。宠即躬子,少
为州郡吏掾,由司徒鲍昱辟召,进为辞曹,职掌天下讼狱,多所平反;且替昱撰《辞讼法》
七卷,由昱上呈,颁为《三府定法》。嗣复累迁为尚书,与窦氏反对,出为泰山广汉诸郡太
守,息讼安民。窦氏衰落,宠入为大司农,代郭躬为廷尉。躬通明法律,矜恕有声,任廷尉
十余年,活人甚众。及躬病逝,由宠继任,往往用经决狱,务在宽平,时人以郭陈并称,交
口榆扬。惟司空张奋免职,后任为太仆韩棱,棱以刚直著名,迭见前事,当然为众望所归。
太尉张酺,因病乞休,尝荐魏郡太守徐防自代,和帝进大司农张禹为太尉,征徐防为大司
农。禹襄国人,族祖姑曾适刘氏,就是光武帝祖母;祖况随光武北征,战殁常山关;父歆为
淮阳相。禹笃厚节俭,师事前三老桓荣,得举孝廉,拜扬州刺史。尝过江行巡,吏民谓江有
伍子胥神灵,不易前渡,禹朗声道:“子胥有灵,应知我志在理民,怎肯害我?”甚是。言
毕,鼓楫径行,安然无恙。后来历行郡邑,决囚察枉,民皆悦服。嗣转兖州刺史,亦有政
声。入为大司农,吏曹整肃,及擢拜太尉,正色立朝,为朝廷所倚重。徐防沛人,亦有令
名,祖宣父宪,皆通经术,至防世承家训,举孝廉,乃入为郎。体貌矜严,品行慎密,累迁
至司隶校尉,又出为魏郡太守。和帝因张酺荐引,召为大司农。适司空韩棱逝世,太常巢堪
代任,未能称职,乃进防为司空。防留意经学,分晰章句,经训乃明。就是司徒鲁恭,亦以
通经致用。恭弟丕更好学不倦,兼通五经。章帝初年,诏举贤良方正,应举对策,约有百余
人,独不同时应举,得列高第,除为议郎,迁新野令,视事期年,政绩课最。擢拜青州刺
史,后复调为赵相。门生慕名就学,追随辄百余人,关东人互相传语云:“五经复兴鲁叔
陵。”叔陵即不表字。东汉自光武修文,历三传而并尚经学,故士人多以此见誉,亦以此致
荣。旋复调任东郡陈留诸太守,坐事免官,侍中贾逵,独奏称不道艺深明,宜加任用,不应
废弃,和帝乃再征为中散大夫。永元十三年,帝亲幸东观,取阅藏书,召见侍中贾逵,尚书
令黄香等,讲解经义,丕亦在列。贾逵为贾谊九世孙,累代明经,至逵复专精古学,尝作
《左氏传国语解诂》五十一篇,献入阙廷,留藏秘馆,入拜为郎;又奉诏撰《尚书古文同
异》,及《齐鲁韩诗与毛氏异同》,前汉时,辕固为齐诗,申公为鲁诗,韩婴为韩诗,毛苌
为毛诗。并作《周官解诂》,凡十数卷,皆为诸儒所未及道,因此名重儒林。和帝迁逵为左
中郎将,改官侍中,领骑都尉,内参帷幄,兼职秘书,甚见信用,盈廷俱推为经师。逵以经
学成名,故特从详叙。黄香为江夏人,九岁失母,号泣悲哀,几致灭性,乡人称为至孝。年
十二,为太守刘护所召,使居幕下,署名门下孝子,香得博览经典,殚精道术,京师称为天
下无双,江夏黄童。嗣入为尚书郎,超迁至尚书令。看官试想!这贾侍中黄尚书两人,一个
是累代家传,一个是少年博学,平时讲贯有素,一经问答,统是口若悬河,不假思索。偏鲁
叔陵与他辩难,却是独出己见,持论明通,转使贾黄两宿儒无词可驳,也不免应对支吾。和
帝顾视鲁丕,不禁称善,特赐冠帻履袜,并衣一袭。
    此时却难为贾黄。丕谢赐而退,越日复上疏道:
    臣以愚顽显备大位,犬马气衰,煨得进见,论难于前,无所甄明,衣服之赐,诚为优
过。臣闻说经者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准绳之不可枉
也。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情思不劳,而道术愈章。
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览诗人之旨意,察《雅颂》之终始,明舜禹皋陶之相戒,
显周公箕子之所陈,观乎人文,化成天下。陛下既广纳謇謇以开四聪,无令刍荛以言得罪,
既显岩穴以求仁贤,无使幽远独有遗失,则言路通而人才进,人才进而经说明,天下可不劳
而理矣!
    为此一疏,和帝乃下诏求贤,令有司选举明经洁行,使侍经筵,且敕边郡各举孝廉。敕
书有云:
    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修良吏,进仕路狭。
    朕惟抚接夷狄,以人为本,其令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
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举一人。
    看官阅此,应疑和帝既令边郡各举孝廉,何故限人限岁,严格如此?哪知孝不易得,廉
亦难能,且边郡人民,华夷杂处,性质多半愚蒙,尚未开明文化,能有几个孝子几个廉士
呢?这且无容细叙。且说凉州西偏,屡有寇患,叛羌迷唐,自被刘尚赵世等击走,奔往塞
外,汉兵引归。回应前回。廷议且谓尚、世畏懦,不敢穷追,应该坐罪,乃逮入诏狱,并令
免职。议亦太苛。谒者王信,代领尚营,屯驻枹罕;谒者耿谭,代领世营,屯驻白石。谭复
悬赏购募,招诱羌人,羌众又陆续来归。天下无难事,总教现银子。迷唐见部众离散,复起
惊慌,因遣人乞降。谭令迷唐自至,方可允许。迷唐不得已趋诣汉营,谭与信会同受降,且
遣迷唐诣阙投诚;余众不满二千,统皆饥乏,暂入居金城,拨给衣食。及迷唐入京,朝谒已
毕,和帝令他还居榆谷,不得再叛。迷唐未便多言,拜辞西行。奈何复纵之使去?到了塞
下,却不肯再回故地,他想榆谷附近,汉人已造河桥,往来甚便,如何保守得住?因致书护
羌校尉吴祉,托言种人饥饿,不肯远归。吴祉得书,还道他是真言,多赐金帛,令得籴谷购
畜,便即出塞。不料迷唐心变,至金城挈领部众,顺便钞掠湟中诸胡,满载而去。王信耿谭
吴祉,统皆坐罪,又致夺职还乡,改用酒泉太守周鲔为护羌校尉。永元十三年秋季,迷唐复
至赐支河曲,率众犯塞。周鲔与金城太守侯霸,调集诸郡兵士,湟中小月氏胡,合三万人出
塞,行至允川,未见羌踪。鲔安营驻扎,使侯霸前往探哨。霸骁勇敢战,在途巡逻,忽与迷
唐相遇,毫不畏缩,即向前突阵,锐不可当,羌众慌忙退走,已晦气了四百多人,做了枉死
的无头鬼。霸复驱兵追剿,急得羌众走投无路,多半匍伏乞降,共计有六千余口。迷唐只带
了数百残骑,奔往赐支河北,伏匿岩谷间。及霸飞章告捷,汉廷因周鲔逗留,未曾与战,饬
令还都论罪;擢霸为护羌校尉。置校尉如奕棋,也属不宜。既而安定降羌烧当种叛乱,由郡
守发兵剿灭,没入妇女,尽为奴婢。于是四海及大小榆谷,无复羌寇。隃麋相隃麋为东汉侯
国。曹凤上书献议道:
    西戎为害,前世所患,臣不能纪古,且以近事言之:自建武以来,其犯法者常从烧当种
起事。所以然者,以其居大小榆谷,土地肥美,又近塞内,诸种易以为非,难以攻伐,南得
杂种以广其众,北阻大河,因以为固,又有西海鱼盐之利,缘山滨水,以广田畜,故能强
大。常雄诸种,恃其权勇,招诱羌胡;今者衰困,党援坏沮,亲属离叛,余兵不过数百人,
窜走穷荒。臣愚以为宜及此时,建复西海郡县,规固二榆,广设屯田,隔塞羌胡交通之路,
遏绝狂狡窥伺之谋;又殖谷富边,省委输之役,国家可无西顾之忧矣!
    和帝览书,发交公卿会议,俱云可行。乃复置西河郡,即拜凤为金城西部都尉,出屯龙
耆。嗣金城长史上官鸿,复开置归义建威屯田二十七部,霸亦增置东西邯屯田五部,及留逢
二部,总计得三十四部。功将垂成,后因安帝永初元年,诸羌复叛,竟至中辍。惟迷唐孤弱
失援,终至病死。有一子款塞来降,户口不满数千,西陲暂得少安。至若西北一带,自从班
超抚定西域,各国归命,变乱不生。惟超由明帝永平十六年,奉命西行,直至和帝永元十二
年,尚未得归,先后约三十载,超年将七十,思归故里。适值超掾史甘英,奉超令欲赴大
秦,即罗马国。行至条支,即阿剌。西临大海,为安息人所劝阻,中道折回;安息国献入狮
子,及条支大鸟,超因遣子勇偕同外使,共诣洛阳,特拜疏乞归道:
    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韩诗外传》云:“代马依北风,飞
鸟扬故巢。”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犹且如此,况远处绝域如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
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
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
或因臣沦没西域,举以为戒。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老病衰困,冒死瞽言。
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亦所慰心。望阙哀鸣,伏冀垂鉴。
    这疏呈入,和帝因超居西域,得外人心,急切无人可代,只得暂从搁置,俟后再图。转
眼间又是二年,超久待朝命,杳无消息。但闻妹昭入宫续史,为后宫师,因特寄与一书,浼
令设法求归。昭本善文,援笔立就奏章,伏阙上陈。略云: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绝,
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陈睦之变,道路隔绝,
超以一身奔走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创痍,不避死亡,赖
蒙陛下神灵,尚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皆已
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
虽欲竭尽其力,以报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
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顾目前,莫肯远虑,如有猝变,超之气
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效,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
陈苦急,延颈遥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
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万国之欢心,不遗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
死为超求哀,匄超余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家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猝之忧,超
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子方姓田,为战国时魏文侯师,文侯弃老马,子方为
弃马非仁,收而养之。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超有书与妾
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
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如国家何?妾冀幸超家蒙赵母卫姬先请之贷,赵母谓赵括母,惧
括败,先请得不坐罪。卫姬系齐桓公姬,桓公与管仲谋伐卫,桓公入,姬先请卫罪。并见
《列女传》。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无任翘切待命之至。
    和帝见了此奏,不禁感动,乃召超还朝,命中郎将任尚代为都护。超欣然奉命,与尚交
代。尚问超道:“君侯在西域三十余年,远近畏怀,末将煨承君后,任重才浅,还求明
诲!”超喟然道:“超已年老,耳目失聪,任君屡当大任,经验必多,何待超言?但既承明
问,敢不竭愚!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类,皆因平时犯罪,徙补边屯;戎狄又性同禽兽,
难养易败,今君来此抚驭,他不足虑,只性太严急,还宜少戒。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
和,宜改从简易,宽小过,总大纲,便可收效了!”尚虽然谢教,心下却未以为然,待超去
后,私语亲吏道:“我以为班君必有奇谋,谁料他所言止此,平淡无奇,何足为训?”平淡
中却寓至理,奈何轻视?遂把超言置诸脑后,不复记忆。超至洛阳,诣阙进谒,和帝慰劳数
语,令为射声校尉。超素患胸疾,至是益剧,入朝不过月余,便致告终,年七十一。和帝遣
使吊祭,赗遗颇厚,令长子班雄袭爵。小子有诗咏道:
    久羁外域望生还,奉诏登途入玉关;
    老病已成身遽逝,此生终莫享余闲!
    班超如此大功,生虽封侯,死不予谥;那宦官郑众,居然得加封为鄛乡侯,真是有汉以
来,闻所未闻了!欲知后事,试看下回续叙。
    ----------
    经者常也,六经即常道也。圣贤之所以垂训,国家之所以致治,于是乎在。自秦火一炬
以后,简残编断,得诸燹余者,往往阙略不全。汉儒重兴经学,意为笺注,已失古人精义;
但先王之道,未坠于地,则犹赖汉儒之力耳。鲁丕在东观讲经,能折贾黄二宿儒之口,当非
强词夺理者可比。本回特从详叙,所以表章经术,风示后世。经废则常道不存,安在而不乱
且亡也?班超有抚定西域之大功,年老不得召归,幸有同产女弟之博学贞操,为后宫所师
事,方得以一篇奏牍,上感九重。至超归而月余即殁,狐死首丘,吾犹为超幸矣!夫苏武归
而仅为典属国,班超归而仅得射声校尉,至病逝后,并谥法而且靳之,汉之薄待功臣久矣!
无惑乎李陵之降虏不返也! 
 
      
后汉演义
第三十七回 立继嗣太后再临朝 解重围副尉连毙虏
 
        却说郑众封侯,乃是汉廷创例,和帝因他诛窦有功,班赏时又辞多就少,所以格外宠
遇,竟给侯封。哪知刑余小人,只可备供洒扫,怎得视若公卿?就使郑众驯良可取,有功不
矜,究不能封他为侯。贻讥作俑,这便是教猱升木,引蚁决堤。光武帝辛苦经营的天下,要
为了郑众封侯,自启厉阶,终落得七乱八糟,不可收拾呢!引起下文乱事。话休叙烦,且说
永元十五年间,孟夏日食,有司以阴气太盛,奏遣诸王就国。日食,乃天道之常,就使果应
人事,亦为邓后临朝预兆,奈何归咎诸王,请令就国?穿凿附会,殊属可笑。原来和帝性情
友爱,遵循乃父故事,令兄弟留居京师。及有司奏请遣发,和帝尚不忍分离,有诏作答道:
    日食之异,责由一人。诸王幼稚,早离顾复,弱冠相育,常有“蓼莪凯风”之哀。《蓼
莪凯风》见《诗经》。选懦仁弱之意。之恩,知非国典,且复须留。
    未几又是冬日,和帝出祠章陵旧宅,光武帝改舂陵乡为章陵县,事见建武六年。令诸王
一律从行。祠毕后大会宗室,饮酒作乐,备极欢洽。嗣又顺道进幸云梦,至汉水滨方拟再诣
江陵,忽接到留守太尉张禹奏章,乃是谏阻远游,和帝乃还。清河王中傅卫,与清河王庆
并同随驾,沿途索赃,得千余万缗,事被和帝察觉,派吏鞫治,并责庆不先举发。庆答复
道:“位居师傅,选自圣朝,臣本愚昧,但知言从事听,不便纠察,所以未得先闻。”和
帝听了,颇以奏对合宜,待抄出卫私赃,一并赐庆。庆辞让不许,乃拜受而退。太尉张
禹,亦得蒙特赏;此外留守诸官,及随从诸臣并各赐钱帛有差。会岭南例贡生龙眼荔枝,十
里一置,马递曰置。五里一侯,司望曰侯。互相传送,昼夜不辍。临武县长唐羌,具陈贡献
劳苦情形,且请和帝勿重滋味。乃有诏禁止贡献,饬太官毋受珍羞。这是和帝美政,故特表
明。越年司徒鲁恭,因事免官,迁司空徐防为司徒,进大鸿胪陈宠为司空。宠已由廷尉进官
大鸿胪。又越年改号元兴,大赦天下,凡宗室因罪削籍,并得赐复。既而雍地忽裂,时人讶
为不祥。待至十二月间,和帝不豫,逐日沉重,竟至告崩,享年只二十七岁,在位一十七
年。当时储君未立,后宫生子多殇,往往视宫中为凶地,遇有生育,辄使乳媪抱出宫外,寄
养民间。及车驾将崩,群臣尚未知皇嗣下落,无从拥立,不得不禀明邓后,请旨定夺。邓后
却知后宫生子,遗存二人,长子名胜,素有痼疾,未便迎立;少子名隆,生才百日,已在宫
外寄养,乃即令迎入,立为太子。当夜即位,尊邓后为皇太后,临朝听政。不到半月,便已
改岁,定年号为延平元年,进太尉张禹为太傅,司徒徐防为太尉,参录尚书事,百官总己以
听。邓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入居禁内,乃令张禹留卫宫中,五日一归府;并擢光禄勋
梁鲔为司徒,使继徐防后任,备位三公。封皇兄胜为平原王,奉葬和帝于慎陵,庙号穆宗。
总计和帝在位十七年,英明仁恕,有祖父风,少年即能摈除窦氏,收揽权纲;后来尊儒礼
士,纳谏爱民,凡蠲租减税,赈饥恤贫诸诏,史不绝书;遇有灾异,辄延问公卿,谕令极言
得失,前后符瑞,得八十一处,皆自称德薄,抑而不宣。可惜天不假年,未壮即殁。只晚年
荣封郑众,以致宦官继起用事,这乃是和帝一生遗累,种下绝大祸根。祸足亡国,故不惮烦
言。丧葬既毕,清河王庆等,始俱令就国。庆追念和帝德惠,衔哀不已,甚至呕血数升,力
疾就道。邓太后格外体恤,许得置中尉内史,所赐什物,皆取自和帝乘舆,俾作纪念。且因
嗣皇幼弱,恐有不测,乃留庆长子祐,与嫡母耿姬,仍居清河邸中,以备非常。既有此虑,
不如先立皇子胜,何必舍长立幼?一面使宫人归园,特赐周冯两贵人策书道:
    朕与贵人托配后庭,共欢等列,十有余年。不获福祐,先帝早弃天下,孤心茕茕,靡所
瞻仰,夙夜永怀,感怆发中。今当以旧典分归外园,惨结增叹,《燕燕》之诗,曷能喻马?
《燕燕》为卫庄姜送戴妫诗。其赐贵人以王青盖车采饰辂骖马各一驷,黄金三十金,杂帛三
千匹,白越四千端;布名。冯贵人未有步摇环珮,亦加赐各一具,聊为赠别,不尽唏嘘。
    周冯两贵人,奉策拜赐,辞别出宫,至园寝中陪侍山陵去了。邓太后复接连下诏,大赦
天下,凡建武以来得罪被锢,皆复为平民。又减节太官导官尚方内署所供服食,太官掌御
厨,导官掌择御米。自非陵庙祭祀,食米不得导择,朝夕惟一肉一饭,不得妄加。郡国贡
献,悉令减半,斥卖上林鹰犬,蠲省离宫别馆米炭,所有掖庭侍女,及宗戚没入诸官婢,一
律遣归,各令婚嫁。会因连月下雨,郡国或患水灾,即敕二千石据实详报,为除田租刍藁,
不得欺隐。各处淫祀,不入祀典,概令罢免。这都是邓太后初次临朝的美政。总束一语。既
而司空陈宠病殁,命太常尹勤为司空,且进虎贲中郎将邓为车骑将军。系邓训长子,为
邓太后亲兄,表字昭伯,少时为窦宪府掾,及女弟立为贵人,乃与诸弟并为郎中,和帝尝欲
加封邓,为邓后所推让,故迁官止虎贲中郎。及后既临朝,遇有一切政务,不能不引入
议,较免嫌疑,因擢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三司就是三公,汉官中向无此名,自为
始。太后临朝,势必引用外戚,后来一跌赤族,可慨可叹!颇知敛抑,且受祖父邓禹遗
训,居安思危。但女弟既为太后,年仅花信,不便屡见大臣,自己托在同胞,出入较便,只
好勉强受命,就职任事。光阴易过,又是仲秋,那小皇帝竟感冒风寒,仓猝天殇,年仅二
岁,殡殓崇德前殿中。邓太后忙与密商,议及继统事宜。好在清河王庆子祜,尚留邸中,
当由邓太后创议迎立,亦赞成。再由商诸公卿,亦无异言,便夤夜使持节,用王青盖
车迎祜入宫,先授封长安侯,然后准备嗣位。邓太后即下诏道:
    先帝圣德淑茂,早弃天下,朕奉嗣皇,夙夜瞻仰日月,冀望成就。岂意猝然颠沛,天年
不遂,悲痛厥心!朕惟平原王素婴痼疾,未便继承。念宗庙之重,思继嗣之统,惟长安侯质
性忠孝,小心翼翼,能通诗论,笃学乐古,仁惠爱下,年已十三,有成人之志。亲德系后,
莫宜于祜。《礼》:“昆弟之子犹己子。”《春秋》之义:“为人后者为之子。”不以父命
辞王父命,其以祜为孝和皇帝嗣,奉承祖宗,案礼议奏。
    公卿等依诏定议,复奏进去;又由宫中撰就策命,交付太尉张禹,引祜受策。当由禹对
祜宣读道:
    惟延平元年秋八月癸丑,皇太后曰:咨长安侯祜,孝和皇帝,懿德巍巍,光于四海。大
行皇帝古称帝丧,为大行,大行者,不返之意。不永天年,朕惟侯系孝章帝世嫡皇孙,谦恭
慈顺,在孺而勤,宜奉宗庙,承统大业。今以侯嗣孝和皇帝后,其君临汉国,允执厥中,一
人有庆,万民赖之!皇帝其勉之哉!
    张禹读罢,持策与祜,祜拜受后,再由禹奉上玺绶,乃拥祜即皇帝位,是为安帝。公卿
以下,循例谒贺。但因安帝年甫十三,未能亲政,仍由邓太后临朝。越月将崇德前殿的殡
宫,奉葬康陵,幼主无谥,且无庙号,只称作殇帝罢了。安帝本与嫡母耿姬,同居清河邸
中,帝既入承大统,耿姬不便独留,邓太后即使中黄门送她归国。惟安帝生母叫作左姬,左
姬字小娥,有姊字大娥,系犍为人,伯父圣坐妖言伏诛,家属俱没入掖庭,二娥当然在列,
并有才色,小娥更善史书,能词赋,为众所称。会和帝命赐诸王宫人,清河王庆素闻二女艳
名,特贿托宫中保姆,求得二娥。好容易得遂心愿,将二娥拨至清河邸中,庆得左拥右抱,
其乐陶陶。废太子也想纵欢么?小娥有娠生子,便是安帝。相传安帝幼时,屡有神光照室,
又有赤蛇蟠护床中,近视又复不见,因此称奇。这多是附会之谈,实则安帝入嗣,由乃父无
辜被废,天道有知,巧为转移而已。年至十岁,好学史书,和帝亦叹为奇童,暇辄召见,与
谈文字。只大小二娥,却是始终薄命,做了清河王的姬妾,还是没福消受,一对姊妹花,相
继沦谢。好花不久长。到了安帝入嗣,二娥已逝世有年了。清河王庆,就国逾年,也是形销
骨损,病入膏肓,至耿姬返后,病即垂危,乃嘱清河中大夫宋衍道:“清河土薄,不堪茔
葬,我意欲至我母坟旁,掘穴下棺。自思朝廷大恩,尚应赐筑祠室,俾得母子并食,魂灵有
所依庇,死后亦无遗恨了!”说至此,即令宋衍缮就遗表,乞将骸骨赐葬亡母宋贵人旁,越
宿竟逝,年才二十有九。遗表传达京师,邓太后也觉含哀,函遣司空尹勤持节,与宗正同往
吊祭,特赐龙旗九旒,虎贲百人,饰终典仪,尽仿东海王强故事。一面使掖庭令送左姬遗
棺,与庆合葬广丘,谥曰孝王,长子虎威袭封。越年为永初元年,邓太后又封宋衍为盛乡
侯,并分清河为二国,封虎威弟常保为广川王,这且待后再表。且说车骑将军邓,自与太
后定策立嗣后,不欲常居禁中,屡求还第,太后乃准如所请。有四弟,长弟京时已去世;
次弟悝得升任城门校尉;三弟弘亦得为虎贲中郎将;季弟阊尚为郎中。邓太后复增封为上
蔡侯,悝为叶侯,叶音摄。弘为西平侯,阊为西华侯,食邑各万户。以定策有功,加邑三
千户。邓太后前为兄弟辞封,此时何遽封为侯?表辞不获,出都谢使,复恳切上陈,大略
说是:
    臣兄弟庸秽,无能可采,谬以外戚,遭值明时,托日月之末光,被云雨之渥泽,并统列
位,光昭当世,不能宣赞风美,补助清化,诚惭诚惧,不胜疚心。陛下躬天然之姿,体仁圣
之德,遭国不造,仍罹大忧,开日月之明,运独断之虑,援立皇统,奉承太宗,圣策定于神
心,休烈垂于不朽,本非臣等所能补效万一。而猥推嘉美,并享大封,伏闻诏书,惊惶惭
怖。追睹前世倾覆之诫,退自思念,不寒而栗。臣等虽无逮及远见之虑,犹有庶几戒惧之
情,常聚母子兄弟,内相敕厉,冀以端悫畏慎,一心奉戴,上全天恩,下完性命。刻骨定
分,有死无二,终不敢横受爵土,以增罪累,惶窘征营,昧死待命。
    邓太后接阅书,尚不肯许,再申前请,且欲窜迹穷荒,于是太后收回成命,召令还
都;惟封生母阴氏为新野君,以万户供汤沐邑。虎贲中郎将邓弘,素治欧阳尚书,欧阳生字
伯和,师事伏生,为前汉武帝时人。太后乃令他入傅安帝,自己亦从曹大家受经,兼习天文
算数,昼治政事,夜览书籍,习以为常。好算是巾帼丈夫,可惜阴盛阳衰。偏是内忧少靖,
外患又迭起不休,西域都护任尚,不肯依从班超遗诫,专务苛察,致失众心,西域诸国又相
率叛汉,围攻任尚。尚上书求救,汉廷令北地人郎中梁慬为西域副校尉,使率河西四郡羌胡
五千骑,星夜赴援。慬尚未至,尚已解围,因复据实报闻,有诏征尚还都,另任骑都尉段禧
为都护,西域长史赵博为骑都尉,同驻龟兹它乾城。城中形势狭隘,梁慬往阅一周,谓西域
方有变志,此城如何可守?乃特访龟兹王白霸,与述朝廷厚恩,嘱使勿负,且言龟兹势孤,
当邀都护等入城共守。白霸本由汉廷遣归,得立为王,见三十四回。听了梁慬议论,当然乐
允;惟吏士同声谏阻,霸乃不从。梁慬见众有贰心,急命从吏飞报段禧,请即引兵入龟兹
城。禧遂与赵博率兵八九千至龟兹国都。龟兹部众,恨王招入汉军,却去联结温宿姑墨两国
兵马,来攻白霸,共计有数万人,环绕龟兹城下,势甚汹汹。白霸原是惊惶,连段禧赵博两
人,亦自悔仓猝失图,被他围住。独梁慬毫无惧色,慷慨誓师,出城奋击,三战三胜。叛众
自恃势盛,虽屡经败衄,尚未肯退。慬出战一次,还守数日,出战两次,又还守数日,相持
至好几月,看得叛众疲敝,索性与段禧赵博等,并力出战,大杀一阵,刀过处血风乱洒,槊
落处胡马齐倾,叛众抵挡不住,自然尽溃,温宿姑墨两国败兵,也即散走。慬复引兵追击,
大振余威,复枭得许多头颅,夺得许多牲畜。总计先后斩虏首万余级,获生口千余人,骆驼
牛羊万余头,力写梁。龟兹乃定。慬等自然奏捷。无如龟兹以外,余国尚未肯服从,遂致道
路梗塞,奏报不通,待至捷书到达,差不多有百余日。一班公卿大夫,统是顾近忽远,并言
西域遥隔,向背无常,朝廷多耗饷糈,吏士屯田,连年劳苦,为费亦巨,不如取销都护,迎
师回朝为是。邓太后亦不欲劳兵,依了众议,就遣骑都尉王弘,发关中兵,及西陲羌胡,往
迎段禧赵博梁慬等,及伊吾卢柳中屯田诸吏士。看官听着!班定远数十年的劳绩,至此乃甘
心弃去,尽隳前功,说将起来,统是任尚一人,贻误大事。可见得安内攘外,全仗人才,一
或误用,未有不立时败坏呢!慨乎言之。朝廷大臣,不知另举才能,出镇西域,反以为撤销
都护,可无外患。谁知一误不足,还要再误,为了迎还西师一役,又惹出羌人的变乱来了。
先是烧当羌酋东号,挈众内附,见三十二回。有子麻奴,随父同降,寓居安定。东号死后,
麻奴继立,种人滋生日繁,散居河西诸郡县。吏人豪右,往往目为贱种,随时差役,积成众
怨。及王弘奉命征调,发遣金城陇西汉阳诸羌,使迎西师,羌人还疑是调署西域,往往裹足
不前。郡县官吏,严行逼迫,约有数千百骑,到了酒泉,复不愿出关,陆续逃避。官吏当作
叛羌相待,发兵邀截,非杀即拘,或把他旧居庐落,尽行毁去。于是诸羌益惊,哄然尽溃,
麻奴亦支撑不住,也西走出塞。先零别种滇零,与钟羌诸种,反得乘隙为乱,据住陇道,大
为寇掠。一时不得兵械,就将竹竿当作戈矛,板案充作盾牌,四出滋扰。郡县官无法抵敌,
不得不连章奏闻,邓太后乃使车骑将军邓,发兵征羌;再用任尚为征西校尉,令归邓节
制,一同西行。小子有诗叹道:
    良言不纳总无成,轻隳前功罪岂轻;
    如此庸材犹屡用,边陲何日得澄清?
    邓任尚西行征羌,究竟能否制服羌人,待至下回再叙。邓后以贤德见称,迹其行谊,
殆亦得半失半,瑜不掩瑕。和帝崩后,应援立嗣以长之大经,谘询群臣,然后定议,奈何遽
以生经百日之婴儿,骤使嗣位?谓非贪立幼主,希揽政权,其谁信之?及幼主已殇,又徒与
亲兄定策,迎立清河王子祜,一朝元首,乃出自兄妹二人之私意,试问国家建置三公,果何
为乎?且临朝未几,即封兄弟四人为侯,违反祖制,专顾私亲,而其他之煦煦为仁,转不足
道。微邓等之犹知退让,几何而不为窦氏也?洎乎西域变起,措置失常,梁慬有却寇之
材,不使专阃,反听朝臣鄙议,甘举西域而尽弃之,定远有知,能无隐恫?况弃西域而复构
西羌,虽属内外之失人,究由宫廷之失策!诗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邓后虽非倾城
之妇人,其亦不能无讥乎? 
 
      
后汉演义
第三十八回 勇梁慬三战著功 智虞诩一行平贼
 
        却说车骑将军邓,与征西校尉任尚等,出讨诸羌,因各郡兵马尚未到齐,乃留屯汉
阳,但遣前哨数千骑,窥探诸羌动静。不意到了冀西,突与钟羌相遇,急切不能抵敌,竟被
杀死千余人,余众狼狈逃归。可巧西域副校尉梁慬驰归,行抵敦煌,奉诏为邓援应,因即
引兵转赴张掖,击破诸羌万余人,斩获过半。再进至姑藏,羌豪三百余人,畏威乞降,慬曲
为晓谕,遣还故地,各羌豪喜跃而去。是年边疆未靖,腹地多灾,郡国十八处地震,四十一
处雨水,二十八处大风雨雹。太尉徐防,司农尹勤,相继引咎,上书辞职。邓太后准令免
官,三公以灾异罢免,实自此始。命太傅张禹为太尉,太常周章为司空。宦官鄛乡侯郑众,
及尚方令蔡伦,乘机干政,为邓太后所宠幸。外戚宦官,更迭干政,有何好处?司空周章,
屡次规谏,并不见用。章素性戆直,因见外戚宦官,内外蒙蔽,邓太后始终未晤,免不得愤
激起来,当下密结僚友,谋诛邓兄弟,及郑众蔡伦诸人,并且废去太后嗣皇,改立平原王
胜。事尚未发,竟致漏泄机关,把章褫职;章自知不免,忙即服毒自尽。是何等事,乃敢仓
猝妄行?死不累家,尚是侥幸!颍川太守张敏,入为司空;司徒梁鲔病逝,仍起鲁恭为司
徒。鲁恭免官,见前回。越年二月,遣光禄大夫樊准吕仓,分巡冀兖二州,赈济灾民。准上
移民政策,谓赈给不足济事,应将灾民徙置荆扬熟郡。邓太后依准所议,民得少苏。会仲夏
大旱,邓太后亲幸雒阳寺,令若卢狱中囚犯,解入寺中,面加讯问。官之所居曰寺,若卢狱
为少府所掌,主鞫将相大臣。有一囚徒犯杀人罪,实是屈打成招,冤枉牵累,当时已奄奄一
息,由吏役扛抬至前,可怜他举头四顾,尚不敢言,太后察出情隐,温言讯鞫,具得实情,
乃将囚徒释免,收系雒阳令抵罪。行未还宫,甘霖大降,群臣喧呼万岁。太后虽有心恤囚,
但以一妇人,亲加讯鞫,究非国法所宜。未几又接任尚败报,复致忧劳。原来车骑将军邓
,出屯经年,因使任尚及从事中郎司马钧,带领各部兵马,出讨羌豪滇零,到了平襄,与
滇零等接仗多时,尚军大败,伤亡至八千余人,慌忙遁回。此人原不堪典军。滇零得了胜
仗,竟自称天子,招集武都参狼上郡西河诸羌种,东犯赵魏,南入益州,攻杀汉中太守董
炳,转掠三辅,气焰甚盛。湟中诸县,粟石万钱,百姓死亡,不可胜计。朝廷既要转饷输
兵,又欲发粟赈民,弄得日夜徬徨,不知所措。故左校令庞参,坐法遭谴,充作若卢狱中工
作,特令子俊上书道:
    方今西州流民扰动,而征发不绝,水潦不修,地力不复,重之以大军,疲之以远戍,农
功消于转运,资财竭于征发,田畴不得垦辟,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穷,无望来秋,百姓力
屈,不复堪命。臣愚以为万里运粮,远就羌戎,不若总兵养众,以待其疲。车骑将军邓,
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辅,休徭役以助其时,止烦赋以益其
财,令男得耕种,女得织絍,然后蓄精锐,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则边民之仇报,
奔北之耻雪矣。臣身负罪戾,自知昧死,区区一得,不敢不闻,伏希赐鉴。
    邓太后得书后,尚在踌躇。适光禄大夫樊准,自冀州回京复命,闻得庞参上书言事,具
属可行,且素知参材足任事,因上疏荐参道:
    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昔孝文皇帝悟冯唐之言,而赦魏尚之罪,使为边守,匈奴不
敢南向。夫以一臣之身,折方面之难者,选用得也!臣伏见故左校令河南人庞参,勇谋不
测,卓尔奇伟,高材武略,有魏尚之风,前坐微法,输作经时,今羌戎为患,大军西屯,臣
以为如参之人,宜在行伍。惟明诏采前世之举,观魏尚之功,免赦参刑,以为军锋,必有成
效,宣助国威不难矣!谨此上陈,惟陛下裁察之。
    为此一疏,参得蒙恩赦罪,进拜谒者,奉使西行,监督三辅诸军,屯田防边。且诏令梁
慬进屯金城。慬得三辅军报,知叛羌随处骚扰,迫近园陵,乃即引兵往击,转战武功美阳
间,武功美阳皆县名。身先士卒,连败羌众,夺还被掠生口多人,截获马畜财物,不可殚
述。邓太后得慬捷书,心下少慰,特用玺书劳勉,委慬剿抚诸羌,节制各军;一面从庞参计
议,征还邓,但留任尚屯兵汉阳。奉诏东归,途次又接太后恩诏,拜为大将军。并无
功劳,何得升官?可见太后全是为私。既至都门,大鸿胪持节出迎,中常侍赍牛酒犒劳,王
侯以下,相率候望,络绎道中。及诣阙入谒,复特赐束帛车马,真是宠灵显赫,震耀京师。
若使扫平诸羌,不知如何待遇?太后既优待邓,不得不加赏任尚,遂封尚为乐亭侯,食邑
三百户。败军之将,且得封侯,邓太后真是愦愦。惟将护羌校尉侯霸召还,说他不能驭羌,
黜为庶人,也是冤枉。即令前西域都护段禧,代为护羌校尉。怎奈羌势日盛,终不能制,永
初三年孟春,三辅告急,因复遣骑都尉任仁,督领诸郡屯兵,往援三辅。仁屡战屡败,羌众
越加猖獗,当煎勒姐种羌,攻陷破羌县,钟羌攻陷临洮县,连陇西南部都尉,都被擒去。司
徒鲁恭,年近八十,乞请致仕,乃改任大鸿胪夏勤为司徒。勤既就职,日虑国用不足,往往
仰屋兴嗟,不得已商诸太尉张禹,及司空张敏,援照前汉入粟拜爵的故例,联名上奏,许令
吏民纳入钱谷,得为关内侯,或虎贲羽林郎,及五官大夫府吏缇骑营士各有差。邓太后见三
公同意,自然准议。无如天灾屡降,常患饥荒,上半年河洛水溢,京师大饥;下半年并凉水
溢,人自相食。接连又传到许多警报,海贼张伯路等,寇掠沿海九郡,渤海平原剧贼刘文河
周文光等,遥与勾连,搅乱得一塌糊涂。还有代郡上谷涿郡间,又由乌桓鲜卑两路叛胡,一
再入犯,杀败五原太守,伤毙郡中长吏。南匈奴骨都侯,阴助乌桓鲜卑,也是逆焰滔天,不
可收拾;甚且南单于亦背叛汉朝,把美稷守将耿种围住,危急非常。那时汉廷将相,无从隐
讳,当然奏白邓太后。邓太后很是着忙,只好与亲兄邓等会议,一路一路的调遣人马,前
去征讨。出剿海贼的一路,委任了侍御史庞雄;出救五原一路,委任了车骑将军何熙;出击
南单于一路,委任了辽东太守耿夔;又调梁慬行度辽将军事,使出为耿夔后应。军书四达,
鼓齐鸣,不但汉廷当日,忙乱得什么相似,就是小子一支秃笔,从今追叙,也觉得东顾西
应,煞费精神了。我说是好看得很。侍御史庞雄,出剿海贼,究竟贼众乌合,不能抵敌王
师,张伯路屡败乞降;渤海平原等剧贼,也望风瓦解,四处避匿。庞雄遽报肃清,有诏迁雄
为中郎将,令他引兵西行,往副车骑将军何熙。那辽东太守耿夔,与行度辽将军事梁慬,统
皆百战名将,一经会师,便向美稷城进发,行至属国故城,遇着南匈奴部酋奥鞬日逐王,约
有三千余骑,截住途中,夔当先冲阵,鞬在后继进,两将似生龙活虎一般,搅入匈奴阵中,
三千人不值一扫,奥鞬日逐单骑走脱,所有辎重什物,尽被汉军夺来。
    此时南单于师子,已早病亡,从弟檀嗣立为单于。永初三年六月间,曾诣阙入朝,随从
有一降虏的汉人,叫作韩琮,朝毕还国,琮与语道:“关东水潦为灾,兵民统皆饥死,若发
兵进击,必可得志!”单于檀为琮所惑,因此叛汉兴兵,围攻美稷。至日逐王孑身败还,才
知汉军仍然厉害,但还以为未曾亲睹,总要自己督兵,与汉军决一雌雄,方肯罢休。乃将美
稷撤围,亲率精骑八千人,来敌汉军。凑巧与梁慬相遇,慬部下不过二三千人,单于大喜,
总道以众敌寡,无患不胜,当下麾动骑兵,将慬围住。哪知慬全不惧怕,披甲持槊,跃马突
阵,部曲各持械随上,一荡一决,十荡十决,把虏骑冲作数截,不能成围,只好退去;南单
于檀,也是顾命要紧,奔还虎泽,未几又移寇常山。梁慬与耿夔合兵万人,倍道往援,南单
于又复却还。车骑将军何熙,已到五原,击退乌桓鲜卑叛胡,庞雄亦至,熙适撄疾,闻得常
山被攻,因遣雄驰救。及雄到常山,虏兵已退,遂与梁慬等会合,共得万六千人,进攻虎
泽。南单于两番败走,已经胆落,又见汉军连营并进,布满旷野,越吓得魂魄飞扬,遂召责
韩琮道:“汝言汉人尽死,今是何等人到来,有此声威哩?”琮无辞可答,匍匐谢罪,当被
单于斥退。琮本汉人,乃敢诳虏为寇,死有余辜,南单于轻信琮言,也是笨鸟。即遣奥鞬日
逐王,至梁慬营中乞降;鞬训斥一番,且令单于檀自来谢过,方可赦罪。单于檀接得复报,
已是无可奈何,只得徒跣面缚,出来投诚。慬与庞雄耿夔等,排开兵马,列成数大队,各执
兵械站着,然后传出号令,召檀进见。檀到了案前,不待斥责,已是把头乱捣,爆得怪响。
经慬责他忘恩负义,不堪污刃,所以贷死,此后不得再作妄想,经须遣子为质,方才还军。
檀慌忙承认,誓不复叛。方由慬等许令起来,改容相待,叫他回帐送出侍子。檀诺诺而去,
不到半日,便遣子为质,且缴还前时所掠的汉民。慬等乃班师就道,移至五原。五原地方,
尚有乌桓余党,出没往来,再经梁慬等领兵回击,斩获多人,残众乃降。车骑将军何熙,病
不能起,竟致去世,汉廷实授梁慬为度辽将军,镇守塞下,召还中郎将庞雄,擢为大鸿胪。
惟耿夔得功最少,且因他不能穷追单于,在道逗留,应该处罚,乃左迁为云中太守。北方一
带,总算弭平。惟海贼张伯路,悔罪乞降,隔了一年,又复与渤海平原贼相连,攻入厌次
县,戕杀长官。诏遣御史中丞王宗,督同青州刺史法雄,征集幽冀兵数万人,大举从事,连
破贼党。会有赦书到来,解散贼众,贼众以军未解甲,不敢投诚。王宗听部佐计议,意欲乘
间出击,法雄独进谏道:“兵系凶器,战乃危机,勇不足恃,胜不可必。贼若航海入岛,未
易荡平,今正可宣布赦书,罢兵解严,使他解散胁从,然后轻兵裹甲,歼除贼首,这乃所谓
事半功倍呢!”确是弭盗良策。宗方才称善,收兵敛迹,但将赦书宣示贼党,令将所掠人
物,一体交还,许令免死。贼遵令而行,嗣见东莱郡兵,尚未解甲,因复遁匿海岛中,惟胁
从多半散去,只剩了张伯路等几个头目。过了月余,岛中无粮可用,乃入内地劫掠,法雄早
已严兵待着,把他截住,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伯路等并皆授首,海贼乃平。
三路并了。
    是时独叛羌未服,屡扰西陲,羌豪滇零,且进寇褒中。汉中太守郑勤,移兵驻防。汉廷
因任尚久戍无功,传旨召归,令率吏民还屯长安。谒者庞参,复致书邓,谓宜徙边郡难
民,入居三辅。颇以为然,且欲弃去凉州,专戍朔方。因召公卿等会议,公卿等尚有异
辞,慨然道:“譬如敝衣已破,并二为一,尚可完补;若非如此办法,恐两不可保了!”
大众听了此言,只得勉强赞成。光禄勋李修,方因张禹病免,代为太尉。幕下有一个智士,
方拜郎中,姓虞名诩,字升卿,系陈国武平县人。诩以谋略见称,故履历从详。少时失怙,
孝养祖母,县吏举为顺孙。及既为郎中,闻邓决弃凉州,甚以为疑,自觉官小职卑,未便
入朝驳议;只有新任太尉李修,本是当道主人,不妨直言相告,托他挽回,因即向修建议
道:《通鉴辑览》误作张禹,此时禹已免官,应从《虞诩列传》。
    窃闻公卿定策,当弃凉州,求之愚心,未见其便。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
费,举而弃之,一不可也。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二不可也。谚曰:“关
西出将,关东出相。”观其习兵壮勇,实过余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患
者,以凉州在后故也。
    凉州士民,所以摧坚折锐,蒙矢石于行阵,父死于前,子战于后,无返顾之心者,为臣
属于汉故也。今若弃其疆域,徙其人民,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倘猝然发难,因天下之饥
乱,乘海内之虚弱,豪雄相聚,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以御之。如此
则函谷以西,园陵旧京,非复汉有,此不可三也!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浸淫
而无限极也。
    李修既得诩议,大为感悟,便进诩与语道:“若非汝言,几误国家大事;但欲保凉州,
须用何策?”诩答说道:“今凉州扰动,人情不安,防有他变。诚使朝中公卿,收罗该州豪
杰数人,作为掾属,又引牧守子弟,授为散官;外示激扬,令他感激,内实拘致,防他为
非,凉州有何难保呢?”这一席话,说得李修频频点首,当即入朝再议,公卿等俱同声称
善。好似墙头草一般。邓见口众我寡,只好取消前议,但心中很是不平,意欲伺隙害诩。
设心如此,全是儉人行径。会闻朝歌贼宁季,聚众数千,攻杀长史,猖狂日甚,州郡不能
制,乃即命诩为朝歌长,促令指日到任。竟欲借刀杀人。故旧都为诩加忧,同时往吊,诩反
笑说道:“志不求安,事不避难,乃是人臣的职分!若不遇盘根错节,如何得见为利器
呢?”早有成算。说罢,当即束装就道,直抵朝歌,先谒河内太守马棱,棱叹息道:“君系
儒生,应在朝就职,参赞谋犹,为何奉使到此?”诩答说道:“诩奉遣时,士大夫俱来吊
诩,也道是诩无能为。诩既为人臣,何敢避难?诩思朝歌为韩魏郊野,背太行,山名。临大
河,去敖仓只百里,青冀人民,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城皋,断天下右
臂,可见他实无大志,不足为忧。惟目前贼势新盛,未可争锋,兵不厌权,愿明府宽假辔
策,勿与拘牵,诩自然有法平贼呢!”棱慨然许诺。此公也特具青眼。诩即告别就任,悬赏
购募壮士,分列三等:上等是专行攻劫;中等是好为偷盗;下等是不事家产,游荡失业。这
三等莠民,令掾史以下,各举所知,招罗得数百人,由诩亲自挑选,汰弱留强,尚得百余。
当下设酒与宴,许贷前罪,嘱使投入贼中,诱令劫掠,一面伏兵待着。等到贼众前来,便由
伏兵突出,并力兜拿,得擒斩数百人;余贼经此巨创,不敢出头。诩又想到别法,潜召缝纫
为业,家况贫穷的男妇,叫他佣作贼衣,缝就记号,另许优给工资,遣令依计办理。百姓已
恨贼切骨,得了诩命,自然往觅贼巢,替贼缝衣。贼众不知秘谋,待衣缝就,便往市里游
行,不意为捕役所察,辄被拿住。捕役尚未肯与他说明,顿令贼犯莫名其妙,惊为神明,于
是贼皆骇散,朝歌复安。小子有诗赞道:
    不经盘错不成材,功业都从患难来;
    试读升卿虞氏传,一回叹赏一惊猜。
    诩既平贼,上书报功,邓至此,也无可如何了。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再表。
    ----------
    邓统兵征羌,逾年两败,何功足言?及召之使归,反擢为大将军。任尚既失西域,复
衄平襄,乃赏以侯封,汉廷之赏罚倒置,莫如此时!夫当日之号为良将者,无过梁慬,慬连
败羌人,复制服南单于,功无与比,委以专阃,游刃有余;且胡人既服,正可调彼征羌,削
平叛寇,奈何满朝将相,仓皇失措,反欲轻弃凉州耶?虞诩为国宣猷,保全西土,邓反视
若仇敌,徙治朝歌,非诩之智能平贼,则陷谋士于群贼之中,天下皆引以为戒,不敢复闻朝
廷事矣。吾嫉邓,吾尤不能无慊于邓太后云。 
 
      
后汉演义
第三十九回 作女诫遗编示范 拒羌虏增灶称奇
 
        却说永初四年九月,邓太后母新野君患疾,新野君见前文。太后亲往省母,连日留侍,
未见还宫,三公上表固请,方才返驾。安帝此时已十有七岁,何不共请还政?既而新野君病
剧,再去送终临丧,极尽悲哀,棺殓时给用长公主赤线,特赠东园秘器,玉衣绣衾,东园秘
器,注见前。使司空张敏持节护丧,仪比清河王临终遗制,谥曰敬君,清河王临终,见三十
七回。又赐布三万匹,钱三千万。邓等辞还钱布,并乞退位守制,还居里第。太后尚未肯
许,询诸曹大家班昭,昭因上疏复陈道:
    伏惟皇太后陛下,躬盛德之美,隆唐虞之政,辟四门而开四聪,采狂夫之瞽言,纳刍荛
之谋虑,妾昭得以愚朽身当盛明,敢不披露肝胆,以效万一!妾闻谦让之风,德莫大焉!故
典坟述美,神祇降福。昔夷齐去国,天下服其廉高;太伯违邠,孔子称为三让,所以光昭令
德,扬名于后者也。《论语》曰:“能以礼让为国,于从政乎何有!”由是言之,推让之
诚,其旨远矣。今国舅深执忠孝,引身自退,而以方陲未靖,拒而不许,如后有毫毛加于今
日,诚恐推让之名,不可再得。缘见逮及,故敢昧死竭其愚诚,自知言不足采,聊以示虫蚁
之赤心,伏冀鉴察。
    邓太后素师事班昭,因即听从,许令等还第终丧,且封昭子曹成为关内侯。昭此时续
著汉史,已经垂成,昭续《汉书》,见三十四回。出示士大夫,多半未解。故伏波将军马援
从孙融,与昭同郡,得为校书郎,至阙下从昭受读。融兄名续,少甚敏慧,七岁通《论
语》,十三明《尚书》,十六治《诗》,博览群《经》,又通《九章算术》。邓太后闻续才
名,亦召入东观,使他参考《前汉书》,再为校正。故《前汉书》百二十卷,除班氏兄妹编
著外,续亦略有损益,然后大成。见《曹大家传》。班昭复作《女诫》七篇,作为内训:第
一篇标目,是卑弱二字,第二篇是夫妇,第三篇是敬慎,第四篇是妇行,第五篇是专心,第
六篇是曲从,第七篇是和叔妹,总计不下数千言,流传后世,近俗呼为女四书。小子无暇尽
述,但记得她有一序文,照录如下: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
四十余载矣。战战兢兢,常惧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夙夜劬心,勤不告劳,
而今而后,乃知免耳。吾性疏顽,教导无素,恒恐子谷负辱清朝,《后汉书》引三辅《决录
注》云:子谷即曹成子。圣恩横加,猥赐金紫,即授封关内侯事。实非鄙人庶几之望也。男
能自谋矣,吾不复以为忧也。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他门,取
羞宗族。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闲作《女诫》七章,愿诸女各
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校书郎中马融,见了七篇《女诫》,特为抄
录,归示妻女,嘱令讲习,所以逐渐流传,千古不磨。此外尚有《赋颂铭诔问注哀辞书论上
疏遗命》,凡十六篇。至昭殁后,由子妇丁氏编成全集,自撰大家赞一则,附入集中,姑媳
能文,可作彤史佳话。昭有夫妹曹丰生,亦有才慧,尝作书与昭论难,词亦可观。当昭逝世
时,年已七十有余,邓太后且素服举哀,厚加赙赠,特派使臣监护丧事。这真好算作士女班
头,生荣死哀了!才德如曹大家,应该褒扬。当时尚有广陵人姜诗妻,河南人乐羊子妻,也
有贤名,并垂不朽。姜诗为广陵人,事母至孝,妻为同郡庞盛女,奉事尤谨。姜母好饮,江
水去家约六七里,庞氏随时往汲,携归奉母。一日适遇大风,归家较迟,致母渴不能耐,诗
因怒责庞氏,将她斥归。庞氏涕泣出门,借寓邻舍,日夕纺绩,托邻媪转遗姜母,数月间馈
问不绝。姜母不免惊异,详问邻媪,邻媪始据实相告。姜母且感且惭,忙嘱诗召还庞氏,格
外怜爱。庞氏益曲体母心,始终无违。有子少长,为姑汲流,竟致溺死,庞氏恐姑哀伤,未
敢相告,但托言出外求学,未便常归。姜母更好嗜鱼鲙,又不愿独食,夫妇尝合力勤作,得
资买鱼,为鲙供母,并令邻媪作陪,冀博母欢。既而孝感动天,有涌泉流出舍侧,每旦必双
鲤跃起,使供母膳。庞氏亦再得生子,不致绝嗣。地方官吏,因举诗为孝廉,入拜郎中。寻
复出宰江阳,颇有治绩,居官数年,病殁任所。人民为诗立祠,并将诗妻庞氏,一并绘象供
奉。姜门双孝,流播千秋。举此可以劝孝。乐羊子妻,姓氏失传。羊子尝出外游行,拾得遗
金一饼,还家示妻,妻瞿然道:“妾闻志士不饮盗泉水,廉士不受嗟来食,齐黔娄赈饥,见
饿者与语曰:‘嗟!来食’饿者以其无礼,竟不食死。奈何贪利拾遗,自污清行哩?”羊子
大惭,亟将遗金还掷原地,一面寻师求学。逾年还,妻跪问归家理由,羊子道:“久别怀
思,并无他故。”妻起身取刀,趋近机前,指示羊子道:“此织生自蚕茧,成自机杼,积缕
累寸,积寸累尺,积累不已,方成丈匹,今若割断,便是自弃前功,终至无成。夫子既出外
求学,应该学成乃归;若中道辍业,便与断机无异了!”羊子慌忙拦阻,情愿再出求学,妻
始将刀放下。羊子遂去,七年不返。羊子尚有老母,妻殷勤奉养,又尝远馈羊子。会有邻鸡
误入园中,羊子母竟盗鸡宰食,妻对鸡不餐,潸然泪下。母怪问何因,妻答说道:“自伤居
贫,使食有他肉。”母方有惭色,将鸡弃去。嗣有盗贼入门,逼妻受污,妻操刀趋出,盗见
她执刀,便把羊子母劫住,且威吓道:“汝若释刀从我,当使两全;否则先杀汝姑!”羊子
妻举首仰天,长叹一声,竟举刀刎颈,流血毕命。盗也觉惊愕,舍去羊子母,扬长自去。羊
子母报闻太守,太守捕盗抵罪,赐她缣帛,依礼安葬,号曰贞义。举此可以劝节。后来尚有
汉中人陈文矩继妻,表字穆姜,生有二男,前妻亦有四子,文矩出为安众今,在任病故,穆
姜与诸子携榇归葬。四子以穆姜本非生母,每有憎嫌;穆姜却慈爱温仁,加意抚养,衣食一
切,比亲子还要加倍。邻人语穆姜道:“四子不孝,可谓已甚,何不与之分居,免得受
嫌?”穆姜答说道:“我方欲以仁义相导,令他自知迁善,奈何反与分居呢?”邻人乃怀惭
退去。嗣因前妻长子陈兴,遇疾甚笃,穆姜亲调药食,昼夜探问,不厌烦劳。好几月始疗兴
疾,兴方才感悟,起呼三弟道:“继母仁慈,出自天授,我兄弟不识恩养,行同禽兽,虽母
德从此益隆,我辈过恶,也从此益深了!”使他自悟,方为善教。说着,遂挈三弟诣南郑狱
中,具陈母德,且述自己从前不孝,乞许就狱治罪。县令却暗暗称奇,往白郡守。郡守提讯
四子,四子陈述如前,郡守乃劝谕道:“汝等既自知不孝,革面洗心,此后可在家侍奉,格
外孝谨,借赎前愆,既往不咎,权从贷免罢了!”四子方相引归家,共至穆姜前跪下,愿受
家法。穆姜道:“知过能改,还有何言?”说着,那郡中已遣吏至门,代为旌表,且免除全
家徭役;穆姜率诸子拜谢。嗣是兴等悉遵母训,并为良士。穆姜年至八十余乃殁,遗命薄
葬,不得好奢,诸子奉行维谨,见称乡曲。举此可以劝慈。这三妇的德性,与曹大家相较,
看似贵贱不同,行为互异;但试看古今妇女,能有几人懿言美行,得如三妇?怪不得史册流
芳,推为贤媛呢!这且按下不提。
    且说邓太后为母服丧,逾年乃毕,复因天时久旱,亲幸洛阳狱录囚,理出死罪三十六
人,余罪八十人,方才还宫。至永初七年正月,率命妇等往谒宗庙,与安帝交献亲荐,礼毕
乃还,诏省时物二十三种。古礼:“天子入祭宗庙,与后并献。”此时皇后尚未册立,所以
母子交献如仪。待到安帝二十二岁,方册立贵人阎氏为后。阎氏母为邓弘姨,故得册立,后
文自有交代。惟屡年羌寇不绝,边警频闻,汉中太守郑勤,战死褒中,郑勤出屯褒中,见前
回。主簿段崇,与门下史王宗原展,奋身捍勤,并皆斗死。骑都尉任仁,出援三辅,战无一
胜,亦见前回。部下兵又不守纪律,乃由朝廷派遣缇骑,将仁絷归,下狱处死。护羌校尉段
禧病殁,接替乏人,不得不再起侯霸,使他出屯张掖,防御羌人。侯霸见黜,俱见前回。羌
众转寇河内,百姓多南奔渡河,络绎不绝。北军中侯朱宠,奉命率五营兵士,往守孟津;屯
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为五营。并有诏令魏郡赵国常山中山数处,缮筑坞候六百十
六所,分段御边。偏是沿边长吏,多籍隶内郡,不愿在外战守,纷纷请徙郡县人民,暂避寇
难;朝廷亦弄得没法,乃令陇西徙治襄武,安定徙治美阳,北地徙治池阳,上郡徙治衙县。
这令一下,四郡长吏,当然大喜,急促人民徙居,自己也好避开虎口。我能往,寇亦能往,
岂趋避所能了事?无如百姓多恋居故土,不愿徙去,惹动官吏怒意,饬吏役刈去禾稼,撤去
墙屋,毁去营堡,除去积聚,硬迫百姓移徙。可怜百姓流离分散,颠沛道旁,老弱转沟壑,
妇女踬山谷,一大半送命归阴;只有一小半壮丁,还能勉强支撑,随官流徙,侥幸生存。比
羌寇还要厉害。前征西校尉任尚,已经免官,再奉召为侍御史,出击叛羌。至上党牛头山,
与羌众交锋数次,幸得胜仗,羌众散走,河内少安。乃撤回孟津屯兵,仍戍洛阳。俄而汉阳
贼杜琦,及弟季贡,与同郡王信,聚众通羌,夺据上邽城,自称安汉将军,散布伪檄。汉阳
太守赵博,潜遣刺客杜习,混入上邽,枭得杜琦首级,还献郡守。赵博以闻,诏封习为讨奸
侯,赐钱百万;再令侍御史唐喜,领兵往讨杜季贡王信。信等据住樗泉营,被唐喜一鼓攻
破,斩首六百余级,信亦伏诛。惟季贡逃脱,奔依滇零。适滇零病死,子零昌继为羌酋,年
尚幼弱,未知大计,但使季贡为将军,别居丁奚城。这统是永初五六七年间的事情。到了永
初八年,改号元初,又出了一个羌豪号多,为当煎勒姐诸羌总帅,抄掠武都汉中。巴郡有一
种蛮人,当前汉开国时,曾受高祖恩诏,免输租赋,蕃息多年,因闻羌人屡扰汉中,所以奋
然投效,愿为汉助。蛮俗好用板隃,与敌相斗,时人号为板隃蛮。这板隃蛮约有数千,与汉
中五官掾程信会师,出击号多,号多败走,退屯陇道,与零昌合。护羌校尉侯霸,率同骑都
尉马贤,复掩击号多,杀毙二百余人,号多复遁。越年侯霸病终,即令前谒者庞参接任。参
招诱号多,恩威并用,号多乃率众请降。参遣号多入朝,蒙给侯印,使还原镇;参亦移治令
居,专顾河西通道,防御零昌。既而屯骑校尉班雄,即班超子。出屯三辅。左冯翊司马钧,
奉命行征西将军事,督率右扶风仲光,安定太守杜恢,北地太守盛包等,合兵八千余人,与
庞参分道出讨零昌。参部下亦有七八千,行至勇士县东首,为杜季贡所邀击,失利引还。独
司马钧等进攻得胜,乘虚入丁奚城。季贡方击退庞参,回至城下,见城上已插汉帜,并不返
攻,便即窜去。明明有诈。钧令仲光杜恢盛包三人,领兵数千,出刈羌禾,临行时亦嘱他谨
慎,不得分兵。光等违钧节度,四处刈禾,只管深入,被季贡伏兵掩杀,不能相救。钧恨光
等不遵号令,虽有所闻,也不赴援,终至光等败没。季贡复乘胜杀来,钧见孤城难守,又复
走还。光等有应死之咎,钧坐视不救,罪亦相同。事为朝廷所闻,敕将司马钧庞参,一并逮
系狱中。又因北地安定上郡三处,并遭羌害,特使度辽将军梁慬,遣发边兵,救拔三郡吏
民,徙入扶风界内。慬即遣南单于兄子优孤涂奴,引兵往徙,事毕回来,慬以涂奴有劳,先
给羌侯印绶,然后报闻。哪知朝廷责他专擅,也召慬还都下狱。还亏校书郎中马融,力请赦
免庞参梁慬二人,始蒙贷死;惟司马钧无人救解,自尽狱中。于是诏令马贤为护羌校尉,且
将班雄调回,迁任尚为中郎将,督屯三辅。始终不忘此人。朝歌长虞诩,已调为怀令,进谒
任尚,乘便献议道:“《兵法》有言:‘弱不攻强,走不逐飞!’这乃自然定理。今叛羌类
皆骑马,日行数百里,来如风雨,去似断弦,若欲使步兵追击,如何能及?故虽屯兵二十余
万,旷日持久,毫无效用。为使君计,莫如罢诸郡兵,各令出钱数千,就二十人兵饷,移买
一马,可得万骑;万骑兵逐虏数千,尾追掩击,不患无功,这岂不是利民却敌,一举两得
么?”此议尚无甚奇特,如何他人未曾想着?尚大喜道:“君言甚是。”当即令诩主稿,奏
达京师,复诏尽如诩议。尚汰兵买马,选得轻骑万人,袭击丁奚城。杜季贡仓猝出御,终不
能支,尚军得斩首四百级,获马牛羊数千头,回营报功。尚复上书奏捷,邓太后乃器重虞
诩,擢诩为武都太守。诩率吏属赴任,行近陈仓崤谷间,探得前面有羌众数千,截住要道,
遂停车不进,扬言须请兵保护,方可前行。羌众信以为真,分掠旁县,诩得乘虚冲过。星夜
急走,每日驰行百余里,且每一驻足,必令吏士各作两灶,逐日加倍,好容易至武都。属吏
私下怀疑,至是方向诩启问道:“古时孙膑行军,逐日减灶,今公乃令逐日加增;且兵法尝
云:‘日行不过三十里,所以防备不虞。’今乃日行至二百里,究为何因?”诩笑答道:
“寇众我寡,徐行必被追及,速行方可远害;我令汝曹增灶,无非示虏不测,虏见我灶日
增,总道是郡兵来迎,众多行速,不宜追我,因此我得无忧。从前孙膑减灶,故意示弱;我
今却欲示强,情势不同,虚实互异,汝等何必多疑?”属吏方才省悟,憬然退出。嗣闻羌人
因诩脱走,果来追诩,及见诩逐日增灶,然后却还,吏士越佩服诩谋。诩查阅郡兵,不满三
千,又费踌躇,外面又传入警报,谓有羌众万人,围攻赤亭。诩急令军士操演箭法,约阅二
三旬,技射并精,乃令羸兵至赤亭诱敌,有退无进。羌众踊跃追来,将到城下,诩因发出弓
弩手数百名,先用小弩,后用强弓。小弩不能及远,只有数十步可射,羌众以为矢力甚弱,
不足为惧,遂猛扑城壕,并力急攻;诩再发号令,使弓弩手各用强弩,且命二十人专射一
羌,发无不中,中无不踣,羌众前队多死,当然骇退。诩复亲率吏士,出城奋击,毙羌甚
多,余羌退至数里外下营,诩亦收兵还城。翌日大开城门,环列士众,从东郭门入北郭门,
复自北郭门入东郭门,回转数周,屡换军装。仍与增灶法同意,先后用一疑兵计。羌人遥望
诩兵,不知有多少,士卒互相惊吓,仓皇夜走。到了浅水滩边,跃马乱渡,忽听得一声鼓
号,有许多官兵杀出,齐声大呼道:“羌奴快留下头来!”正是:
    一呼已破群羌胆,百变尤奇太守谋。
    欲知浅水滩旁的官兵,从何而来,容待下回说明。本回叙述曹大家遗事,并录《女诫》
序文,实为《列女传》增一色彩。至若姜乐陈三妇,亦随笔叙入,并非画蛇添足,殆有鉴夫
人心不古,女教益衰,不得不胪述前型,为女界留一榜样,作者之寓意甚深,其用心亦良苦
也。《后汉书·列女传》中,尚有一周郁妻,不能谏夫,竟致自尽,盖犹有遗憾存焉;略而
不记,去取从严,比《范史》且更进一层矣。虞诩增灶,千古称奇,厥后之奇谋迭出,更见
智能。自永初元年,羌人为乱,连扰至十余年,将士络绎,不绝于途,求一谋略如虞诩,不
可再得,汉亦可谓无人,而诩之名乃益盛。谁谓白面书生,不可与语行军哉? 
 
      
后汉演义
第四十回 驳百僚班勇陈边事 畏四知杨震却遗金
 
        却说羌众奔渡浅水滩,被官军一声呼喝,已是心惊胆落;再加夜色昏暗,辨不出官兵若
干,但觉得刀槊纵横,旌旗错杂,吓得羌众拚命乱跑,所有辎重,尽行弃去,命里该死的,
统做了滩中水鬼,余皆逃散,再不敢还寇武都。其实这班官军,只有四五百名,由虞诩遣伏
滩旁,料知羌众必从此返奔,正好乘夜掩杀,果然不出所料,大获胜仗,官军奏凯还城。诩
犒劳已毕,复出巡四境,审视地势,添筑营垒百八十所,招还流亡,赈贷贫民,疏凿水道,
开垦荒田。初到郡时,谷每斗千钱,盐石八千,户口只一万三千,及任职三年后,米斗八
十,盐石四百,民增至四万余户,家给人足,一郡大安。此之谓为政在人。邓太后特简从兄
邓遵为度辽将军,邀同南单于檀,及左谷蠡王须沈,合兵万骑,同至灵州,击破羌豪零昌,
斩首八百级,有诏封须沈为破虏侯,并赐南单于以下金帛有差。至元初三四年间,中郎将任
尚,也遣兵击破丁奚城,乘势招募敢死士,往攻北地,得捕诛零昌妻孥,搜得零昌父子僣号
文书,把庐帐尽行毁去。尚再买结当阗种羌榆鬼等五人,使他投入杜季贡寨中,伺隙刺死季
贡,携首归报;由尚替榆鬼请封,得受封破羌侯。季贡遇鬼,安得不死?三辅一带,羌势少
衰。惟余羌流入益州,势尚蔓延,朝廷曾使中郎将尹就往讨,好多日不能荡平,乃将就征还
坐罪,改命益州刺史张乔代领就军。乔剿抚并用,羌众或降或逃,渐归平靖。任尚已进为护
羌校尉,再购募效功种羌号封,刺杀零昌,号封得受封为羌王。零昌虽死,尚有谋主狼莫,
拥兵北地,未肯降附。于是尚与骑都尉马贤,合击狼莫,相持至两月余,与狼莫大战富平河
畔,斩首五千,狼莫乃遁。诸羌自是知惧,次第诣邓遵营,檄械投降,陇右始平。惟狼莫在
逃未获,由邓遵募得羌人雕何,伪寻狼莫,幸与相遇,狼莫引为腹心,终被刺死,将首级献
与邓遵。遵报称大功垂成,且具陈雕何劳绩,诏封遵为武阳侯,食邑三千户;雕何亦得为羌
侯。惟任尚与遵争功,互有龃龉,遵劾尚虚报虏首,并受赃至千万以上,邓太后偏信遵言,
赫然震怒,竟派大员拘拿任尚,用槛车囚入都中。有司仰承凤旨,锻炼成狱,即将尚推出市
曹,枭首示众,家产俱籍没充公。尚有罪时,可诛而反赏,此次平羌,不为无功,且反弃
市,真正令人不解!看官听说!自从羌人叛乱十余年,调兵遣将,岁时不绝,军需用去二百
四十余亿,兵士死亡,不可胜数。至零昌狼莫刺死,群羌瓦解,三辅益州,方得不闻寇警;
但并凉二州,从此耗敝,就是国家府库,亦用尽无余,汉廷元气,已渐就销磨了。到了元初
七年间,立皇子保为太子,复改年号为永宁元年。皇子保为后宫李氏所生,安帝本欲立李氏
为后,嗣因阎姬入宫,阎氏名姬。饶有姿色,专宠后房,且与邓太后戚谊相关,遂得由贵人
进为皇后。阎姬为邓弘姨妹所生,已见前回。事在元初二年。阎后素性妒忌,视李氏如眼中
钉,竟将李氏鸩死,惟保得仅存。安帝待后生男,五六年不得一产,乃立保为太子。阎后无
法谏阻,只得由他册立。内外臣僚,方入宫庆贺,忽由敦煌太守曹宗,呈入奏章,请发兵击
北匈奴,并取西域。原来西域为汉廷所弃,各国复为北匈奴所制,连兵寇边。敦煌太守曹
宗,曾奏荐掾吏索班,使行长史事,出屯伊吾,招抚西域。车师前王及鄯善王,复闻风请
降。永宁元年,车师后王军就,连结北匈奴兵马,攻杀索班,并击走车师前王,略有北道。
曹宗乃表请北征,报怨雪耻。邓太后以事关重大,不得不召集群臣,会议进止。群臣以羌寇
初平,疮痍未复,不如闭住玉门关,免得劳师。太后犹豫未决,继思前西域军司马班勇,为
前定远侯班超次子,颇有父风,不妨召令与议。勇奉召入阙,独与众议未合,别伸己见,大
略说是:
    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强盛,兼总百蛮,以逼障塞,于是开通西域,离其党与,论者以为夺
匈奴府藏,断其右臂。嗣遭王莽篡逆,征求无厌,胡夷忿毒,遂以背叛。光武中兴,未遑外
事,故匈奴负强,驱率各国;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西诸郡,城门昼闭。孝明皇帝独抒庙
策,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远遁,边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内属。间者羌人叛乱,西域
复绝,北虏遂遣责诸国,备其逋租,高其价值,严以期会,鄯善车师,皆怀愤怨,思乐事
汉,其路无从;前所以时有叛者,皆以牧养失宜,还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耻于前负,而不
寻出兵故事,犹未度当时之宜也。夫徼功塞外,万无一成,若兵连祸结,悔无所及。况今府
藏未充,师无后继,是示弱于远夷,暴音仆。短于海内,臣愚以为不可许也!旧敦煌郡有屯
兵三百人,今宜复之,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长史,将五
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置心胆,北扞匈奴,东近敦煌,然后可徐图招
怀,服西域而却北虏也!臣勇谨议。
    这议既上,便由各尚书诘问道:“今立副校尉,如何称便?但置长史屯楼兰,有何利
益?”勇答说道:“从前永平末年,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将居敦煌,复置副校尉住车师,既
足节度胡虏,又禁止汉军侵扰,所以外域归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还,为汉人外孙,若
匈奴得志,尤还必死。彼等虽行同鸟兽,也知趋利避害,若使长史出屯楼兰,楼兰与鄯善相
近,自足使尤还安心。故愚见以为便利呢!”道言甫毕,又有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母参,
司隶校尉崔据,同声出驳道:“朝廷前弃西域,无非因西域无益中国,反多糜费,所以决计
弃去。今车师已属匈奴,鄯善未可保信,一旦反复,试问班司马能保北虏不为边害么?”口
亦厉害。勇复答道:“朝廷分建郡国,各置州牧,岂不是防寇诘奸,安民利国么?若州牧能
长保治安,勇亦愿拚此身首,长保匈奴不为边害!试想今日能通西域,北虏势必衰微,自不
致常为我害。若再不遣置校尉,分屯长史,西域诸国,更觉绝望;望绝必屈就北虏,合兵窥
我,恐沿边诸郡,将屡为所侵,河西城门,终日长闭,不能复开了!照此看来,为了目前惜
费,反令北虏势盛,难道是长久计策么?”驳得好。镡显等理屈词穷,只好默然。忽又有一
人出诘道:“今若更置校尉,西域必络绎遣使,要索无厌。若一概给与,必致耗费无穷;不
与便启彼异心;一旦为匈奴所迫,又要向我求救,徒致烦扰,有损无益,何必多此一举
哩?”此说更属牵强。班勇瞧着,乃是太尉掾属毛轸,便开口辩难道:“今若将西域让与匈
奴,匈奴果肯感念汉恩,不再犯边,倒也罢了;否则匈奴得西域租赋,养兵蓄锐,来犯我
境,是适为仇仇增富,暴夷增势,如何可行?勇请再置校尉,意在令西域内向,杜北虏外
侵,免得费财耗国,常为我忧!且西域诸国,无他需求,不过使节往来,稍费廪饩;若为此
拒绝,俾归北虏,北虏必与西域并力,入寇并凉,那时不能不防,不能不御,劳师糜饷,不
可胜计!何止千亿百亿呢?”仍是引伸前意。毛轸听了,也只得哑口无言。邓太后见班勇所
议,确有至理,因复敦煌郡营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使居敦煌。鄯善诸国,始无异志。
惟匈奴与车师国,尚是连兵入寇,钞掠河西,待至班勇出屯,方见战功,后文再表。
    且说前大将军邓,自母丧还第后,与诸兄庐墓守制,还算勉尽孝思。季弟阊哀恸过
甚,竟至骨立,尤得时誉。及服阕后,邓太后召令复职,仍授前封,等固辞,乃止令并奉
朝请,遇有大议,方诣阙参谋。已而邓弘病逝,邓太后亲服齐衰,安帝亦服缌麻,并往吊
丧。有司请追赠弘骠骑将军,封西平侯,太后因弘有遗言,不愿加赠,但赐钱千万,布万
匹。等复辞还不受,乃诏令大鸿胪持节,就弘灵前,封弘子广德为西平侯。嗣因弘曾为帝
师,备有劳绩,复封广德弟甫德为都乡侯。都乡由西平分出,名为两侯,食邑实未尝加增,
不过虚示显荣罢了。旋复封邓京子珍为阳安侯,兼职黄门侍郎。不意邓弘殁后,未及三年,
邓悝邓阊,相继谢世,皆遗言薄葬,不受爵赠。早死为幸。太后并如所言,惟封悝子广宗为
叶侯;阊子忠为西华侯,自是邓氏兄弟五人,惟尚存。何不速死?免有后责!子凤官拜
侍中,尝与尚书郎张龛书,极称郎中马融才能,说他应居台阁。又复受中郎将任尚赠马,尚
坐罪弃市,见上文。凤惧连坐,先在前自首,髡妻及凤,以谢天下,舆论称贤。邓太后
尝征和帝弟济北河间王子女,济北王寿,河间王开,俱见三十四回。凡四十余人,又邓氏近
亲子孙三十余人,为开邸第,教学经书,亲自监试,威爱兼施。且诏敕从兄河南尹邓豹,越
骑校尉邓康等云:
    吾所以引纳群子,置之学宫者,实以方今承百王之敝,时俗浅薄,巧伪滋生,五经衰
缺,不有化导,将遂陵迟,故欲褒崇圣道,以匡失俗。《传》不云乎:“饱食终日,无所用
心,难矣哉!”今末世贵戚,食禄之家,温衣美食,乘坚驱良,而面墙无术,不识臧否,斯
故祸败所从来也!永平中,四姓小侯,皆令入学,所以矫俗厉薄,返诸忠孝。先公既以武功
书之竹帛,兼以文德教化子孙,故能束身修心,不触刑网。诚令儿曹上述祖考休烈,下念诏
书本意,则足矣。其勉之哉!
    邓氏子弟,素承训诫,虽似保泰持盈,有所顾忌,但声势已是赫耀,宫廷内外,无不曲
意趋承。时三公已皆易人,太尉李修,已经去世,后任为大司农司马苞,不久又殁,代以太
仆马英;司空张敏罢职,改任太常刘凯为司空;未几司徒夏勤免官,进刘恺为司徒,用光禄
勋袁敞为司空。三公为汉廷重官,故每有沿革,备叙不遗。敞为故司徒袁安子,廉正不阿,
与邓氏子弟有嫌。尚书郎张俊,有私书与敞子,述及省中秘议,当时尚无人知晓。俊有同僚
朱济丁盛,品行不修,为俊所嫉,意欲上书弹劾,偏两人得悉风声,转浼同官陈重雷义,代
为缓颊。陈雷俱豫章人,向系好友,并有义行,陈重得举孝廉,让与雷义,义当然不受,两
人交让数次,太守张云,因相继并举,均得入为尚书郎。乡里有谣传云:“胶漆自谓坚,不
如雷与陈。”随笔叙入雷陈交谊,是消纳法。此次为朱济丁盛所托,两人不知他品行失检,
只因同僚相委,不便固却,乃转告张俊,乞免奏弹。俊年少气盛,怎肯听从?雷陈亦乐得辞
退,复告朱济丁盛。济与盛越加衔恨,遂私赂侍史,使求俊短,得俊与敞子书稿,便即封好
上奏。朝廷因他漏泄省事,拘俊下狱,且责袁敞教子不严,交通郎官,策免司空官职。敞愤
急自尽,俊坐罪论死。亏得他文艺素优,在狱上书侃侃论辩,邓太后爱他文辞,特驰诏赦免
死刑。俊已被刑官推出都门,引颈待戮,死里逃生,可谓侥幸万分。敞子亦得免死,并赐复
敞官,仍用三公礼殓葬,继任为太常李郃。郃未几罢官,复另任卫尉陈褒。司徒刘恺,与李
郃同时罢免,特简太常杨震为司徒。震字伯起,弘农郡华阴县人,父名宝,习欧阳尚书,注
见前。隐居不仕。相传宝年九岁时,出游华阴山北,见一黄雀为鸱鸮所伤,坠落树下,被蝼
蚁困住,宝心怀不忍,将雀取归,置巾笥中,饲食黄花,百余日毛羽丰满,纵令飞去,是夕
有黄衣童子入见,向宝再拜道:“我乃西王母使者,蒙君仁爱,拯我灾厄,谨酬白环四枚,
令君子孙清白,位登三公,有如此环!”说毕,将环呈上,宝方才接受,转眼间童子已杳,
诧为奇事。后来娶妻生子,取名为震。震少年丧父,能承遗志,博通经籍,家贫无资,课徒
为生,暇辄亲植菜蔬,供养老母,门生替他种植,震却不愿,特拔起更种,免得弟子服劳,
诸儒交口相赞道:“关西孔子杨伯起。”嗣复有鹳雀衔三鳣鱼,飞集讲堂前,有都讲取鱼进
说道:“蛇鳣为卿大夫服,鳣数有三,便是三台预兆,先生当从此升迁了!”酬环衔鳣事,
趁手叙明。时震年已至五十,果由大将军闻名辟召,得举茂才。四迁至荆州刺史。调任东莱
太守,道经昌邑,县令王密,本由震举荐茂才,至是乘夜进谒,献金十斤。震勃然道:“故
人知君,难道君不知故人么?”密答说道:“暮夜进馈,何人知晓?”震摇首道:“天知地
知,汝知我知,共有四知,何谓无知?”说着,举金掷还,密怀惭引退。震就任年余,又转
为涿郡太守,持身廉介,不受私谒,子孙常蔬食步行。或劝震少营产业,留贻子孙,震正色
道:“使后世称我为清白吏,便是贻泽子孙,比较贻金积产,好得多哩!”四世贵显,赖此
余泽。元初四年,征入为大司农,永宁元年 升任司徒,朝野无不钦慕,就是邓太后亦另眼
相看。惟安帝年将及壮,邓太后尚未还政,临朝如故。先是郎中杜根,奏请归政嗣皇,语甚
切直,惹动太后盛怒,令用缣囊盛根,下杖扑死。刑罚亦奇。弃尸城外,竟得复苏,逃奔宜
城山中,为酒家保,埋名避难。还有平原郡吏成翊世,亦奏请太后归政,坐罪系狱。越骑校
尉邓康,因宗族盛满为忧,屡劝太后恬退深宫,太后不从,康谢病不朝。太后使侍婢探视,
侍婢本由康家入宫,服事太后多年,当时老年内侍,多称中大人,所以待婢奉命视康,及门
通名,亦以中大人自呼,康召婢入内,厉声呵叱道:“汝出自我家,敢自称中大人么?”说
得侍婢满面羞惭,回宫复命,便诬康心存怨望,诈称有疾。太后不禁怒起,竟将康罢免官
职;但存夷安侯旧封,遣令就国,削绝属籍。若非邓氏支裔,性命休矣。及永宁二年仲春,
太后不豫,欬逆唾血,尚力疾起床,乘辇出殿,召见侍中尚书,顺便至太子宫中监视。还宫
后大赦天下,赐诸园贵人,及王侯公主钱帛有差。到了春暮,病势日笃,竟尔归天,享年四
十一岁,临朝至十有八年。小子有诗咏道:
    屈指临朝十八年,母仪虽美总贪权;
    千秋书法留遗憾,何若含饴马氏贤!
    马氏指明帝后。
    欲知邓太后临终后事,待至下回再详。
    ----------
    黩武穷边,古有明戒!然既已奏功于当日,不应隳绩于后时!试思班超以二三十年之劳
苦,得定西域,而却北虏,乃以后任非才,一旦轻弃,岂不可惜?勇承父志,再议屯边,朝
臣多以为非计,即史家亦谓其复图西域,致贻河西以寇虏之忧。不知西域不通,河西亦未必
免寇,勇之驳斥群僚,并非强词夺理。且观其后来出屯,终复父业,坐言起行,勇固为定远
肖子乎!杨震不受遗金,四知之言,可质天地;并欲清白传子孙,卒能贻泽后人,休光四
世。后之为子孙计者,何其熏心富贵,但知贻殃,未知贻德耶?而关西夫子杨伯起,卒以此
传矣。 
 
      
后汉演义
第四十一回 黜邓宗父子同绝粒 祭甘陵母女并扬威
 
        却说安帝永宁二年三月,邓太后驾崩,安帝方得亲政。尊谥邓太后为和熹皇后,与和帝
合葬慎陵。自从邓太后临朝以来,连年水旱,四夷外侵,盗贼内起,几至岌岌不安。还亏邓
太后宵旰勤劳,知人善任,每闻民饥,辄达旦不寐,减膳撤乐,力救灾厄,故天下复安,岁
仍丰穰。平时施恩布惠,常有所闻,就是废后阴氏家属,本已由和帝诏命,充戍日南,见三
十六回。邓太后不念旧恶,仍令赦归,给还资财五百万。这都是太后宽仁,非寻常妇女可
及。平望侯刘穰,尝上书安帝,请令史官著《长乐宫圣德颂》,虽不免献谀贡媚,却也非全
出虚夸。不过临朝日久,未肯还政,邓氏外戚,总不免加恩太厚,遂致见讥当世,贻祸母
家,下文便见叙明。小子且说安帝亲政,已将太后梓宫,奉葬慎陵,当即有一班希旨承颜的
大臣,请追上安帝本生父母尊号。奏疏有云:
    昔清河孝王至德淳懿,孝王即清河王谥法,见三十七回。载育明圣,承天奉祚,为郊庙
主。汉兴高皇帝尊父为太上皇,宣帝号父为皇考,序昭穆,置园邑,太宗之义,旧章不忘。
宜上尊号曰孝德皇,皇妣左氏曰孝德后,孝德皇母宋贵人,追谥曰敬隐后,以存《春秋》
“母以子贵”之大义,并彰陛下孝思维则之隆规,谨此奏闻。
    安帝得奏,当然准议,遂告祠高庙,使司徒持节,与大鸿胪奉策书玺绶,至清河追上尊
号;并添置园邑,号孝德皇墓为甘陵;又追封敬隐后父宋杨为当阳侯,予谥曰穆,杨四子皆
封列侯。孝德皇元妃耿姬尚存,尊为甘陵大贵人。嫡母为贵人,生母为皇后,嫡庶倒置,究
属不宜。耿贵人为牟平侯耿舒孙女,舒即故好畤侯耿弇弟,两姓袭封;孙耿宝尚嗣侯爵,为
耿贵人兄,乃召使监羽林军,侯封如故。又封帝妹侍男等四人,皆为长公主,锡类推恩,备
极优渥。句中有刺。惟因中常侍蔡伦,前承窦后意旨,附会成狱,逼令宋贵人自尽,即敬隐
后事,见前文。此时回溯前冤,特令伦自诣廷尉,追究罪状。伦料难免辱,即沐浴整衣,饮
药毕命。伦与剿乡侯郑众,皆为邓太后所宠,尝受封龙亭侯,众已早死,伦尚为长乐太仆,
时人因他功足抵罪,颇为叹惜。原来伦有才学,并有巧思,在宫中监作器械,无不精工;且
有一种特别的制造,流行后世,就是古今通用的字纸。古时书契,多用竹简编成,笔或用
铁,或用竹木,蘸墨为书。自秦蒙恬用兽毛作笔,柔软耐用,于是竹简亦改为缣帛。但简重
缣贵,总嫌未便,经伦独出心裁,采用树皮麻头,及破布鱼网,捣煮如法,摊晒成纸,遂为
后人所利用,时称为蔡侯纸。嗣伦且奉诏校书,监同通儒谒者刘珍,与博士良史等,并诣东
观勘正经籍,功亦颇多。只为了屈死宋贵人一案,遂至不得令终,咎虽自取,但宦官中却也
不能多得呢!褒贬得当。一蟹不如一蟹,果有中常侍江京李闰等,相继并起,取悦安帝,得
窃政权。还有安帝乳母王圣,盘踞宫掖,亦得肆行无忌,与江京等朋比为奸,遂致兴起大
狱,要推翻那邓氏外戚,乘间徼功。
    先是安帝兄平原王胜,多病伤生,殁后无嗣,邓太后令千乘王伉孙得过继。伉系和帝长
兄。得父宠已改封乐安王,得因过继与胜,袭封平原王。未几得又病逝,亦无子息,乃再命
河间王开子翼为平原王,仍奉胜祀。翼容止翩翩,温文尔雅,邓太后受他韶秀,留住京师。
安帝少时,亦号聪明,所以得立。及年既逾冠,喜昵群小,失德颇多,转为邓太后所嫌。乳
母王圣,常恐安帝被废,密与江京李闰等,伺察太后颜色,报闻安帝,语中免不得带着蹊
跷,叫安帝预先加防。安帝还道他是好人,引作心腹,暗中却怨邓太后寡恩。及太后既崩,
加封宋耿二族,尚先封邓为上蔡侯。嗣由王圣等妄想图功,屡谈邓氏短处,再加后宫女
寺,从前受过邓太后责罚,正好乘此报怨,遂诬告邓悝邓弘邓阊,曾从尚书邓访,查取废帝
故事,谋立平原王。王圣与江京李闰,复从旁煽惑,不由安帝不信,况安帝素有心迹,自然
一齐发作,便嘱令有司追奏邓氏兄弟,尝图废立,罪坐大逆。当日即有复诏批准,废去邓弘
子西平侯广德,都乡侯甫德,邓京子阳安侯珍,邓悝子叶侯广宗,邓阊子西华侯忠,一古脑
儿俱为庶人。邓氏子弟封侯,俱见前回。邓本应连坐,因前时未曾与谋,但徙封罗侯,遣
令就国;宗族一体免官,勒归原籍。并抄没邓等资财田宅,充戍尚书邓访,及访妻子等至
远方。郡县官吏,更仰承上意,迫令广德及忠,并皆自尽。惟广德兄弟,与阎后有中表谊,
因得不死,寓居都中。阎后母为邓弘姨,见三十九回。邓见家族被诬,无从诉枉,又闻王
圣等从中媒孽,料知将来亦多凶少吉,一时忧愤交并,索性不饮不食,由他饿死了事。子凤
见乃父绝粒,也即断食,一同毕命。从弟河南尹邓豹,度辽将军武阳侯邓遵,将作大匠邓
畅,得知同宗并坐大罪,吓得心绪不宁,辗转图维,还是速死为上,免得逮系取辱,因皆服
毒而终。只前越骑校尉邓康,前被太后削去属籍,徙往夷安,此时却得特邀宠命,征为太
仆。邓康被黜,见四十回。平原王翼,也坐贬为都乡侯,遣归河间。亏得翼闭门谢客,不再
与闻政事,方得幸免。朝臣自三公以下,莫敢进谏,惟大司农朱宠痛无辜遇祸,不忍不
言,乃舆榇诣阙,肉袒上书。书中说是:
    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文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宗庙有主,王室是赖;功
成身退,让国逊位,历世外戚,无与为比,当享积善履谦之祐。而横为宫人单词所陷,利口
倾险,反乱国家,罪无申证,狱不讯鞫,遂令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死非其命,父子
及豹遵畅与广宗忠,并死七人。尸骸流离,冤魂不返,逆天感人,率土丧气。宜收还冢次,
宠树遗孤,奉承血祀,以谢亡灵。臣自知言出必死,但愿陛下俯纳臣言,臣虽碎首,亦无遗
恨矣!舆榇待罪,生死唯命。
    这封书奏,却是激切得很,安帝颇为动容。偏故司空陈宠子忠,劾宠党同邓氏,竟致免
官。从前和熹皇后初正中宫,三公欲追封后父训为司空,陈宠时亦在朝,谓无故事可援,打
消廷议,因此邓氏与宠有嫌。宠子忠素有才誉,父殁后浮沉郎署,不能得志,所以朱宠上
言,忠不愿为邓氏洗罪,竟将朱宠劾去。统是器小不堪。哪知人心未死,公论犹存,百姓也
为邓氏呼冤,连上封章,吁请公卿代陈。安帝不得已加谴郡县,责他逼迫广宗等人;且令
等遗榇,还葬洛阳,派使致祭,祠以中牢;邓氏宗戚,亦使还居都中,这且无庸细叙。惟邓
氏既除,安帝得报复私嫌,遂改永宁二年为建光元年,大赦天下,封江京李闰为列侯,且令
阎后兄弟阎显阎景阎耀,入为卿校,并典禁兵。中常侍樊丰刘安陈达,皆为京闰羽翼,互作
党援;乳母王圣,权势甚盛,甚至圣女伯荣,亦得出入宫掖,交通贿赂。妇女阉寺,互相炀
蔽,累得安帝昏迷日甚,耳目不聪。太尉马英,已经病逝,再起前司徒刘恺为太尉。恺与司
空陈褒,不过以资格充选,无甚材能;独司徒杨震,看得妇寺干政,忍不住热忱上进,即抗
疏上奏道:
    臣闻政以得贤为本,治以去秽为务。是以唐虞俊在官,天下咸服,以致雍熙。方今九
德未事,嬖幸充庭。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
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嘱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书
诫牝鸡牡鸣,诗刺哲妇丧国。昔郑严公即郑庄公,明帝讳庄,故改庄为严。从母氏之欲,恣
骄弟之情,几至危国,然后加讨,《春秋》贬之,以为失教。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
怒,实为难养。《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与于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
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两隆,上下俱美。尤愿陛下绝婉娈之私,割不忍之
心,留神万机,戒慎拜爵,减省献御,损节征发;令野无鹤鸣之叹,朝无小明之悔,大东不
兴于今,劳止不怨于下。《鹤鸣》《小明》《大东》《劳止》俱诗名,并见《小雅》。拟踪
往古,比德哲王,岂不休哉?
    这疏呈入,安帝竟取示王圣。圣略通文墨,看到这奏,自然忿懑得很,佯至安帝面前,
自陈被诬,且泣请出宫。安帝正加宠遇,怎肯听她出去?反用好言劝慰,待遇益优;圣女伯
荣,当然照常出入,毫无禁忌。时有泗水王刘歙从曾孙瓌,久居京师,生成一副媚骨,专与
王圣母女交通。泗水王歙,为光武族父,传国至孙护,无子国除。伯荣年已及笄,见瓌放诞
风流,惹动情窦,免不得与他笑谑。瓌正欲挑逗伯荣,凑巧针锋相对,自然不待媒妁,先偷
试雨意云情,枕畔密盟,愿与偕老,然后向王圣说明,再行六礼。好一个自由结婚,若生今
之世,必称她为文明女子。一对野鸳鸯,变作真鹣鲽,卿卿我我,越觉情浓。伯荣遂替瓌入
宫乞封,居然得邀恩准,使袭故朝阳侯刘护封爵,并官侍中。可谓妻荣夫贵。护为刘歙曾
孙,且年龄比瓌为轻,不过早殁无嗣,因致绝封;瓌为护再从兄,怎得牵合过去?司徒杨
震,又不禁愤激,再行上疏道:
    臣闻高祖与群臣约,非功臣不得封,故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以防篡也。伏见诏书
封故朝阳侯再从兄瓌,袭护爵为侯;护同产弟威,今犹见在。臣闻天子专封,封有功;诸侯
专爵,爵有德。今瓌无他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旧
制,不合经义,行人喧哗,百姓不安。陛下宜览镜既往,顺帝之则,勿使贻讥将来,则表率
先端,垂誉无穷矣。
    奏入不报。安帝既沈湎酒色,委政外戚内阉,及王圣母女,就是边疆有事,亦置诸度
外,不愿与闻。烧当羌酋麻奴,自奔徙出塞后,虽伏居不动,终未肯向汉投诚。护羌校尉马
贤,亦因他首鼠两端,不甚抚恤,遂致麻奴党羽忍良等,俱有怨言,于是怂恿麻奴,并寇湟
中,转攻金城诸县。还算马贤引兵剿抚,解散诸羌,杀败麻奴。麻奴穷蹙饥困,方至汉阳太
守耿种处乞降。耿种据实奏闻,安帝也无心详察,但令有司援照前例,假给金印紫绶,并赐
金银彩缯,算作了事。嗣由鲜卑寇居庸关,云中太守成严,及功曹杨穆,同时战殁;鲜卑复
移掠雁门定襄,并及太原。警报传达京师,亦未闻发兵防讨,只晦气了边疆百姓,被他掠去
若干,饱载而去。安帝置若罔闻,反至宠臣冯石家内,连日留饮,经旬方归。也好算是无愁
天子。石为故阳邑侯司空冯鲂孙,冯鲂为司空,见前文。鲂子柱曾尚明帝女获嘉公主,石得
袭爵获嘉侯,兼官卫尉。生平无他伎俩,专能逢迎上意,取悦一时,却是希宠梯荣的好手
段。所以安帝格外加宠,时有赏赐;且进石子世为黄门侍郎,世弟二人并为郎中。是年秋冬
二季,郡国水灾,多至二十七处,地震至三十五处,安帝反令翌年改元,号为延光元年。接
连又是京师雨雹,或如斗大,损及室庐;未几京外郡县,又报地震,又报大水,安帝仍然不
理,耽乐如故。高句骊为武帝时所灭,夷作郡县,东道始通。见《前汉演义》。至王莽篡
位,发高句骊人伐匈奴,高句骊人不愿西行,亡奔塞外,遂为寇盗。东汉初兴,复遣使朝
贡,因得赐复王封。明章以来,贡使不绝;及安帝嗣立,四方多难,高句骊亦停止贡献,抄
掠辽河东西。建光元年,高句骊王宫,复率马韩貊诸部落,进攻辽东,太守蔡讽,出战阵
亡,宫复往围玄菟城,几被陷没,幸亏城北有扶余国,与汉廷通好有年,急遣子尉仇台领兵
二万余人,来救玄菟,才得与郡守姚光,合破高句骊兵,宫乃遁还。既而宫死,子遂成立,
姚光请乘丧往讨,朝议多半赞成,惟陈忠已擢任尚书仆射,援据《春秋》大义,不伐人丧,
谓宜遣使往吊,且责让前罪。安帝巴不得疆场无事,遂从忠请。幸喜事还顺手,去使西归复
命,谓高句骊嗣王遂成,情愿降汉,将前时所掠人口,一并放还,当即驰诏赦罪,东陲少
安。招抚高句骊事,却还办理合宜,不得为陈忠咎。只姚光素性戆直,专喜纠发奸慝,幽州
刺史冯焕,也与姚光相类,怨家遂伪造玺书,谴责两人;又矫诏传饬辽东都尉庞奋,叫他收
系光焕,就地取决。奋不知有诈,遽令属吏赍诏杀光,复往幽州治焕。焕闻得光已被戮,连
及自己,不如先时自尽,免得受刑。焕子焜却颖悟过人,劝父忍待须臾,察视真伪。待至辽
东使人持诏到来,细阅诏书,果有疑窦,乃拒诏不受,竟上书自讼冤屈。朝廷果不知此事,
立征庞奋到京,下狱抵罪。看官试想!庞奋所接的伪诏,想总由宫廷奸慝,主使出来,否则
奋亦有口,岂能不辩?为何但将奋坐罪,并未究及主名哩?显见是安帝糊涂。安帝嫡母耿
姬,居守甘陵,乳母王圣,及瓌妻伯荣,奉诏往祠陵庙,并省视耿大贵人。当即备齐车马,
召集仆从,凡宫中大小宦官,及屯卫兵士,多半随行。王圣算是正使,高坐车中,威仪烜
赫;伯荣算作副使,乘车先驱,绣帷高卷,故意露出娇容。但见她巧蟠凤髻,淡扫蛾眉,满
头珠翠,遍体绫罗,上身披着全红猩氅,下面系着五彩蝶裙,仿佛是出塞昭君,可比那入吴
西子。沿途经过郡县,所有当差官吏,都是望风伺候,先日绸缪。道里不平,发民缮治;驿
传未足,派吏补充。一切供张,统皆安排妥当,专待二贵使到来。好容易盼到使车,便不管
命官体统,就在石榴裙下,屈膝叩头。伯荣首先承受,竟尔端坐不动,由他拜跪。甚至河间
王开,及列侯二千石,俱出郊迎谒,甘拜下风。莫非想作刘瓌么?等到伯荣母女,驱车过
去,又取出许多金帛,献作赆仪,此外千乘万骑,亦统有馈赠。及行至甘陵,清河嗣王延
平,是时清河王庆子虎威已殁,无嗣,由乐安王宠子延平过继。亦已在陵旁恭候,见了伯荣
母女,也是望车拜倒,执礼甚恭。待祭过陵庙,谒过耿大贵人,徐徐的回京复命。那伯荣母
女,已是出尽风头,贮满私囊,这正是一场好差事哩!小子有诗叹道:
    骏奔宗庙贵钦承,淫女如何使祭陵?
    浊乱如斯君不悟,履霜宁特兆坚冰!
    伯荣母女,回朝复命,当有一个朝右大臣,闻知伯荣母女路上的威风,出头弹劾,欲知
此人为谁,容待下回报明。炎炎者灭,隆隆者绝,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是为莽大夫扬雄遗
言。雄之行谊不足称,但其言确有至理,豪宗贵戚,往往不能逃出数语。试观邓兄弟,守
祖宗遗训,尚知敛抑,而卒为妇寺所诬,横罹大狱,七人毙命,全族遭殃。且如此,遑论
窦宪耿宝诸人乎?王圣以乳养之劳,竟得干政,淫女伯荣,尤为骄横,连结中官,交通外
戚,安帝不加检束,反令其出祭园陵,清河贤王地下有知,度亦不愿享此淫妇之主祭也!而
清河王延平,与河间王开等,奴膝婢颜,尤为可耻。悍妪淫女,且大出风头,汉之为汉可知
矣! 
 
      
后汉演义
第四十二回 班长史捣破车师国 杨太尉就死夕阳亭
 
        却说伯荣母女,奉命祭陵,骄纵不法,上干天变,下致人怨。尚书仆射陈忠,也不禁激
发天良,缮疏上奏道:
    臣闻位非其人,则庶事不叙;庶事不叙,则政有得失;
    政有得失,则感动阴阳,妖变为应。陛下每引灾自厚,不责臣司;臣司狃恩,莫以为
负,故天心未得,灾异荐臻。青冀之城,淫雨决河;孙岱之滨,海水坌溢;兖豫蝗蝝滋生;
    荆扬稻收俭薄;并凉二州,羌戎叛戾;加以百姓不足,府帑虚匮,自西徂东,杼柚将
空。臣闻《洪范》五事,一曰貌,貌思恭,恭作肃;貌伤则狂而致常雨。春秋大水,皆为君
上威仪不穆,临莅不严,臣下轻慢,贵幸擅权,阴气盛强,阳不能禁,故为淫雨。陛下以不
得亲奉孝德皇园庙,遣中使致敬甘陵,朱轩軿马,相望道路,可谓孝至矣。然臣窃闻使者所
过,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至为伯荣独拜车下,仪体上僣,侔于人主;长史惶
怖谴责,或邪谄目媚,发民修道,缮理亭传,多设储偫,征役无度,老弱相随,动有万计,
赂遗仆从,人数百匹,颠踣呼嗟,莫不叩心。河间托叔父之属,河间王开为安帝叔父。清河
有灵庙之尊,指清河王延平。及剖符大臣,皆猥为伯荣屈节车下,陛下不问,必以陛下欲其
然也!伯荣之威,重于陛下,陛下之柄,在于臣妾,水灾之发,必起于此。昔韩嫣托副车之
乘,受驰视之使,江都误为一拜,而嫣受欧刀之诛。刑人之刀谓欧刀。臣愿明主严天元之
尊,正乾纲之位,职事巨细,皆任贤能,不宜复令女使,干错万机。重察左右,得无石显泄
漏之奸;尚书纳言,得无赵昌谮崇之诈;公卿大臣,得无朱博阿傅之援;外属近戚,得无王
凤害商之谋。自韩嫣以下故事,并见《前汉演义》。若国政一由帝命,王事每决于己,则下
不得偪上,臣不能干君,常雨大水,必当霁止,四方众异,亦不能为害矣!
    安帝得疏,并不知悟,反封乳母王圣为野王君。有识诸徒,俱为扼腕。忠尝因安帝亲
政,奏请征聘贤才,宣助德化,又荐引杜根成翊世等,入朝录用。杜根因请邓太后归政,扑
死复苏,为宜城山中酒保,至是乃为忠所闻,派吏征召,入为侍御史。成翊世亦与杜根同
罪,系狱有年,也亏陈忠保救,得为尚书郎。此外尚有几个隐士,曾由内外臣工荐举,特下
征车,偏数人志行高洁,不愿投身危乱,相率固辞,史家播为美谈,垂名后世。相传汝南人
薛包,年少失恃,父娶后妻,不愿抚包,把他逐出,包日夜号泣,不忍远离。后母怂恿乃
父,横加鞭挞,不得已在户外栖宿,每旦复入内洒扫。谁知又触动父怒,不准他栖宿户外,
乃至里门旁暂居,晨昏定省,依然如故。父母倒也感惭,仍使还家同住。及父母相继亡故,
诸弟求分产异居,包不能止,因将家财按股照分,惟自己情愿认亏,瘠田敝器老奴婢,悉归
自取;后来诸弟屡次破产,辄复赈给,因此人人称他孝友。名达朝廷,安帝召为侍中,包誓
死不肯就职,乃许令归里,在家考终。同时汝南尚有黄宪,表字叔度,父为牛医,宪少年好
学,履洁怀清,年方十四,与颍川人荀淑相遇,淑目为异器,相揖与语,终日方去,临别握
手道:“君真可为我师表哩!”郡人戴良,才高性傲,独见宪必正容起敬,别后归家,尚惘
然如有所失。良母辄已料着,便问良道:“汝复见牛医儿么?”良答道:“儿不见叔度,自
谓相符;及既相见,毕竟勿如,叔度原令人难测哩!”还有同郡陈蕃周举,亦常相告语道:
“旬月不见黄生,鄙吝心又复发现了!”太原人郭泰,少游汝南,先访袁闳,不宿即去,转
访黄宪,累月乃还。或问泰何分厚薄,泰与语道:“奉高器量,奉高系袁闳字。譬诸泛滥,
质非不清,尚易挹取;叔度汪洋,若千顷波,澄不见清,淆不见浊,这才是不可限量了!”
宪初举孝廉,旋辟公府,友人劝他出仕,宪亦未峻拒,到了京师,不过住了一二月,便即告
归。延光元年病终,只四十八岁,天下号为征君。黄宪以外,又有周燮,也是汝南人氏,学
行深沈,隐居不仕,郡守举他为贤良方正,均以疾辞。尚书仆射陈忠,更为推荐,安帝特用
玄纁羔币,优礼致聘,燮仍不起,宗族俱劝令就征,燮慨然道:“君子待时而动,时尚未
遇,怎得轻动呢?”他如南阳人冯良,少作县吏,沈滞多年,三十岁奉县令檄,往迎督邮,
途次忽然幡悟,裂冠毁衣,遁往犍为求学,十年不归,妻子都以为道死,替他服丧,不意他
学成归来,励节隐居,朝廷亦遣使往征,始终谢病,不入都门。这虽是甘心肥遁,别具高
风,但也是有托而逃,所以为此避人避世呢!类叙高人,仍是箴励末俗。
    且说南单于檀降汉后,北方幸还少事,就是前单于屯屠何子逢侯,与师子构衅,奔往北
塞,见前文。至此亦部众分散,无术支持,仍然款塞请降。汉廷从度辽将军计议,徙逢侯居
颍川郡,时度辽将军尚为邓遵。免得复乱。独北匈奴出了呼衍王,收集遗众,得数万人,又
复猖獗,常与车师寇掠河西。亦见前文。朝议又欲闭住玉门关,专保内地。敦煌太守张璫,
独上书陈议,分作上中下三策,上策请即发酒泉及属国吏士,先击呼衍王,再发鄯善兵讨车
师,双方并举,依次讨平,为一劳永逸的至计;中策谓不能发兵,可置军司马将士五百人,
出据柳中,令河西四郡供给军糈,尚得相机进行,安内攘外;下策谓弃去西域亦应收鄯善王
等,徙入塞内,省得借寇赍粮,树怨助虏。这三议却是有条有理,毫不说谎,安帝将原奏颁
示公卿,令他酌定可否。尚书仆射陈忠,拟采用张璫中计,因上疏说明道:
    臣闻八蛮之寇,莫甚北虏。汉兴,高祖窘平城之围,太宗屈供奉之耻,故孝武愤怨,深
惟长久之计,命遣虎臣浮河绝漠,穷破虏廷。当斯之役,黔首陨于狼望之北,财币糜于卢山
之壑,狼望卢山,皆匈奴地名。府库单竭,杼柚空虚,算至舟车,资及六畜,夫岂不怀?虑
久故也。遂开河西四郡,以隔绝南羌,收三十六国,断匈奴右臂。是以单于孤持,鼠窜远
藏!至于宣元之世,遂备藩臣,关缴不闭,羽檄不行。
    由此察之,戎狄可以威服,难以化狎。西域内附日久,区区东望叩关者数矣,此其不乐
匈奴慕汉之效也。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若然则虏财贿
益增,胆势愈殖,威临南羌,与之交连,恐河西四郡,自此危矣。河西既危,不得不救,则
百倍之役兴,不资之费发矣。议者但念西域悠远,恤之烦费,不见先世苦心勤劳之意也。方
今边境守御之具不精,内郡武卫之备不修,敦煌孤危,远来告急;复不辅助,内无以慰劳吏
民,外无以威示百蛮,蹙国减土,经有明戒。臣以为敦煌宜置校尉,案旧增四郡屯兵,以西
抚诸国,庶足折冲万里,震怖匈奴。谨此上闻。
    这疏经安帝批准,且因前时班勇所陈,与忠议相合,遂令勇为西域长史,率兵五百人,
出屯柳中。勇议见前文。勇受命即行,既至楼兰,即因鄯善诚心归汉,传诏奖勉,特加该王
三绶。复派吏招抚龟兹。龟兹王白英,尚怀疑未服,勇再开诚示信,加意怀柔,白英乃自知
悔罪,约同姑墨温宿二王,自行面缚,向勇乞降。勇亲为解缚,好言慰抚;令各处发步兵骑
士,共讨车师。白英等既已投诚,自然从命,当下凑集万余人,受勇调度,直入车师前庭。
前庭已归后王军就占领,军就仍居后庭,由北匈奴伊蠡王守住伊和谷,回应前文。被勇冲杀
过去,不到多时,便捣破虏营,伊蠡王遁去;尚有军就留戍的兵士,及前庭被胁诸降卒,约
有六七千名,见匈奴兵尚被击走,哪里还敢抵敌?当即逃去了一二千人,余皆跪伏军前,稽
颡听命。勇全数收抚,共得五千人,仍令住居车师前庭,自至柳中屯田。柳中距前庭只八十
里,呼应甚便,可以无虞。勇拟暂从休养,筹备刍粮,俟至士饱马腾,再击车师后王。好容
易已越一年,系延光四年。春光和煦,塞外寒消,草木已渐生长,正好乘此兴师。勇遂发敦
煌张掖酒泉三郡兵马,共六千骑,又征鄯善疏勒及车师前部兵,亦不下五六千,由勇亲自督
率,往攻车师后王军就。军就亦领兵万余人,出庭迎敌,不意班勇部下,统是勇壮得很,一
阵交锋,已被杀得人仰马翻,军就连忙退回,部众已丧失了好几千名。一时惶急失措,欲向
北匈奴求援,又恐道远难及,没奈何硬着头皮,再图守御。偏来兵厉害得很,乘胜直入,锐
不可当,部众出去招架,不是惊散,就是杀死。霎时间庭中大乱,只见外面大刀阔斧,一齐
杀来,此时欲逃无路,还想拚死再战,蓦听得一声箭响,仔细审视,那箭镞已到面前,慌忙
把头一偏,右肩上适被射着,痛不可耐,竟致晕倒。待至苏醒转来,四肢早经捆住,不能动
弹;还有匈奴使人,也在旁边陪绑,束作一堆。俄而有数人驰至,把他两人扛抬了去,好似
牛羊一般,直至汉前长史索班死处,作为祭品。号炮两振,军就与匈奴使人,头皆落地,魂
灵儿从头中飞向鬼门关上挂号去了。不愿同生,但愿同死,两语可为两人写照。班勇既枭斩
军就,传首京师,露布报捷。自是车师前后庭,又得开通,西域各国,复震慑汉威,陆续归
附。
    真个是父作子述、两世重光呢!好肖子。
    安帝闻得西域复通,心又放宽,乐得逍遥自在,倒把那班勇功绩,搁置一旁,并没有甚
么赏赉。且当时廉直大臣,第一个要算司徒杨震。永宁二年秋季,迁震为太尉,似乎知人善
任,偏是小人道长,君子道消,结果是易明为昏,崇邪黜正,终落得朝廷柱石,化作尘沙,
说来既觉可痛,尤觉可叹!太尉刘恺,因病免官,由震继为太尉,另用光禄勋刘熹为司徒。
帝舅耿宝,已拜大鸿胪,特为宦官李闰兄弟说情,托震录用。震不肯相从,宝一再往候,且
与震语道:“李常侍为国家所重,欲令公辟除乃兄,主上亦曾允许,宝唯有传达上命罢
了!”震正色道:“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应先敕下尚书,但凭私嘱,不敢闻命!”宝见震
定意拒绝,悻悻自去。后兄阎显,亦进任执金吾,向震有所荐托,震亦不许。司空陈褒,已
经罢去,后任为宗正刘授。他想讨好贵戚,一得风声,不待请托,便辟召李闰兄,及阎显意
中的私亲,旬日间并见超擢。嗣复有诏为野王君造宅,王圣为野王君,见前文。大兴工役,
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更相煽惑,倾动朝廷。震为汉家首辅,实属忍无可忍,因
再上书力谏道:
    臣闻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储,故尧遭洪水,人无菜色。臣伏念方今灾害滋甚,百姓
空虚,不能自赡,重以螟蝗,羌虏钞掠,三边震扰,战斗之役,至今未息,兵甲军粮,不能
复给,大司农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宁之福!伏见诏书为阿母兴起第舍,合两为一,合两坊
为一宅里。雕修缮饰,穷极巧技;今盛夏土王,而攻山采石,转相迫促,为费巨亿。周广谢
恽兄弟,与国无肺腑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佞之人,与樊丰王永等,分威共权,属托州郡,
倾动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徕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赂,至有赃锢弃世之徒,复得
显用;黑白混淆,清浊同源,天下喧哗,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
则叛;怨叛之人,不可复使。故曰:“百姓不足,君谁与足?”惟陛下度之!
    这书呈入,好似石沈大海一般,并不见答。樊丰周广杨恽等,统皆切齿,就是野王君王
圣母女,亦视若仇雠,恨不将震即日摔去。且因安帝不从震言,越好肆无忌惮,匪但王圣第
宅,造得非常工巧,连樊丰等一班权阉,也胆敢捏造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现徒材木,
各起冢舍园池,役费无数。遂致变异相寻,京都地动。杨震因屡谏不从,愤闷已极,何不引
退?因岁暮不便陈词,勉忍至次年正月,申上直言道:
    臣备台辅,不能奉宣德化,调和阴阳;去年十一月四日,京师地动。臣闻师言:“地者
阴精,”当安静承阳,而今动摇者,阴道盛也。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宫,此中臣近
官持权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自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柱而已,无所兴
造,欲令远近咸知政化之清流,商邑之翼翼也。而亲近幸臣,骄溢逾法,多发徒士,盛修第
舍,卖弄威福,道路喧哗,众听闻见,地动之变,近在城郭,殆为此发!又,冬无宿雪,春
节未雨,百僚焦心,而缮修不止,诚致旱之征也。《书》曰:“鞬恒旸若,”臣无作福作威
玉食,唯陛下奋乾坤之德,弃骄奢之臣,以掩妖言之口,奉承皇天之戒,无令威福久移于
下,则阳长阴消,天地自无不交泰矣!
    震言虽然激切,怎奈安帝已为群小所蒙,任他如何说法,始终不理。且嬖幸愈加侧目,
往往在安帝旁谤毁杨震,安帝已渐觉不平。惟震为关西名儒,群望所归,若一时将他除去,
免不得物议沸腾,摇动大局,所以群小尚有畏心,未敢无端加害。尚知畏清议么?会有河间
男子赵腾,诣阙上书,指陈时政得失,安帝不禁怒起,说他无知小民,也来多嘴,当即诏令
有司,捕腾下狱。中官最恨谤言,私下嘱托有司,谳成“讪上不道”的罪名,处腾死刑。杨
震身为太尉,怎能坐视不救?
    乃复上疏谏诤,略云:
    臣闻尧舜之世,谏鼓谤木,立之于朝;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所以达聪
明,开不讳,博采负薪,极尽下情也。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
加恩,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人之言,则国家幸甚!
    安帝得疏,仍然不听,竟把赵腾处死,伏尸市曹。伯起!伯起!何不起身亟去?是年为
延光三年,安帝想往外面游览,借着望祀岱宗的名目,出都东巡。文武百官,多半扈行,独
太尉杨震,及中常侍樊丰等,却都留住京都,未尝随去。丰等因乘舆外出,越好擅用帑藏,
移修第宅。原来为此,故未随行。偏被太尉掾高舒,召大匠令史等,底细考核,查出丰等前
时捏造伪诏,呈与杨震。震因安帝东巡,未便举发,只好待回銮后,然后奏闻。何不飞使驰
奏?丰等闻信,很是慌张,日夕与党与密商,意欲先发制人,为自保计。也是杨伯起命运该
绝,不先不后,竟有星变逆行的天象,被阉党作为话柄,构成邪谋。一俟安帝回来,将到都
门,急忙先去迎谒,伪言还宫须待吉时,请安帝至太学中,暂时休息,应吉乃入。安帝还道
他是真心爱主,当即依议。及驾入太学,丰等得乘间密奏,说是太尉杨震,袒庇赵腾,前因
陛下不从所请,心怀忿怼,意图构逆,所以上见星变,显示危机,请陛下先行收震,方可入
宫。安帝尚未肯信,踌躇半晌,方语樊丰道:“震为名士,难道也如此不法么?”丰应声
道:“震为邓氏故吏,邓氏既亡,怪不得震有异心了!”谗口可畏,震由邓辟举,见前
文。安帝愕然点首,便夜遣中使,往收太尉印绶,策免震官。震不防有此一举,既被权阉占
了先着,悔亦无益,当将印绶交出,坦然归第,闭门韬晦,谢绝交游。哪知安帝还宫以后,
擢耿宝为大将军,宝与震挟有宿嫌,又由樊丰等从旁煽构,竟奏称震不服罪,仍怀怨望。有
诏遣震归里。震奉诏即行,至夕阳亭,慨然语诸子门人道:“人生本有一死,死不得所,也
是士人常事。我叨居宰辅,明知奸臣狡猾,不能驱除;嬖女倾乱,不能禁遏,有何面目再见
日月?我死后可用杂木为棺,粗布为被,盖形掩体,已自知足,不必归就墓次,添设祭祠
了!”说毕,即饮鸩而死,时已七十余岁。小子有诗叹道:
    拚死何如预见机,网罗陷入已难飞;
    夕阳亭下沉冤日,应悔当年不早归!
    杨震已死,樊丰等尚不肯干休,还要设法摆布,欲知他如何逞毒,待至下回叙明。
    ----------
    西域诸国,势如散沙,各酋长亦皆庸鄙,无一有为,但得中国良将一人,出而镇抚,便
得制驭各国,使之帖服,非若冒顿父子之桀骜难驯也!试观班氏父子之出使,不待劳师费
财,即此用夷攻夷之一策,已能指挥如意,无往不宜,谁谓外域之不可以驭乎?惟安内之
谋,比攘外为尤亟,安帝有一杨震而不能用,反且听信群小,黜逐正人,汉之纲纪,自此紊
矣!惟震为关西名士,当知以道事君之义,合则留,不合则去,胡为乎刺刺不休,坐听谗人
之构陷,而未能自拔也?彼薛包黄宪周燮冯良诸人,则倜乎远矣。 
 
      
后汉演义
第四十三回 秘大丧还宫立幼主 诛元舅登殿滥封侯
 
        却说樊丰等闻杨震已死,还不肯干休,密遣心腹赴弘农郡,嘱令太守移良,派吏至陕,
阻住震丧,不准他携榇归葬;并令震诸子充当苦役,走驿传书。路人共知冤情,代为流涕。
野王君王圣,与大长秋江京,大长秋中官名。连结樊丰等一班权阉,复要寻事生风,谋易储
位,见好中宫。先将太子保乳母王男,厨监邴吉,构成死刑,流徙家属;然后与阎皇后串同
一气,谗毁太子,及东宫属下的官僚。阎后尝鸩死太子生母李氏,见前文。只恐太子长成以
后,察悉毒谋,必图报复,因此处心积虑,欲将太子除去。且太子保已逾十龄,为了王男邴
吉两人,无端致死,时常叹息。阎后及王圣江京等,见太子已有知识,越觉情急,遂日夜至
安帝前,诉说太子过恶。安帝本爱宠阎后,再加她三寸妙舌,一副娇容,装出许多泪眼愁
眉,就使明知架诬,也要顾妻舍子,枕席之言,最易动听。况又有乳母王圣,幸臣江京樊
丰,从旁证实,几把那十龄童子,当作枭獍一般。看官试想这糊涂皇帝,尚能不入他彀中
么?妇寺之所以可畏者,如此。当下召集公卿,拟废太子。大将军耿宝,首先赞成。惟太仆
来历,与太常桓焉,廷尉张皓,同声梗议道:“经有常言,人生年未满十五,过恶尚不及
身;且王男邴吉,果有逆谋,亦未肯与童年说知,皇太子怎能预闻?应亟选贤良保傅,辅导
礼义,自能弼成储德。若遽欲废立,事关重大,请圣恩且从宽缓,不可速行!”安帝不省,
竟废太子保为济阴王,使居德阳殿西钟下。于是太仆来历,邀同光禄勋祋讽,鞮,丁外反,
姓也。宗正刘袆,将作大匠薛皓,侍中闾邱弘陈光赵代施延,及大中大夫朱伥等十余人,共
诣鸿都门,力白太子无过,吁请收回成命。安帝闻知,勃然变色,竟使中常侍草就诏旨,至
鸿都门宣读道:
    父子一体,天性自然;以义割恩,为天下也!历讽等不识大典,而与群小共为喧哗,外
见忠直,而内希后福,饰邪违义,岂事君之礼?朝廷广开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贷;
    若怀迷不返,当显明刑书,毋贻后悔!
    这诏读罢,除太仆来历外,统皆失色,薛皓更汗流浃背,慌忙叩首道:“诚如明诏!”
语才说毕,即由来历从旁呵叱道:“薛君近作何言,奈何遽先背约?大臣处置国事,难道好
这般反复么?”皓又惧又惭,觑隙自去。祋讽刘袆等,料知谏诤无益,依次引退。实是首鼠
两端。来历独居宿阙下,好几日不肯退回,惹动安帝懊恼,使中常侍往谕尚书,叫他共劾来
历。诸尚书不敢不遵,遂推陈忠领衔,劾历迹近要君,失人臣礼。陈忠奈何复为此举?安帝
有词可借,便将历褫去官职,削夺国租,且黜历母武安长公主,不准入宫。原来历字伯珍,
为故征羌侯来歙曾孙。歙子名褒,褒子名棱,皆袭侯爵。棱且尚明帝女武安公主,殁后公主
尚存。子历既得嗣封,复因帝室姻戚,入朝登仕,由侍中迁至太仆,平素刚方持正,与权阉
杜绝往来,至是因言得罪,闭户伏居,不与亲友交通,亲友亦无敢过问,可见得群阴交沍,
天地晦盲了!是年京师及郡国地震,共二十三次,大水雨雹,共三十六次,安帝毫不知儆,
反于永光四年二月,趁着和风丽日,鼓动游兴,挈了娇娇滴滴的阎皇后,带同国舅阎显兄
弟,并及宠竖江京樊丰等人,出都南巡。六龙并驾,五凤齐飞,驺从如云,旗旄如雨,说不
尽的繁华烜赫,看不完的锦绮罗丛,沿途官吏,盛设供张,忙个不了。只是百姓又都遭殃,
把卖男鬻女的血钱,供作龙舆凤辇等行乐费。藻不妄抒。好容易到了宛城,安帝忽然不豫,
饮食无味,寒热交侵,乐极生悲。忙令御医诊视,服药罔效。那时不便再行,只好中途折
回,才抵叶县,已是病入膏肓,不可再救,眼睁睁的看着阎后,及阎显兄弟等人,想传下两
三句遗嘱,怎奈痰已上壅,不能出口,一刹那间,两目上翻,呜呼归天。在位一十九年,年
止三十有二。阎后记得雨露深恩,不禁大哭,阎显兄弟,与江京樊丰等在旁,连忙向后摆
手,叫令休哭。待后收泪,即密语道:“今皇上晏驾途中,济阴王尚在京师,倘被大臣拥
立,必为所害,我等将身无死所了!”阎后听着,也觉着忙,急向大众问计。到底三五权
阉,有些奸计,劝阎后秘不举哀,但言安帝病剧,移乘卧车,至入都后,方可发丧。阎后依
计施行,便将帝尸置入卧车内,兼程还都,路上仍省问起居,及朝夕进食。鬼鬼祟祟的过了
四日,方得驰入都中,尚佯遣司徒刘熹,往祷郊庙社稷,吁天请命。俟至晚间,方由宫中传
出哀耗,令即治丧;一面迎立济北王寿子北乡侯懿为嗣,尊阎后为皇太后,授阎显为车骑将
军,仪同三司。济阴王保,闻丧入哭,却被内侍阻住,不得上殿,但许在梓宫外面,遥望举
哀。可怜保有冤莫白,有口难言,徒向那灵帷前大恸一场,几致晕倒地上,好多时方才趋
出,接连不饮不食,约有数日。内外群僚,见他童年负屈,又能曲尽孝思,莫不欷歔流涕,
代抱不平。为后文迎立张本。北乡侯懿,尚在冲龄,阎太后贪立幼君,所以与阎显等定策禁
中,迎立幼主。既已即位,然后奉安帝梓宫,出葬恭陵。阎太后即日临朝,阎显揽政。显却
阴忌大将军耿宝,及野王君王圣,中常侍樊丰等人,于是交欢三公,密图进行。时卫尉冯
石,迭经超迁,已代杨震为太尉,冯石见四十一回。阎显且奏闻太后,擢石为太傅,进司徒
刘熹为太尉,参录尚书事,起前司空李郃为司徒。石本是个唯唯诺诺的人物,又蒙显一力保
举,当然惟命是从;刘熹李郃,也得拔茅连茹,感激不遑,何人再与阎氏反对?阎显遂与三
公同奏一本,弹劾大将军耿宝,中常侍樊丰,侍中谢恽周广,乳母野王君王圣,结党营私,
罪俱难逭云云。阎太后立即下诏,饬拿樊丰谢恽周广下狱,严刑拷讯,三人受不起痛苦,并
皆毙命。贬耿宝为辛侯,宝服毒自尽;王圣母女,流徙雁门。当日威风,而今安在?于是擢
阎景为卫尉,耀为城门校尉,耀弟晏为执金吾,兄弟并处权要,威福自由。前车覆,后车
鉴,奈何仍然不知?过了数月,幼主懿冒寒得病,病且日剧。中常侍孙程,前曾为邓太后服
役,与樊丰江京等志趣不同,因见樊丰虽死,江京尚存,要想自己出头,总非容易,朝思夜
想,不如迎立济阴王,把阎显江京等一概推倒,乃是绝好机会,稳取侯封。主见已定,即往
语济阴王谒者兴渠道:“济阴王本系嫡统,并无失德,先帝误信谗言,遂致废黜。若北乡侯
一病不起,正好将王迎入,捽去江京阎显,事必可成!”渠喜答道:“此计甚善,幸亟安
排!”孙程即退约私党,秘密筹备。先是中黄门王康,曾为太子保府史,太子被废,康常叹
愤,又长乐太官王国,与程素来莫逆,彼此会商,各愿效劳。十月二十七日,幼主懿竟尔殁
世,阎显替太后划策,再征诸王子弟,择为帝嗣。诸王俱在外藩,中使往返需时,未能骤
至,孙程忙连络十八人,约于十一月二日,共诣德阳殿西钟下。届期十八人俱到,姓氏官
职,备录如下:
      王国长乐太官亟。王康 黄龙 彭恺 孟叔 李建 王成 张贤 史汎 马国 王
道 李元 杨佗 陈予 赵封 李刚 魏猛 苗光以上并为中黄门。
    十八人聚集一处,与孙程议定密谋,截衣为誓。待至次日夜间,各持利械,闯入章台
门,直登崇德殿。内侍江京刘安李闰陈达四人,守卫殿中,蓦见孙程等拥入,不知何因。京
仗着累年威势,出来呵止,才说一语,已被孙程拔出短刀,砍落京首。刘安陈达李闰,惊慌
的了不得,连忙向内逃入;偏是心下愈急,脚下愈慢,走了几步,即为孙程王康追及,一刀
一个,杀毙刘安陈达。凶狡何益?只有李闰还是活着,抖做一堆,众人又欲将他杀死,独孙
程向众摇手,但用刀搁住闰肩,厉声与语道:“今日当迎立济阴王,汝若赞成,无得摇动,
否则立诛!”闰已吓倒地上,浑身乱颤,忙应了几个诺字。原来闰在宫中,颇有权术,为内
外所畏服,所以程胁使同事,不愿加刃。既得闰连声允诺,乃扶闰起来,共至德阳殿西钟
下,迎入济阴王保,拥他登位。保年才十一,是为顺帝。孙程等宣传诏命,遍召尚书仆射以
下,扈从帝驾,转幸南宫云台;程等留守省门,捍蔽内外。阎显时在禁中,听报顺帝即位,
惊愕失措,不知所为。实是没用的东西。小黄门樊登,见显双眉紧蹙,跼蹐不安,便向前献
计,劝即用太后诏旨,传入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守住朔平门,调兵御变。显如
言颁诏,当即来了校尉冯诗,阎太后授诗符印,且与语道:“能得济阴王,封万户侯;得李
闰封五千户侯。”诗受印即出。显尚虑诗兵寥寥,特使樊登与诗偕行,至左掖门外号召吏
士。哪知诗阳奉阴违,一出禁门,遽将樊登格杀,扬长自去。卫尉阎景闻报,急从省中还至
外府,召集卫兵数百人,欲进盛德门。孙程传顺帝诏敕,令尚书郭镇,引羽林军出捕阎景。
镇方卧病,闻命跃起,立刻点齐值宿羽林军,趋出南止车门,兜头碰着阎景,便扬声说道:
“阎卫尉下车听诏!”说着,即一跃下马,持节宣读诏书。景不肯下车,且怨叱道:“这诏
从何而来?”一面说,一面即拔剑出鞘,来斫郭镇。镇眼明手快,早已闪过一旁,掣出佩
剑,剌入车中,喝一声着,景即从车中扑出,一个斤斗,仰堕地上。镇左右各持长戟,双管
齐下,叉住景胸,因即将景擒住。景兵统皆溃散。当由郭镇送景入狱,景已受重伤,夜分即
死。越宿辰刻,复遣使入宫,向阎太后索取玺绶。阎太后无可如何,不得不将玺绶交出,转
呈顺帝。顺帝既得玺绶,便出御嘉德殿,使侍御史持节收系阎显,及显弟耀晏,一并下狱,
各处死刑;并将阎太后迁居离宫。又是一贵戚推翻,报应何速?尚书令刘光等,乘机上奏道:
    昔孝安皇帝圣德明茂,早弃天下,陛下正统,当奉宗庙,而奸臣交构,遂令陛下龙潜藩
国,群僚远近,莫不失望。天命有常,北乡不永;汉德盛明,福祚孔章。近臣建策,左右扶
翼,内外同心,稽合神明。陛下践祚,奉遵鸿绪,为郊庙主,承续祖宗无穷之烈,上当天
心,下餍民望。
    而即位仓猝,典章多缺,请条案礼仪,分别具奏,臣等不胜待命之至。
    未几即有复诏颁出,准如所请,令有司参考旧议,规定新制。一面开南北宫门,撤销屯
兵,大封功臣。诏书有云:
    夫表功录善,天下之通义也。故中常侍长乐太仆江京、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与故
车骑将军阎显兄弟,谋议恶逆,倾乱天下,中黄门孙程王康、长乐太官丞王国等,怀忠愤
发,戮力协谋,遂归灭元恶,以定王室。《诗》不云乎?“无言不仇,无德不报”。程为谋
首,康国协同,其封程为浮阳侯,食邑万户;康为华容侯,国为郦侯,各九千户;中黄门黄
龙为湘南侯,食邑五千户;彭恺为西平昌侯,孟叔为中庐侯,李建为复阳侯,各四千二百
户;王成为广宗侯,张贤为祝阿侯,史泛为临沮侯,马国为广平侯,王道为范县侯,李元为
褒信侯,杨佗为山都侯,陈予为下隽侯,赵封为析县侯,李刚为枝江侯,各四千户;魏猛为
夷陵侯,食邑二千户;苗光为东阿侯,食邑千户。朝廷量功加赏,无偏无私,尔众侯其因功
加懋,毋忽朕命!
    看官记着:这就叫做十九侯。前时窦氏伏法,封侯唯一郑众,食邑只千五百户,已为有
识所忧;此次多至十九人,推孙程为首功,封邑竟至万户,阉人得志,无逾此时。从此汉朝
与宦官共天下,眼见得贻祸无穷,不亡不止了!扼要语。李闰先未预谋,故不得加封。孙程
且迁官骑都尉,并得了许多金银钱帛的赏赐;就是王康以下,亦量予金帛有差。做着一注大
买卖。又诏谕司隶校尉,除阎氏兄弟及江京等私亲外,悉从宽贷。用王礼葬北乡侯,起来历
为卫尉。赦免王男邴吉等家属,尽令还京,各给钱币。光禄勋祋讽、宗正刘袆、侍中闾邱弘
等,均已去世,诸子皆选入为郎;侍中施延陈光赵代,及大中大夫朱伥等,皆见拔用。后至
公卿,安平人崔瑗,前由阎显辟为掾吏,见显迎立北乡侯,有失众望,免不得代为寒心,意
欲乘间谏显,劝他改立济阴王,捕诛江京刘安陈达等人。怎奈显终日沈醉,始终不得进言,
乃告长史陈禅,邀与共入求见。禅恐难挽回,迟疑未决,遂致瑗孤掌难鸣。迁延了好多日,
阎氏果败,瑗亦坐斥,门人苏祗,欲上书陈述前情,替瑗解免,瑗止令勿为。陈禅已进署司
隶校尉,召瑗与语道:“君何不听门生上书,乃自甘坐废呢?”瑗答说道:“前时虽有此
论,未曾举行,譬如儿女子屏人私语,怎得当真?愿使君不复出口,瑗从此告辞了!”说毕
遂行,还至安平,杜门绝迹。州郡闻他狷介,再行辟举,屡征不起,韬晦终身。惟杨震门人
虞放陈翼,闻知樊丰周广等诛死,却回忆师恩,诣阙陈书,追讼震冤。朝右亦共称震忠,乃
下诏除震子牧秉为郎,震有五子,牧秉最为著名,事见后文。赐钱百万,许将遗柩改葬华阴
潼亭,远近亲友,俱来会葬。先期十余日,有大鸟高约丈余,飞集柩前,俯仰悲鸣,泪下霑
地,及安葬已毕,方才飞去。会葬诸人,都为称奇,郡吏亦举状上闻,可巧天灾不已,朝廷
愈惜震枉死,因敕郡守致祭墓前,祠以中牢,且用诏书代策道:
    故太尉震,正直是与,俾匡时政;而青蝇点素,同兹在藩,《诗》云:“营营青蝇,止
于樊。”樊藩同义。上天降威,灾眚屡作,尔卜尔筮,惟震之故。朕之不德,用彰厥咎,山
崩栋折,我其危哉?今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魂而有灵,傥其歆享。
    震冤既雪,舆论益伸,时人更为立石墓旁,图刻大鸟形状,留作纪念。忠臣义士,到底
流芳,比那一班权戚幸臣,死且遗臭,相去不啻天渊呢!后人其听之。就是如阎后一流妇
女,位正椒房,身为国母,也算巾帼中的第一领袖,只为了贪心不足,弄得声名两败,徙居
离宫。司隶校尉陈禅,更指斥阎太后生性妒忌,与顺帝无母子恩,请再徙居别馆,不当复行
朝见礼。此议一倡,群臣相率赞成,好好一位太后娘娘,几乎要贬入冷宫,不见天日了。小
子有诗咏道:
    乾道主刚坤道柔,骄痴妒悍总招尤;
    机关算尽徒增慨,十载雌风一旦休。
    究竟阎太后再徙与否,容至下回再表。
    ----------
    安帝嗣子,只一济阴王,阎后先鸩死其母,复及其子,明明立为储君,乃交谮而废之,
彼且自诩为得计,庸讵知阎氏赤族,已隐兆于此耶?《传》有之:“众怒难犯,专欲难
成。”阎后之构废济阴王,众怒之所由丛也;迎立北乡侯,专欲之所由败也。欲巧反拙,转
利为害,而阎氏亡矣!孙程之谋立济阴王,即为阎氏专政之反动力。阎氏兄弟,固有可诛之
罪,特惜其诛阎氏者,不出于三五公卿,而出于十九宦官,宦官得志,祸比外戚为尤烈。十
九人同日封侯,汉家之气运已尽。幸而顺帝幼聪,尚能驾驭,故其祸不致遽发耳。然贻谋不
臧,终为后世大息,读史至十九侯受封,已不禁为之长太息矣。 
 
      
后汉演义
第四十四回 救忠臣阉党自相攻 应贵相佳人终作后
 
        却说阎太后既徙居离宫,复被陈禅一疏,又将别徙,累得阎太后愁上加愁,悲复增悲。
谁叫你有势行尽?还亏司徒掾周举,替她斡旋,进语司徒李郃道:“昔瞽瞍尝欲杀舜,舜事
瞍愈谨;郑武姜谋杀庄公,庄公誓决黄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与母隔绝,后来终从颖考叔茅
焦谏议,复修子道;书传播为美谈。今诸阎新诛,太后幽居离宫,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讳,
主上将如何号令天下?陈禅所议非是,倘误从禅议,后世将归咎明公,恐明公亦无从解免
了!今宜密表朝廷,仍率群臣朝觐太后,上餍天心,下副人望,方不失国家治道呢!”郃被
他感动,因即上书陈述,毋从禅言,且请顺帝往朝太后。时已岁暮,倏忽逾年,改元永建,
下诏大赦,顺帝乃率百官往朝阎太后。阎太后未免惭沮,并因母族衰亡,忧伤不己,害得花
容憔悴,病骨支离,夜间梦寐不安,辄见顺帝生母李氏,前来索命,免不得悔恨交并,妇人
心肠,能容得几多惆怅?顿致病体日重,一命呜乎。不死何为?顺帝仍援据旧典,为阎太后
成服发丧,奉柩出葬,与安帝合瘗恭陵,谥曰安思皇后。司隶校尉陈禅,因前次上议不合,
把他免官,召前武都太守虞诩,入朝代任司隶校尉。诩莅任仅及数月,即奏劾太傅冯石,太
尉刘熹,阿附权贵,不宜在位。应该举劾。顺帝准奏,便将冯石刘熹免官,改用太常桓焉为
太傅,大鸿胪朱宠为太尉。司徒李郃,亦患病乞休,另命长乐少府朱伥接任。朝廷为了虞诩
一言,竟致三公并免,群臣已不禁心寒;诩又续劾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私受货赂,
虽数人未遭严谴,终惹起同僚侧目,讥诩过苛。会当盛暑,狱中罪囚甚多,当由公卿劾诩不
审天时,至盛夏且多系无辜,为吏人患。诩闻自己被劾,亟上书自讼道:
    臣闻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罚者人之衔辔。今州曰任郡,郡曰任县,更相诿责,百姓怨
穷;以苟容为贤,尽节为愚。
    臣所发举赃罪,不止一二,三府以下,恐为臣所奏,遂加诬劾。臣将从史鱼死,即以尸
谏耳!
    顺帝看了,也知诩心怀忠贞,不复加罪。惟中常张防,时方用事,每有请托受取等情
弊,诩屡次案验,屡次不报。惹动诩忿懑不堪,竟自系廷尉,上书待罪道:
    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遂交乱嫡统,几亡社稷。今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
矣!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杨震之迹,则不胜幸甚。
    这书呈入,张防当然着忙,亟至顺帝前哭诉,说是虞诩加诬。顺帝也为所迷,派有司从
严鞫讯,二日中传考四狱,狱吏劝诩自裁,诩奋然道:“宁伏欧刀,表示远近,不愿轻自捐
生!”硬头子。会宦官孙程张贤等,颇怜诩直言获谴,相率入宫,为诩营救。想是忌防夺
权,故借题发挥。既见顺帝,即由孙程面奏道:“陛下与臣等谋事时,常恨奸臣误国,今首
正大位,乃自蹈此辙,如何得轻议先帝呢?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反受拘系;常侍张
防,赃罪确凿,转得法外逍遥。今上天已经垂象,客星守羽林,占主宫中有奸臣,宜急收防
下狱,借塞天变,毋致贻殃!”顺帝听着,面向后顾,防正在背后,面有愠色。孙程已瞧入
眼中,竟大声叱防道:“奸臣张防,何不下殿!”防虽承帝宠,究竟拗不过孙程,只好趋就
东厢。程又向顺帝催促道:“陛下宜急收防,毋使从阿母求情!”看官阅至此语,应疑阿母
何人?原来乃是顺帝乳母宋娥。顺帝入立,娥亦与谋,故得干预政权,程备悉内情,故有此
语。前有王圣,后有宋娥,真是无独有偶。顺帝尚犹豫未决,再召问尚书,以便决议。尚书
贾朗,素与防善,竟答称防实无辜,诩独有罪。顺帝因谕孙程等道:“汝等且出,容我再
思!”程等不得已趋退。诩子顗率同门生百余人,各举白幡,在宫门外候着。凑巧中常侍高
梵,乘车出来,顗等遂向他陈冤,甚至叩头流血。向宦官叩头流血,阉人之势力可知。梵下
车劝慰,并愿为诩申冤,大众同声道谢。梵乃折回宫中,竭力谏诤,乃赦诩出狱,徙防戍
边。贾朗等六人,罪坐阿党,贬谪有差。孙程再上言诩有大功,不应废置,顺帝因复征诩为
议郎,越数日迁诩尚书仆射。诩又举荐议郎左雄,雄南郡涅阳人,以抗直闻名,故诩荐表中
有云:
    臣见方今公卿以下,类多拱默,以树恩为贤,尽节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为,容
容多厚福。”伏见议郎左雄,数上封事,至引陛下身遭难厄,以为儆戒,实有王臣蹇蹇之
节。周公谟成王之风,宜擢在喉舌,必有匡弼之益。
    臣非敢援引私人,实为国家进一忠臣,以广言路,而成至治,伏惟垂鉴。
    顺帝采用诩议,进拜雄为尚书,嗣又擢为尚书令。雄有犯无隐,所言皆明达政体,顺帝
颇知嘉纳,无奈为阉竖所把持,不能尽用,多半为纸上空谈罢了。孙程等十九侯,自恃功
高,往往上殿相争,不守臣节,顺帝已积不能容,当由有司仰承风旨,奏称孙程等干乱悖
逆,久留京都,必为大患。顺帝即诏令程等免官,徙封远县,促令就国。司徒掾周举,独向
司徒朱伥进言道:“主上在西钟下时,若非孙程等协力定谋,怎能入承大统?今遽忘大德,
苛录微疵,如或道路夭折,转使主上滥杀功臣,贻讥后世!明公何不乘他未去,亟为上表转
圜?”前劝李郃奏请朝后,尚有情理可说,此时却替阉人解免,太自失资格了。伥沈吟道:
“今诏旨方有怒意,我独上表谏阻,必致罪谴,如何可行?”举又说道:“明公年过八十,
位为台辅,不乘此时竭忠报国,尚有何求?就使因言得罪,犹不失为忠臣。若以举言为不足
采,请从此辞!”保全几个阉人,怎得为忠?怎能报国?伥乃如言上表,果得顺帝依从,还
十九侯原封,不过遣使就国的命令,仍然照行。过了年余,复召还十九侯,后文再表。且说
顺帝即位以后,尚未知生母何人,至永建二年夏月,方得左右陈明,乃知生母李氏,曾藁葬
洛阳城北。当下因感生哀,亲至瘗所致祭,用礼改葬,追尊李氏为恭愍皇后,号园寝为恭北
陵。已而司徒朱伥老病侵寻,不能任事,太尉朱宠却因事免官,顺帝乃进太常刘光为太尉,
光禄勋许敬为司徒。惟司空一职,自宗正刘授接任后,见四十二回。中经顺帝入嗣,又换易
了两人:刘授免职,另用少府陶敦;陶敦免职,又另用廷尉张皓。皓与许敬俱有重名,敬历
任三朝,从未昵近贵戚,所以窦邓耿阎四族,迭起迭仆,士大夫辄被牵连,独敬素守清洁,
毫不污染;皓为安帝废储一事,与桓焉来历等相率廷争,为士论所推重,见前回。至此擢为
司徒,也是顺帝回忆前情,特加倚畀。皓籍隶武阳,敬籍隶平舆,地以人传,毋容琐叙。
    顺帝又欲征求隐士,闻得鲁阳人樊英,遁居壶山,屡征不起,乃更用策书玄纁,优礼敦
聘。英尝习京氏易,京氏及京房见《前汉演义》。得通星算,善能推步灾异,远方人士,往
往负笈从游。尝有暴风从西方吹来,英语门人道:“成都市必有大火,非禳解不可!”说
着,遂汲水含口,向西喷去,并令门人记录日时。后有蜀客到来,传言某日大火,幸东方起
一黑云,须臾大雨,火乃得灭。门人考证时日,果属相符,因此奉若神明。州郡礼请不应,
安帝初召为博士,亦不就征,及顺帝备礼聘英,英仍然病辞。郡吏奉诏逼迫,硬把他载入车
中,驰诣京师,英坚称病笃,不肯下舆。朝命连舆推入,直抵阙廷,英尚偃蹇不拜。顺帝瞧
着,却也动怒,作色与语道:“朕能生君,能杀君;能贵君,能贱君;能富君,能贫君!君
何故敢慢朕命?”英从容答道:“臣由天授命,命当死即死,陛下怎能生臣?怎能杀臣?臣
见暴君如见仇雠,入朝尚且不愿,求甚么贵官?平居环堵自安,南面王不易真乐,怕甚么贱
役?陛下怎能贵臣?怎能贱臣?禄不以道,虽万锺不受,独行己志,虽箪食不厌,陛下怎能
富臣?怎能贫臣?”倔强语恰有至理。这一席话,说得顺帝无词可驳,怒亦渐平,乃令出就
太医,服药疗疾,月致羊酒。过了两年,顺帝复为英设坛席,令公车导入阙中,尚书持奉几
杖,视若宾师,英不得已退就臣礼,受职五官中郎将。未几又称病告辞,有诏命为光禄大
夫,许得归养。朝廷遇有灾异,尝遣使致问,英所言必验;惟在朝应对,无甚奇猷,故时人
或讥他纯盗虚声,不堪大用。独闻英家居时,偶然患疾,妻使奴婢拜问所苦,英必下床答
拜。颍川陈实,少从英学,免不得暗暗称奇,便向英问明答拜的原因,英答说道:“夫妻共
奉祭祀,取义在齐,奈何可不答礼呢?”后英至七十余岁,在家考终。同时又有处士杨厚黄
琼,就征入朝。厚字仲宣,广汉郡新都县人,通术数学,入阙进谒,预陈汉至三百五十年,
当有厄运,不可不戒,顺帝命为议郎。黄琼字世英,就是江夏人黄香子。香博学能文,世称
江夏黄童,见前文。后官终魏郡太守。琼承父荫,拜为太子舍人,丁忧归里,服阕不起。及
与杨厚并下征车,琼未便违慢,登车至纶氏县,称疾不进,有诏命县吏敦迫,不得已再行就
道。前司徒李郃子固,少年好学,改名求师,得为通儒,平时雅慕琼名,因从琼途中贻书道:
    闻公车已度伊洛,近在万岁亭,岂即事有渐,将顺王命乎?先贤谓伯夷隘,柳下惠不
恭,故传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盖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遂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
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志
士,终无时矣。尝闻语曰:“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
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即指樊英。被征初至,朝廷特设坛席,如待神明,虽无大异,
而言行所守,亦无所缺;乃毁谤布流,应时折减者,岂非以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自顷征
聘之士,功业多无所采,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弘此远谋,令众人叹服,一雪
此言耳!
    琼得书后,入朝拜官,亦为议郎,屡因灾异上书,颇邀采用,未几迁任尚书仆射,秉忠
如故。顺帝时尚童年,独能虔心翕受,亦好算作东汉明君。惟西域长史班勇,平番有功,安
帝时未曾加赏,顺帝永建二年,反因他出击焉耆,后期坐罪,逮系狱中,这却未免薄待功
臣,太觉寡恩了!先是班勇勘定车师,更立后庭故王子加特奴为王,再使别校捕诛东且弥
王,亦另立新主,车师等六国悉平。勇复大发诸国兵,击北匈奴,逐走呼延王,虏众二万余
人皆降,车师一带,无复虏迹,城郭皆安。独焉耆国王元孟,未肯降服,由勇拜表奏闻,汉
廷特遣敦煌太守张朗,率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助勇进讨。勇征集诸国兵马,得四万余人,
分为两路,往攻焉耆。使朗从北道进行,自率部众驰入南道,约会焉耆城下。朗先尝坐罪,
意欲徹功自赎,遂星夜前进,直抵爵离关,焉耆兵开关搦战,被朗驱杀一阵,斩获至二千余
人,残众败奔国都。焉耆王元孟,当然惊慌,急遣使至朗营求降,朗不待勇至,先期入焉耆
国,受降而还。实是失信。勇在途次接得张朗军报,只好折回,据实上奏。偏有诏责他后
期,召还系狱,好多日才得释出。还是因他前功足录,加恩贷罪,但官职已经褫免。勇郁愤
成疾,返至家中,不久即殁。父子累建大功,徒落得身后萧条,岂不可叹?还有一种冤屈的
事情,说来尤令人生愤。勇兄班雄,袭父遗封,曾为屯骑校尉,迁官京兆尹,病殁任所,子
始袭爵,得尚清河孝王女阴城公主。公主为顺帝姑母,恃贵生骄,因骄思淫,竟引少年入
帷,与他交欢。班始不愿做元绪公,自然与有违言,那公主却放胆横行,竟挈姘夫同坐帷
中,召始进去,叱令跪伏床下。男儿总有一些气骨,看到这般情形,怎肯忍耐?顿时无名火
高起三丈,立即出帷取刀,把一对奸夫淫妇,砍作四段。恰是快事。当有人报知顺帝,谁知
顺帝不咎公主,单责始持刀行凶,立将始拿交诏狱,腰斩东市!甚至始同产兄弟,亦皆处
死。惨乎不惨?冤乎不冤呢?这是永建五年间事。明明是导以纵淫。且说顺帝年至十五,举
行冠礼,转眼间已是一十八岁,应该册立皇后。时后宫已有四位贵人,并得承宠。顺帝左右
为难,意欲祷神探筹,卜定后位。尚书仆射胡广,与尚书郭虔史敞等,联名进谏道:
    窃见诏书,以立后事大,谦不自专,欲假之筹策,决疑灵神。篇籍所记,祖宗典故,未
尝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当贤;就使得人,犹非德选。夫岐嶷形于自然,伣天必有异表,
伣天之妹,见《诗经》《大雅》。伣,譬喻也。宜参良家,简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钧以
貌,稽之典经,断之圣虑,政令犹汗,往而不返,诏文一下,形诸四方。臣等职在拾遗,忧
深责重,是以焦心竭虑,冒昧陈闻。
    顺帝阅过谏章,也觉得所言有理,乃决诸己意,特就四贵人中,选出一位梁氏女来,册
作中宫。梁女名妠,就是和帝生母梁贵人的侄孙女,父名商,袭父乘氏侯雍遗爵,雍为梁谦
次子,见前文。官拜黄门侍郎。永建三年,选商女及妹,并入掖庭,俱为贵人,擢商为屯骑
校尉。商女降生时,有红光发现室中,阖家称为奇事;及女粗有知识,便喜习女工,并好读
书,九岁能诵《论语》,治《韩诗》,即韩婴所传之诗。颇知大义,常将列女图画,置诸座
右,作为鉴戒。父商尝语诸弟道:“我先人全济河西,活人无算,虽大位不继,积德必报;
若庆流子孙,当就在此女身上呢!”不望子而望女,所见亦谬,故女可兴家,子卒赤族。已
女年十三,与姑同充选后宫,相工茅通,见女容止过人,便向顺帝前再拜称贺道:“这所谓
日角偃月,相法上应当极贵,臣相人颇多,未见有这般贵相哩!”顺帝令太史卜兆,亦得吉
占,因即封为贵人,特加宠遇,屡命侍寝,梁女尝从容辞谢道:“妾闻阳道以博施为德,阴
道以不专为义;螽斯衍庆,百福乃兴。伏愿陛下普施雨露,俾得均泽,使小妾得免罪谤,已
是深感皇恩了!”顺帝闻言,深以为贤,乃于永建七年正月,特在寿安殿中,册立梁贵人为
皇后,赐后父商安车驷马,并增国土,迁官执金吾,布诏大赦,改永建七年为阳嘉元年。过
了一载,又封商子冀为襄邑侯,连顺帝乳母宋娥,亦得受封山阳君。尚书令左雄,一再进
谏,语甚切至。疏中有云:
    臣闻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恶谗谀,然而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谗谀蒙幸者,盖听忠
难,从谀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恶,贵宠,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时俗为忠者少,而习谀
者多;故令人主数闻其美,稀知其过,迷而不悟,以至于危亡。臣伏见诏书,顾念阿母旧德
宿恩,欲特加显赏。
    案尚书故事,无乳母爵邑之制,惟先帝时阿母王圣为野王君,圣造生谗贼废立之祸,生
为天下所咀嚼,死为海内所欢快。今阿母躬蹈俭约,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风;
    而与王圣并同爵号,惧违本操,失其常愿。臣愚以为凡人之心,理不相远,其所不安,
古今一也。百姓深惩王圣倾复之祸,民萌之命,危于累卵,常惧时世复有此类,怵惕之念,
未离于心,恐惧之言,不绝于口。乞如前议,岁以千万给奉阿母,内足以尽恩爱之欢,外可
不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机急,宜过灾厄之运,然后平议可否,封冀未迟。幸陛下裁
察焉!
    自左雄有此奏牍,梁商乃为子冀辞封,顺帝尚未肯遽允,章至数上,乃收回封冀成命。
独山阳君宋娥,不闻让还,适值京师地震,缑氏山崩,那謇謇谔谔的左伯豪,又不能不乘机
进谏,再贡忠忱。左雄字伯豪。小子有诗咏道:
    野王以后又山阳,徒顾私恩乱旧纲;
    独有名臣持大体,不辞苦口砭膏肓。
    欲知左雄如何进言,顺帝曾否从谏,请看官续阅下回,便见分晓。
    孙程之迎立济阴王,并非持正,实欲邀功;厥后之保全虞诩,指斥张防,并非怜忠,实
欲沽直。小人未尝无为善之时,但其所以为善者,亦不免为营私计耳。及观其上殿争功而肺
肝具见,微顺帝之童年聪颖,徙封就国,遽削其权,孙程等宁能终安乎。周举号称正士,乃
反请朱伥救解,甚矣!其徒知小节,不顾大体也!梁后具有贵相,与窦后略同,正位以后,
虽不若窦后之妒悍,然其后临朝专政,不能裁抑兄弟,终酿成梁冀之祸。梁商谓庆流子孙,
应兴此女,庸讵知兴宗在此,覆宗亦即在此耶?夫贤德如马皇后,而马氏且未尽令终,如商
所言,徒见其鄙陋而已,何足道哉? 
 
      
后汉演义
第四十五回 进李固对策膺首选 举祝良解甲定群蛮
 
        却说尚书令左雄,因见梁冀辞爵,宋娥独不让封,乃复借着地震山崩的变异,再上封
章,略云:
    先帝封野王君,汉阳地震,今封山阳君,而京城复震,专政在阴,其灾尤大。臣前后瞽
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财,不可以官,宜还阿母之封,以塞灾异。今冀已高让,山阳
君亦宜崇其本节,毋蹈愆尤,则所保者大,国安而山阳君亦安矣。
    宋娥闻得左雄再三谏诤,亦有畏心,乃向顺帝辞还封号;偏顺帝专徇私恩,不肯照准,
于是山阳君封号如故,左雄所言,依然无效,但雄名由此益著。雄尝因州郡荐举,类多失
实,特奏请察举孝廉,必年满四十,诸生试家法,即一家之学。文吏课笺奏,乃得应选;若
有茂才异行如颜渊子奇,方可不拘年齿。子奇齐人,年十八,齐君使宰东阿,阿县大化。顺
帝依议,颁诏州郡。会广陵郡有孝廉徐淑,应举入都,年未四十,台郎诘以违格,淑答说
道:“诏书有如颜渊子奇,不拘年齿,故本郡以臣充选!”郎官无言可驳,转告左雄,雄召
淑入见,莞尔与语道:“昔颜渊闻一知十,孝廉能闻一知几呢?”说得淑无从对答,默然退
归。尚书仆射胡广,曾与雄议不合,出为济阴太守,所举数人,并皆失当,坐是免官。此外
尚有牧守滥举,亦遭罢黜。惟汝南人陈蕃,颍川人李膺,下邳人陈球等三十余人,才足应
选,得拜郎中。安丘人郎顗,素有声誉,由顺帝特征入阙,面问灾异,顗详上条陈,大要在
修德禳灾,且荐举议郎黄琼,茂才李固。顺帝命顗为郎中,顗辞病不就,飘然竟去。忽由洛
阳令奏报宣德亭边,平地无故自裂,阔约八十五丈,顺帝乃令公卿所举各士人,入朝对策。
峨峨髦士,挟策干时,遂皆摛藻扬华,发挥己见。就中名士颇多,如扶风人马融,南阳人张
衡,亦俱在列。所上策文,由顺帝亲自展览,内有一篇佳作,系详言时政得失,不涉虚浮,
当即拔为第一。看官欲赏识此文,由小子抄录如下:
    臣闻王者父天母地,宝有山川,王道得,则阴阳和穆;
    政化乖,则崩震为灾,斯皆关诸天心,效于成事者也。夫化以职成,官由能理。古之进
者,有德有命;今之进者,唯财与力。伏闻诏书务求宽博,嫉恶严暴,而今长吏多杀伐致声
名者,必加迁赏,其存宽和无党援者,辄见斥逐,是以淳厚之风不宣,雕薄之俗未革。虽繁
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使樊丰之徒,乘权放恣,
侵夺主威,改乱嫡嗣,至令圣躬狼狈,亲遇其艰。既拔自困殆,龙兴即位,天下喁喁,属望
风政。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而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臣伏
从山草,痛心伤臆!诚以汉兴以来,三百余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
爵赏之宠?然上畏天威,俯案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勤谨之德,但加赏赐,足以酬其
劳苦;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之高,使成
万安之福。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
    但以爵禄尊显,专总权柄,天道恶盈,不知自损,故至颠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
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老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
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
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
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权、容请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势振
天下,子弟禄任,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今可为设常
禁,同之中臣。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见前文。赐钱千万,所以轻厚赐、重薄位
者,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窃闻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侯羊迪等,无他功德,初拜便
真,此虽小失,而渐坏旧章。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复。诗云:“上帝板
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
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气,运乎四时;尚书出纳王命,敷政四海,
权尊势重,责之所归,若不平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辅圣政。今与陛下共理天下
者,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
败。刺史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夫表曲者影必邪,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而百枝
皆动也。《周颂》曰:“薄言振之,莫不震迭。”此言动之于内,而应之于外也。由此言
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间隙一开,则邪人动心;利竞暂启,则仁义道塞。刑罚不能复
禁,化导以之寝坏。此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陛下宜开石室,陈图书,招会群儒,引问
得失,指摘变象,以求天意。其言有中理,即时施行,显拔其人。以表能者,则圣听日有所
闻,忠臣尽其所知。又宜罢退宦官,去其权重,第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
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陈愚瞽、冒昧
自闻者,倘或皇天欲令微臣觉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怜赦臣死。臣言有尽而意不尽,伏
维垂鉴。
    看官道这篇策文,是何人所作?原来就是南郑人李固,即故司徒李郃的令子。固五察孝
廉,再举茂才,皆不应召,至是为卫尉贾建所举,乃诣阙献词。顺帝特加鉴赏,置诸高第。
即日令乳母宋娥,出居外舍,并责诸常侍干预政权。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因拜固
为议郎。马融前曾为校书郎中,因上广成颂,隐寓讥刺,忤旨被黜,及此次对策,乃复使与
固同官。张衡南阳人,表字平子,素善机巧,更研精天文阴阳历算,尝作浑天仪,著灵宪算
罔论,造候风地动仪,为前人所未有。当时已为太史令,衡不慕荣利,故累年不迁,好几载
才得为侍中。这都由阉人当道,排摈清流,虽有名士,终致沈抑下僚,不获大用。浮阳侯孙
程等,就国年余,仍复召还京师,命与王道李元,同拜骑都尉。回应前回。嗣复迁程为奉车
都尉,程竟病死,追赠车骑将军印绶,赐谥刚侯。程临终遗言,愿将封邑传与弟美,顺帝将
封邑中分一半畀孙美承受,一半使程养子寿袭封,这也是汉朝特别的创格。到了阳嘉四年,
居然垂为定例,诏令宦官养子,俱得为嗣,承袭封爵。御史张纲,就是司空张皓子,皓为留
侯张良六世孙,居官正直,至阳嘉元年病殁。纲少通经学,砥砺廉隅,既受任为御史,目睹
顺帝宠遇宦官,引为已忧,慨然叹息道:“秽恶满朝,不能致身事君,扫清宫禁,虽得幸
生,也非我所愿哩!”当下缮就奏折,入朝进呈,奏中说是:
    《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溯自大汉初隆,及中兴之世,文明二帝,德化尤
盛,观其理为易循易见,但恭俭守节,约身尚德而已。中官常侍,不过两人,近幸尝赐,裁
满数金,惜费重民,故家给人足。夷狄闻中国优富,任信道德,所以奸谋自消,而和气盛
应。顷者以来,不遵旧典,无功小人,皆有官爵,富之骄之,而复害之,非爱人重器承天顺
道者也!伏愿陛下少留圣恩,割损左右,以奉天下,则治道其庶几矣!
    书入不报。是时三公已换易数人,太傅桓焉,太尉朱宠,司徒许敬,皆相继罢去;用大
鸿胪庞参为太尉,录尚书事,宗正刘崎为司徒,又因司空张皓出缺,进太常王龚为司空。太
傅本非常职,暂从缓设。太尉庞参,就职至三年有余,最号忠直,内侍等不便舞弊,屡加谮
毁,司隶亦党同阉竖,上书纠弹,独广汉郡上计掾段恭,力为庞参洗刷,请顺帝专心委任,
顺帝乃任参如故。不料参后妻嫉妒,竟将前妻子推入井中,猝遭溺死,洛阳令祝良,与参有
隙,当即入太尉府查勘属实,立时报闻,参因坐免,改任大鸿胪施延为太尉。越二年,施延
免职,又起参为太尉。参年老多病,逾年寿终,司空张龚,继参后任。太常孔扶,迁官司
空,未几又改用光禄勋王卓。司徒刘崎,亦坐事免官,特擢大司农黄尚为司徒。惟梁后父执
金吾梁商,奉命为大将军,独不愿就任,托疾固辞,顺帝使太常奉策,就第册拜,商不得已
诣阙受命。汉阳人巨览,上党人陈龟,并有才行,当由商辟为掾属;李固周举,亦由商特
召,入为从事中郎。固见商谦和有余,刚断不足,乃上笺讽商道:
    昔春秋褒仪父以开义路,贬无骇以闭利门;夫义路闭则利门开,利门开则义路闭也。前
孝安皇帝,内任伯荣樊丰之属,外委周广谢恽之徒,开门受赂,署用非次,天下纷然,怨声
满道。今上初立,颇存清静,未能逾年,稍复堕损,左右党进者,日有迁拜;守死善道者,
滞涸穷路,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以来,十有余年,圣嗣未立,群下系望。可令中
宫博简嫔媵,兼采微贱宜子之人,进御至尊,顺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养,无委保妾医
巫,以致飞燕之祸。明将军望尊位显,当以天下为忧,崇尚谦省,垂则万方,而新营祠堂,
费工亿计,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俭。自数年以来,灾怪屡见,近无雨润,而沈阴郁泱,宫
省之内,容有阴谋。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形,愚者睹怪讳名。”天道无亲,可为祗畏。如
近者月食既于端门之侧,既尽也。月者大臣之体也,夫穷高则危,太满则溢,月盈则缺,日
中则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数也。天地之心,福谦忌盛,是以贤达功遂身退,全名养寿,无
有怵迫之忧。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唐虞时为诸侯,至禹即位,弃官
归耕,事见《庄子》。全不朽之誉,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固狂夫下
愚,不达大体,窃感故人一饭之报,况受顾遇而可不尽言乎?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幸赐裁
览!
    梁商亦知固效忠,但素性优柔,终不能用。宦官十九侯中,孙程早死,王康王国彭恺王
成赵封魏猛等,亦陆续病亡,惟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汎王道李元李刚九人,与乳母宋
娥,交相盅蔽,贿赂公行。太尉王龚,每恨宦官揽权,志在匡正,因极陈诸阉过恶,请即放
斥。阉党不免惊惶,各使宾客诬奏龚罪,顺帝竟偏听谗言,命龚自白。李固闻知,即进告梁
商,为龚辩诬,且谓三公望重,不应赴廷对簿,请即代为表明,毋令王公蒙冤。商乃入白顺
帝,才得无事。商子冀,鸢肩豺耳,两眼直视,口吃不能明言,少时游荡无行,酒色自娱,
凡博奕蹴鞠诸技,却是般般精通,又喜臂鹰走狗,骋马斗鸡,此外却无甚材能,不过略通书
计。为了椒房贵戚,得列显阶,初为黄门侍郎,转迁侍中虎贲中郎将,及越骑步兵各校尉,
至父商为大将军,冀竟代任执金吾。阳嘉五年,改号永元,调冀为河南尹。冀居职暴恣,多
为不道。洛阳令吕放,进见梁商,偶然谈及冀过,商当然责冀,冀恨放多嘴,竟遣人伏候道
旁,俟经过时,把他刺死。且恐乃父察悉,伪言放为仇家所刺,请使放弟禹为洛阳令,严行
捕讯。禹接任后,总道是与冀无干,但将宗亲宾佐,逐加拷问,冤冤枉枉死了一百多人。冀
一出手,便冤死多人,怪不得后来要杀皇帝?梁商尚被冀瞒过,顺帝更不必说了。是年武陵
蛮叛乱,幸得新任太守李进,领兵讨平,且简选良吏,抚循蛮夷,郡境乃安。过了一年,象
林蛮区怜等,纠众为乱,攻县廨,戕长吏,骚扰的了不得。交阯刺史樊演,发交阯九真兵二
万余人,往救象林,兵士不愿远行,倒戈返攻,还亏樊演乘城拒守,觑隙出击,得将叛兵驱
散,城郭无恙。但叛兵投入蛮帐,蛮众益盛。适侍御史贾昌,出使日南,闻得叛蛮猖獗,亟
与州郡官吏,并力合讨,怎奈岭路崎岖,蛮众负嵎自固,官兵不能与敌,战辄失利,反为所
围。贾昌等飞书乞援,诏令公卿百官,会议方略,群臣等请特简元戎,大发荆扬兖豫兵马,
往讨叛蛮;独大将军属下从事中郎李固,力驳众议,独献良谟,大致说云:
    蛮荒辽远,用兵最艰,若荆扬无事,发之可也。今二州盗贼,盘结不散,武陵南郡,蛮
夷未辑,长沙桂阳,数被征发,如复扰乱,必更生患,其不可一也。又兖豫之人,猝被征
发,远赴万里,无有还期,诏书迫促,必致叛亡,其不可二也。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
致死亡者,十必四五,其不可三也。远涉万里,士卒疲劳,及至岭南,不堪复斗,其不可四
也。军行日三十里,而兖豫去日南九千余里,三百日乃到,计人粟五升,用米六十万斛,不
计将吏驴马之食,但负甲自致,费便若此,其不可五也。军之所在,死亡必众,不足御敌,
当复更发,其不可六也。九真日南,相去千里,发其吏民,犹且不堪,何况苦四州之卒,以
赴万里之艰哉,其不可七也。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
我。”后就征还,以兵付刺史张乔;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此发将无益之效,
州郡可任之验也。宜更选有勇略仁惠任将帅者,以为刺史太守,悉使共住交阯。今日南兵单
无谷,守既不足,战又不能,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阯,还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
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裂土之赏。前并州刺史祝良,性多勇决;又南阳张
乔,前在益州,有破虏之功,皆可任用。昔太宗加魏尚为云中守,哀帝即拜龚舍为泰山太
守,今宜师其遗意,拜良等便道之官,则不待劳师,自可收效,而蛮疆之绥辑不难矣。
    这议一创,公卿等却多以为然,不复坚持成见。于是拜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阯刺
史,即日就道,同赴岭南。乔至交阯,开示恩信,解散胁从,叛众或降或归,不复生乱。良
到九真,单车入蛮穴中,晓谕祸福,示以至诚,蛮众亦俯首帖耳,愿遵约束,投降至数万
人,俱为良筑造府舍,仍复前观,岭外复平。朝廷未接捷音,尚使公卿等各举猛士,选为将
帅。尚书令左雄,时已调任司隶校尉,独将前冀州刺史冯直,保举上去。偏尚书周举,谓冯
直尝坐赃免官,如何得列入荐牍?因此劾雄所举非人,免不得有阿私情弊。雄以周举得为尚
书,也由自己推荐,此次恩将仇报,太觉不情,当下往诘周举道:“我素重君才,故敢进
言,谁知反害及自身!”举慨然答道:“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厥反戮宣子仆,宣子语诸
大夫道:‘可以贺我!’今君不以举为不才,谬升诸朝,举不敢向君阿谀,致贻君羞。不料
君意与古人不同,举始自知得罪了!”雄听了举言,忙改容称谢道:“吾过,吾过!幸勿介
意!”遂拱手别归。时人称举为善规,雄为善改,统是当时贤士,名不虚传。还有一班窃权
揽势的宦官,乘机举用私人,竞卖恩势。独大长秋良贺,清俭退厚,一无所举,顺帝暗暗诧
异,召问原因,贺直答道:“臣生自草莽,长居宫禁,天下人才,臣未知悉,又与士类素乏
交游,怎敢滥举?昔卫鞅因景监介绍,得见秦王,智士已料他不终,若使臣妄举数人,恐士
人不以为荣,反且因此见辱了!”顺帝闻言,也为叹息不置。但内侍如贺,实是不可多得。
此外多招权纳贿,往往酿成祸阶,永和四年元月,中常侍张逵,竟矫诏捕人,险些儿构兴大
狱,连累无辜。小子有诗叹道:
    刑余腐竖总难容,蟠踞宫廷定兆凶;
    亦有驯良堪任使,古今能有几人逢?
    欲知张逵矫诏情事,容至下回分解。
    ----------
    顺帝亦中智之君,观其召试群儒,能举李固为首选,退乳母,责阉人,宫禁肃然,其与
乃父之庸暗不君,似不可同日语矣。然一时之明察,终不敌群小之欺蒙,虽有直臣,挽回无
几。意者其尚有遗传性之留存,明于初而昧于终欤?梁商以谦退称,亦卒蹈优柔之失,有子
如冀,不能教以义方,遑问他事。李固讽商之言,尚未能直揭其弊,而商且不用,时人称商
为顺帝贤辅,其然岂其然乎?及固荐引祝良张乔之抚蛮,而四府均赞成固议,卒得成功。度
其时商为首弼,且握兵权,必有为之主宰其间者,况固为从事中郎,亦由商所辟召?盖亦一
邓之流亚而已。语有之:“善善从长,恶恶从短,”则商固非无一长之足采之。 
 
      
后汉演义
第四十六回 马贤战殁姑射山 张纲驰抚广陵贼
 
        却说中常侍张逵,素行狡黠,善能希旨承颜,得邀主眷。只是汉宫里面的宦官,多至千
百,几不胜数,彼争权,此夺宠,所以互相奔竞,迭起不休。当时张逵以外,尚有小黄门曹
节,及曹腾孟贲等,俱为顺帝所昵爱,揽权用事。甚至后兄梁冀,及冀弟不疑,常与往来,
结为至交。大将军梁商,亦未尝禁止,反令儿辈通好权阉,作为护符,朝臣莫敢与抗。只张
逵相形见绌,满怀不平,遂串同山阳君宋娥,及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汎王道李元李刚等
九侯,诬奏大将军梁商,与曹腾孟贲等阴图废立,请即加防。顺帝却正容答道:“必无此
事!朕想汝等共怀妒忌,故有此言!”逵等都不禁失色,当即退出。只逵因妒生恨,因恨生
惧,自思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冒险一试,先除曹腾孟贲,再作后图。当下捏造伪诏,收捕
腾、贲下狱。好大胆子,想是活得不耐烦,故有此举。顺帝闻知,勃然大怒,立饬拿住张
逵,交付法司,一经拷讯,水落石出,便将逵推出市曹,一刀两段。乳母宋娥,夺爵归田;
黄龙等九侯,遣令就国,削去国土四分之一;释出曹腾孟贲,守职如故。自是阉党十九侯
中,除已死及被黜外,只有广平侯马国,下隽侯陈予,东阿侯苗光,总算保全爵邑,富贵终
身。也是这三人,不欲争权,故得幸免。这且搁过不表。
    且说陇西塞外的杂羌,自经麻奴降服后,幸得少安。见前文。既而麻奴病死,弟犀苦嗣
为烧当羌酋,阴有贰心,又嗾动锺羌叛汉,寇掠凉州。护羌校尉马贤,引兵出击,斩首千余
级,余众多降,贤得进封都乡侯。嗣贤坐事征还,代以右扶风韩皓;皓不久复罢,由张掖太
守马续继任。锺羌酋良封等,又复为乱,入寇陇西汉阳,有诏再起马贤为谒者,前往镇抚。
贤至陇西,马续已击败良封,再由贤调发陇西吏士,及羌胡各骑兵,追封出塞,斩首千八百
级;封穷蹙失势,被贤击毙,亲属俱降。贤复进剿锺羌支族且昌等,亦获大胜,且昌等率诸
种十余万众,诣梁州刺史处投诚。汉廷乃仍使贤为护羌校尉,调马续为度辽将军。续莅任四
年,恩威两济,颇得民心。独南匈奴左部句龙王吾斯车纽等,恃强不法,竟率三千余骑,入
寇西河,复煽惑右贤王,合兵七八千人,进围美稷,杀死朔方代郡各长吏。度辽将军马续,
因与中郎将梁并,乌桓校尉王元,发边兵及羌胡骑士,共二万余人,掩击吾斯车纽等联兵,
斩馘颇多。吾斯车纽虽然败衄,却是屡散屡聚,随处骚扰。汉廷遣使赍诏,往责南单于,单
于休利,本未预谋,不得已脱帽避帐,至中郎将梁并处谢罪。并却好言抚慰,遣令归庭。未
几并因病乞休,后任为五原太守陈龟。龟以南单于不能驭下,外顺内叛,逼令自杀。又欲徙
单于近亲,入居内郡,遂致胡人生贰,各有违言。朝廷因他办理不善,逮还都中,下狱免
官。大将军梁商,拟招降叛胡,不欲多劳兵戎,乃上表申议,略云:
    匈奴寇叛,自知罪大,穷鸟困兽,犹图救死,况种类繁炽,不可殚尽。今转战日增,三
军疲苦,虚内给外,非中国之利。窃见度辽将军马续,素有谋谟,且典边日久,深晓兵要,
每得续书,与臣策合。宜令续深沟高垒,以恩信招降,宣示购赏,明其期约,如此则丑类可
服,国家无事矣。
    顺帝依言,诏令马续招降叛虏,毋得一意用兵。梁商又致书与续道:
    中国安宁,忘战日久。良骑野合,交锋接矢,决胜当时,此戎狄之所长,而中国之所短
也;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以待其衰,此中国之所长,而戎狄之所短也。宜务先所长,以观
其变,设购开赏,宣示反悔,勿贪小功,以乱大谋,是所至要!
    马续既接朝旨,复得商书,当然专心招抚,敛威用恩。南匈奴右贤王部抑鞮等,率领万
三千口,诣续乞降,惟吾斯车纽,仍然未服。吾斯且推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胡等
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戕上郡都尉及军司马,转掠并凉幽冀四州。未曾大挫强虏,徒欲
壹意主抚,亦为启寇之阶。朝廷尚主张退守,但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
待至寇势日迫,警报时闻,乃遣中郎将张耽,招集幽州乌桓诸郡营兵,出讨叛虏。耽有胆
略,善抚士卒,军中乐为效死,行至马邑,与虏兵相值,一阵横扫,枭得虏首三千级,生擒
无算。车纽与诸豪帅骨都侯等,心惊胆落,匍匐请降。惟吾斯窜去,嗣复收拾余烬,再来寇
边。耽与马续合兵奋击,追至谷城,大破吾斯;吾斯遁入天山,与乌桓兵依险自固。耽穷兵
深入,逾涧攀崖,猱升而上,连斩乌桓渠帅,夺还被掠人畜,不可胜计。吾斯复遁,虏势乃
衰。偏是北寇渐稀,西羌复炽,甚至蹂躏三辅,烽火连天。原来且昌羌等投降以后,余羌亦
多被马贤击走,陇右却安静了年余。已而烧当羌酋那离等复叛,又为马贤所诛。贤奉调为弘
农太守,另任来机刘秉为并凉二州刺史。机与秉出都时,往辞大将军梁商,商与语道:“古
称戎狄荒服,蛮夷要服,是说他荒忽无常,全在镇抚得人,临事制宜,毋拂彼性。今二君素
性嫉恶,太分黑白,孔子所谓人而不仁,疾之已甚,必致激乱,何况蛮夷戎狄哩?愿二君务
安羌胡,防大赦小,方可无虞!”既知二君性刻,何勿上表谏诅?机等虽然应命,但本性难
移,怎能遽改?到任以后,苛待群羌,多所扰发,于是且冻傅难锺羌等复叛,攻掠金城湟
中,入寇三辅,杀害长吏,毒虐生民。朝廷闻警,急将机秉二人逮还,特拜马贤为征西将
军,使骑都尉耿叔为副,带领左右羽林五校士,及诸郡兵十万人,出屯汉阳。大将军梁商虑
贤年老难任,请改用大中大夫宋汉,顺帝不从。贤在途稽留,多日不进,时马融为武都太
守,上书进谏道:
    今杂种诸羌,转相钞掠,宜及其未并,亟请深入,破其支党,而马贤等处处留滞。羌胡
百里望尘,千里听声,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后,则必侵寇三辅,为民大害。臣愿请贤所不
可,用关东兵五千,裁假部队之号,尽力率厉,埋根行首,以先吏士;三旬之后,必克破
之。臣少习学艺,不更武职;猥陈此言,必受诬罔之辜。昔毛遂厮养,为众所嗤,终以一
言,克定从要。从读如纵。臣又闻吴起为将,暑不张盖,寒不披裘;今贤野次垂幕,珍肴杂
沓,儿子侍妾,事与古反。臣惧其将士将不堪命,必有高克溃破之忧也!高克,郑人,见
《左传》。
    书入不报。安定人皇甫规,闻马贤不恤军事,料其必败,亦据实上闻,顺帝既不从融
言,怎肯听信皇甫规?当然搁置不理,惟遣使催促马贤进兵。贤进抵汉阳,尚是无心进战。
至永和六年正月,且冻羌分道入寇,掠武都,烧陇关,蔓延甚盛,贤不得已挈领二子,及骑
士五六千名,出御射姑山。羌众设伏以待,诱贤入谷,四面趋集,把贤困在垓心,贤与二子
左冲右突,终不得脱,徒落得父子同殉,暴骨沙场。败报传达京师,顺帝未免叹息,特赐马
贤家布三千匹,谷千斛,封贤孙为舞阳亭侯;更遣侍御督录征西营兵,抚恤死伤。惟羌众得
了大胜,势焰益张。向来羌人分作两派,居住安定北地上郡西河边境,号为东羌;居住陇西
汉阳金城边境,号为西羌。至是东西连合,愈聚愈多,就中有一班巩唐羌,更是蛮野,趁着
汉兵败衄,长驱深入,自陇西直抵三辅,焚园陵,扰关中,杀伤长吏。廧阳令任頵,引兵截
击,因寡不敌众,竟至阵亡。独武威太守赵冲,击败巩唐羌,斩首四百余级,收降二千余
人,有诏令护羌校,总督河西四郡兵马,便宜行事。安定时亦被兵,郡将因皇甫规智略过
人,命为功曹,使率甲士八百人,出遏叛羌。规首冒锋刃,挥兵杀敌,斫死羌人前驱数名,
羌众骇退,安定解严,乃举规为上计掾,诣都报册。
    规乘便上疏,自请效力,疏中有云:
    臣比年以来,数陈便宜,羌戎未动,察其将反;马贤始出,知其必败,误中之言,皆可
考据。臣每维贤等拥众四年,未有成功,悬师之费,且百亿计,出于平民,回入奸吏,故江
湖之人,群为盗贼。青徐荒饥,襁负流散。夫羌戎溃叛,不由承平,皆由边将失于绥驭,乘
常守安,则加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微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军士劳怨,
困于猾吏,进不得快战以邀功,退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徒见王师之出,
不闻振旅之声。酋豪泣血,惊惧生变,是以安不能久,叛则经年,臣所以搏手叩心而增叹者
也。愿假臣两营二郡,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与护羌校尉赵冲,共相首尾。
    土地山谷,臣所晓习;兵势巧便,臣已更之;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高可以涤
患,下可以纳降。若谓臣年少官轻,不足用者,凡诸败将,非真由官爵之不高,年齿之不迈
也!臣不胜至诚,没死自陈,翘首待命。
    顺帝览疏,因规资轻望浅,不肯委任,规乃出都归郡。会巩唐羌复寇北地,北地太守贾
福,与赵冲合兵出讨,失利退还,羌众复转寇武威。顺帝闻羌寇充斥,凉州震惊,乃复徙安
定北地吏民,入居扶风冯翊;一面使执金吾张乔,行车骑将军事,引兵万五千人,屯守三
辅。既而护羌校尉赵冲,招降罕种羌五千余户,复连败烧何烧当等羌,羌众乃散匿塞外,边
患少纾。诏罢张乔屯兵,仍使还都。适大将军梁商得病,医治无效,顺帝亲往省问,见商卧
不能起,料知危险,因问及后事,商且喘且答道:“尚书周举,从前坐事免官,由臣召为从
事中郎,此人清高中正,可以重任,愿陛下留意!”周举免官复起,借商口中补叙,但商知
举之忠,奈何不知子之恶?顺帝允诺,嗣见商无他言,便即辞去。商更召嘱诸子道:“我实
不德,享受多福,生不能辅益朝廷,死或致耗费帑藏,如衣衾饭唅玉匣珠贝等类,何益朽
骨?况边境不宁,盗贼未息,岂尚可为我一人,虚糜国库?俟我气绝,即当载至冢舍,当即
殡殓;殓已开冢,冢开即葬。祭食如我生存时,毋用三牲。孝子当善述父志,不宜违我遗
言!”说毕即逝。诸子呈报遗命,顺帝不听,特赐东园寿器,涂以朱漆,饰以银镂,并玉匣
什物二十八种,钱三百万,布三千匹,予諡忠侯。及出葬时,命兵车甲士护丧,皇后亲送,
顺帝至宣阳门遥望灵輀,并作诔云:“孰只忠侯,不闻其音?背去国家,都兹玄阴;幽居冥
冥,靡所宜穷。”这诔文派员往读,即令商长子冀嗣封乘氏侯,并承父职为大将军,冀弟不
疑为河南尹,且进周举为谏议大夫,一是报商旧绩,一是从商遗言。偏梁冀贪婪骄恣,与乃
父大不相同,所有正人君子,俱为冀所不容。会值荆州盗起,连年不安,顺帝使李固为荆州
刺史。固妥为慰抚,赦过宥罪,许贼更新,贼目夏渠等自缚归罪,由固遣令晓示,群贼一律
反正,全州肃清。独南阳太守高赐等,受赃惧罪,恐为固所按考,特派心腹,使载金入都,
重赂梁冀。冀爱财如命,悉数收受,即替他千里移檄,嘱固从宽。固不阿权贵,纠察愈严,
高赐等复向冀乞怜,冀竟左迁固为泰山太守。泰山亦多盗贼,郡守尝屯兵千人,随处防剿,
终不能平;固到任后,却将屯兵罢遣归农,但留战士百余人,嘱令四处招诱,不到一年,贼
皆弭散。惟他处牧守,多是贪污闒茸,但知巴结上官,不知安辑百姓,因此流离载道,半为
盗贼。可恨这班牧守,讳无可讳,剿不胜剿,又只好归咎人民,奏报朝廷。顺帝特改永和七
年为汉安元年,大赦天下,分遣侍中杜乔,及光禄大夫周举郭遵冯羡栾巴张纲周栩刘班等八
人,巡行州郡,宣谕威德,表举贤良。如刺史二千石有贪污不法,即驰驿举劾;二千石以
下,许得便宜收系。乔等拜命即行,惟张纲年齿最少,气节独高,出京不过里许,至雒阳都
亭,竟将车轮埋藏地下,慨然说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当下缮好奏疏,还都呈入,
弹劾大将军梁冀,及河南尹梁不疑,开篇即云:
    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蒙外戚之援,荷国厚恩,以刍荛之资,居阿衡之任,不能敷扬
五教,冀赞日月,而专为封豕长蛇,肆其贪叨,甘心好货,纵恣无厌,多树谄谀,以害忠
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
    后文又条陈冀等十五罪,说得淋漓透彻,慷慨激昂。史传中,止言无君之心,十五罪未
曾详叙故事,故本书亦只从略。时梁冀妹为皇后,内宠方盛,诸梁姻族,布满内外,纲却不
顾利害,言人未言,廷臣都为震栗。幸顺帝知他忠直,未尝加谴,但不过将原奏搁起,置诸
度外罢了。冀因此恨纲,辄思借端中伤。适广陵贼张婴,聚众数万,攻杀刺史二千石,寇乱
徐扬间,非常猖獗;前任郡守,只求兵马卫护城廨,无一敢讨。冀乃嘱使尚书,举纲为广陵
太守。纲单车赴任,但率郡吏十余人,径诣婴垒。婴不知何因,闭垒拒纲,纲手书谕婴道:
“我奉诏宣慰,并非征讨,汝等不必惊慌,且容我入垒明言,从与不从,悉听汝便,何必闭
门拒我,自示张皇呢?”婴见纲来意和平,乃开门出迎,拜伏道旁。纲亲为扶起,偕行入
垒,延令就座,问所疾苦。婴答言官吏暴虐,不得不变计逃生。纲随机晓谕道:“前后二千
石,多肆贪暴,致君等怀愤相聚,二千石原是有罪,但君等所为,亦属非义。今主上仁圣,
欲以文德服人,特遣我来此抚慰,意在荣以爵禄,不愿迫以刀锯,这正是君等转祸为福的时
会了!若闻义不服,天子必赫然震怒,征调荆扬豫兖大兵,云集垒前,岂不危甚?试想用弱
敌强,怎得为明?弃善取恶,怎得为智?去顺效逆,怎得为忠?身死嗣绝,怎得为孝?背正
从邪,怎得为直?见义不为,怎得为勇?利害得失,关系非轻,请君自择去就便了!”婴听
纲说毕,不禁泣下道:“荒裔愚民,不能自达朝廷,坐遭侵枉,遂致啸聚偷生,譬诸鱼游釜
中,喘息须臾,不遑后顾。今明府开诚晓谕,使婴等再见天日,尚有何言?但恐既陷不义,
一经投械,终不免拿戮呢!”纲与婴指天为誓,必不爽约,婴乃决计投诚。俟纲别去,遂遍
告部众万余人,至次日齐至郡廨,与妻子面缚归降。纲再单车入垒,置酒大会,遣散叛党,
任他自去。又亲为婴卜居宅,视田畴,凡子弟欲为郡吏,皆量材召用,众情悦服,南州晏
然。纲论功当封,偏被梁冀从中阻挠,因此罢议。惟顺帝尚器重纲才,将加擢用,张婴等闻
知消息,上书乞留,乃任纲如故。纲在郡一年,忽然抱病,竟至告终,年才三十有六。百姓
扶老携幼,俱至府舍哭临;张婴等五百余人,并身服缞绖,执杖送葬,奉榇至武阳归葬,即
由婴等负土为坟,顷刻即成。莫谓盗贼中,必无善人!事为朝廷所闻,也下诏叹息,拜纲子
续为郎中,赐钱百万,小子有诗赞道:
    敢弹首恶竟埋轮,出守防奸独布仁;
    柔亦不茹刚不吐,宽严两济是能臣!
    同时尚有几个好官,政声卓著,待小子下回报明。兵不可常用,常用必败;将不可久
任,久任必亡。如汉之马贤,防边有年,屡破羌人,未始非一时名将;但功多则易起骄心,
位高则易生佚志,观马融之劾奏马贤,谓其野次垂幕,珍肴杂遝,儿子侍妾,事与古反,是
何莫非骄佚之所酿而成?天下有骄且佚者,而尚能胜敌徼功乎?姑射一役,父子俱死,非不
幸也,宜也!张纲埋轮,力劾梁冀,虽未足扫除豺狼,而直声已流传千古。至徙纲为广陵
守,单车谕贼,不杀一人,而万贼归降,梁冀本欲借贼以害纲,而纲反得收贼以愧冀,乃知
天下事总在人为,直道而行,艰险固不必计也!惟忠贤如纲,而不使永年,天若无知而实有
知,观于李固杜乔之枉死,而纲之早殁,实为幸事;天之保全名臣,固不在命之修短间欤。 
 
      
后汉演义
第四十七回 立冲人母后摄政 毒少主元舅横行
 
        却说顺帝时代的名吏,却也不少,除张纲抚定广陵外,尚有洛阳令任峻,冀州刺史苏
章,胶东相吴祐。峻能选用人才,各尽所长,发奸如神,爱民如子,洛阳大治。章为冀州刺
史,有故人为清河太守,贪赃不法,俟章行巡至郡,当然迎谒,章置酒与宴,畅叙甚欢,太
守喜说道:“人皆有一天,我独有二天。”章微笑道:“今夕苏儒文与故人饮酒,乃是私
恩;儒文系苏章表字。明日为冀州刺史按事,却是公法,公私原难并论呢!”这一席话,说
得太守忸怩不安;果然到了次日,即被挂入弹章,罢官论罪。州吏闻章秉公无私,自然不敢
枉法,全境帖然。吴祐政从仁简,民不忍欺,啬夫孙性,私赋民钱,市衣奉父,父怒说道:
“汝尚敢欺吴公么?快去向吴公伏罪,还可恕汝!”性惶惧自首,具述父言,祐与语道:
“汝以亲故受污名,还可原谅,古人所谓观过知仁,便是为此。但汝父确系老成,汝当归
谢,所有衣服,仍奉遗汝父便了!”性乃拜谢而去。祐遇民事讼,往往闭阁自责,然后讯问
两造,多方晓谕,不尚典刑,或身自至乡,曲为和解,因此闾阎悦服,囹圄空虚。苏章宴
友,吴祐还衣,后人或讥为好名,但试问后世有几多贤吏?就是巡行州郡的八使,当时号为
八俊。只张纲中道折还,出守广陵,病终任所;余如杜乔周举等人,亦皆不避权贵,所上弹
章,统是梁氏姻亲,及宦官党羽。可奈宫廷里面,都由宵小把持,任他如何弹劾,只是搁置
不理。嗣经侍御史种暠,复行案举,方得黜去数人。杜乔到了兖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
绩为天下第一,因召入为将作大匠,再迁为大司农。太尉王龚,因病告归,太常桓焉,及司
隶校尉赵峻,相继为太尉。司空王卓病终,光禄勋郭虔继任,嗣又改用太仆赵戒。就是司徒
黄尚卸任后,亦接连换易两人,一是光禄勋刘寿,一是大司农胡广。惟当时梁冀用事,三公
九卿,统唯唯诺诺,无所可否。惟前太尉王龚子畅,入为尚书,倒还有些乃父风规,不偏不
党。汉安二年,匈奴句龙王吾斯,复率众寇并州,畅荐茂陵人马寔为中郎将,出使防边。寔
募人刺杀吾斯,送首洛阳;越年又进击余党,收降乌桓余众七十余万口。朝廷下诏褒美,赐
钱十万;一面册立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单于,使他还镇南庭。兜楼储前时入朝,留居洛
阳,至是由顺帝临轩,亲授玺绶,特赐车服,并命太常大鸿胪等,祖饯都门,作乐侑酒,待
至饮毕,兜楼储乃拜辞还国。南庭有此主子,自然不忘汉恩,较为恭顺,北顾幸可无忧。惟
西陲一带,经护羌校尉赵冲出镇,剿抚并用,连破烧何烧当诸羌,羌种前后三万余户悉降。
后来护羌从事马玄,忽生异图,背冲出塞,羌众亦叛去不少。冲追击叛羌,遇伏战殁,诏封
冲子义为义阳亭侯。但冲虽阵亡,羌亦衰耗,再加梁并为左冯翊,招降叛羌离湳狐奴等,陇
右少安。回应前回。到了汉安三年,顺帝年已及壮,尚未立嗣,梁皇后以下,多半不
育,只后宫虞美人,生下一子,取名为炳,年才二岁,顺帝乃立炳为太子,改汉安三年为建
康元年,颁诏大赦。适侍中杜乔,还京复命,遂拜为太子太傅;又命侍御史种暠为光禄大
夫,在承光宫中监护太子。一夕由中常侍高梵,单车迎太子入见,杜乔等向梵索诏,梵答言
由帝口授,并无诏书,乔惶惑失措,不知所为,种暠独拔剑出鞘,横刃当车道:“太子为国
家储贰,民命所系,今常侍来迎,不持诏书,如何示信?暠宁死不从此命!”梵起初尚恃有
帝谕,倔强不服,及见暠色厉词严,倒也理屈词穷,无从辩驳,因即驰还复奏。顺帝颇称暠
持重,更用手诏往迎太子,太子乃入。杜乔出宫赞叹道:“种公可谓临事不惑呢!”种暠字
景伯,河南洛阳人,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人。两人都被举孝廉,致身通显,并号名臣。未
几出暠为益州刺史,乔却迁官大司农,再迁为大鸿胪。是年八月,顺帝不豫,数日即崩,年
终三十,在位与安帝相同,也是一十九年。群臣奉太子炳即位,尊梁后为皇太后。两龄嗣
主,如何亲政?当然援照前例,由皇太后梁氏临朝。进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
尉,参录尚书。越月奉顺帝梓宫,出葬宪陵,庙号敬宗。是日京师及太原雁门地震,三郡水
涌土裂。有诏令举贤良方正,并使百僚各上封事,极陈时政得失。前安定上计掾皇甫规,奉
诏奏对道:
    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纪纲四方,几以获安;后遭奸伪,威分近习,畜货聚马,戏谑
时间,又因缘嬖幸,受赂卖爵,轻使宾客,交错其间,天下扰扰,从乱如归,故每有征战,
鲜不挫伤,官民并竭,上下穷虚。臣在关西,窃听风声,未闻国家有所进退,而威福之来,
咸归权幸。陛下体兼乾坤,聪哲纯茂,指梁太后。摄政之初,拔用忠贞,指用李固。其余纲
维,多所改正,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地震之后,雾气白浊,日月不光,旱魃为虐,盗贼
纵横,流血川野,庶品不安,谴诫屡至,殆以奸臣权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无状者,亟宜黜
遣,披扫凶党,收入财贿,以塞民怨,以答天诫。今大将军梁冀,河南尹不疑,处周召之
任,为社稷之镇,加与王室世为姻族,今日立号,虽尊可也!惟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
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第无益之饰。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群臣乘舟者也,将军兄弟,
操楫者也。若能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如其怠弛,将沦波涛,可不慎乎?夫德不
称禄,犹凿墉之址,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凡诸宿猾酒徒戏客,皆耳纳邪
声,口出谄言,甘心逸游,倡造不义,亦宜贬斥,以惩不轨;令冀等深思得人之福,失人之
累。又在位素餐,尚书怠职,有司依违,莫肯纠察,故使陛下专受谄谀之言,不闻户牖之
外。臣诚知阿谀有福,直言贾祸,然岂敢隐心以避诛责乎?臣生长边远,希涉紫庭,怖慑失
守,言不尽意,昧死以闻。
    这篇奏对,是专从权戚嬖幸上立言,梁冀瞧着,先已忿恨,即黜规下第,授官郎中,规
知不可为,托疾辞归。州郡望承意旨,常欲陷害皇甫规,规深居韬匿,但以《诗》《易》教
授门徒,幸得不死。时扬徐盗贼复盛,扬州贼范容等,据住历阳;九江贼马勉,攻入当涂,
居然自称皇帝,也建立年号,封拜百官,号党羽徐凤为无上将军。就是广陵降贼张婴,自张
纲病殁后,又生变志,仍然号召党羽,扰乱堂邑江都。梁太后正拟会集公卿,选将出讨,只
因年残春转,朝廷改元永嘉,百僚连日庆贺,无暇问及军情。待至庆贺事毕,幼主忽罹重
疾,一瞑不醒,年才三岁,宫中忙乱得很。梁太后因扬徐盗盛,恐国有大丧,愈致惊扰,特
使中常侍诏谕三公,拟征集诸王列侯,然后发丧。太尉李固进言道:“嗣皇虽幼,犹是天下
君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身为臣子,反可互相隐讳?从前秦始皇病崩沙邱,胡亥赵
高,隐匿不发,卒至扶苏被害,秦即乱亡;近北乡侯病逝,阎后兄弟及江京等,亦共隐秘,
致有孙程推刃等事。这乃天下大忌,不可不防!”实是防备梁冀,故有此言。梁太后乃依固
议,即夕发丧。惟顺帝只有嗣子一人,嗣子已殁,不得不别求旁支,入承大统。因征清河王
蒜,及渤海王子缵,同入京师。蒜系清河孝王庆曾孙,缵乃乐安王宠孙,宠即千乘王伉子,
见前回。蒜年已长,缵尚只八岁。太尉李固欲立长君,特语大将军梁冀道:“今当立嗣君,
宜择年长有德,及躬与政事,夙有经验的人才,方可主治国家,愿将军审详大计,如周霍立
文宣,毋效邓阎二后,利立幼君!”冀不肯从,与梁太后秘密定议,竟迎缵入南宫,授封建
平侯,即日嗣位,是谓质帝,仍由梁太后临朝,遣蒜还国。于是议为前幼主安葬,卜兆山
陵。李固又进谏道:“方今寇盗充斥,随处都宜征剿,军兴用费,势必加倍,况新建宪陵,
劳役未休,前帝年尚幼弱,可即就宪陵茔内,从旁附筑,费可减去三分之一。从前孝殇皇帝
奉葬康陵,也是这般办法,今何妨依据前制呢。”梁太后复从固言,将前幼主梓宫出葬,谥
为冲帝,墓号怀陵。固遇事匡正,辄见信用,黄门内侍,多半黜遣,天下都想望承平。独梁
冀专欲好猜,每相忌嫉,再加阉人从中播弄,共作蜚语,架诬固罪。梁太后却不肯听信,因
得无事。固又与太傅赵峻,司徒胡广,司空赵戒等,荐举北海人腾抚,有文武才,可为将
帅。有诏拜抚为九江都尉,往讨扬徐诸贼。抚连战连胜,破斩马勉及徐凤范宫等,因进抚为
中郎将,都督扬徐二州军事。抚又进至广陵,击毙张婴,尚有历阳贼华孟,自称黑帝,亦为
抚领兵击死,东南乃平。越年改元本初,诏令郡国各举明经,诣太学受业,岁满课成,拜官
有差。自是公卿皆遣子入学,生徒多至三万余人,学风称盛。扬徐一带,又已平靖,西北两
隅,也还安宁,正好偃武修文,日新政治。偏是贵戚梁冀,挟权专恣,恃势横行,甚至大逆
不道,公然做出弑君的事情来了。原来质帝年虽幼冲,却是聪明得很,常因朝中会议,公卿
满廷,独目顾梁冀道:“这正是跋扈将军呢!”聪明反被聪明误。冀听了此言,大为忿恨,
暗想如此少主,已是这般厉害,若待至长成,如何了得!不如除去了他,另立一人。乃暗嘱
内侍,置毒饼中,呈将进去,质帝吃了数枚,才阅片时,便致腹中作怪,烦闷不堪,因召问
太尉李固道:“食饼腹闷,得水尚可活否?”冀在旁接口道:“恐饮水后或致呕吐,不如不
饮为是!”语尚未毕,那质帝已捧住胸腹,直声大叫,霎时间晕倒地上,手足青黑,呜呼哀
哉。李固伏尸举哀,大哭一场。少顷梁太后到来,亦泪下潸潸。固停住了哭,面奏太后,请
彻底查究侍臣,梁太后含糊答应。固欲再与梁冀说明,左右旁顾,并不见冀踪迹,乃退了出
去。适司徒胡广,司空赵戒,闻丧哭临,固待他哭毕,出外与商善后事宜,且恐冀更另立幼
主,因邀二人一同署名,致书与冀道:
    天下不幸,仍遭大忧,皇太后圣德临朝,摄统万机,明将军体履忠孝,忧存社稷,而频
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当立帝,膺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必详择其人,务求
圣明;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阼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
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且本初以来,政事多谬,地震宫庙,彗星竟天,正是将
军忧劳之日。《传》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
忧愧发愤,悔之折骨。自非博陆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缺矣?至忧至重,可不熟
虑?悠悠万事,惟此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唯明将军图之!博陆,即霍光封邑,事见
《前汉演义》。
    梁冀得书,方召百官入议。李固与胡广赵戒,及大鸿胪杜乔,都请立清河王蒜,说他谊
属尊亲,德昭中外,正好入主宗祧。冀默不一答,仍无成议。先是平原王翼,被贬为都乡
侯,遣归河间,见四十一回。翼父开时尚生存,愿将蠡吾县为翼封邑,上表请命,朝廷准
议,乃改封翼为蠡吾侯。翼殁后,由子志袭封。志酷肖乃父,面目清扬,可惜是个皮相。当
顺帝告崩时,曾入都会葬,为梁太后所亲见,太后尚有女弟,意欲与志为婚,合成佳偶,只
因国有大丧,一时未便与议,所以遣令归国。迁延至两年有余,志年已十五,乃由梁太后召
令入朝,与商婚事。适值质帝暴崩,议立新主,梁冀意中,即欲将志拥立,好做那双料国
舅,永久擅权。国舅也有双料,真是奇语。不料三公会议,多主张清河王蒜,与己意殊不相
合,急切又未便开口,只得闷闷无言。及公卿等退出后,时已天暮,冀吃过夜膳,正在踌
躇,忽由中常侍曹腾等入见,希旨说冀道:“将军累代为椒房姻戚,秉摄万机,宾伍如云,
免不得稍有过失。清河王夙号严明,若果得立,恐将军必致受祸!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当可
长保哩!”冀皱眉道:“我亦有此意,但公卿等未肯赞成,奈何?”腾复说道:“将军据有
重权,令出必行,何人敢违?”冀不待说毕,奋然起座道:“我……我意决了!”冀本口
吃,两我字形容毕肖。腾等欣然辞去。翌晨冀重集公卿,倡议立蠡吾侯志,怒目轩眉,语甚
激切,胡广赵戒以下,俱为冀所震慑,同声接应道:“惟大将军命!”独固与杜乔,坚持初
议,尚有辩驳,冀不令多言,竟厉声喝道:“罢会!……罢会!”语毕竟入。固亦趋出,尚
望冀舍志立蒜,再贻冀书,反复申论。冀略略一阅,掷置地上。先向梁太后请下诏书,将固
策免,然后至夏门亭迎入蠡吾侯志,即夕即位,夏门系洛阳西北门,门外有万寿亭。是为桓
帝。梁太后犹临朝政,安葬质帝于静陵,追尊河间王开为孝穆皇,蠡吾侯翼为孝崇皇;孝穆
皇陵号乐成陵,孝崇皇陵号博陵。帝生母匽氏,本蠡吾侯翼媵妾,至是在园守制,亦得尊为
博园贵人。越年改元建和,正月朔日,便报日食,诏令三公九卿,各言得失;到了四月,京
师地震,又诏大将军公卿等,荐举贤良方正,及直言极谏各一人。看官试想!豺狼久已当
道,欲要纠正时政,必为所噬,有几个肯拚出性命,去膏豺狼口吻?如果有贤良方正,也不
愿出仕乱世。至若直言极谏,更不必论了!司徒胡广,已代李固为太尉,会因盛夏日食,将
广策免,进杜乔为太尉。且追论定策功勋,益封梁冀食邑万三千户;冀弟不疑为颍阳侯;不
疑弟蒙为西平侯;冀子清为襄邑侯。又封中常侍刘广等,皆为列侯。太尉杜乔,守正不阿,
独上书谏阻道:
    陛下越从藩臣,龙飞即位,天人属心,万邦攸赖,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伤善
害德,兴佞长谀!臣闻古之明君,褒罚必以功过,末世暗主,诛赏各缘其私。今梁氏一门,
宦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
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故陈资斧而人靡畏,班爵赏而物无劝。苟遂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
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
    书奏不省。从前乔为大司农时,永昌太守刘君世,铸黄金为文蛇,拟献梁冀,事为益州
刺史种暠所劾,致将金蛇没入国库,归与大司农收管。梁冀尚欲索取,伪与乔言,借观金
蛇,乔知冀不怀好意,婉词拒绝,冀因此挟嫌。冀有小女病死,公卿都前往吊丧,乔独不
赴,又为冀所衔恨。至迎立桓帝时,又与李固等反抗冀议,冀更觉切齿。不过梁太后素知乔
忠,乃进乔为太尉。乔抗直如故,复谏阻冀等加封,言不见听,徒增冀恨。桓帝由梁氏得
立,自然允从婚议,愿纳冀妹为后。冀想乘此大出风头,拟令桓帝特备隆仪,迎娶乃妹,偏
杜乔据执旧典,只准照前汉时惠帝纳后故事,毫不增饰。冀因乔为首辅,也不便硬与争论,
惟心中芥蒂益深。及冀妹既纳为皇后,冀势力益张。适都中又复地震,遂归咎首辅杜乔,将
他策免,进司徒赵戒为太尉,封厨亭侯;司空袁汤为司徒,封安国侯;汤由太仆升任。起前
太尉胡广为司空,封安乐侯。三公各得侯封,遂皆党同梁氏,唯命是从,只有李固杜乔,不
肯附梁,免不得为所倾陷,要同时绝命了。小子有诗叹道:
    邪正由来不并容,保身何若且潜踪;
    先机未悟终罹祸,过涉难逃灭顶凶!
    欲知李固杜乔,如何毕命,且看下回续叙。
    ----------
    顺帝告崩,子炳嗣立,梁皇后援例临朝,犹可说也。但不当专信乃兄,委以重任。冀本
一浮荡子耳,梁后关系同胞,岂无所闻?皇甫规首先进谏,言之甚详,奈何顾恋亲谊,不为
国家大局计乎?夫以明德和熹两后之贤,而母族犹不免中落,梁后夙号知书,尝引《列女
图》以为鉴戒,吾未闻古今列女,好为是以私废公也!冲帝夭折,莫如迎立长君,乃偏听冀
言,舍蒜立缵,其贪权固位之心,已可想见!至质帝遇毒,顷刻暴崩,若使梁后未知冀谋,
奈何不从李固之言,彻底查究?晋赵穿弑灵公于桃园,赵盾归不讨贼,史以赵盾弑君书之。
例以《春秋》大义,梁后亦与有罪焉!况为妹联婚,复立桓帝,李固杜乔,同时抗谏,卒不
见从;冀固首恶,试问谁纵之而谁使之耶?吾以是知妇人之仁,终无当于大体云。 
 
      
后汉演义
第四十八回 父死弟孤文姬托命 夫骄妻悍孙寿肆淫
 
        却说李固杜乔,虽相继免职,尚在都中居住;何不速归?外戚中宦,统因他平素抗直,
引为大患。桓帝即位以后,宦官唐衡左悺等,共入内进谗道:“陛下前当即位,李固杜乔,
首先抗议,谓陛下不应奉汉宗祀,真正可恨!”桓帝听了,也不禁愤怒起来。会值甘陵人刘
文,与南郡妖贼刘鲔交通,讹言清河王当统天下,意欲立蒜邀功,当下劫住清河相谢暠,持
刀胁迫道:“我等当立王为天子,君当为公,否则与君不便!”暠不肯听从,怒目相叱,致
被刘文等杀死。清河王蒜,素来严重,颇有纪律,闻得国相被劫,忙令王宫卫兵,出去救
护。卫士等见暠被杀死,当然奋力与斗,刘文刘鲔,部众无多,一时抵敌不住,立即遭缚,
推至清河王面前,还有何幸,自然奉命伏诛。偏朝廷不谅苦衷,反信奸人蜚语,劾蒜不能无
罪,坐贬为尉氏侯。蒜本无反意,遭此冤诬,愤不欲生,竟仰药自尽。死得冤苦,但亦等诸
匹夫匹妇之为谅,不足成名。梁冀趁此机会,诬称李固杜乔,与刘文刘鲔通谋,请逮捕治
罪。梁太后素知乔忠,不许捕乔,冀即收李固下狱,迫令诬供。固怎肯承认?固有门生王
调,贯械上书,替固讼冤;还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自伏斧鑕,诣阙通诉。梁太后诏令赦
固,固得释出狱;行至都市,百姓统欢呼万岁。梁冀闻报大惊,复入白太后,极言固买服人
心,必为后患,不如趁早伏法。梁太后尚未允许,冀竟擅传诏命,复将固捕入狱中。固自知
不免,因在狱中缮好手书,托狱吏转交太尉赵戒,司空胡广,书中略云:
    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尽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
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
倾复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
    赵戒胡广得了固书,明知固是当代忠臣,为冀所害,但若出头救固,也恐触忤权奸,非
惟富贵不保,连身家亦且难存,因此不敢代讼,只是心中悲愧,长叹流涕罢了。千古艰难,
惟一死。此外公卿大臣,名位较卑,乐得袖手旁观,免遭横祸。可怜一位为国尽忠的李子
坚,子坚即李固字。竟就此死于非命,年五十有四。冀既杀李固,复使人胁迫杜乔道:“请
早裁决,尚可保全妻子!”乔未受明诏,怎肯为了梁冀私言,便去就死。到了次日,冀遣骑
士至乔第探视,并不闻有哭声,乃入白太后,极言乔怨望不道,也不待太后命令,即捕乔下
狱,当夜暴亡。并将固、乔二尸,置诸城北,榜示四衢,说他串通叛逆,故加死刑,并下令
有人哭临,一并同罪。固弟子郭亮,年始成童,游学洛阳,闻得固遭枉死,即左执章钺,右
执铁鑕,诣阙上书,乞收固尸。朝廷不许,亮即往哭固丧,守尸不去。夏门亭长呵叱道:
“李杜二公,身为大臣,不知安上纳忠,乃反构造逆谋,君何为敢犯诏书,轻试刑法呢?”
亮慨然道:“皇天畀亮生命,使得载乾履坤;李杜二公,何人不替他称冤?亮惟义是动,不
计生死,何必大言吓我?”说得亭长亦为叹息,顾亮再说道:“人生既处今世,天虽高,不
敢不局,地虽厚,不敢不蹐,耳目甚近,幸毋妄言!”亭长亦有心人。既而南阳人董班,亦
至固尸旁恸哭,留连不去。杜乔故掾杨匡,自陈留奔丧,星夜入都,犹著前时赤帻,托为夏
门亭吏,守卫尸丧,驱逐蝇虫。三人守至十有二日,由司隶察状奏闻,梁太后也为垂怜,尽
加赦宥,且听令收葬二尸。董班送固丧还汉中,杨匡送乔丧还河内,家属都随榇归里。先是
李固策免太尉时,已遣三子基兹燮还乡,燮年才十三,有姊文姬,嫁与同郡赵伯英为妻,贤
慧过人,因见兄弟回里,便即过问情由,且叹且泣道:“李氏恐从此灭亡了!自从祖考以
来,积德累仁,奈何至此?”遂密与二兄基兹熟商,豫匿季弟,托言遣往京师,里人都信以
为真。未几难作,郡守接得冀书,收固三子,基兹被捕,并死狱中;独燮由文姬藏匿,幸免
毒手。文姬尚忧难保,因召父门生王成入室,流涕与语道:“君在先公门下,素有义声,今
当以孤子相托;李氏存亡,系诸君身,愿君勿辞!”成即应声道:“夙受师恩,敢不如
命?”好义徒!文姬乃将燮交与王成,成偕燮沿江东下,入徐州境,使变姓名为酒家佣,自
己卖卜市中,仍与燮相往来。燮有暇即从成受学,朝夕不懈。酒家知非常人,意欲以女妻
燮;女年已及笄,也料燮不居人下,情愿委身相事,于是择吉成礼,伉俪甚谐。却是一出奇
缘记。燮勤学如故,遂得淹通经籍。后来梁冀伏辜,赦书屡下,并求李固后嗣,燮始将本末
详告酒家,酒家具礼遣归,方得为父追服,重会姊弟,复入朝拜为议郎,事且慢表。且说建
和二、三年间,国政虽出权门,内外尚幸无事,惟灾异常有所闻;二年五月,北宫掖廷中德
阳殿,及左掖门被火,车驾仓猝奔徙,避居南宫;三年六月,洛阳地震,宪陵寝屋,俱被震
坍;七月间廉县雨肉,形似羊肺,或如手掌,远近称奇;八月中有孛星出天市垣,京都大
水;九月地震二次,山崩五处。太尉赵戒,因灾免官,迁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张歆为司
徒。梁太后下诏自责,令有司赈恤流民,掩埋饿莩,务崇恩施,禁止苛刻。越年正月,太后
不豫,乃归政桓帝,大赦天下,改元和平。小子因将归政诏书,录述如下:
    曩者遭家不造,先帝早世。永维太宗之重,深思嗣续之福,询谋台辅,稽之兆占;既建
明哲,克定统业,天人协和,万国咸宁。元服已加,桓帝于建和二年行冠礼。将即委付,而
四方盗窃,颇有未靖,故假延临政,以须安谧。幸赖股肱御侮之助,残丑消荡,民和年稔,
普天率土,遐迩洽同;远览复子明辟之义,近慕先姑归授之法,阎皇后被迁离宫,本非自
愿,诏文中曲为转圜。及今令晨,皇帝称制,群公卿士,虔供尔位,戮力一意,勉同断金,
展也大成,则所望矣!
    梁太后既经归政,即在长乐宫养疴,迭召侍医诊治,多日无效,反致增剧,勉强起床,
出幸宣德殿,召见宫省官属,及诸梁兄弟,本拟面加嘱咐,因痰喘未平,只得令左右草诏,
用纸代言道:
    朕素有心下结气,近且加以浮肿,逆害饮食,寝至沈困。比读若毗。使内外劳心请祷,
私自忖度,日夜虚劣,不能复与群公卿士,共相终竟,援立圣嗣,恨不久育养,见其终始。
今以皇帝及将军兄弟,委付股肱,其各自勉焉!
    颁诏后还宫,越二日即致逝世,享年四十有五,尊谥顺烈皇后,合葬宪陵。桓帝生母匽
贵人尚存,当由桓帝仰报慈恩,遣司徒张歆持节奉策,往诣博园,尊匽贵人为孝崇皇后,号
住室为永乐宫,得置太仆少府等官,如长乐宫故事。所有朝廷政治,名为桓帝亲政,实仍在
梁冀掌握中。当时颍川郡有两大耆儒,一个就是荀淑,表字伯和,出为当涂长;一个乃是陈
寔,表字仲弓,出为太丘长。两人并有令名,又相友善。淑有八子,俭绲靖焘汪爽肃旉,并
承家学,克肖乃父,时人号为八龙。颍阴令苑康,比诸古时高阳氏才子八人,因名荀氏居里
曰高阳里。寔亦有六子,长次最贤,长名纪,字元方,次名谌,字季方,齐德同行,与父寔
并称三君;郡人谓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元方子群,幼亦颖慧,寔尝过访荀淑,使长子
御车,次子执杖,嫡孙年小,并载车中。淑闻寔至,令三子靖应门,五子爽行酒,俭绲等相
继进食,孙彧亦在稚年,引坐膝前。两家合宴,当然尽欢。不意上感天文,德星并集,朝中
太史,即奏称五百里内,有贤人相聚。大将军梁冀,但知作威作福,管甚么贤人不贤人?嗣
由光禄勋少府等,举淑为贤良方正,入朝对策,淑策文中多讥刺贵幸,为冀所忌,徙补朗陵
侯相,莅事明理,世号神君。既而弃官归隐,家居数年,至六十七岁病终,时为桓帝建和三
年。从前李固杜乔,尝师事荀淑,还有同郡人李赝,亦奉淑为师,淑殁时,膺已为牧守,自
表师丧,郡县均为立祠。寔尚生存无恙,惟因权幸擅权,志不苟合,所以一官小试,终就沈
沦,后文再当表见,姑从缓叙。类叙荀淑陈寔,不没名士。
    梁冀嫉忠害良,终不少改,和平元年,且得增封食邑万户,连前封合三万户。弘农人宰
宣,巧为迎合,上言大将军功比周公,应加封妻孥,今既封诸子,妻亦宜加号邑君。有诏依
议,遂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仪比长公主。这位襄城
君孙寿,却是一个非常淫悍的妇人,面貌却很是艳冶,善为妖态。眉本细长,却故意蹙损,
作曲折形,叫做愁眉;目本莹彻,却轻拭眼眶,作泪眦状,叫做啼妆;不似愁而似愁,不必
啼而似啼,也是不祥之兆。发本黑软,却半脱不梳,成一懒髻,使它斜欹半偏,叫做堕马
髻;腰本轻柔,行动时却摆动莲钩,好似瘦弱不禁,叫做折腰步;齿本整齐,巧笑时却微涡
梨颊,好似牙床作痛,叫做龋齿笑。龋音矩,齿痛貌。引得梁冀格外怜爱,格外宠惮,稍一
忤意,便装娇撒痴,吵得全家不安。冀本好色,为妻所制,未能自由纵欲,也不免心存芥
蒂。可巧父死丁忧,托言城西守制,与妻异居,其实同一美人友通期,日夕肆淫,借居丧
庐,为藏娇屋,任情取乐。看官欲问友通期的来历,乃是一个歌妓,由冀父商购献顺帝,事
君当进贤士,奈何购献美人?商之行为可见一斑。顺帝留住后宫,时因通期有过,仍然发还
梁家,梁商遣令出嫁,偏冀心爱通期,待至商殁,便嘱门下食客,暗将通期诱来,借偿夙
愿。怎奈艳妻独处,已有所闻,俟冀他出,竟率健奴,突入丧庐,搜索通期;通期未曾预
防,竟被寿揪住云髻,先赏她几个耳光,然后交与家奴,把她牵归。通期本生得一头美发,
由寿用剪截去,再将她花容玉面,用刀彝开,更迫令脱去外衣,笞掠至数百下,打得通期无
从申诉,痛苦不堪。冀归庐闻报,吃一大惊,慌忙趋至岳家,向妻母叩头似蒜,请她至妻前
说情,饶放通期。寿母乃往与缓颊,寿始将通期放归,冀急去探视,见她创痕累累,鬓影星
星,禁不住肉痛起来。当即替她抚摩,婉言谢过,并延名医调治,外敷内补,好几日才得告
痊。通期感冀厚意,仍然与冀续欢,亲昵如故;未几私生一男,取名伯玉,匿不敢出。偏又
为孙寿所探悉,竟令子胤带着家奴,各持刀械,闯入友氏家内,不论男女老幼,一概杀死;
只有冀私生子伯玉,平时常藏匿复壁中,幸得漏网,不致污刃。梁胤已灭尽友氏,扬长归
报。独冀亲往勘视,惨不忍睹,忙着人买棺收殓,一一埋葬;心中虽衔恨妻孥,但畏妻如
虎,未敢返家诘责,只把那私生子格外珍惜,重价雇一乳媪,育养民间,时令藏匿。自己也
不愿回家,另在外舍居住。孙寿见冀挟嫌不归,也去另寻主顾,为娱乐计。可巧有个太仓令
秦宫,曾在冀家充过奴仆,面目俊俏,口齿伶俐,因为冀所怜爱,荐为县令。他却并未赴
任,仍在冀家出入往来,甚至深房密室,也得进出无阻。孙寿竟垂青眼,有所役使,往往令
宫充当。宫小心伺候,曲尽殷勤,寿见他体心贴意,越加喜欢,有时辄屏去左右,与宫私
谈,耳环厮磨,情绪密切。看官试想!这秦宫是个有名的狡徒,岂有不瞧透芳衷,欢颜相
接?又况寿华色未衰,阃威又盛,这种主顾,真是毕世难逢,乐得放大了胆,趁这四目相窥
的时候,将孙寿轻轻搂住。寿故作娇嗔,叱他无礼,那娇躯却全不动弹,一任秦宫拥入罗
纬,解带宽衣,成就好事。好一场桃花运。嗣是宫内作情郎,外为宠竖,几乎大将军门下,
要算他一人最出风头;且刺史二千石入都,求见大将军,必先谒赂秦宫,然后得通姓氏。宫
又为冀夫妇互相调停,仍归和好,且劝他夫妇对街筑宅,穷极精工,左为大将军府,右为襄
城君第,堂寝皆有阴阳奥室,连房洞户,曲折通幽,四围窗壁,统是雕金为镂,绘彩成图,
此外尚有崇台高阁,上触云霄,飞梁石磴,下跨水道,差不多与秦朝阿房宫相似。又复广开
园囿,采土筑山,十里九坂,取象崤函,山上罗列草木,驯放鸟兽,葱笼在望,飞舞自如。
冀与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前歌僮,后乐妓,鸣钟吹管,铿锵盈路,或且连日继夜,恣为
欢娱。既而府第冶游,尚嫌不足,再至近畿一带,广拓林囿,周遍近畿;又在河南城西,增
设兔苑,绵亘数千里,移檄各处,调发生兔,刻毛为志,人或误犯,罪至死刑。冀二弟尝私
遣门役,出猎上党,冀侦得消息,恐他杀伤生兔,立派家卒往捕,杀死至三十余人。另在城
西构造别墅,收纳奸亡,或取良家子女,悉为奴婢,名曰自卖人。寿又向冀谮毁诸梁,黜免
外官数人,阴令孙氏宗族补缺。孙氏宗亲,都是贪婪不法,各遣私人调查富户,诬以他罪,
捕入拷掠,令出金钱自赎,稍不满意,辄予死徙。扶风富豪孙奋,性最悭吝,冀遗以乘马,
向他贷钱五千万,奋只出三千万缗借冀,冀竟大怒,移檄太守,冒认奋母为府中守藏婢,说
他盗去白金十斛,紫金千斤,应该追缴。太守奉命维谨,即拘孙奋兄弟,逼令缴出原赃,奋
等并无此事,怎肯承认,活活地被他敲死,资产悉被籍没,数至一亿七千余万缗,乱世时
代,原不应拥资自豪。一大半献与梁冀,冀方才泄恨。嗣复派使四出,远至塞外,广求异
物。去使多恃势作威,劫夺妇女,殴击吏卒,累得吏民痛心疾首,饮恨吞声。侍御史朱穆,
本系梁氏故吏,因贻书谏冀道:
    古之明君,必有辅德之臣,规谏之官,下至器物,各铭书成败,以防遗失。故君有正
道,臣有正路,从之如升堂,违之如赴壑。今明将军地有申伯之尊,位为群公之首,一日行
善,天下归仁,终朝为恶,四海倾覆。顷者官民俱匮,加以水虫为害,京师诸官,费用增
多,诏书发调,或至十倍,各言官无现财,皆出诸于民,搒掠敲剥,强令充足。公赋既重,
私敛尤深,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民如虏,或绝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贼于迫切
之求。又掠夺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将军结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叹嗟。昔秦政烦苛,
百姓土崩,陈胜奋臂一呼,天下鼎沸;而面谀之臣,犹言安宁,讳恶不悛,卒之灭亡。又永
和之末,纲纪少弛,颇失民望,裁四五岁耳,而财空户散,下有离心,马勉之徒,乘敝而
起,荆扬之间,几成大患;见前回。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静,内外向心,仅乃讨定。今百
姓戚戚,困于永和,内非仁爱之心,所得容忍,外非守国之计,所宜久安也。夫将相大臣,
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岂可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
困而莫之恤乎?宜时易宰守之非其人者,减省第宅园池之费,拒绝郡国馈遗,内以自明,外
解人惑;使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宪度既张,远迩清壹,则将军身尊
事显,德耀无穷。天道明察,无言不信,惟冀省览!
    冀得书不省,但援笔批答道:“如君所言,难道仆果无一可么?”何事为可,请汝说
来。穆知冀怗过,不便再谏,只好付诸一叹。越年元旦,桓帝御殿,受文武百官朝贺,冀竟
带剑入朝,忽左班闪出一人,大声叱冀,不令趋入,且使羽林虎贲诸将,把冀佩剑夺下,冀
倒也心惊,跪伏阶前,叩头谢罪。正是:
    殿上直声应破胆,阶前权威也低头。
    欲知冀曾否受谴,待至下回说明。
    ----------
    李固杜乔,号称忠直,而于质帝遇毒之时,既不能拚生讨贼,复不能避祸归田,得毋忠
有余而智不足者耶?然无辜被害,远近呼冤,彼苍亦隐为垂怜。特生郭亮董班杨匡诸义士,
拚死收骸,复有李女文姬,智能料事,明足知人,托孤弟于王成之手,而遗嗣得全。待至梁
氏族灭,而李杜之后裔犹存,为善者其亦可无惧欤?梁冀凶悍无比,而独受制于艳妻,先贤
所谓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有明征焉。且冀私诱友通期,而冀妻即私通秦宫,我淫人妻,
人亦淫我妻,报应之速,如影随形。冀至此犹不知悟,反穷极奢侈,愈逞凶威,是殆所谓天
夺之魄,而益其疾者,朱穆一谏,亦宁能挽回乎? 
 
      
后汉演义
第四十九回 忤内侍朱穆遭囚 就外任陈龟拜表
 
        却说梁冀带剑入朝,突被殿前一人,叱令退出,夺下佩剑,这人乃是尚书张陵,素有肝
胆,故为是举。冀长跪谢过,陵尚不应,当即劾冀目无君上,应交廷尉论罪。桓帝未忍严
谴,但令冀罚俸一年,借赎愆尤,冀不得不拜谢而退。河南尹梁不疑,尝举陵孝廉,闻陵面
叱乃兄,即召陵与语道:“举公出仕,适致自罚,未免出人意外!”陵直答道:“明府不以
陵为不才,误见擢叙,今特申公宪,原是报答私恩,奈何见疑?”与周举同一论调。不疑听
了,未免生惭,婉言送别。独冀因不疑举荐张陵,致被纠弹,当即迁怒不疑,嘱令中常侍入
白桓帝,调不疑为光禄勋。不疑知为兄所忌,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不闻朝政。冀便
讽令百官,荐子胤为河南尹。胤一名胡狗,年才十六,容貌甚陋,不胜冠带,都人士见他毫
无威仪,相率嗤笑,惟桓帝特别宠遇,赏赐甚多。和平二年,又改号元嘉。春去夏来,天时
和暖,桓帝乘夜微行,竟至梁胤府舍,欢宴达旦,方才还宫。是夕大风拔树,到了天明,尚
是阴雾四塞,曙色迷离。故太尉杨震次子秉,已由郎官迁任尚书,上书谏帝微行,未见信
用。俄而天旱,俄而地震,诏举独行高士。安平人崔寔即崔瑗子,崔瑗见四十三回。被举入
都,目睹国家衰乱,嬖幸满朝,料知时不可为,乃称病不与对策,退作政论数千言,隐讽时
政。小子特节录如下:
    自尧舜之帝,汤武之王,皆赖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陈谟而唐虞以兴,伊箕作
训,而殷周用隆。及继体之君,欲立中兴之功者,曷尝不赖贤哲之谋乎?凡天下所以不理
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习乱安危,或荒耽嗜欲,不恤万几;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或
犹豫歧路,莫适所从;
    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
悲夫!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余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风俗雕敝,民庶巧伪,百姓嚣
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岂必体尧蹈舜,然后乃理哉?期于补隙决坏,譬
犹枝柱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夫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
之则乱。何以知其然也?近观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
宄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荐勋祖庙,享号中宗。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
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鉴!盖为国之法,有似理身,平则养疾,
疾则功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德政者,兴平之粱肉也,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治疾
也,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
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钳勒鞬輈以救之,以木衔口,曰钳;
輈,为车辖,鞬,犹束也。岂暇鸣和鸾,清节奏哉?昔高祖令萧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
令,黥劓斩趾断舌枭首,故谓之具五刑。文帝虽除肉刑,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趾者笞五
百,当斩右趾者弃市,右趾者既殒其命,笞挞者往往至死,虽有轻刑之名,其实杀也。当此
之时,民皆思复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诏曰:“加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
民。”乃定律减笞轻捶,自是之后,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轻之也,以严致
平,非以宽致平也。必欲行若言,当大定其本,使人主师五帝而式三王,荡亡秦之俗,振先
圣之风,弃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踪,复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然后选稷契为佐,伊吕为
辅,乐作而凤皇仪,击石而百兽舞,若不然,则多为累而已。
    这篇政论,并非劝朝廷尚刑,不过因权幸犯法,有罪不坐,贪吏溺职,有过不诛,所以
矫时立说,主张用严。看官若视为常道,便变成刻薄寡恩了。揭出宗旨,免为暴主借口。高
平人仲长统,得读匽政论,喟然叹道:“人主宜照录一通,置诸座右!”这也是规戒庸主的
意思。惟儒生清议,怎能遽格君心?梁冀是当道豺狼,顺帝还当他麟凤相待,意欲再加褒
崇,特令公卿议礼。时赵戒袁汤胡广,迭为太尉,光禄勋吴雄为司徒,太常黄琼为司空。胡
广本模棱两端,因见梁氏势盛,遂称冀功德过人,应比周公,锡以山川土田。独司空黄琼进
议道:“可比邓禹,合食四县!”这八字,亦硬逼出来。于是有司折衷申议,奏定加冀殊
礼,入朝不趋,履剑上殿,谒赞不名,礼比萧何,增封四县,礼比邓禹,赏赐金帛奴婢彩帛
车服甲第,礼比霍光,每朝会与三公异席,十日一评尚书事。梁冀得此荣宠,还是贪心不
足,心下怏怏。会桓帝生母匽氏病终,即孝崇皇后。桓帝至洛阳西乡举哀,命母弟平原王石
为丧主,王侯以下,悉皆会葬,礼仪制度,比诸恭怀皇后。即顺帝生母梁贵人,事见前文。
惟匽氏子弟,无一在位,这全由梁冀擅权,心怀妒忌,因此不令匽氏一门,得参政席。至元
嘉三年五月,复改元永兴,黄河水涨,经秋愈大,冀州一带,河堤溃决,洪水泛滥,田庐尽
成泽国,百姓流亡,至数万户。有诏令侍御史朱穆,为冀州刺史。穆奉命即行,才经渡河,
县令邑长,只恐穆举劾隐愆,解印去官,约有四十余人。及穆到郡后,果然纠弹污吏,铁面
无私,有几个惶急自杀,有几个锢死狱中。宦官赵忠,丧父归葬,僭用玉匣,穆因他籍隶安
平,属己管辖,特遣郡吏按验情实。吏畏穆严明,不敢违慢,竟发墓剖棺,出尸勘视,果有
玉匣佩着,乃将赵忠家属逮捕下狱。谁知赵忠不肯认错,反向桓帝前逞刁,奏称穆擅发父
棺,私系家眷;再加梁冀恨穆进规,也为从旁诬蔑,顿致桓帝大怒,立遣朝使拘穆入都,交
付廷尉,输作左校。左校署名属将作大匠管理,凡官吏有罪,令入左校工作,亦汉朝刑罚之
一种。当时激动太学生数千人,共抱不平,推刘陶为领袖,诣阙上书,代讼穆冤,学生干政
自此始。略云:
    伏见前冀州刺史朱穆,处公忧国,拜州之日,志清奸恶。诚以常侍贵宠,父兄子弟,布
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人,故穆张理天纲,补缀漏目,罗取残贱,以塞天意。
    由是内官咸共恚疾,谤讟烦兴,谗隙仍作,极其刑谴,输作左校。天下有识,皆以穆同
勤禹稷,而被共鲧之戾,若死者有知,则唐帝怒于崇山,重华忿于苍墓矣!舜葬于苍梧之
野,故曰苍墓。当今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含天宪,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
呼噏则令伊颜化为桀跖;而穆独抗然不顾身害,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
不振,惧天网之久失,故竭心怀忧,为上深计。臣等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不愿使忠臣之
抱屈蒙冤也!谨此上闻,无任翘切。
    桓帝得书,方将穆赦出,放归南阳故里。穆即故尚书令朱辉孙,表字公叔,年五岁,便
以孝闻,后由孝廉应举,入为议郎,再迁侍御史,廉直有声,尝作崇厚论以儆世,称诵一
时。至是罢归乡里,太学生刘陶等,又奏称朱穆李膺,履正清平,贞高绝俗,实是中兴良
佐,国家柱臣,应召使入朝,夹辅王室,必有效绩可征云云。原来颍川人李膺,为故太尉李
修孙,在安帝时,见前回。操守清廉,与朱穆齐名,也是由孝廉进阶,累迁至青州刺史,嗣
复转调渔阳蜀郡诸太守,更任乌桓校尉。鲜卑屡兴兵犯塞,膺率步骑,临阵出击,亲冒矢
石,裹创迭战,得破强虏万余,斩首至二千级,鲜卑始不敢窥边。寻因事免官,退居纶氏县
中,教授生徒,及门常不下千人。刘陶等素重膺名,故与朱穆一同举荐,偏桓帝不肯听从,
遂致名贤屈抑,沈滞至好几年。惟是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上干天怒,灾异相寻,下丛民
怨,盗贼四起。陈留贼李坚,自称皇帝;长平贼陈景,自号黄帝子;南顿贼管伯,自称真
人;扶风人裴扰,亦自称皇帝。尚幸徒众乌合,不足有为,一经郡县发兵围捕,先后伏诛。
只泰山琅琊贼公孙举东郭窦等,聚众较多,叛官戕吏,连年不平。到了永兴三年正月,复改
号为永寿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新。公孙举等顽抗如故,还有南匈奴左奥鞬台耆,及且渠
伯德,左奥鞬且渠,皆匈奴官名。纠合虏骑,入寇美稷,东羌亦举种相应,亏得安定属国都
尉张奂,东抚北征,收群寇,破奥鞬,降伯德,羌胡始定。过了一载,鲜卑都酋檀石槐,率
同虏骑三千名,入寇云中。相传檀石槐生时,很是奇异,父为投鹿侯,尝从匈奴军,三年始
归,妻竟生下一子,就是檀石槐。投鹿侯向妻诘责,妻谓昼行闻雷,仰视天空,有雹入口,
吞而成孕,乃生此男。投鹿侯似信非信,决意将婴儿弃去,因即投掷野中。我亦不信,有此
异闻。妻私语家令,仍然收养。年至十四五岁,勇健有智略,别部酋长,抄取檀石槐母家牛
羊,檀石槐单骑追击,所向无前,尽将牛羊夺回,由是各部畏服。待至壮年,越加智勇,施
法禁,平曲直,莫敢违犯,遂共推为大人。檀石槐乃立庭弹汗山,招兵买马,逐渐强盛。及
寇掠云中,警报似雪片一般,传达京师,桓帝乃再起李膺为度辽将军,使他防御鲜卑。鲜卑
素惮膺威,望风震慑,当将所掠男女牲畜,尽行弃置,出塞自去。
    膺也不复穷追,安民设障,塞下自安。
    独公孙举等骚扰青徐,尚未平靖,嬴县地当要冲,贼踪出没,大为民害。朝廷闻警,由
诸尚书简选能员,得了一个颍川人韩韶,使为嬴长。韶贤名卓著,一经到任,贼皆远徙,相
戒不敢入境;流民万余户,仍得安然还乡,只是庐舍已空,一时无从得食,免不得待哺嗷
嗷。韶即开仓赈饥,主吏谓未得上命,力争不可,韶慨然道:“能起沟壑中人,复得生活,
就使因此伏罪,也足含笑九泉了!”为民忘身,是谓好官。流民得粟疗饥,生全无算,郡守
亦素知韶贤,并不加罪。时称颍川四长,一是荀淑,一是陈寔,见前回。一是钟皓,还有一
人就是韩韶。皓初为本郡功曹,后迁任林虑长,不久即去。李膺尝将皓比诸荀淑,往往语人
道:“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两贤原无分轩轾呢!”皓兄子瑾,亦好学慕古,有退
让风。瑾母就是膺姑,膺祖修累言瑾有志操,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得免刑戮,因复将膺妹配
瑾为妻。瑾迭被州郡辟召,始终不起。膺谓瑾太无皂白,瑾转告诸皓。皓叹息道:“昔齐国
武子好招人过,终为怨本;诚欲保身全家,原不如守真抱璞,何必就征?”嗣是叔侄并皆隐
处,不复出山,终得抱道自重,高尚终身。惟韩韶为嬴县长,只能保全县境,不能顾及他
县,贼众飘逸山东,往来莫测,良民辄被劫掠,怨苦异常,地方长官,不得已申奏朝廷,请
派大员督剿。是时太尉胡广,因日食免官,进司徒黄琼为太尉,光禄勋尹颂为司徒。颂因东
方多盗,特举议郎段熲,拜为中郎将,引兵东讨。熲本故西域都护段会宗从曾孙,前汉元帝
时,会宗为西域都护。世传武略,技击称长,又能洞明兵法,善抚士卒,此次出剿群贼,正
如虎入羊群,连战皆捷,先毙东郭窦,继斩公孙举,累年逋寇,一鼓荡平。熲得受封列侯,
长子亦进拜郎中。光阴易过,倏又为永寿四年,仲夏日食,太史令陈授,上言日食变异,咎
在大将军梁冀。冀不禁大愤,立将陈授下狱,搒死杖下。已而飞蝗为灾,遍及京师,桓帝不
知返省,但务改元,到了夏尽秋来,还要改年号为延熹元年,真是多事。且将太尉黄琼策
免,再起胡广为太尉。已而南匈奴及乌桓鲜卑,连同入寇,度辽将军李膺,已调入为河南
尹,乃使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出镇朔方。龟临行时,曾上疏白事道:
    臣龟蒙恩累世,驰骋边陲,虽展鹰犬之用,顿毙胡虏之庭,魂骸不返,荐享狐狸,犹无
以塞厚责,答万分也!臣闻三辰不轨,擢士为相;蛮夷不恭,拔卒为将。臣无文武之才,而
忝鹰扬之任,上惭圣明,下惧素餐,虽没躯体,无所云补。今西州边鄙,土地塉埆,鞍马为
居,射猎为业,男寡耕稼之利,女乏机杼之饶,守塞候望,悬命锋镝,闻急长驱,去不图
返。自顷年以来,匈奴数攻营郡,残杀长吏,侮略良细,战夫身膏沙漠,居民首系马鞍,或
举国掩户,尽种灰灭,孤儿寡妇,号哭空城,野无青草,室如悬磬,虽含生气,实同枯朽。
往岁并州水雨,灾螟互生,老者虑不终年,少壮惧于困厄。陛下以百姓为子,百姓以陛下为
父,焉可不日昃劳神,垂抚循之恩哉?唐尧亲舍其子,以禅虞舜者,是欲民遭圣君,不令遇
恶主也!故古公杖策,其民五倍;文王西伯,天下归之,岂复舆金辇宝,以为民惠乎?
    近孝文皇帝感一女子之言,除肉刑之法,体德行仁,为汉贤主。陛下继中兴之统,承光
武之业,临朝听政,而未留圣意。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惧逆上旨,取过目前。呼嗟之
声,招致灾害,胡虏凶悍,因衰缘隙;而令仓库殚于豺狼之口,功业无铢两之效,皆由将帅
不忠,聚奸所致!前凉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纠罚,太守令长,贬黜将半,政未逾
时,功效卓然,实应赏异以劝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残;又宜更选匈奴乌桓护羌中郎将校
尉,简练文武,授之法令;除并凉二州今年赋役,宽赦罪隶,扫除更始;则善吏知奉公之
福,恶者觉营私之祸,胡马可不窥长城,塞下自无候望之患矣!
    这疏呈入,桓帝倒也有些省悟,改选幽并二州刺史,并自营郡太守都尉以下,亦多所变
更;蠲除并凉一年租赋,俾民少苏。及陈龟到任,州郡震栗,鲜卑也不敢犯塞,节省费用,
岁约亿万。偏大将军梁冀与龟有隙,说他沮毁国威,沽取功誉,不为胡虏所畏,龟因坐罪征
还,免官回里。嗣复征为尚书,累劾梁冀罪状,请即加诛,也是个倔强汉。桓帝始终不报。
龟自知忤冀,必为所害,索性绝粒不食,七日乃殁。西域胡夷并凉民庶,统为举哀,吊祭龟
墓。那匈奴乌桓等虏兵,闻得陈龟去职,复来寇边,朝廷乃调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
往御匈奴乌桓。奂至塞下,正值虏众焚掠各堡,烽火连天,戍兵无不惊惶,独奂安坐帐中,
谈笑自若,暗中却派人离间乌桓,使他掩击匈奴,捣破营帐,斩得匈奴别部屠各渠帅。再由
奂统兵进讨,匈奴大恐,悔罪请降。奂因南单于车居儿即兜楼储子。叛服无常,将他拘住,
奏请改立左谷蠡王。桓帝不许,仍使放还车居儿,征归张奂,命种暠为度辽将军。暠招携怀
远,赏罚分明,羌胡相率效命,四境帖然。暠乃去烽燧,除候望,绥静中外,化光天日,连
年抢攘的朔方,至此始得扫尘氛了。小子有诗叹道:
    防边尚易用人难,要仗臣心一片丹;
    果有忠贤司阃外,华夷何患不同安!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崔寔政论,为桓帝失刑而设,然或误会其意,则为祸愈烈。桓帝之误,非不知用刑,误
在当刑不刑,不当刑而刑耳。试观朱穆掘尸,见忤中官,立被逮归,输作左校,微刘陶等之
上疏申救,则直臣蒙垢,常为刑徒,虽欲免归而不可得矣。然则桓帝之犹有一得者,在用刑
之尚未过暴耳,若误会崔寔之言,几何而不为桀纣耶?李膺段熲陈龟张奂种寔诸人,皆文武
兼才,相继任用,无不奏功,可见桓帝当日尚有一隙之明;陈龟临行上疏,而桓帝亦颇采
用,是未始不可与为善。惜为权戚宦官所把持,以致忠贤之不得久任耳。桓帝固失之优柔,
而欲以严刑救之,毋乃慎欤? 
 
      
后汉演义
第五十回 定密谋族诛梁氏 嫉忠谏冤杀李云
 
        却说桓帝皇后梁氏,专宠后庭,靠了姊兄荫庇,恣极奢华,所有帷帐服饰,统是光怪陆
离,为前代皇后所未备。及乃姊顺烈皇后告崩,帝眷渐衰,后既无子嗣,复好妒忌,每闻宫
人怀孕,往往设法陷害,鲜得保全。桓帝不免衔恨,只因心惮梁冀,未敢发作,不过足迹罕
至中宫,惹得梁后郁郁成疾,至延熹二年七月,一命归阴,当依后礼殡殓,出葬懿陵。惟梁
氏一门,前后七人封侯,三女得为皇后,六女得为贵人,父子俱为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
又有七人,子尚公主又有三人,外如卿将尹校,共五十七人,真是一时无两,备极尊荣。盛
极必衰。梁冀专擅威柄,独断独行,无论大小政治,统归他一人裁决,宫卫近侍,都是梁家
走狗,莫不希旨承颜。凡遇百官迁召,必先进谒冀门,上笺谢恩,然后敢转诣尚书,受命赴
任。下邳人吴树,得除宛令,向冀辞行。冀宾戚多在宛县,因即向树嘱托,树答说道:“小
人奸蠹,比屋可诛,明将军为椒房懿戚,位居上将,应该首崇贤善,借补朝阙,宛邑夙号大
都,名士甚众,今树进谒明将军,得蒙侍坐,承诲多时,未闻称一名士,乃徒以私人相托,
树不敢闻!”逆耳之言,独不畏死么?冀默然不答,面有愠色,树即辞去。既至宛邑,便调
查梁氏宾戚,好几个贻害民间,竟饬属吏收捕下狱,按法处治,百姓统皆戴德,独梁冀怀恨
益深。后来迁补荆州刺史,又复向冀谒辞,冀佯为设宴,暗地里置毒酒中,树饮罢出门,须
臾毒发,竟致倒毙车中。又有辽东太守侯猛,不去谒冀,冀诬以他罪,腰斩市曹。郎中袁
著,年甫十九,见冀凶横日甚,不胜愤闷,乃诣阙上书道:
    臣闻仲尼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自伤卑贱,不能致也。今陛下居得致之位,又有能致
之资,而和气未应,贤愚失序者,势分权臣,上下壅隔之故也!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
爵厚宠,鲜不致灾。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悬车之礼,高枕颐神。《传》曰:
“木实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损权盛,将无以全其身矣!左右闻臣言,将侧目切齿;臣特
以童蒙见拔,故敢忘忌讳。昔舜禹相戒,无若丹朱,周公戒成王,无如殷王纣,愿除诽谤之
罪,以开天下之口,则臣等幸甚!天下幸甚!
    梁冀得悉此书,气冲牛斗,即遣属吏捕著。著托病伪死,结蒲象人,买棺出葬,偏被冀
察破诈谋,嘱吏四处侦缉,竟被拿获,立即笞死。太原人郝絜胡武,与著友善,冀竟屠武
家,枉死至六十余人,絜自知不免,仰药毕命。安帝嫡母耿贵人殁后,从子耿承,得封林虑
侯,冀向承求贵人遗珍,不得如愿,即杀死承家族十余人。涿郡崔琦,善属文,为冀所重,
因作外戚箴讽冀,冀召琦入责,琦奋然道:“琦闻管仲相齐,乐闻谤言,萧何佐汉,令吏书
过。今将军累世台辅,位比伊周,乃德政未闻,黎民涂炭,尚不思结纳忠良,自救祸败,还
要钳塞士口,杜蔽主聪,难道必欲使玄黄改色,鹿马易形么?”说得冀无言可对,但遣琦归
里。琦匆匆就道,中途为骑士所捕,杀死了事。这骑士的来历,不必细猜,便可知梁冀所遣
了。不如是何致赤族?桓帝闻冀累杀无辜,也为惋惜;再加冀声色过人,每经朝会,只有冀
可以发言,天子且不好抗议,因此桓帝积畏生忿,常抱不平。和熹皇后从子邓香,生女名
猛,秀丽动人,香中年病殁,妻宣再嫁梁纪。纪系冀妻孙寿母舅,寿见猛色美,引入掖庭,
得封贵人。冀欲认猛为己女,使她改姓为梁,又恐猛姊夫邴尊,方为议郎,或有漏泄情事,
因使门客刺死邴尊,且欲将猛母宣一并刺死,才好灭口。真是无法无天。宣家在延熹里,与
中常侍袁赦毗邻,冀遣刺客夜登赦屋,越入宣家,赦闻屋上有声,疑是盗至,立即鸣鼓会
众,围捕刺客,好容易拿住一人,面加讯问,方知由梁冀差来,意在刺宣。赦急往宣家报明 
宣因己女得为贵人,便入宫与语。贵人即转告桓帝,桓帝怒不可遏,起身如厕,有小黄门唐
衡相随,因顾问道:“宫中左右,何人与梁氏不和?”衡答说道:“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左
悺,前至河南尹梁不疑家,稍稍失礼,便被不疑拘他兄弟,收入洛阳狱中,超与悺踵门谢
罪,才得释放。中常侍徐璜,黄门令贝瑗,亦与梁氏有嫌,不过口未敢言,容忍至今。”桓
帝不待说毕,便摇手道:“我知道了!”写出慌张情状。当下由厕还宫,即召超悺入室,低
声与语道:“梁将军兄弟,专柄多年,胁迫内外,公卿以下,无人敢抗,朕意欲将他除去,
常侍等意下如何?”要除即除,奈何向阉人问计?超悺齐声道:“祸国奸贼,当诛已久,臣
等才皆庸劣,还乞圣裁!”桓帝又道:“常侍等以为可诛,与朕同意,但须秘密定谋,方无
他患!”超悺又答说道:“果欲除奸,亦非真是难事,但恐陛下不免狐疑!”桓帝道:“奸
臣胁国,理应伏辜,还有何疑?”乃更召徐璜贝瑗入内,与定密议,且由桓帝亲啮超臂,出
血为盟。超复申说道:“陛下既已决计,幸勿再言,梁氏耳目甚多,一或败露,祸且不
测!”说罢,便即退去。为此一番密议,果有人报知梁冀,惟所谋情事,尚未宣露。冀已心
疑超等,亟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卫,预备不虞。贝瑗饬吏收恽,说他无故入省,欲图不轨,
当即拥帝御殿,召诸尚书入谕密谋,即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出勒丞郎以下,使皆执械守住省
阁,尽收符节,缴入省中。一面由黄门令贝瑗,招集左右厩驺,及虎贲羽林剑戟士,合得一
千余人,会同司隶校尉张彪,往围冀第。并令光禄勋袁盱,收冀大将军印绶,降封冀为都乡
侯。冀仓皇失措,仰药自杀;实是无用。妻孙寿,亦无路逃生,也即将鸩酒饮下,一同毙
命,愁眉啼妆,悉成幻影,只可惜丢下秦宫。冀子河南尹梁胤,与叔父屯骑校尉梁让、亲从
卫尉梁淑、越骑校尉梁忠、长水校尉梁戟等,尽被拘入;还有孙寿内外宗亲,亦皆连坐,无
论老幼,全体诛戮,弃尸市曹。冀弟不疑及蒙,先已病死,幸免追究,余如公卿列校刺史二
千石,坐死数十人。太尉胡广,司徒韩縯,尹颂病殁,由縯继任。司空孙朗,并因阿附梁
冀,一并坐罪,减死一等,免为庶人。四府故吏宾客,黜免至三百余人,朝廷为空。这事起
自仓猝,中使交驰,官府市里,鼎沸数日,才得安定,百姓莫不称庆。有司隶冀家产,变卖
充公,合得三十余万万缗。诏减天下税租半数,所有梁冀私园,悉令开放,给与贫民耕植,
普及隆恩。就是安葬懿陵的梁皇后,亦追加贬废,降称贵人冢。封单超为新丰侯,食邑二万
户;徐璜为武原侯,贝瑗为东武阳侯,各万五千户;左悺为上蔡侯,唐衡为汝阳侯,各万三
千户,这便叫作五侯。尚书令尹勋以下,计有功臣七人,皆封亭侯,勋为都乡亭侯,霍谞为
邺都亭侯,张敬为西乡亭侯,欧阳参为仁亭侯,李玮为金门亭侯,虞放为吕都亭侯,周永为
高迁乡亭侯。策文有云:
    梁冀奸暴,浊乱王室,孝质皇帝聪明早茂,冀心怀忌畏,私行弑毒;永乐太和即匽皇
后。亲尊莫二,冀又遏绝,禁还京师,使朕离母子之爱,隔顾复之恩,祸深害大,罪衅日
滋。赖宗庙之灵,及中常侍单超徐璜贝瑗左悺唐衡尚书令尹勋等,激愤建策,内外协同,漏
刻之间,桀逆枭夷,斯诚社稷之祐,臣下之力。宜班庆赏,以酬忠勋,其封超等五人为县
侯,勋等七人为亭侯;其有余功足录,尚未邀赏者,令有司核实以闻。
    这诏下后,单超复奏称小黄门刘普赵忠等,亦并力诛奸,应加封赏,乃复封刘赵以下八
阉人为乡侯,与十九侯相去未远。从此宦官权力,日盛一日,势且不可收拾了。贵人邓猛,
因色得宠,一跃为桓帝继后;后母宣得受封长安君。桓帝尚未知邓后本姓,还道她是梁家女
儿,只因梁氏得罪,特令她改姓为薄;后来有司奏称后父邓香,曾为郎中,不宜改易他姓,
于是使皇后复姓邓氏,追赠香为车骑将军,封安阳侯,香子演为南顿侯。演受封即殁,子康
袭爵,徙封泚阳侯;长安君宣,亦徙封昆阳侯,食邑较多,赏赐以巨万计。进大司农黄琼为
太尉,光禄大夫祝恬为司徒,大鸿胪盛允为司空;初置秘书监官。黄琼首举公位,志在惩
贪,特劾去州郡赃吏,约十余人;独辟召汝南人范滂,使为掾吏。滂有清节,尝举孝廉,得
受命为清诏使,按察冀州。滂登车揽辔,有志澄清,行入州郡,墨吏不待举劾,便已辞去。
滂还都复命,迁官光禄勋主事。时陈蕃为光禄勋,由滂入府参谒,蕃不令免礼,滂怀愤投
版,笏也。弃官径归。黄琼嘉他有守,故既登首辅,当即辟召。适有诏令三府掾属,举奏里
谣,借核长吏臧否。滂即劾奏刺史二千石,及豪党二十余人,尚书嫌滂纠劾太多,疑有私
故,滂答说道:“农夫去草,嘉禾乃茂;忠臣除奸,王道乃清。若举劾不当,愿受显戮!”
尚书见他理直气壮,也不能再诘,只所劾诸人,未尽黜免。滂知时未可为,仍然辞去。光禄
勋陈蕃,转任尚书令,荐引处士徐稚姜肱韦著袁闳李昙五人,有诏用安车玄阯,征令入朝,
五人皆辞不就征。说起五人品行,俱有贞操,名重一时。徐稚字孺子,南昌人氏,家素寒
微,稚力田自赡,义不苟取,持身恭俭,待人礼让,乡民统皆翕服。屡辟不起,陈蕃为豫章
太守,聘稚入幕,使为功曹,稚一谒即退,不愿署官。蕃越加敬礼,与他结交,每邀稚入府
叙谈,至暮未散,特设一榻留宿,待稚去后,便将榻悬起,他客不得再眠,及朝廷礼聘人
至,声价益高。姜肱为广戚人,表字伯淮,平居以孝友闻,尝与二弟仲海季江,同被共寝。
一日与季弟偕赴郡县,途中遇盗,持刃相遇,肱与语道:“我弟年幼,父母所怜,又未聘
娶,若杀我弟,宁可杀我!”季江亦急说道:“我兄齿德在前,驰誉国家 怎可轻死?我愿
受戮,聊代兄命!”真是难兄难弟。盗见他兄弟争死,不由的发起善心,收刀入鞘,但将两
人衣服褫去。两人到了郡中,郡守见肱无衣服,当然惊问,肱托言他故,终不及盗。盗闻风
感悟,俟肱归家,即踵前谢罪,送还衣服。肱却用酒食相待,好言遣去。郡县举肱有道方
正,并皆不就。韦著字休明,籍隶平陵,隐居讲授,不闻世事。袁闳系故司徒袁安玄孙,家
世贵盛,惟闳洁身修行,耕读自安。李昙世居阳翟,少年丧父,继母酷烈,服事益恭,常躬
耕奉母,所得四时珍味,必先进母前,母亦化悍为慈,乡里共称为孝子,惟不求仕进,高隐
以终。还有安阳人魏桓,亦以狷洁著名,由桓帝下诏特征,友人多劝他入都。桓反诘问道:
“士子出膺仕版,必须致君泽民,今试问后宫千数,可遽损否?厩马万匹,可遽灭否?左右
权豪,可遽去否?”友人徐徐答道:“这却未必!”桓嚣然道:“使桓生行死归,与诸君有
何益处呢?”遂却还征车,终不就官。阐发幽元。桓帝征求名士,本没有甚么诚意,来与不
来,由他自便,只对着故旧恩私,却是不吝爵赏,广逮恩施。中常侍侯览,献缣五千匹,便
赐爵关内侯,又将他列入诛冀案内,进封高乡侯。览本无功,尚且借端影射,得受荣封,何
况单超贝瑗等五侯,自然格外贵显,因宠生骄,倾动中外。白马令李云,露布上书,移副三
府,内有数语最为激切,略云:
    梁冀虽恃权专擅,流毒天下,今以罪行诛,犹召家臣  :杀之耳,而猥封谋臣至万户以
上,高祖闻之,得毋见非?西北列将,得毋懈体?古者有云:“帝者谛也,”今官位错乱,
小人谄进,财货公行,政化日损;尺一拜用,尺一,指诏书。不经御省,是帝欲不谛乎?
    桓帝看到帝欲不谛四字,震怒异常,立命有司逮云下狱,使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廷尉,
共同审讯,将处严刑。弘农掾杜众,闻云因忠谏获罪,也不禁鼓动侠肠,即向朝廷请愿,与
云同死。桓帝愈怒,并饬将众拘送廷尉。陈蕃已改官大鸿胪,与太常杨秉,洛阳市长沐茂,
郎中上官资,并上疏乞赦云罪,有诏切责,免蕃秉官,降茂资官秩二等。管霸见人心未顺,
也在桓帝前跪请道:“李云草泽愚儒,杜众郡中小吏,情词狂戆,不足加罪。”桓帝呵叱
道:“帝欲不谛,是何等语?常侍乃欲曲恕彼罪么?”说至此,复顾令小黄门传谕狱吏,将
李云杜众处死,于是嬖宠益横。太尉黄琼,自思力不能制,乃称疾不起,桓帝尚未许休致,
越二年始令免官,进太常刘矩为太尉。司徒祝恬已殁,代以司空盛允,不久复罢,可巧度辽
将军种暠,召入为大司农,遂令暠继为司徒。司空一职,由太常虞放继任,又擢中常侍单超
为车骑将军。超得握兵权,势焰益盛。前大鸿胪陈蕃,免归逾年,又由朝廷征为光禄勋。蕃
见桓帝封赏逾制,内宠日多,更不禁愤然欲言,因上疏进谏道:
    臣闻有事社稷者,社稷是为,有事人君者,容悦是为。今臣蒙恩圣朝,备位九卿,见非
不谏,则容悦也。夫诸侯上象四七,谓二十八宿。垂耀在天,下应分土,藩屏上国;高祖之
约,非功臣不侯。乃左右以无功博赏,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
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如是而止!又近年收敛,十伤五
六,民不聊生;而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资计。鄙谚云:“盗不过五女
门,”以女足贫家也;今后宫之女,岂不足贫国乎?是以倾宫嫁而天下化,纣作倾宫,藏纳
美女,武王克殷,乃归倾宫之女于诸侯。楚女悲而西宫灾;鲁僖公废楚女,居西宫,因兆火
灾。且聚而不御,必生忧悲之感,以致水旱之困。夫狱以禁止奸违,官以称才理物;若法亏
于平,官失其人,则王道有缺,天下人民,皆将谓狱由怨起,爵以贿成。伏思不有臭秽,则
苍蝇不飞。陛下果采求得失,择从忠贤,尺一选举,悉委尚书三公,使褒责诛赏,各有所
归,岂不幸甚?
    这篇奏疏,总算蒙桓帝采用一二条,放出宫女五百余人,降邑侯邓万世黄携为乡侯,仍
旧是无关轻重。复起前太常杨秉为河南尹。秉莅任未几,又与权阉单超相忤,竟致得罪。先
是超弟匡为济阴太守,受赃枉法,为兖州刺史第五种所闻,种即第五伦曾孙。使从事卫羽案
验,查出赃五六十万缗,因即上书劾匡兄弟。匡未免惊惶,阴嘱刺客任方刺羽。羽早已防
着,把方捕获,囚系洛阳。匡复恐杨秉出头,再加穷究,乃密令方突狱逃亡。尚书召秉责
问,秉直答道:“方本无罪,罪在单匡,但教逮匡入都,下狱考治,自然水落石出,无从逃
隐了!”这一番议论,本来是公正无私,偏单超在内把持,反诬秉私放任方,嫁祸单匡,竟
将秉免官坐罪,输作左校,且将第五种构成他罪,充徙朔方。会值天气久旱,秉得遇赦,独
第五种奉诏流徙,险些儿死于非命,不得生还。小子有诗叹道:
    直臣报国敢偷生,被害阉人太不平;
    留得一丝残命在,好教忠义两成名!
    末句为下文伏案。
    欲知第五种何故濒死,下回自当叙明。
    ----------
    梁冀之恶,比窦宪为尤甚,而其受祸也亦最烈。窦宪伏法,未及全家,阎显受诛,尚存
太后;若梁冀一门骈戮,即妻族亦无一孑遗,甚至三公连坐,朝右一空,设非平时稔恶,何
由致此?天道喜谦而恶盈,福善而祸淫,观诸梁冀夫妇,而为恶者当知所猛省矣!惟前有十
九侯,后有五侯,权戚之伏辜,必假诸阉人之手,汉廷其尚有人乎?桓帝经此大变,犹不自
悟,复滥逮恩私,厌闻谠论,李云语稍激切,即置之死地;杜众吁请代死,又加毒刑,有帝
如此,宁非帝欲不谛耶?虽有善者,其如帝之不谛何哉? 
 
      
后汉演义
第五十一回 受一钱廉吏迁官 劾群阉直臣伏阙
 
        却说第五种见忤权阉,被徙朔方,已是冤屈得很,哪知单超更计中有计,叫他前往朔
方,实是一条死路,不使生归。蛇蝎心肠。原来朔方太守董援,乃是单超外孙,一闻第五种
将到,自然摩厉以须,即欲将种处死。种前为高密侯相,尝优待门下掾孙斌,斌此时已入京
当差,侦知超谋,亟语友人闾子直甄子然道:“盗憎主人,由来已久;今第五使君当投裔
土,偏有单超外孙,为彼郡守,是明明前去送死哩!我意欲追援使君,令得免难;若我奉使
君回来,计惟付汝二人,好为藏匿,方可无虞!”闾甄二人齐声应诺。于是斌率侠客数人,
星夜追种;行至太原,幸得相遇,当然格毙送吏,由斌下马让种,斌随后步行,一昼夜行四
百里,才得脱归,就将种交与闾甄二家,匿处数年。至单超已死,徐州从事臧旻,为种讼
冤,始得邀赦还乡,正命考终。幸有义友。惟单超于延熹二年病死,诏赐东园秘器,及棺中
玉具;到了出葬时候,复发五营骑士,与将作大匠,筑造坟茔,更令将军侍御史护丧,备极
显赫。嗣是左悺贝瑗徐璜唐衡等四侯,越觉骄横,统皆起第宅,筑楼观,穷工极巧,备极繁
华;又多取良人美女,充作姬妾,衣必绮罗,饰必金玉,几与宫中妃嫔相似,假夫妻有何乐
趣?所有仆从婢媪,亦皆乘车出入,倚势作威。都中人为作短歌道:“左回天,贝独坐;徐
卧虎,唐两堕。”两堕,谓随意所为,不拘一格,或作“两为雨”者,误。四侯权焰熏天,
只苦不能生育,于是收养螟蛉,或取自同宗,或乞诸异姓,甚且买奴为子,谋袭封爵;兄弟
姻戚,都得乘势攀援,出宰州郡。单超弟安,得为河东太守;弟子匡,得为济阴太守;左悺
弟敏,得为陈留太守;贝瑗兄恭,得为沛相;徐璜弟盛,得为河内太守;兄子宣,得为下邳
令。这班权阉家属,统是无德无能,但知作威作福,可怜那无辜百姓,枉受折磨,无从呼
吁。就中有下邳令徐宣,尤为暴虐,莅任以后,有所需求,定要弄他到手,不管甚么理法。
故汝南太守李暠,籍隶下邳,生有一女,却是美貌似花,守身如玉。宣早闻她德容兼工,求
为姬妾。李暠虽已去世,究竟是故家世族,怎肯将黄堂太守的女儿,配做阉人子弟的次妻?
当然设词谢绝。哪知宣怀恨在心,既做了下邳令,就潜遣吏卒,闯入暠家,竟将暠女劫取了
来,暠女宁死不从,信口辱骂,惹得徐宣性起,指挥奴仆,将暠女褫去外衣,赤条条的绑于
柱中,要她俯首受污;暠女倔强如故,宣反易怒为笑,取出一张软弓,搭住箭干,戏把暠女
作为箭靶,接连射了好几箭,断送了名媛性命;反掷弓地上,大笑不止;当下将女尸拖出;
藁葬城东。令人发指。暠家失去娇女,自然向太守鸣冤;偏太守惮宣威势,不敢案验,一味
的延宕过去,经暠家再三催请,终无音响。可巧有个东海相黄浮,刚正著名,不畏强御,当
由暠家具词申控,果然朝进冤词,夕蒙批准。下邳为东海属县,浮正好秉公办理,立饬干吏
传到徐宣,面加讯鞫,宣尚狡词抵赖,再将宣家属一并拘入,无论老少长幼,各自审问,免
不得有人招认,一经质对,宣亦无从狡展;惟还仗着乃叔势力,不肯服罪,浮竟命左右褫宣
衣冠,将他反翦,喝令推出斩首。掾史以下,争至浮前谏阻,浮奋然道:“徐宣国贼,淫凶
无道,今日杀宣,明日我即坐罪,死亦瞑目了!”好一个铁面官。说着,即起座出辕,亲自
监斩,榜罪通衢,暴尸市曹,都中无不称快。独徐璜得宣死耗,大为怨恨,便入白桓帝,捏
造谎言,只说黄浮得了私贿,妄害侄儿;桓帝信以为真,即将浮革职论罪,输作左校。嗣复
令左悺兄胜,为河东太守,皮氏县长赵岐,耻为胜属,即日弃官归里;岐为京兆人氏,总道
归田守志,可以无虞,哪知京兆尹换一新官,乃是唐衡兄玹,与岐有隙,诬称岐窃帑逃回,
饬吏收捕;岐先得风声,走匿他处,吏役无可报命,索性把岐家族,尽行拘去,迫令将岐交
出,岐闻全家被系,奔窜益远,哪里还敢投案?唐玹即将岐家族数十人,一体骈戮,只有岐
隐姓埋名,逃至北海市中,卖饼为生。北海人孙暠,见岐仪容雅秀,料非凡品,因即载与俱
归,藏置复壁中。后来诸唐失势,岐乃复出,再拜并州刺史。事见后文。
    且说太尉黄琼,因病免官,继任为太常刘矩。矩系沛人,前为雍邱令,以礼化民,民有
争讼,辄传引至前,提耳训告,说是忿恚可忍,县署不可入,使他归家自思,两造闻言感
悟,往往罢去,因此狱讼空虚,循声卓著;累迁为朝中首辅,颇号得人。未几司空虞放,亦
因事免归,再召黄琼为司空,琼固辞不获,勉强就职,月余复乞休归去;乃进大鸿胪刘宠为
司空。宠籍隶东莱,曾出守会稽,除烦苛,禁非法,郡中大治,被征为将作大匠,襆被起
行,途遇五六老叟,各赍百钱,奉作赆仪。宠慰谕道:“父老远来送行,得毋太苦?”诸老
叟齐声道:“山谷衰民,未识朝仪,但知前时太守,专务苛征,郡吏奉令催迫,日夜不绝,
无人敢安;今自明府下车以来,吏不追呼,犬不夜吠,小民何幸,得遇使君?乃闻朝廷征公
内用,无从挽留,不得已来此送公,明知百钱不足为赆,惟思公两袖清风,不愿多受,区区
奉敬,聊表诚意罢了!”宠温颜答道:“我政何能尽如叟言?只是烦劳父老,未便却情。”
说至此,即将诸老叟所奉各钱,选出大钱一枚,总算收受,余皆却还,遂与诸老叟拱手告
别;后人称为刘宠一钱,便是为此。可传不朽。宠入都为将作大匠,转调大鸿胪,超迁司
空,与刘矩同为东汉良辅,且当时司徒种暠,亦有重名,三人齐心辅政,阉竖等稍稍敛迹,
号称清平。故太尉李固幼子燮,奉诏征入,见四十八回。向姊文姬辞行,文姬戒燮道:“我
家血食将绝,幸存我弟,得延一脉,重见天日,此去不患不得官,惟得官以后,宜杜绝交
游,勿妄往来,更不可恨及梁氏,或有怨言;否则牵连主上,祸且重至了!”好姊姊。燮唯
唯而去,入朝得为议郎。已而王成病逝,燮追忆旧恩,依礼奉葬,每遇四节,必特设上宾位
置,虔诚奉祀,王成保护李燮,亦见前文。这也可谓以德报德,不负恩人了。延熹三四年
间,西羌复叛,护羌校尉段颎,屡次出讨,无战不捷;可奈羌众刁顽,出没无常,此去彼
来,彼仆此起,累得河西一带,鸡犬不宁。烧当烧何诸羌,先寇陇西金城,已被段颎击退;
嗣又有先零羌零吾羌等,进寇三辅,转入并凉二州,段颎复调集湟中义从诸兵,前去堵截。
偏凉州刺史郭闳,贪功忌能,多方牵掣颎军,使不得进,义从诸兵,役久思归,陆续溃叛;
郭闳且上书劾颎,反咎他不能抚下,遂致朝廷震怒,逮颎下狱,输作徒刑。河西失一长城,
羌众愈炽。时皇甫规为泰山太守,平定剧贼叔孙无忌,威震一方,他本家居安定,熟悉羌
情,因闻叛羌猖獗,志在奋效,乃即慨然上疏道:
    自臣受任,志竭愚钝,实赖兖州刺史牵颢之清猛,中郎将宗资之信义,得承节度,幸无
咎誉。今猾贼就灭,泰山略平,复闻群羌并皆反逆,臣生长邠岐,年已五十有九,昔为郡
吏,再更叛羌,预筹其事,有误中之言;臣素有痼疾,恐犬马齿穷,不报大恩,愿乞冘官,
备单车一介之使,劳来二辅,宣国威泽,以所习地形兵势,佐助诸军。臣穷居孤危之中,坐
观郡将,已数十年矣,自鸟鼠山至东岱,其病一也。力求猛敌,不如清平,勤明吴孙,未若
奉法,前变未远,臣诚戚之;是以越职尽其区区,伏赐垂鉴。
    这疏呈入,有诏令规为中郎将,使持节监关中兵,往讨诸羌。规受命西行,既至凉州,
立即部署兵马,出击羌众,斩首至八百级,羌众乃退;规复晓谕威信,随机招抚,相率畏
怀,互为劝降,投诚至十数万人。到了次年,沈氐羌又入寇张掖酒泉,规发降羌往御,适值
暮春霪雨,疫气熏蒸,军中陆续传染,十死三四,规亲至营帐,巡视将士,三军感奋,壁垒
一新,羌人望风震慴,遣使乞降。安定太守孙儁,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贪残狼
藉,多杀降羌;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又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规按罪条奏,或
免或诛,羌人更不胜感激,翕然听命。沈氐羌豪滇昌饥猛等,带领十余万口,共诣规营,长
叩请罪;当由规善言抚慰,扶令起身,延入座中,晓示祸福利害,滇昌等应声如响,欢跃而
去。看官试想!如皇甫规这番功绩,应该从优议叙,晋锡崇阶;谁知朝中腐竖,因他劾去私
党,且没有甚么私赠,竟在桓帝面前,交相谗构,反谮规贿嘱群羌,虚词降服。桓帝糊涂得
很,遽下玺书责规。规忧愤交并,因复上书自讼道:
    四年之秋,戎蠢丑戾,爰自西州,侵入泾阳,旧都惧骇,朝廷西顾,明诏不以臣愚驽
怠,使率军就道;幸蒙威灵,得振国命,羌戎诸种,大小稽首,所省之费,约一亿以上,以
为忠臣之义,不敢告劳,故耻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践州界,先奏郡
守孙儁,次及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旋又劾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陈其过
恶,执据大辟。凡此五臣,支党半国家,下至小吏,所连及者复有百余,吏托报将之怨,子
思复父之耻,载贽驰车,怀粮步走,交构豪门,竞流谤讟。云臣私贿诸羌,仇以钱货。若臣
以私财,则家无担石,如物出于官,则文簿易考。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遗匈奴以宫
姬,镇乌孙以公主,今臣但费千万以怀叛羌,则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贵,将有何罪负义违
理乎?自永初以来,将出不少,复军有五,动资巨亿,有旋车完封,输入权门,而名成功
立,厚加爵赏;今臣还督本土,纠举诸郡,绝交离亲,戮辱旧故,众谤阴害,固其宜也!臣
虽污秽,廉洁无闻,今见复没,耻痛实深,传称鹿死不择音,谨冒昧略上!
    桓帝得书,虽然免谴,但仍将规召还都中,使为议郎。中常侍徐璜左悺,尚欲向规求
赂,屡遣私人问规功状,规终不一答;璜等恼羞成怒,再将前案提起,迫规就吏。规毅然对
簿,词不少屈。亲友属僚,多劝规从权贬节,且各欲为规醵资,馈遗权阉,规誓死不从。于
是罗织成狱,说是余寇未绝,坐系廷尉,罚令至左校署充工;可悲,可叹!幸亏三公从中解
救,又有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诣阙陈书,代规鸣冤,规始得赦罪,罢遣归家。会南中变
起,长沙零陵一带,盗贼啸聚,进攻桂阳;艾县贼又相继响应,焚长沙,掠益阳;零陵武陵
诸蛮,复乘势蠢动,四出劫掠。御史中丞盛修,奉诏往讨,反为贼败;南郡太守李肃,弃城
逃生;主簿胡爽,叩马谏诤,被肃杀死,朝廷捕肃处斩;荫恤爽子,特令太常冯绲为车骑将
军,督兵剿贼。绲见前时所遣将帅,往往被宦官陷害,因请中常侍一人偕行,监察军费,乃
命张敞监军;前武陵太守应奉,有德及民,舆情翕服,绲又调令同往。及抵长沙,便使奉晓
谕贼众,贼果释械请降;进击武陵蛮,斩首四千级,受降十余万,荆州平定。绲归功应奉,
荐为司隶校尉,自乞骸骨归里,有诏不许。惟宦官向绲索赂,不得如愿,遂嗾使监军张敞,
奏称绲挈美婢二人,戎服从军,又至江陵勒石纪功,妄为夸张,请下吏案验;尚书令黄儁,
谓绲无罪,才得罢议。赵年桂阳复乱,由太守陈奉讨平,绲终坐此免官。狐鼠凭城,难为功
狗。前冀州刺史朱穆,复起为尚书,目睹宦官骄横,不忍缄默,因申疏力谏道:
    案本朝故事,中常侍参选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来,濅益贵盛,假貂
珰之饰,处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亲戚,并荷荣任,
故放滥骄溢,莫能禁御。凶狡无行之徒,媚以求官,恃势怙宠之辈,渔食百姓,穷破天下,
空竭小民,愚臣以为可悉罢省,遵复往初,率由旧章;更选海内清净之士,明达国体者,以
补其处,则陛下可为尧舜之君,众僚皆为稷契之臣,兆庶黎民,蒙被圣化矣!
    疏入不省,朱穆待了数日,未见批答,乃入朝进见,伏阙面陈道:“臣闻汉家旧典,尝
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览尚书事,又有黄门侍郎一人,传发书奏,这三人统用士族。自和
熹太后临朝,不接公卿,始用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两宫,嗣是以后,权倾人主,穷困天
下,今宜一律罢遣,博选耆硕,与参政事,方可追复前规,再臻盛治。愿陛下勿疑!”桓帝
听着,默不一答,面上且现出怒容。穆伏不肯起,当由左右传旨令退,好多时方才起来,徐
徐退去。宦官恨穆切直,屡加诋毁,穆愤不得伸,疽发背上,未几病终,享年六十有四。总
计穆居官数十年,蔬食布衣,家无余产,公卿共表穆立节忠清,虔恭机密,守死善道,宜蒙
旌宠;桓帝乃下诏褒叙,追赠穆为益州太守。先是穆父颉为陈相,修明儒术,颉殁后,由穆
与诸儒考依古义,谥为贞宣先生;及穆病逝,陈留人蔡邕,复与门人述穆体行,谥为文忠先
生。前太尉黄琼,家居二年,老病益剧,自思权阉当道,未能力除,常引为己憾。特草成遗
疏千言,使人赍至阙廷,由小子节录如下:
    陛下初从藩国,爰升帝位,天下拭目,谓见太平;而即位以来,未有胜政。诸梁秉权,
竖宦充朝,重封累职,倾动朝廷;卿校牧守之选,皆出其门,羽毛齿革明珠南金之宝,殷满
其室,富拟王府,势回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荣,忠臣惧死而杜口,万夫怖祸而木
舌;塞陛下耳目之明,更为聋瞽之主。故太尉李固杜乔,忠以直言,德以辅政,念国忘家,
陨殁为报,而坐陈国议,遂见残灭,贤愚切痛,海内伤惧。又前白马令李云,指言宦官罪秽
宜除,皆因众人之心,以救积薪之敝;弘农杜众,知云所言宜行,惧云以忠获罪,故上书陈
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国家,庶云获免。而云既不辜,众又并坐,天下尤痛,益以怨
结,故朝野之人,以忠为讳。尚书周永,昔为沛令,素事梁冀,借其威势,坐事当罪,越拜
令职;及见冀将衰,乃阳毁示忠,遂因奸计,亦取封侯;又黄门协邪,群辈相党,自冀兴
盛,腹背相亲,朝夕图谋,共构奸宄,临冀当诛,无可设巧,复记其恶,以要爵赏。陛下不
审别真伪,复与忠臣并时显封,使朱紫共色,粉墨杂蹂,所谓抵金玉于沙砾,碎珪璧于泥
涂,四方闻之,莫不愤叹。臣至顽驽,世荷国恩,身轻位重,勤不补过;然惧于永殁,负衅
益深,敢以垂绝之日,陈不讳之言,庶有万分,无恨三泉。
    这本奏章,也是自知必死,尽言规主;怎奈桓帝沈迷不醒,看了这班刑余腐竖,好似再
造恩人,无论他如何凶横,总是不忍撵逐,坐使赤胆忠心的黄世英,琼字世英。饮恨以终。
讣闻朝廷,总算予谥忠侯,追赠车骑将军。小子有诗叹道:
    临死犹闻上谏章,良言未用志难偿;
    臣躯虽逝忠常在,赢得千秋一字香。
    黄琼既殁,四方名士,争往会葬,多至六七千人;独有一儒生前来吊丧,举动行止,与
众人迥不相同。欲知此人来历,待至下回表明。
    ----------
    东汉时代,循吏颇多,往往升任三公,匡辅王室,而朝政未闻有起色者,君失其明,内
蔽群小,而三公不能久任故也。试观刘宠之卸任会稽,仅受一钱,其生平之廉洁可知;及擢
任司空,与刘矩种暠同心辅政,应不难坐致太平,然而庸主之昏迷如故,虽有良辅,无能为
力;况置三公如奕棋,不久而皆闻罢免耶?段颎皇甫规冯绲等,并有功加罪,朱穆力诤而不
用,黄琼死谏而不从,汉之为汉,大势可知。宁待党锢祸起,正士一空,而始见东京之沦替
欤? 
 
      
后汉演义
第五十二回 导后进望重郭林宗 易中宫幽死邓皇后
 
        却说黄琼殁后,会葬至六七千人,就中有一儒生,行至冢前,手携一筐,从筐中取出絮
包,内裹干鸡,陈置墓石,再至冢旁汲水,即将干鸡外面的絮裹,漉入水内,絮本经酒渍
过,入水犹有酒气,当下取絮酬墓,点点滴滴,作为奠礼;复向筐内探出饭包,借用白茅,
然后拜哭尽哀,起身携筐,掉头竟去。会葬诸人,先见他举动异常,不便过问,惟在墓旁敛
坐默视,到了该生去后,方交头接耳,猜及姓名。太原人郭泰,首先开口道:“这定是南昌
高士徐孺子呢!”陈留人茅容,素善高谈,便应声道:“郭公所言,想必无讹;容当追往问
明便了!”说着,即据鞍上马,向前急追,约行数里,果得追及,问明姓氏,确系徐稚,表
字孺子。容便沽酒设肉,与为宾主,两人小饮颇酣,性情款洽。容乘间谈及国事,稚微笑不
答;惟问至稼穑,方一一相告。待至饮罢,彼此起身揖别,稚始与语道:“为我谢郭林宗,
泰字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能维,何必栖栖皇皇,不遑宁处呢?”见识独高。容即返告
郭泰,泰不首道:“孺子为人,清廉高洁,饥不可得食,寒不可得衣,今为季伟饮食,明是
视为知己,刮目相看;若不答国事,便所谓智可及,愚不可及哩!”看官听说,这季伟就是
茅容表字,容家居陈留,年至四十余,在野躬耕,与同侪避雨树下,众皆蹲踞,惟容整襟危
坐,郭泰适过道旁,见容造次尽礼,就揖容与语,借着寻宿为名,意欲寓居容家;容坦然允
诺,留泰归宿。黎明即起,杀鸡为黍,泰总道是饷客所需,未免过意不去,哪知容是杀鸡奉
母,及与泰共餐,只有寻常菜蔬,未得一蹠。泰食毕与语道:“君真高士,郭林宗尚减牲缩
膳,储待宾客,君乃孝养老母,好算是我良友了!”因劝令从学,终成名士。泰明能知人,
素好奖引士类,后进多赖以成名。钜鹿人孟敏,尝负甑堕地,不顾而去,可巧泰与相值,召
问敏意,敏直答道:“甑已破了,回顾何益?”泰见他姿性敏快,亦劝令游学,果得成名。
陈留入申屠蟠,九岁丧父,哀毁过礼,服阕犹不进酒肉,约十余年;当十五岁时,闻得同郡
孝女缑玉,为父报仇,杀死夫从母兄李士,被系狱中,他即邀集诸生,替玉讼冤道:“如玉
节义,足为无耻子孙,隐加激励;就使不遇明时,尚当旌表庐墓,况一息尚存,遭际盛明,
怎得不格外哀矜呢?”颇有侠气。外黄令梁配,览书感动,乃减玉死罪,但处轻刑。乡人称
为义童。惟因家世贫贱,不得已佣作漆工,泰闻蟠义侠有声,特往与相见,假资勉学,蟠遂
得以经艺名家。此外教授子弟,不下千人,惟不愿出仕,故太尉黄琼等,屡次辟召,泰终不
应。有人从旁劝驾,泰喟然道:“我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已示废,如何再能支持呢?”
    话虽如此,但尚周游京邑,诱掖后进,不遗余力。
    时有蒲亭长仇香,以德化民,尝令子弟就学,期年大化;有顽民陈元不孝,被母告发。
香亲至元家,为陈人伦孝行,反复晓谕,元不禁感泣,立誓悔过,终为孝子。考城令王奂,
闻香贤名,召为主簿,且与语道:“君在蒲亭,使陈元不罚而化,政绩可嘉;但古人有言:
‘嫉恶如鹰鹯。’君得毋尚少此志么?”香答说道:“鹰鹯究不若鸾凤,香所以不愿出此
哩!”奂叹息道:“枳棘非鸾凤所栖,百里非大贤所驻;今日太学诸生,曳长裾,蜚声誉,
皆不若主簿,何苦郁郁居此,埋没一生?”香辞以无资,奂持捐俸一月,遣令入都。栽培名
士,当效郭王。香既进太学,与同郡符融毗连邻舍。融性喜交游,宾客不绝,见香闭门自
处,便乘暇过语道:“京师为人文渊薮,英雄四集,君奈何不与结交?”香闻言正色道:
“天子设太学,难道使诸生徒骋游谈么?”说得符融嗒然若丧,俯首趋出。既而融转告郭
泰,泰投刺往访,与谈数语,当即起拜道:“君足为泰师,不止为泰友哩!”嗣香学成归
里,仍然杜门谢客,无心仕进,隐居终身;惟泰往来如故,虽系屠沽卒伍,向他问业,无不
收受。陈国童子魏昭,慕泰重名,踵前相请道:“经师易遇,人师难求,愿为先生供给洒
扫!”泰即令为弟子,随时指导,旋即成材。扶风人宋果,行为粗暴,太原人贾淑,性情险
恶,皆经泰曲示裁成,化为善士。因此远近景仰,无不归怀。泰尝至陈梁间,途中遇雨,巾
坠一角,时人乃故意仿效,号为林宗巾,可见得人心向慕,远近从同了。前光禄勋主事范
滂,与泰相识,或问范滂道:“郭林宗究系何等人?”滂应声道:“隐不违亲,贞不绝俗;
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此外非我所敢知呢!”后来泰丁母忧,悲戚过甚,竟至呕血,杖
而后起,出视庐前,见有生刍一束,置诸地上,因即问明旁人,才知有人吊丧,置刍自去。
当下因感生慨道:“这又是徐孺子所为!《诗经》有云:‘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我有何
德,足以当此?”其实徐稚寓意,仍教他蛰居空谷,毋致絷维的意思,就是徐稚前祭黄琼,
亦无非追怀旧谊,自表余情,并不是慕琼勋名,来赶这场热闹。从前琼在家授徒,稚辄过访
经义,及琼备历显阶,却绝迹不赴,琼遣吏辟召,亦俱谢绝。他如陈蕃为豫章太守时,悬榻
待稚,稚间或往来;见前文。嗣闻蕃入为尚书令,也不复往谒;蕃将稚名登诸荐牍,又屡征
不起,蕃却在朝多年,屡退屡进,平时辄因事匡谏,往往未见施行。无道则隐,何不效徐孺
子?先是侍中爰延,在宫值差,桓帝尝问延道:“卿视朕为何如主?”延以中主相对,桓帝
又问为何因,延复说道:“尚书令陈蕃,任事即治;中常侍黄门,与政即乱;臣故知陛下可
与为善,可与为非。”论颇平允。桓帝虽随口称善,进延为五官中郎将,但究不能重任陈
蕃。会因客星经犯帝座,延又劝桓帝任贤去邪,终不见从,延称病引去;蕃仍守原职,未闻
乞休。及调任光禄勋,正值车驾出幸河南,校猎广成苑中,陈蕃上疏谏阻,略言时当三空,
不应畋游,三空是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却是确中时弊,并非虚言;偏桓帝游兴方浓,
未肯中止,再加一班左右近臣,巴不得乘舆出幸,好乘此予取予求,自饱欲壑。于是奉驾南
行,沿途需索,不可胜计,到了罢猎回宫,已皆贪囊充牣,喜跃而归。小人无一不贪财。
    太尉刘矩,司空刘宠,俱因灾异相寻,坐谴免官,司徒种暠,又复病殁,桓帝特进太常
杨秉为太尉,卫尉许栩为司徒,周景为司空。秉即杨震次子,父子相继为太尉,士论称荣;
周景在卫尉任内,正直无私,素与杨秉气谊相投,至同列台阶,遂联名上奏,请将中官子
弟,悉数罢斥,桓帝总算依从,黜免使匈奴中郎将燕瑗,肯州刺史羊亮,辽东太守孙谊等五
十余人,再起皇甫规为度辽将军,往镇朔方。规莅任数月,即奏举武威太守张奂,才略兼
优,宜为主帅,自己愿为奂副。朝廷准如所请,乃迁奂为度辽将军,规为使匈奴中郎将。奂
本酒泉人氏,曾为梁冀故吏,坐党梁氏,致遭禁锢;皇甫规常与友善,荐牍七上,乃得起为
武威太守。武威僻处西陲,民多愚野,经奂严加赏罚,济以教养,风俗一新,百姓无不悦
服,为立生祠;至迁任度辽将军,并得皇甫规为辅,爱威并用,夷夏归心,幽并二州,安静
了好几年。惟桓帝耽情游乐,屡思南巡,自广成苑校猎以还,倏忽一载,乃复鼓动游兴,托
言至章陵祭祖,启跸出都,章陵即舂陵县,事见前文。翠华一出,扈从万计,比前此校猎广
成时,热闹加倍,途次征求费役,更形骚扰;独护驾从事胡腾,看不过去,上言天子无外,
乘舆所幸,即为京师,臣请以荆州刺史,比司隶校尉,臣自同都官从事。桓帝依议施行,腾
乃得严申约束,遇有阉宦私索等情,立令州县报闻,州县如有徇隐,罪与同科,得此一举,
才觉纪律肃然,莫敢干扰。车驾到了章陵,谒祭园庙,颁赐守令以下,多寡有差;再启行至
云梦泽,临览汉水,复还幸新野,遍祀湖阳新野两公主各祠,两公主,系光武帝祠。然后返
驾入都,时已为延熹八年的残腊了。越年正月,诏遣中常侍左悺,前往苦县,致祭老子。真
是多事,且由宦官主祭,老子有灵,岂肯就飨?待至左悺复命,凑巧权阉得罪,悺亦被劾,
声势隆隆的左回天,到此亦无术求生,只好自寻死路了。说起权阉得罪的祸根,起自益州刺
史侯参。参为中常侍侯览亲弟,倚兄势力,贪暴横行,凡民间财产丰富,即诬以大逆,诛灭
全家,没入财物,前后得赃无数,怨积全州。事为太尉杨秉所闻,因即据实纠弹;有诏用槛
车逮参,参在道自杀。京兆尹袁逢,至旅舍阅参行李,共有三百余车,统载金银珍玩,光耀
满目,特上书报闻,秉乃再劾侯览,请一并放黜,语云:臣案国旧典,宦竖之官,本在给使
省闼,司昏守夜;而今猥受过宠,执政操权,其阿谀取容者,则因公褒举,以报私惠;有忤
逆于心者,必求事中伤,肆其凶忿;居法王公,富拟国家,饮食极肴膳,仆妾盈绔素,虽季
氏专鲁,穰侯擅秦,穰侯即秦昭王舅。何以尚兹?案中常侍候览弟参,贪残元恶,自取祸
灭,览固知衅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为不宜复见亲近;昔齐懿公刑邴歜之父,夺阎职之
妻,而使二人参乘,卒有竹中之难,《春秋》书之,以为至戒。盖郑詹来而国乱,事见《公
羊传》。四佞放而众服;四佞,即四凶。以此观之,容可近乎?览宜即屏斥,投畀有虎,若
斯之人,非恩所宥,请免官送归本郡,全其余生,则忧足弭而为德亦大矣。
    桓帝览奏,还是不忍罢览,再令尚书召秉掾属,用言诘问道:“公府外职,乃奏劾近
官,经典汉制,曾有此故事否?”掾吏答道:“春秋时,赵鞅兴甲晋阳,入除君侧,经义不
以为非,传谓除君之恶,唯力是视,汉丞相申屠嘉,面责邓通,文帝且为请释,本朝故事,
三公职任,无所不统,怎说不能奏劾近官呢?”理由充足。尚书无词可驳,还白桓帝;桓帝
不得已罢免览官。司隶校尉韩縯,复奏列左悺罪恶,及悺兄太仆左称;悺与称胆怯心虚,自
恐不能逃罪,并皆仰药毕命。悺又劾贝瑗兄恭,历任沛相,受赃甚多,亦应按赃治罪,诏即
征恭下狱。瑗入宫陈谢,缴还东乡侯印绶。桓帝令瑗免官,贬为都乡侯,瑗归死家中。时单
超唐衡早卒,徐縯亦死,子弟本皆袭封,至此并降为乡侯,这就是五侯的结局。只有左悺自
尽,余皆令终,不可谓非幸遇。皇后邓氏,专宠后庭,母族均叨恩宠,兄子康已早封淮阳
侯,康弟统复袭后母封邑,得为昆阳侯,邓后母宣,曾封昆阳君,至是,宣殁,故令统袭
封。统从兄会,却袭后父香封爵,得为安阳侯,统弟秉,又受封淯阳侯,就是后叔父邓万
世,尝拜官河南尹,与桓帝并坐博弈,宠幸无比。约莫有六七年,邓后色已濅衰,桓帝又别
选丽姝,充入后宫,先后不下五六千人,就中总有几个容貌超群,赛过邓后,桓帝得新忘
旧,自然把邓后冷淡下来;邓后不免怀忿,时有怨言,又因桓帝所宠,莫如郭贵人,因与她
积成仇隙,互搬是非。郭贵人甫承宠眷,一言一语,皆足移情,桓帝素来昏庸,怎能不为所
盅敝?那郭贵人乐得媒孽,遂把那邓后行止,随时谮毁,说得她如何骄恣,如何妒忌,惹动
桓帝怒意,于延熹八年正月,废去皇后邓氏,撵往暴室,活活幽死。河南尹邓万世,及安阳
侯邓会,并连坐下狱,相继瘐死;邓统等亦逮系暴室,褫夺官爵,黜归本郡,财产俱没入县
官,邓氏复败。前度辽将军李膺,再起为河南尹,适值宛陵大姓羊元群,自北海郡罢官归
来,赃罪狼藉,膺表陈元群罪状,欲加惩治;哪知元群行赂宦官,反说膺挟嫌中伤,竟将膺
罢官系狱,输作左校。前车骑将军冯绲,复入为将作大匠,迁官廷尉,案验山阳太守单迁,
因他情罪从重,笞死杖下;迁为故车骑将军单超亲弟,中官与有关系,遂飞章构成绲罪,亦
与李膺同为刑徒。中常侍苏康管霸,霸占良田美产,州郡不敢诘,大司农刘祐,移书州郡,
将二阉占有产业,悉数没收。二阉当然泣诉桓帝,桓帝大怒,亦将刘祐下狱论罪,输作左
校。太尉杨秉,正欲为三人讼冤,不意老病侵寻,竟致不起。秉中年丧妻,不复续娶,居官
以清白见称,绰有父风,尝自谓我有三不惑,酒、色与财,及病殁时,年已七十有四。桓帝
赐茔陪陵,特进陈蕃为太尉,蕃奉诏固辞道:“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臣不如太常胡广;齐
七政,训五典,臣不如议郎王畅;聪明亮达,文武兼资,臣不如弛刑徒李膺;愿陛下就三人
中,简贤授职,臣却不敢滥厕崇阶!”桓帝优诏不许,蕃乃受命就任,入朝白事,屡言李膺
冯绲刘祐三人冤屈,应即日赦宥,赐还原职,桓帝置诸不答;蕃复跪请再三,反复陈词,备
极恳切,仍未见桓帝允许,乃流涕起去。司隶校尉应奉,见蕃屡请不准,独上疏申讼道:
    昔秦人观宝于楚,昭奚恤莅以群贤,梁惠王玮其照乘之珠,齐威王答以四臣;夫忠贤武
将,国之心膂。窃见左校弛刑徒前廷尉冯绲,大司农刘祐,河南尹李膺等,执法不挠,诛举
邪臣肆之以法,众庶称宜;昔季孙行父亲逆君命,逐出莒仆,于舜之功二十有一,今膺等投
身强御,毕力至罪,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
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夫立政之要,记功忘失,是以景帝舍安国于徒中,景帝时,韩安
国为梁大夫坐法抵罪,后复起为梁内史。宣帝征张敞于亡命。敞为京兆尹,杀人亡命,会冀
州乱,复征为刺史。前绲讨蛮荆,均吉甫之功;周尹吉甫征服猃狁。祜数读若朔。临督司,
有不吐茹之节;膺威著幽并,遗爱度辽;今三陲蠢动,王旅未振,易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
过宥罪,乞原膺等,以备不虞,是臣等所无任翘望者也。
    经此一疏,却蒙桓帝听从,便将三人赦罪。陈蕃屡言不听,应奉一疏即行,为蕃计已可
引身退去。已而桓帝拟立继后,意在采女田圣,圣家世微贱,独生得妖娆艳冶,姿态绝伦,
桓帝得了此女,又将郭贵人撇诸脑后,日夕与田圣同处,相猥相倚,如漆投胶;因此欲将圣
册立为后。司隶应奉,伏阙固诤,力言田氏单微,不足为天下母。太尉陈蕃,亦申言后宜慎
选,不如册立窦贵人,却是世家旧戚,足配圣躬。桓帝无可如何,乃立窦贵人为继后。后为
窦融玄孙窦武女儿,即章帝后从祖弟的孙女,入宫未几,得为贵人,既已正位中宫;父武得
进任城门校尉,受封槐里侯。惟窦后姿色,不及田圣,桓帝因公论难违,勉强册立,所以御
见甚稀,有名无实;那桓帝的爱情,仍然专属田圣一人。小子有诗叹道:
    溺情无过绮罗丛,欲海沉迷太不聪;
    二十年来昏浊甚,徒教妇寺乱深宫!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续叙。
    ----------
    隐不违亲,贞不绝俗,乃郭林宗一生确评。林宗生遭衰世,已知大局之不可复支,惟悲
天悯人之衷,始终未恝,不得已栽培后进,使之成材,为斯文留一线之光;孔孟之辙环天
下,教授生徒,犹是志耳。彼陈蕃李膺诸人,知进而不知退,毋乃昧机。且于邓后之废死,
蕃正在朝辅政,不闻出言谏诤,延至继立中宫,方谓田氏微贱,不如选立窦贵人,夫邓后何
罪?不过为儿女私嫌,竟遭幽死;窦后何德?乃请立为后;厥后北寺之冤,已隐伏于后位之
废立时矣。徐孺子尝诫郭林宗,而于下榻之陈蕃,反未闻预为规谏,抑独何也? 
 
      
后汉演义
第五十三回 激军心焚营施巧计 信谗构严诏捕名贤
 
        却说桂阳太守陈奉,前已剿平长沙贼党,见五十二回。复破灭桂阳贼李研,桂阳乃安。
惟余贼卜阳潘鸿等,逃入深山,伏处年余,觑得兵防少弛,又四出劫掠,蹂躏居民;还有艾
县残贼,亦与卜潘二贼连合,大为民患。荆州刺史度尚,颇有胆略,招募蛮夷杂种,悬赏进
讨,大破贼众,连平三寨,夺得珍宝甚多。卜潘二贼,仍窜入山谷间,党羽犹盛,尚欲穷捣
贼巢,殄绝根株;只士卒已腰囊满盈,不愿冒险再入,彼此逍遥自在,各无斗志;尚乃想出
一法,向众扬言道:“卜阳潘鸿,乃是多年积贼,能战能守,未易驱除,我兵已经劳苦,且
与贼相较,还是彼众我寡,一时不便轻进;今宜征发诸郡兵马,并力击贼,方可图功,尔等
可随时习劳,出外射猎,毋使游惰,待至诸郡兵到,大举进剿,岂不是一劳永逸么?”士卒
闻言,很是喜悦,当即成群结队,共出游猎,每日获得禽兽,充入庖厨,足供大嚼,众情愈
加踊跃,遂至倾寨俱出,四处弋射,尽兴始归;不意到了营旁,统是惊心怵目,叫苦连天;
原来那几座营盘,都已变做灰烬,所有平时珍积,被祝融氏收拾尽净了。却是奇绝。看官阅
此,还道是营中失火,谁知却是度尚的秘计。尚见军心懈弛,无非为骄富所致,因特诱他出
猎,密令心腹将士,暗地纵火,毁去各营,使他失所凭借,然后可以再用。大众未知尚谋,
正在自悔自恨,涕泪交并,可巧尚来营巡视,故意顿足道:“我令汝等出猎习劳,实为平贼
起见,今营中无故被毁,致失汝等蓄积,怕不是由贼狡计,前来放火么?这都是我失防闲,
致遭此害,我定要向贼求偿呢!”说至此,见大众并皆感泣,又继续宣言道:“卜潘二贼的
财货,足富数世,诸君若能努力击贼,便可悉数取来,区区小失,不足介意,明日就进捣贼
巢便了!”虽是一番权谋,但欲驱策骄兵,亦不得不尔。众皆应声道:“愿如尊命!”尚心
中大喜,饬各军秣马蓐食,待旦即发。未几已是黎明,便传出号令,全军启行,自己亦披挂
上马,扬鞭急进,驰抵贼寨。卜阳潘鸿等贼,甫经起食,一些儿没有防备,被官军长驱杀
入,如削瓜刈草一般,卜潘二贼,弃食出奔,由吏士抢步赶上,乱刀交挥,任他两贼如何凶
悍,已剁得有头无尾,血肉模糊;余贼大半饮刀,剩了几个脚长的毛奴,虽得侥幸逃生,也
已心胆交碎,情愿改过自新,变做平民;荆州大定,群寇悉平。尚以功得封右乡侯,调任桂
阳太守;越年征还京师,改命任胤为桂阳太守。荆州兵目朱盖等,戍役日久,财赏不足,复
愤恚作乱,与桂阳贼胡兰等合并,共计三千余人,进攻桂阳,焚掠郡县。任胤胆小如鼷,弃
地逃走;贼众辗转迫胁,多至数万,移扰零陵。太守陈球,婴城拒守,掾吏向球进说道:
“贼势甚盛,明公不如挈家避难,尚可自全!”球勃然发怒道:“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
方,岂可顾全妻孥,折损国威?如敢再言奔避,立斩勿贷!”掾吏乃咋舌退去。球即削木为
弓,断矛为矢,引机扳发,射死贼党多人。贼攻城不下,因决城外流水,灌入城中,球相视
地势,据高屯兵,反引水淹贼,贼众惊骇,乃将流水泄去。内外相拒十余日,全城无恙。朝
廷再授尚为中郎将,使率幽冀黎阳乌桓步骑二万六千人,往救零陵,尚连败贼众,又与长沙
太守抗徐等,调集各郡士卒,合力讨击,大破胡兰。兰急不择路,骤马乱奔,尚督兵追及,
张弓搭箭,射倒兰马,兰颠扑地上,当由眼快脚快的军士,赶出一刀,了结贼命;余贼失去
头颅共约三千五百级,朱盖等窜往苍梧。诏赐尚钱百万,抗徐等亦受赏有差。尚系山阳人,
徐系丹阳人,两人为同时名将。至朱盖等入苍梧境,复被交阯刺史张磐击退,仍还荆州,后
来为零陵太守杨璇讨平,这且无庸细表。
    且说李膺遇赦后,复起为司隶校尉,他本生性刚直,不肯诡随,虽已迭经挫折,仍然风
裁严峻,执法不阿。小黄门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甚至刑及孕妇,一闻膺为校
尉,便即惧罪入京,匿居乃兄第舍。果然膺闻风往捕,亲率吏卒至让家,四处搜寻,不见形
影,及见室有复壁,即令吏卒毁壁入视,得将张朔觅着,一把抓住,押赴洛阳狱中,讯鞫得
供,立即处斩。让遣人说情,已经无及;没奈何入诉桓帝,谓膺专擅不法。桓帝召膺入殿,
当面诘责,问他何故不先奏请,便即行诛?膺从容答说道:“昔晋文公执卫成公,归诸京
师,《春秋》不以为非;《礼》云公族有罪,虽加三宥,有司尚可执宪不从。且孔子为鲁司
寇,七日即诛少正卯,今到官已越一旬,自恐稽迟获罪,不意反欲速见讥;就使臣罪至死,
还望陛下宽限五日,使臣得殄除元恶,然后退就鼎镬,也所甘心了!”元恶何能尽除?徒使
权阉侧自,膺亦可以休矣!桓帝听着,因他理直气壮,不能再诘,乃旁顾张让道:“这是汝
弟有罪,应该加戮,不得专咎司隶呢!”遂令膺退去,张让亦只好趋出。嗣是黄门常侍,皆
屏足帖息,虽经休沐,不敢复出宫省;桓帝怪问原因,众阉并叩头泣语道:“畏李校尉!”
是时朝廷日乱,纲纪颓弛,惟膺不屈不挠,好似中流砥柱,士人或得邀容接,辄相欣庆,号
为登龙门。龙将烧尾,奈何?奈何?太尉陈蕃,荐引议郎王畅,进为尚书,出任河南太守,
奋厉刚猛,与李膺齐名;太学诸生三万余人,常钦慕陈蕃李膺王畅等人,交口赞美,编出三
语道:“天下楷模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元礼仲举叔茂,便是李膺
陈蕃王畅三人的表字。自从太学生有此标榜,遂致中外承风,竞相臧否,孰忠孰奸,孰贤孰
不肖,往往意为褒贬,信口歌谣。于是君子小人,辨别甚清,君子与君子为一党,小人与小
人为一党,小人只知为恶,党派却结得牢固,不至分争。君子与君子,有时为了学说不同,
政见不同,却互生龃龉,又从一党中分出两党来,两党相诽,久持不下,反被小人从旁窃
笑,乘隙攻入,得将党人二字,加到君子身上。暗君不察,疑他结党为非,听信谗言,滥加
逮捕,闹得一塌糊涂,这就叫做党祸。小人原属可恨,君子亦不能无咎。
    看官听着,待小子叙明东汉党祸的源流。一朝大狱,应该特别叙明。先是桓帝为蠡吾侯
时,曾向甘陵人周福受业,及入承大统,便擢福为尚书;又有甘陵人房植,曾一任河南尹,
也有重名。福字仲迟,植字伯武,乡人替他作歌道:“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
迟。”据此两语,似乎房植的名望,驾过周福,惟两人既相继通显,自然各置宾僚;福门下
无不助福,往往优福劣植,植门下无不助植,又往往优植劣福,两造互争优胜,积不相容,
免不得各树党徒,濅成仇隙,党人的名号,就从甘陵的周房两家,发生出来。既而汝南太守
宗资,用范滂为功曹,南阳太守成瑨,用岑瑨为功曹,并委他褒善纠违,悉心听政,二郡又
有歌谣道:“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宗
资南阳人,成瑨弘农人,孟博系范滂表字,公孝系岑晊表字,歌中寓意,是归美范滂岑晊二
人,名为功曹,实与太守无二,冤冤相凑,衅启南阳。宛县人张泛,为桓帝乳母外亲,拥有
资财,工雕刻术,尝琢玉镂金,私贿中官,中官与为莫逆交,往来甚密,泛得恃势骄横,肆
行无忌,宛吏不敢过问。南阳功曹岑晊,因宛县为南阳属地,特劝太守成瑨,捕泛入狱,泛
慌忙通讯中官,乞为救护,中官即为代请,颁下赦文,晊又促瑨诛死张泛,然后宣诏施赦。
小黄门赵津,家居晋阳,贪残放恣,太原太守刘瓆,亦将津捕入狱中,遇赦不赦,把津处
死。中常侍侯览,时已复官,即使张泛妻上书讼冤,并向桓帝前谮诉瑨瓆,说他不奉诏命,
罪同大逆。桓帝顿时大怒,立征瑨瓆下狱,饬令有司审谳,有司仰承中旨,复称两人俱当弃
市。同时山阳太守翟超,使张俭为督邮,巡视全境。侯览家在防东,残害百姓,大起茔冢,
俭举奏览罪,被览从中搁置,壅不上闻,惹得俭容忍不住,竟督吏役,毁去览冢,籍没资
财。览怎肯罢休?泣诉桓帝,归罪太守翟超,超又被逮下狱,当由有司定案,与前东海相黄
浮同科,并输左校。黄浮事,见五十一回。司空周景,时已免官,由太常刘茂代任,太尉陈
蕃,邀茂一同入谏,请赦瑨瓆超浮四人,桓帝不从,中常侍复从中媒孽,茂恐为所构,不敢
复言。独陈蕃不甘隐默,再上疏力谏道:
    臣闻齐桓修霸,务为内政,春秋于鲁,小恶必书,宜先自整饬,后乃及人。今寇贼在
外,四肢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以疏,
内患渐积,外难方深,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蓄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
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即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耶?
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明鉴未远,覆车如
昨。而近习之权,复相煽结,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泛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
刘瑨,南阳太守成瑨,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于去恶。至于陛下,
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长,荧惑圣聪,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各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
令伏欧刃乎?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挠,嫉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
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蒙赦恕;览之骄纵,没财已幸,宣犯衅过,死有余辜!昔丞相申屠
嘉,召责邓通,洛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
之诛。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臣闻是言,当复啼诉。陛下深宜割
塞近习预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一朝,简练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
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陛下虽厌恨臣言,臣但知为国效忠,冀回上意,
用敢昧死奏闻!
    桓帝览疏,非但不从蕃请,并且下诏责蕃;黄门中常侍等,恨蕃加甚,只因蕃为名臣,
一时未敢加害,故蕃尚居官如故。平原人襄楷,诣阙陈书,力为瑨瓆讼冤,终不见报;会因
河水告清,楷以为清属阳,浊属阴,河水当浊而反清,是阴欲乘阳之兆;又桓帝尝就濯龙宫
中,亲祀老子,用郊天乐,楷书中亦曾提及,谓黄老清虚,好生恶杀,省欲去奢,今陛下厉
行诛罚,博采妇女,全与黄老相反,祭祀何益?词意很是激切,桓帝惟置诸不理。楷复上书
纠劾宦官,文中有云:“殷纣好色,妲己是出;叶公好龙,真龙游廷。今黄门常侍,并犯天
刑,陛下乃宠遇日甚,臣愚以为继嗣未兆,实坐此弊!”这数语激动一班阉竖,大起哗声。
桓帝年已逾壮,未得一子,也不免触起懊恼,即召楷入朝,令尚书问状。楷直答道:“古时
本无宦官,自武帝末年,屡游后宫,始令阉人侍从,设置官职,这乃先朝弊政,不足为
法!”尚书等斥楷违经诬上,应即论罪,竟把楷收送洛阳狱中,还是桓帝搁置不提,才免死
刑。符节令蔡衍,议郎刘瑜,表救成瑨刘瓆,言亦切直,并坐罪免官;瑨与瓆竟搒死狱中,
惟岑晊张俭,在逃未获。瑨晊毕命,事由晊俭二人启衅,乃瑨瓆死,而晊俭逃生,以义相
绳,未免负友。俭有清名,望门投止,辗转至东莱,匿李笃家。外黄令毛钦,闻风往捕,笃
与语道:“张俭知名天下,所为无罪,明府素行清正,何忍拘及名士?”钦抚笃背道:“蘧
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自专仁义?”笃又答道:“笃虽好义,明府今日,也分得一半
了!”钦叹息自去,笃复送俭出塞,方得幸存。晊窜往齐鲁,亲友亦竞为收容,惟前新息长
贾彪,闭门不纳;彪曾有重望,在新息长任内,见贫民多弃子不育,特严令禁止,有犯与杀
人同科,数年间户口蕃庶,民间称为贾父。至不纳岑晊一事,为众所疑,彪喟然道:
“《传》云:‘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公孝要君致衅,自贻伊戚,我岂可私相容隐么?”
足令岑晊自愧。后来晊走匿江夏山中,得疾乃终。一案未了,一案又起,河内有术士张成,
颇善占验,预料朝廷当赦,纵子杀人。司隶校尉李膺,收捕成子下狱,越日果有诏大赦,成
子应当脱罪,膺独援杀人抵命的故例,不肯轻恕,竟将成子加诛。成尝挟术干时,交通宦
官,宦官便替成报怨,嗾使成弟子牢修上书,劾膺交结太学游士,共为部党,诽谤朝廷,败
坏风俗。桓帝误为听信,严旨逮捕党人,班行郡国,布告天下,案经三府。当由太尉陈蕃,
展览党人名籍,俱系海内闻人,便皱眉捻须道:“今欲逮捕诸人,统是忧国忠公,驰誉四海
的名士;就使子孙有过,尚应十世加宥,况本身未著罪状,奈何无端收捕呢?”说着,遂将
党人名籍却还,不肯署名。桓帝越加动怒,索性将司隶校尉李膺,罢官系狱;株连太仆杜
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实范滂等,共二百余人,陆续捕入;或已闻风避匿,经有司悬金购
募,务获到案。党人并非大盗,为何这般严酷?
    杜密颍川人,累迁北郡泰山太守,调任北海相,监视宦官子弟,有恶必惩;及去官还
家,每见守令,多所陈托。同郡刘胜,亦自蜀郡告归,闭门扫轨,不复见客。颍川太守王
昱,尝向密称美刘胜,说他清高绝俗,密知昱讽己,奋然说道:“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
宾,乃知善不荐,闻恶无言,隐情惜己,自同寒蝉,这乃是当世罪人!密却举善纠恶,使明
府赏罚得中,令闻休扬,岂非有裨万一么?”无道则隐,奈何不知?昱闻言怀惭,待遇加
厚。嗣入朝为尚书令,迁官太仆,嫉恶甚严,与李膺名行相次,时人号为李杜;膺既得罪,
密自然不能脱身,与同连坐。陈翔系汝南人,官拜议郎,出任扬州刺史,尝举发豫章太守王
永,私赂中官,吴郡太守徐参,倚兄中常侍徐璜权势,在职贪秽,永与参因此被黜,宦竖与
他结嫌,亦将他列名党案,逮入狱中。陈实本与宦官无仇,不过因名盛遭忌,致被罗织。有
人劝实逃亡,实叹息道:“我不就狱,众无所恃?”乃挺身入都,自请囚系。范滂本反对儉
人,一闻逮捕,便昂然入狱,狱吏谓犯官坐系,应祭皋陶,滂正色道:“皋陶为古时直臣,
若知滂无罪,且当代诉天帝;如或不然,祭亦何益?”众闻滂言,并皆罢祭。度辽将军张
奂,已就征为大司农。由中郎将皇甫规升任度辽将军,闻朝廷大兴党狱,遍拘名士,自耻不
得与列,径拜表上陈道:“臣前荐大司农张奂,便是附党,又臣输作左校时,由太学生张凤
等为臣讼冤,便是党人所附;臣应同入党案,受罪坐罚!”桓帝得书,却搁置一旁,并不批
答。想是宦竖与规无嫌。就中恼了一位大臣,复毅然申奏,力为党人辩诬,正是:
    谗口嚣嚣真罔极,忠言谔谔总徒劳。
    欲知何人出为辩诬,容至下回再表。
    ----------
    国家设兵,原以防盗,盗去不击,乌用兵为?观度尚之计激军心,似以诈谋使人,不足
为法,然尚之所用以击贼者,乃蛮夷杂种耳;平素未曾训练,第因一时之募集,驱使从戎,
若非设法以鼓动之,安能令其再接再厉,捣平贼巢耶?故尚之所为,权道也,非正道也!孔
子所谓可与权者,尚其有焉。若李膺等虽素怀刚正,而当国家开道之秋,不如洁身远害,天
地闭,贤人隐,古有明言,乃以一时之矫激,祸及海内,宁非愚忠?徐孺子谓大木将颠,非
一绳所能维;郭林宗谓天之所废,不可复支,正洞明权变之言,故卒能超然于党祸之外;刘
胜甘作寒蝉,亦此物此志云尔。李杜虽忠,其如未识权宜何也? 
 
      
后汉演义
第五十四回 驳问官范滂持正 嫉奸党窦武陈词
 
        却说桓帝延熹八年,大兴党狱,缉捕至二百余人,恼动了一位大臣,不忍坐视,因复上
疏极谏,这人为谁?就是太尉陈蕃。疏中有云:
    臣闻贤明之君,委心辅佐,亡国之主,讳闻直辞;故汤武虽圣,兴由伊吕,桀纣迷惑,
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同体相须,共成美恶者也。伏见前司隶校尉李
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滂曾为太尉黄琼掾吏。正身无玷,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横
加考案,或禁锢闭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盲聋一世之人,与秦焚书坑儒,何以为
异?昔武王克殷,表闾封墓;今陛下临政,先诛忠贤,遇善何薄?待恶何优?夫谗人似实,
巧言如簧,使听之者惑,视之者昏;然吉凶之效,存乎识善,成败之机,在于察言。人君
者,摄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维,举动不可以违圣法,进退不可以离道规,谬言出口,则乱及
八方,何况髡无罪于狱、杀无辜于市乎?昔禹巡狩苍梧,见市杀人,下车而哭之曰:“万方
有罪,在予一人!”故其兴也勃焉。又青徐灾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茹菽不足,而宫女
积于房掖,国用尽于罗绔,外戚私门,贪财受赂,所谓禄去公室,政在大夫,昔春秋之末,
周德衰微,数十年间,无复灾眚者;天之于汉,悢悢无已,悢悢犹眷眷也。故殷勤示变,以
悟陛下,除妖去孽,实在修德。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如蒙采
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
    桓帝已信任宵小,决除党人,看了陈蕃奏疏,也疑他是党中魁硕,大为拂意;再加阉竖
乘隙进谗,交毁陈蕃,遂传出一道诏旨,责蕃辟召非人,将他罢免,再起周景为太尉。景颇
持躬亮直,但见蕃因言获戾,未敢再陈;此外更乐得置身局外,箝口避灾。迁延过了一年,
党人尚未邀赦,当由前新息长贾彪,义愤填膺,在家叹语道:“我不西行,大祸不解!”因
即辞家入都,进谒城门校尉窦武,及尚书霍谞,请为党人申理。武乃缮疏进奏道:
    臣闻明主不讳讥刺之言,以探幽暗之实;忠臣不恤谏争之患,以畅万端之事;是以君臣
并熙,名奋百世。臣幸得遭盛明之世,逢文武之化,岂敢怀禄逃罪,不竭其诚?陛下初从藩
国,爰登圣祚,天下逸豫,谓当中兴;自即位以来,未见善政,梁邓诸恶,虽或诛灭,而常
侍黄门,续为祸虐,欺罔陛下,竞行谲诈,自造制度,妄爵非人,朝政日衰,奸臣日盛。伏
寻西京放恣王氏,佞臣执政,终丧天下,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臣恐秦二世之
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太
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太尉掾范滂等,逮考连及数百人,旷年拘系,事无左证。臣惟膺等
建忠抗节,志在王室,此诚陛下稷契伊吕之佐,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
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即时理释,以厌人鬼喁喁之心!臣闻古之明君,必须贤佐以成政
道;今台阁近臣陈蕃胡广,及尚书朱寓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皆国之贞士,朝之良佐,
尚书郎张陵妫皓范康杨乔边韶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材并列;而陛下
委任近习,专树饕餮。外干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抑夺宦官欺国之封,
案其无状诬罔之罪,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则咎征可消,天应可待
矣!
    窦武既将疏呈入,复缴上城门校尉及槐里侯印绶,自愿罢官,桓帝不许,仍将印绶发
还。尚书霍谞,又表请释放党人,桓帝亦稍稍感悟,乃使中常侍王甫,就狱讯问。时党人皆
锢住北寺狱中,为黄门所管辖。一应人犯,类皆三木囊头,奄立阶下,王甫依次传入,逐加
诘问,有几个略为辩白,有几个不愿多谈;滂独数次前进。王甫启口诘滂道:“君为人臣,
不知忠国,反勾结部党,自相褒举,评论朝廷,虚词交构,究竟意欲何为?宜供出实情,不
得欺饰!”滂答说道:“孔子有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滂欲使善善同清,恶恶
同污,不料朝廷反目为朋党,难道善反为恶,恶反为善么?”甫又诘问道:“如君等互相推
举,迭为唇齿,稍有不合,即加排斥,这是何意?”滂仰天长叹道:“古人修善,自求多
福,今日修善,反陷大戮;身死以后,愿将尸首埋葬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
齐!”慨当以慷。甫听了滂言,也愍然改容,乃命并解桎梏,返报桓帝。李膺等又多引入宦
官子弟,说他同党,宦臣亦不禁惶惧,乃向桓帝进言,以为天时当赦,桓帝才将狱中二百余
人,一概释放;但尚留名三府,禁锢终身。一面下诏改元,号为永康。范滂出狱后,往候尚
书霍谞,并不为谢,或咎滂何不谢谞,滂答语道:“春秋时叔向坐罪,祁奚入援,未闻叔向
谢恩,祁奚炫惠,滂亦效法古人,何必称谢?”叔向祁奚皆晋人。说毕,即出都还至汝南。
南阳士大夫,在道欢迎,有车数百辆,滂叹息道:“这乃反使我速祸哩!”遂从间道还乡,
不复见客。余人亦统皆归里。从前钩党诏下,郡国都希旨举奏,多至百数;惟平原相史弼,
不奏一人,诏书前后迫促,髡笞掾吏,且使从事坐待传舍。弼往见从事,谓平原实无党人。
从事作色道:“青州六郡,五郡有党,敢问平原有何治化,独无党人?”弼亦峻词相拒道:
“先王疆理天下,划界分境,水土异宜,风俗不同,他郡有党,平原自无,怎得相比?若徒
知趋承上司,诬害良善,是平原民居,户户可入党籍了!弼宁死不敢从命!”也是个硬头
子。从事且惭且恨,回朝复旨。将加弼罪名,会因党禁从宽,只令弼罚俸一年;平原士人,
幸免牵连,这都是史弼的厚惠,保全甚多。会稽人杨乔,由城门校尉窦武荐引,入朝为郎。
乔容仪伟丽,奏对详明,桓帝爱他才貌,欲将公主配乔;乔见群阉当道,正士一空,料知将
来无甚善果,因即上书固辞。桓帝不许,定要将爱女嫁乔为妻,且令太史择吉成婚,乔竟誓
死相拒,绝粒数日,一命告终。好一个现成帝婿,弃去不为,反且如此拚生,真是奇闻!
    无非是想做夷齐。
    是年仲夏,京师及上党地裂;到了仲秋,东方大水,渤海溃溢,郡国官吏,转受中官嘱
托,讹言瑞应:巴郡报称黄龙现,西河报称白兔来,魏郡报称嘉禾生、甘露降,种种虚诬,
无一非贡谀献媚,取悦上心。大司农张奂,因鲜卑乌桓复叛,受命为中郎将,再出督幽并凉
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乌桓素闻奂威名,不战即降;独鲜卑大酋檀石槐,恃勇不服,虽然
引兵暂退,仍复觊觎边疆。朝廷虑不能制,遣使封檀石槐为王,拟与和亲。檀石槐不肯受
命,自分属地为东西北三部,各置酋长管领,有时辄出掠幽并凉诸州。桓帝方耽恋酒色,宠
幸佥壬,私幸天下无事,只有西北一带,稍闻寇患,无庸多忧,不如及时行乐,与采女田圣
等,朝夕纵欢,享受温柔滋味;待至精髓日涸,疾病交侵,尚封田圣等九女为贵人,勉与绸
缪,结果是脾肾皆亏,无可救药,好好一个三十六岁的皇帝,竟至德阳前殿,奄卧不起,瞑
目归天。淫荒之主,怎得延年?总计桓帝在位,改元多至七次,为东汉时所仅见,历数亦不
过二十一年。三立皇后,无一嫡嗣,此外贵人数十,宫女百千,也不闻诞育一男。寡欲方可
生男,否则,多妻何益?窦皇后情急失措,急召乃父窦武,入议立嗣,武复转问侍御史刘
儵,拟向宗室中选立贤王,儵沈吟良久,方答出一个解渎亭侯宏。宏系河间王开曾孙,祖名
淑,父名苌,世封解渎亭侯,母为董氏,宏袭封侯爵,年才十二。儵举宏为对,明明是奉承
窦后,好教她援引故例,借口嗣君幼弱,亲出临朝。窦武告知窦后,果然隐合后意,即使儵
持节迎宏,偕同中常侍曹节,与中黄门虎贲羽林兵千人,星夜驰往河间,迓宏入都。先是桓
帝初年,京师有童谣云:“城上乌,尾毕通,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车班班,
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此丞卿
怒。”当时有人听此童谣,无从索解。及窦氏定策禁中,迎宏至夏门亭,由窦武带领群臣,
奉宏入宫,即皇帝位,才将童谣起头的八语,逐条推测,有迹可寻。城上乌二句,是譬喻桓
帝高居九重,专知聚敛;公为吏二句,是言蛮夷叛逆,父为军吏,子为卒徒,同时外征;一
徒死二句,是前一人出征死事,后又遣兵车继讨;车班班二句,是刘儵至河间迎宏,更明白
易解了;尚有后五语未曾应验,仍留作疑团,无人剖晰。后来宏即位二年,母董氏进为太
后,喜积金钱,鬻官得贿,充满堂室,才知姹女数钱两语,已为谶兆;至石上慊慊三语,乃
指董太后贪心未足,常使人舂黄粱为食,忠臣义士,欲击鼓谏阻,反被丞卿怒斥。可见得自
古童谣,俱非无因,但不知由何人创造,成此预谶哩!半属后人附会,不能援作铁证。闲文
少表。
    且说桓帝告崩,已是永康元年的残冬,及解渎亭侯宏入宫即位,已在次年正月,是为灵
帝,当即改元建宁。窦后已早自尊为皇太后,临朝称制;不待桓帝出葬,便将贵人田圣等一
并处死,泄除宿忿,开手即杀宫妃,怪不得后来多难。一面授窦武为大将军,首握朝纲。太
尉周景,因病乞休旋即逝世,司徒许栩,已先罢职,由太常胡广继任;司空刘茂,亦已免
官,代任为光禄勋宣酆。窦太后追溯前事,忆及自己得正位中宫,全赖陈蕃周景两人;见五
十二回。景已病殁,无可报德,乃特进陈蕃为太傅,使与大将军窦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
书事;复将司空宣酆免职,迁长乐卫尉王畅为司空;奉葬桓帝于宣陵,追尊嗣皇祖淑为孝元
皇,夫人夏氏为孝元皇后,父苌为孝仁皇,墓号慎陵,母董氏生存无恙,号为慎园贵人,又
加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从子绍为鄂侯,靖为西乡侯,一门四人,同沐侯封。
当由涿郡人卢植,代为寒心,特献书讽武道:
    植闻嫠有不恤纬之事,漆室有倚楹之戒,“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语见《左
传》,漆室女倚柱悲吟,忧国伤怀,事见《列女传》。忧深思远,君子之情。夫士立诤友,
义贵切磋,《书》陈谋及庶人,《诗》咏询于刍荛,植诵先王之书久矣,敢爱其瞽言哉!今
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诸公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天
下聚目而视,攒耳而听,谓准之前事,将有景风之祚。窃绎春秋之义,王后无嗣,择立就
长,年均以德,德均则决之卜筮;今同宗相后,披图按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岂横叨天
功,以为己力乎?宜辞大赏,以全身名,又比者世祚不竞,仍求外嗣,可谓危矣!而四方未
宁,盗贼伺隙,恒岳渤碣,尤多奸盗,将有楚人胁比,尹氏立朝之变;并见《春秋》。宜依
古礼,置诸子之官,征王侯爱子,宗室贤才,外崇训导之义,内息贪利之心,简其良能,随
用爵之,是亦强干弱枝之道也!
    窦武得书,总道嗣君新立,大权在握,一时断不至变动,何必听信植言,自弃富贵?当
下将来书搁置,不复留意。窦太后更封太傅陈蕃为高阳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节当
然乐受,惟蕃累疏固辞,章至十上,竟不受封。但与大将军窦武,同心辅政,征用前司隶李
膺,太仆杜密,宗正刘猛,庐江太守朱寓等,并列朝廷;又引前越隽太守荀昱为从事中郎,
前太邱长陈实为掾吏,共参政事;志在除奸,窦太后也却悉心委任,言听计从。不过妇女见
识,容易动授,往往喜人谀言,厌闻正论。灵帝有乳母赵娆,随帝入宫,宫中号为赵夫人,
性情狡黠,善揣人意,镇日里入侍太后,话长论短,深得太后欢心;还有一班女尚书,系内
官总名。也俱受赵娆笼络,串同一气,日夕营私,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复谄事太后,与赵娆
等朋比为奸,交相煽蔽,太后反皆视为好人,有所请求,无不允许,因此屡出内旨,封拜多
人。以阴遇阴,更易相惑。看官试想,如女子小人的荐引,何有贤才?太后误为听信,不待
窦武陈蕃商量,便即授命,武与蕃不便封驳,又不忍坐视,自然懊怅异常。蕃嫉恶尤甚,尝
与武会晤朝堂,私下语武道:“曹节王甫等,在先帝时,已操弄国权,浊乱海内,百姓汹
汹,无不痛心;今若不设计诛奸,后必难图!”武点首称善,蕃心下大喜,推席而起,欢颜
别去。武乃复引同志尹勋为尚书,令刘瑜为侍中,冯述为屯骑校尉,密商大计。适值五月朔
日,日食告变,有诏令公卿以下,各言得失,蕃即前往语武道:“昔御史大夫萧望之,为一
石显所困,竟致自杀,况今有石显数十辈呢?近如李杜诸公,祸及妻子,皆由权阉煽乱,正
士罹殃,蕃年将八十,尚有何求?但欲为朝廷除害,佐将军立功,所以暂留不去;今正可为
了日食,斥罢宦官,上塞天变,且赵夫人及女尚书,摇惑太后,亦宜屏绝。请将军从速措
置,毋贻后忧!”武依了蕃言,便进白太后道:“向来黄门常侍,只令给事省内,看守门
户,主管近署财物,今乃使干预政事,谬加重任,子弟布列,专为贪暴,天下汹汹,都为此
故,宜一概诛黜,扫清宫廷!”窦太后徐答道:“汉朝故事,世有宦官,但当稽察有罪,酌
量加惩,怎可同时尽废呢?”武乃先讦中常侍管霸苏康,挟权专恣,应即加诛,太后总算依
议,当由武收捕管霸苏康,下狱处死。武又请诛曹节等人,偏太后犹豫未忍,迁延不报,陈
蕃不暇久待,即上疏申请道:
    臣闻言不直而行不正,则为欺乎天而负乎人;危言极意,则群凶侧目,祸不旋踵,钧此
二者,臣宁得祸,不敢欺天也!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竞言曹节侯览公乘昕王甫郑飒,与
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方今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
东西,耽禄畏害,陛下前始摄位,顺天行诛,苏康管霸,并伏其辜,是时天地清明,人鬼欢
喜;奈何数月复纵左右?元恶大奸,莫此之甚!今不急诛,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
量,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嫉恶,不敢为非,则宫禁清而治道可冀矣!
    蕃上此疏,满望太后感念旧惠,如言施行,谁知太后仍然搁起,并不听用。去恶宜速,
岂空言所可济事?况太后是个女流,难道能纤手除奸吗?那一班油头粉面的妖娆,及口蜜腹
剑的腐竖,已是愤恨异常,竟与这窦武陈蕃,势不两立了!俗语说得好:“和气致祥,乖气
致戾。”为了朝局水火,遂致上苍示儆,发现端倪。小子有诗叹道:
    天变都从人事生,吉凶悔吝兆先呈;
    漫言冥漠无凭证,星象高悬已著明。
    欲知天变如何,待至下回详叙。
    ----------
    观范滂对簿之词,原足上质鬼神,下对衾影;即其不谢霍谞,非特自白无私,且免致中
官借口,谤及谞身,滂之苦衷,固可为知者道,难为俗人言也;然时当乱世,正不胜邪,徒
为危言高论,终非保身之道,此范滂之所以终于不免耳。及桓帝告崩,窦后临朝,陈蕃有德
于窦后,而进列上公,窦武更位极尊亲,手握兵柄,二人同心,协谋诛奸,似乎叱嗟可办;
然必不动声色,密为掩捕,使妇寺无从预备,一举尽收,然后奏白太后,声罪加诛,吾料太
后亦不能不从,肃清宫禁,原反手事耳!计不出此,乃徒向太后絮聒,促令除奸,何其寡谋
乃尔?且陈蕃疏中,固尝云危言极意,则群凶侧目,祸不旋踵,彼既明知诛恶之宜速,处事
之宜慎,奈何尚请宣示左右耶?谋之不臧,语且矛盾,识者已知其无能为矣。 
 
      
后汉演义
第五十五回 驱蠹贼失计反遭殃 感蛇妖进言终忤旨
 
        却说灵帝元年八月,太白星出现西方,侍中刘瑜,颇知天文,暗思星象示儆,危及将
相,免不得瞻顾徬徨,因即上奏太后道:“太白侵入房星,光冲太微,象主宫门当闭,将相
不利,奸人为变,宜亟加防!”一面又致书窦武陈蕃,略言星辰错缪,不利大臣,请速决大
计,毋自贻祸。武与蕃乃再协商,筹定计议,先令朱寓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
洛阳令,然后奏免黄门令魏彪,另用小黄门山冰代任,且使冰入白太后,收捕长乐尚书郑
飒,送入北寺狱中。陈蕃向武进言道:“若辈既经收捕,便当处死,何必送他入狱,多烦考
讯哩?”蕃言甚是,但徒杀一郑飒,何足济事?武不肯从,即使山冰会同尚书令尹勋,侍御
史祝瑨,就狱讯飒;飒供词连及曹节王甫,勋与冰即据词复奏,使侍中刘瑜呈入。武踌躇满
志,总道曹节王甫等有权无力,唾手可取,不必防备他变,遂放心出宫,归府待信。虿蜂尚
且有毒,况权阉蟠踞有年,怎可不为之备?刘瑜呈入奏章,也即退出;不料出纳奏章的内
官,持了奏本,先去告知长乐宫内的五官史朱瑀。瑀闻郑飒被收,已怀疑惧,且与曹节王甫
等人,素相亲善,彼此互为倚托,自然时刻留心;当下索取奏本,私自展阅,看了数行,已
经怒起,及阅毕后,更觉忍耐不住,自言自语道:“中官不法,自可诛夷;我辈何罪?乃尽
欲加诛呢?”说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大声喧呼道:“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将废帝
为大逆,此事如何了得?”一面说,一面遍召长乐宫从吏,夤夜入商。当时应召驰至,计得
共普张亮等十七人,歃血共盟,谋诛窦武陈蕃,然后报告曹节王甫。节仓猝惊起,入语灵帝
道:“外间喧呶,将不利圣躬,请速出御德阳前殿,宣诏平乱!”宵小诡谋,煞是可畏!灵
帝年才十三,怎知内外隐情?当即依了节言,出御前殿。节与阉党拔剑相随,踊跃趋出,乳
母赵娆,亦从至殿中,在旁拥护,传令闭诸禁门,召入尚书官属,取出亮晃晃的白刃,胁作
诏书;尚书官属,无不贪生,就使心恨阉人,到此亦为威所迫,不敢不依言缮写。节也托称
帝意,拜王甫为黄门令,使他持节至北寺狱,收系尹勋出冰。冰等时已就寝,闻有中使到
来,急忙披衣出迎,兜头一看,乃是王甫,且见他张目宣诏,声势汹汹,心下不禁怀疑,返
身复入;甫即抢上一步,厉声吆喝道:“山冰汝敢不奉诏么?”道言未绝,手中已拔出佩
剑,竟向山冰背后劈去,刀光一闪,冰已倒地。尹勋也从梦中惊醒,出外接诏,又被王甫手
起剑落,结果性命。
    甫即就狱中放出郑飒,还入长乐宫,竟去劫迫太后,索取玺绶,窦太后尚未起床,玺绶
已被人取出,献与王甫。汝不忍人,人将忍汝!甫令谒者守住南宫,扃阁门,断复道,令郑
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往捕窦武陈蕃。武闻变驰入步兵营,与兄子步兵校尉窦绍,张弓
拒使,射死数人,且召集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守都亭,向众宣令道:“黄门常侍等造反,
汝等能尽力诛奸,当有重赏!”军士尚将信将疑,勉听武命。郑飒慌忙奔还,报知曹节王
甫;节复矫诏令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使与护匈奴中郎将张奂,率五营兵士讨武。奂方自北
方受征,还都不过二三日,未知底细,一闻宫中急诏,当即奉命出来,与靖会合。王甫又招
集虎贲羽林诸将士,出来应奂,途中遇着陈蕃,与官属诸生八十余人,持刀入承明门,将至
尚书门前,八十余人,何足济事?此来意欲何为?因即摆开兵马,将蕃截住;蕃等攘臂奋呼
道:“大将军忠心卫国,黄门胆敢叛逆,怎得反诬窦氏呢?”甫应声诟詈道:“先帝新弃天
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乃父子兄弟,并得侯封,时常设乐张宴,妄取掖庭宫人,私下纵
欢,旬日间积资巨万?这四语是诬陷窦武。大臣若此,尚得说是有道么?公为宰辅,且与相
阿党,岂非不忠?此外更不必说了!”说着,即指挥军士,将蕃围住,蕃拔剑叱甫,词色愈
厉,甫悍然不顾,竟令军士一拥齐上,拘拿陈蕃;蕃年已垂老,又没有甚么武力,所领官属
诸生,多是文质彬彬,如何敌得住军吏?眼见是束手就缚,无策逃生。总计蕃等八十余人,
一大半被他捕去,押送北寺狱中。黄门从官,统是权阉羽翼,见了陈蕃捕到,便奋拳伸足,
相率殴蹋道:“死老魅尚敢减损我等人员,剥夺我等廪饩么?”蕃怎肯忍气,自然反唇相
讥,恼动这班狐群狗党,报告曹节王甫,索得伪诏,将蕃害死。时已天明,张奂引兵出屯朱
雀掖门,王甫领军继至,差不多有数千人,与窦武两下对垒;甫又使军士大呼武军道:“窦
武为逆,汝等皆系禁兵,应当宿卫宫省!为什么从逆抗命?如肯翻然知悟,反正来降,朝廷
自当加赏,毋得多疑!”营府素畏服中官,且见张奂王甫等,自内出来,持节指麾,总应亲
受帝命,方得如此张皇,因此心怀顾虑,不愿助武。张奂领兵多年,善觇敌势,遥望武军懈
弛,就麾军进攻,气势甚锐;武军既已疑武,复遭奂军压迫,料知情势不佳,不如见机往
降,还可免罪受赏,于是彼弃甲,此倒戈,纷纷投入奂军。自朝至暮,武手下只剩百余骑,
怎能支持?不得已拍马逃走;武从子绍亦即随奔。奂与王甫驱军追击,到了洛阳都亭,得将
武等围住;武与绍惶急万分,自思无路可脱,先后拔剑自刎。奂即将二人枭首,缴与王甫,
甫令悬首都亭,示众三日;奂有重名,应知窦武忠正,奈何助奸戮忠?本编以追杀窦武,归
咎张奂,具有良史书法。随即还兵收捕窦氏宗族,及亲戚宾佐,一体骈戮;惟将窦武妻妾贷
死,徙往日南。先是窦武生时,与一蛇同出母胎,家人未敢杀蛇,送往林中;及武母殁后,
举棺出葬,有大蛇蜿蜒到来,用首触柩,泪血并流,历时乃去;智士已目为不祥,至是始
验。武有孙辅,年只二岁,亏得掾吏胡腾,闻风先至武家,将辅抱匿他处,才得幸存。他如
侍中刘瑜,与屯骑校尉刘述,均被捕戮,家族诛夷。曹节王甫,复迫窦太后徙往南宫;且乘
隙报怨,诬称虎贲中郎将刘淑,暨前尚书魏朗,俱与窦武等通谋,遣吏捕拿,二人皆愤急自
尽。余如公卿以下,前经窦武陈蕃荐举,尽行黜免,甚至两家门生故吏,无一逃罪,悉数禁
锢。
    议郎巴肃,本与武等同谋,曹节等未明情迹,但因他为武等荐引,免官归里,后来查悉
肃与通谋,复派朝使前往拘戮;肃得知消息,不待朝吏到家,便诣县投案。县吏素重肃名,
解去印绶,欲与俱亡。肃慨然道:“既为人臣,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肃本与谋除奸,
不幸失败,何敢逃罪?愿随窦陈二公于地下,使后世知有渤海巴肃,如君盛情,死且感念,
今实不愿相累呢!”可谓义士。县令很是叹息,将肃交与朝使。朝使宣诏诛肃,肃引颈就
刑,毫无惧容。铚令朱震,为太傅陈蕃故友,弃官入都,收葬蕃尸;蕃家属或死或徙,只有
蕃子逸在逃,向震投依,震尚恐被捕,嘱逸隐姓埋名,避匿甘陵县境。后来果被发觉,系震
下狱,一再考讯,胁令供逸所在,震抵死不肯承认,甚至全家被拘,连日搒掠,仍然不得实
供,方得将案情延搁;直至黄巾贼起,朝廷大赦,震始得释,逸亦安归。就使窦武遗骸,亦
由胡腾收埋。武孙辅,赖腾保护,与令史张敞,遁入零陵,诈云已死,自己改名谋生,以辅
为子,费尽许多辛苦,养辅成人,替他娶妇,及赦诏屡颁,尚未敢遽言本姓;至献帝建安年
间,荆州牧刘表,辟辅为从事,方知辅为窦武后裔,使还窦氏,仍奉武祀。这也是天鉴孤
忠,不使绝后,所以有朱震胡腾诸义士,极力保全;虽是颠连困苦,终得一线留遗。试看那
宦官后来结果,究竟还是忠臣子孙,垂亡不亡,勿谓乱世时代,果可怙恶不悛哩!
    苦口婆心。
    且说曹节王甫等害尽忠良,扬扬得志,节迁官长乐卫尉,封育阳侯;甫迁官中常侍,仍
守黄门令如故;宋瑀共普张亮等,皆为列侯;张奂仍拜大司农亦受侯封。嗣奂悔悟前失,深
恨为曹节等所卖,上书固让,缴还侯印,有诏不许。悔已迟了。越年三月,灵帝尊母董贵人
为孝仁皇后,由慎园迎入都中,特置永乐宫奉养,如皇太后仪。过了月余,有青蛇从空坠
下,蟠绕御座,历久方去;翌日又遇大风雨雹,霹雳四震,拔起大木百余株;有诏令群臣直
言。大司农张奂因乘机上疏道:
    臣闻风为号令,动物通气;木生于火,相须乃明;蛇能屈伸,配龙腾蛰;顺至为休征,
逆来为殃咎,阴气专用,则凝精为雹。故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或志宁社稷,或方直不
回,前以谗胜,并伏诛戮,海内默然,人怀震愤。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周成王葬周
公于成周,天大雷电,以风偃禾拔木,乃改葬于毕示不敢臣,语见《尚书大传》。今武蕃忠
良,未邀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宜急为改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又
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廷莫言,远近失望,宜思大义顾复之报,以全孝道而慰人
心,则国家幸甚!
    灵帝看到此疏,却也感动,转语中常侍等,欲亲往南宫定省,中常侍等并皆色变,慌忙
拦阻;究竟灵帝年纪尚轻,胸无主宰,又复延宕过去。司徒胡广,已代陈蕃为太傅,录尚书
事。广一任司空,再任司徒,三登太尉,又迁太傅,居官三十余年,颇能炼达故事,熟悉朝
章,只是素性优柔,专知和颜悦色,取媚当时,所以同流合污;任令宫廷如何变乱,一些儿
不遭迁累。京师有俚语云:“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伯始即胡广表字,万事
不理,却是胡广一生的确评;若中庸二字,乃是圣贤至德,难道逢迎为悦的胡广,也能当此
美名?可见舆论悠悠,非真足信。此外如宗正刘宠,代王畅为司空,进任司徒,再继刘矩为
太尉;平素清廉有余,刚断不足,故虽忧心时事,究未敢直言贾祸,匡正朝廷。至若许栩许
训等,相继为司徒,刘嚣桥玄等,相继为司空,才具不过平常,在任又属不久,更无容赘述
了。表明四府沿革,免致渗漏。张奂见四公在位,各无建白,因又与尚书刘猛等,共荐李膺
等足备三公,曹节王甫,闻言衔恨,当即请旨谴责;奂与猛自囚廷尉,数日始得释出,尚令
罚俸三月,聊示薄惩。郎中谢弼,蒿目时艰,满怀愤懑,特上书奏谏道:
    臣闻和气应于有德,祆异生乎失政。上天告谴,则王者思其愆;政道或亏,则奸臣当其
罚。夫蛇者阴气所生;鳞者甲兵之符也。《鸿范传》曰:“厥极弱时,则有蛇龙之孽。”又
荧惑守亢,荧惑与亢,皆星名。徘徊不去,在有近臣谋乱,发于左右;不知陛下所与从容帷
幄之内,亲信者为谁,宜急放黜,以消天戒。臣又闻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后定策
宫闱,援立圣明。《书》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
    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宫?愁感天心,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有何面目以见
天下?昔周襄王不能敬事其母,夷狄遂致交侵,孝和皇帝不绝窦氏之恩,前世以为美谈。礼
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哉?《援神契》曰:《援神契》纬书
名。“天子行孝,四夷和平。”
    方今边境日蹙,兵革蜂起,自非孝道,何以继之?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凯风
慰母之念!臣又闻爵赏之设,必酬庸勋,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疏,未蒙爵秩,阿
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又故太傅陈蕃,辅相陛下,勤身王室,夙夜匪
懈,而见陷群邪,一旦诛灭,其为酷滥,骇动天下,门生故吏,并罹徙锢;蕃身已往,人百
何赎,宜还其家属,解除禁锢。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惟刘宠断断守善,余皆
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复餗之凶,《易》曰:“鼎折足,复公餗。”餗,鼎实也。折足复
餗,喻不胜任。可因灾异,并加罢黜!亟征故司空王畅,司隶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
消,国祚惟永。臣山薮顽暗,未达国典,伏见陛下因变求言,明诏令公卿以下,无有所隐;
    用敢不避忌讳,冒死渎陈,惟陛下裁察。
    这书呈入,阉党大哗,即欲将弼加罪;但因灵帝为了邪妖天变,下诏求言,若遽至收
弼,不免与前诏相背,乃只说他党同罪人,不宜在位,出谪为广陵府丞;弼不愿就职,辞官
回家,阉宦尚未肯干休,查得弼家居东郡,特简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前往监束。绍即诬
构弼罪,将他拘系,几次讯鞫,硬要他供认罪伏;弼明明无辜,怎肯自诬?终落得刑杖交
加,枉死狱中。暗无天日。故太尉杨秉子赐,方进为光禄勋,灵帝常令他侍讲殿中,问及蛇
妖征验,赐博通经术,因即据经奏对道:
    臣闻和气致祥,乖气致戾;休征则五福应,咎征则六极至。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王
者心有所维,意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为之推移,阴阳为其变度。以此而观,天之与
人,岂不符哉?《尚书》曰:“天齐乎人,假我一日。”我,指君主言,此为《尚书》中
语。是其明征也。夫皇极不建,则有蛇龙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故春
秋两蛇斗于郑门,昭公殆以女败;昭公之立,由于祭仲女之泄谋,逐去厉公,故得入立,至
蛇斗见兆,昭公遇弑,故云以女败。康王一朝晏起,关雎见机而作。佩玉晏鸣,关雎叹之。
事见《鲁诗》,今已佚亡。夫女谒行则谗夫昌,谗夫昌则苞苴通,故殷汤以此自戒,终济亢
旱之灾。商初七年大旱,汤祈天自责,卒得大雨。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崇帝乙
之制,受元吉之祉,见“易泰卦”。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见《诗小雅》。则蛇变可
消,祯祥立应。殷戊宋景,其事甚明,殷王太戊时,桑谷拱生于朝,太戊修德,而桑谷死;
宋景公时,荧惑守心,景公修德,而星退舍,并见《史记》。幸垂察焉。
    看赐奏对,也是隐斥权奸;不过语从含混,未尝指明阉党,但就妇女上立说。此时灵帝
尚未立后,只有乳母赵娆,一介女流,未能周知外情,因此赐尚得无恙;惟所请各条,终归
无效,徒付诸纸上空谈罢了。小子有诗叹道:
    衰朝谁复重忠贤,主暗臣邪总不悛!
    尽有良言无一用,何如刘胜作寒蝉?
    内政虽乱,外事还幸顺手,当由边疆传入捷报,乃是东西羌一律讨平。欲知功出何人,
待至下回再表。
    ----------
    窦武之死,其失在玩;陈蕃之死,其失在愚。彼曹节王甫等,蟠踞宫廷,根深蒂固。太
后嗣主,俱在若辈掌握之中;即使谋出万全,尚恐投鼠忌器,奈何事已发作,尚出轻心耶?
武之误事不一端,而莫甚于出宫归府,不先加防;蕃与武密谋已久,仍不能为万全之计,至
闻变以后,徒率官属诸生,持刃入承明门,岂寥寥八十余人,遂足诛锄阉党乎?诛阉不足,
送死有余,何其愚也?然则二族之横被诛夷,迹固可悯,而实由自取。刘瑜尹勋以下,更不
足讥焉,张奂为北州豪杰,甘作阉党爪牙,罪无可恕;至妖异迭见,乃请改葬蕃武,朝谒太
后,欲盖已往之愆,宁可得耶?谢弼官卑秩微,犯颜敢谏,虽曰徒死,不失为忠,是又不得
以张奂例之矣。 
 
      
后汉演义
第五十六回 段颎百战平羌种 曹节一网殄名流
 
        却说并凉外面的羌种,叛服无常,自从段颎皇甫规等,依次出讨,屡破羌人,西境少
安;至段颎皇甫规先后被谗,征还受罪,羌众复炽。见五十一回。规已起任度辽将军,独郃
尚输作刑徒;未得起复。会西州吏民,陆续诣阙,为颎讼冤,颎乃得免罪入朝,拜为议郎,
出任并州刺史。会有滇那等羌,入寇武威酒泉张掖诸郡,焚掠庐舍,势甚猖狂,凉州几被陷
没。朝廷闻警,乃复命颎为护羌校尉,乘驿赴任,滇那等素惮颎威,不待交锋,便即请降。
还有当煎勒姐诸羌种,互相勾结,抗拒如故,颎连年出击,屡破诸羌;当煎勒姐诸羌人,并
皆败北;再由颎率兵穷追,转战山谷间,大小经数十次,共斩首二万三千级,获生口数万
人,马牛羊八万余头,收降部落万余,西羌瓦解;颎因功得封都乡侯。既而鲜卑诱引东羌,
与共盟诅,使寇河西,中郎将张奂,方出督幽并凉三州,见五十四回。主张招抚;东羌或率
种愿降,惟先零羌不肯从命。再由度辽将军皇甫规,遣使宣谕先零;先零朝降暮叛,狡黠异
常,嗣复进掠三辅;奂乃遣司马尹端董卓出击,阵斩虏首万余人,三辅少安。董卓始此。时
尚为桓帝末年,有诏问颎以驭羌方略,颎独驳去规奂两人计划,力主征讨,朝廷准如所议,
听令出兵。颎即率兵万余人,赍半月粮,进剿先零羌;自彭阳直指高平,行抵逢义山,望见
前面布满羌人,辎重牲畜,累累不绝,颎众不免惊惶;独颎神色自如,下令军中,分为数
队,前张强弩,次持长矛,又次挟利刃,共列三重,再用轻骑分驻两旁,成左右翼,然后召
语将士道:“今去家已数千里,进可图功,退必尽死!各应努力向前,祸福安危,决在今日
了。”亦一激将法。随即向众大呼,麾令杀敌,众皆应声腾跃,逐队奋进,先驱为强弩队,
扯弓并射,箭如飞蝗,羌众纷纷避箭;阵势已动,当由长矛利刃两队,乘隙杀入,一番乱
搅,好似虎入羊群,无坚不破;再由颎亲率左右两翼,包抄过去,虏众大骇,顿时大溃,颎
从后追剿,斩首至八千余级,获牛羊二十八万头,乃收兵回营,露布告捷。适灵帝即位,窦
太后临朝,进拜颎为破羌将军,赐钱二十万,召颎子一人为郎中;敕中藏府颁给金钱彩物,
犒赏军前,颎既奉诏,复领轻骑追羌,驰出桥门谷,进抵走马水,侦知败羌屯集奢延泽中,
即倍道兼行,一昼夜行二百余里,果见羌众在前,麾骑突上,喊杀声震动天地,羌众不意颎
至,无暇抵敌,都是回头就跑,略略迟慢,便把性命丢脱;及逃至向落川,距奢延泽已数十
里,方见颎军止追,乃收集溃羌,暂图休息。颎又遣骑司马田晏,率五千人出羌东,假司马
夏育,率二千人出羌西;东西并进,夹攻逃羌。羌人也已预防,持械待着,可巧田晏先至,
便兜头拦住,与晏鏖斗,晏部下只五千人,未及羌众半数,致为羌人所围。两下里拼死力
争,正杀得难解难分,那西路已驰到,夏育攻入围场,援应晏军,晏趁势杀出,与育驱击羌
众,羌众复败,窜至令鲜水上,倚流自固。晏使人飞报颎营,颎自往接应,会同晏育两军,
再向前行。到了令鲜水旁,军士已皆饥渴,水为羌众所据,无从汲饮,当由颎勒众齐进,驱
虏过水,虏连败心惊,因复却走,颎军才得取水解渴,炊饭疗饥;饥渴既解,精神又振,更
逾水击羌,且战且追,直抵灵武谷。羌众背山为阵,拟决一死战;颎见他立住不动,已料透
羌人心意,索性披甲先登,怒马突阵,又是一激将法。将士无不感奋,相率随上,一当十,
十当百,杀得羌众弃甲曳兵,四处奔散。颎复穷追至三日三夜,斩馘无算;到了泾阳,军士
皆脚下生茧,方停足不追,余羌俱窜入汉阳山谷间,颎拟休养数旬,再进军荡平余羌。适中
郎将张奂,奏称东羌虽破,余种难尽,段颎性轻志急,胜负无常,不如用恩济威,庶无后
悔,朝廷乃止颎再进,谕令审慎。颎已决志平羌,复书申请道:
    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前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谓虏强
难破,宜用招降,圣朝明鉴,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事势相反,遂怀猜恨,信
叛羌之诉,饰词润意,云臣兵累见折衄,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山谷广大,不便穷
搜,流血污野,伤和致灾。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
虽降复叛,今先零杂种,累以反复,攻没县邑,剽掠人物,发冢露尸,祸及死生,上天震
怒,假手行诛。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
无疵疫;上占天心,不为灾伤;下察人事,众和师克,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宫县邑,
更相通属,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驰安行,无应折衄。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
不能平寇,徒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诞辞空说,僭而无征,何以言之?昔先零为寇,赵充
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梗;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今
旁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树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内室
也!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根本,不使能殖,本规三年之费,用计五十四
亿;今才期年,所耗未半,而余寇残烬,将向殄灭。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愿卒斯言,一
以委臣,临时量宜,不失权便,务使羌虏殄而西徼常安,则臣庶足报国恩于万一,区区此
意,不尽欲言。
    时朝廷方有内变,宰辅权阉,互相私斗,至有窦陈骈戮等事,未遑顾及外情,所以颎虽
复奏,不闻详细批答;但遣谒者冯禅,抚慰汉阳散羌,羌众正在穷蹙,情急愿降,受抚约四
千人。段颎闻报,复上言春令方交,百姓甫在野农耕,羌虽暂降,县官无廪粟济给,必当复
为盗贼,不若乘虚进兵,一鼓平羌等语,朝廷又搁置不报。颎竟自发兵,再击东羌;行至凡
亭山,与羌垒相距四五十里,即命田晏夏育,率五千人屯据山上,羌人率众来争,蚁聚山
下,仰首大呼道:“田晏夏育曾否在此?可来与我决一死生!”无非是恐吓伎俩。晏育听
了,当然动愤,便鼓励将士,下山力战,卒破群羌;羌众向东奔溃,走入射虎谷中,分守诸
谷上下门。颎欲乘此殄虏,先遣千人,截羌去路,结木为栅,广二十里,长四十里;又命晏
育等率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俯临羌垒,更使司马张恺等,率三千人上东山,
与为犄角。羌酋望见山上旗帜,才觉惊慌,亟引众来攻东山,断截水道,颎自领步骑往援,
杀退羌众,乘胜会集东西山将士,进攻射虎谷上下门,一鼓捣破,遍搜深岩穷谷,屠戮殆
尽。共诛羌酋以下万九千级,夺得牛马驴骡毡裘庐帐,不可胜计,未免太酷,颎之不得令
终,当亦由好杀所致。单剩冯禅所抚四千人,尚获生全,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于是东羌
乃平。统计段颎两年用兵,先后经百八十战,斩首凡三万八千六百余级,获牲畜至四十二万
七千五百余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只死亡了四百余人。朝廷论功行赏,进封颎为新丰侯,
食邑万户。颎驭军仁怨,士卒罹伤,辄亲自省视,手为裹创,在营数年,未尝一日安寝,上
下甘苦同尝,故人人感德,乐为效死。当时皇甫规张奂,并以防边著名,颎与他鼎足并峙。
规字威明,奂字然明,颎字纪明,三人皆籍隶凉州,世称为凉州三明,这且待后再表。
    且说李膺杜密等人,自经陈窦失败,复致连坐,一体废锢。偏是声名未替,标榜益高,
前此尝号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三君皆死,海内无不痛惜。此外尚有八俊八顾八及八厨诸名
称:八俊就是李膺杜密荀昱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寓,俊字的意义,无非说他是人中英杰;八
顾系是郭泰东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顾字的意义,谓能以德引人;八及乃是张俭岑
晊刘表陈翔孔昱范康檀敷翟超,及字的意义,谓能导人追宗;八厨便是度尚张邈王孝刘儒胡
母班秦周蕃向王章,厨字的意义,谓能仗义疏财。这三十二人,除尹勋巴肃被戮外,统尚留
存,士人竞相景慕;惟阉竖视为仇雠,每下诏书,辄申党禁。中常侍候览,为了张俭毁冢一
事,衔怨甚深,见五十三回。嘱使乡人朱并上书告俭。并素奸邪,为俭所弃,当然仰承览
意,诬称俭与同乡二十四人,私署名号,图危社稷,封章朝上,诏令夕颁,即饬有司严捕俭
等。长乐卫尉曹节,复讽朝臣奏发钩党,请将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寓荀昱刘儒翟超范
滂诸人,一并逮治。灵帝年方十四,召问曹节等道:“如何叫做钩党?”节应声道:“就是
私相钩结的党人!”灵帝又问道:“党人有何大恶,乃欲加诛?”节又答道:“谋为不
轨!”灵帝更问道:“不轨欲如何?”节直答道:“欲图社稷?”灵帝乃不复言,准令逮
治。看他所问数语,好似痴呆,怪不得为宵小所迷。李膺有同乡士人,得知风声,急往语膺
道:“祸变已至,请速逃亡!”膺慨然道:“事不辞难,罪不逃刑,方不失为臣;我年已六
十,死生有命,去将何往?”乃径诣诏狱,终被掠死;妻子徙边,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
御史景毅子顾,为膺门徒,尚未及谴,毅独叹息道:“本谓膺贤,遣子师事,怎得自幸漏
名,苟安富贵呢?”遂自表免归,时人称为义士。汝南督邮吴导,奉诏往捕范滂,滂家居征
羌县中,导至驿舍,闭户暗泣。滂闻声即悟道:“这定是不忍捕我,为我生悲哩!”当下赴
县诣狱。县令郭揖,见滂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且与语道:“天下甚大,何处不可安
身?君何故甘心就狱?”滂答说道:“滂死方可杜祸,何敢因罪累君?况母年已老,滂若避
死,岂不是更累我母么?”揖乃遣吏迎滂母子,使与诀别。滂向母拜辞道:“季弟仲博,素
来孝敬,自能奉养,儿愿从我父龙舒君共入黄泉,滂父显,曾为龙舒侯相。存亡并皆得所,
望母亲割舍恩情,勿增悲感,譬如儿得病身亡罢了!”母闻言拭泪,复咬牙徐语道:“汝今
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若既获令名,又求寿考,天下事恐未必有此两全呢!”此母亦一
奇妇人。滂长跪受教,起身嘱子道:“我欲使汝为恶,恶岂可为?使汝为善,我生平原不为
恶!”说至此,不禁呜咽,挥手令去,遂随吴导入都,亦即被掠死狱中。余如前司空虞放,
司隶校尉朱寓,沛相荀昱,任城相刘儒,山阳太守翟超等,并皆被捕,一并冤死,妻子皆流
往边疆。
    更可恨的是权阉肆毒,任意株连,平日稍有嫌隙,即把他名列党籍,非锢即戮,或与宦
官素无仇怨,但有重名,播闻远近,亦就指为党人,一网打尽。因此党狱连坐,共死百余
人。再令州郡捕风捉影,辗转钩连,或死或徙,或废或禁,又不下六七百人。惟郭泰名列八
顾中,却能和光同尘,不为危言激论,所以怨祸不及,幸得免累,但探闻正人名士,枉死甚
众,不由的悲从中来,私自挥泪道:“《周诗》有言:‘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今汉室亦
蹈此辙,灭亡恐不远了!但未知瞻乌爰止,究在谁屋呢?”“瞻乌爰止,于谁之屋”亦《诗
经》中语。独张俭亡命未归,始终不得捕获,侯览定欲杀俭,令郡国严缉到案,如有收匿,
与俭同罪。郡国官吏,应命侦查,四处搜缉,遇有前时留俭的人家,便即收讯,笞杖交下,
往往至死。鲁人孔褒,与俭为至交,俭曾亡奔褒门,褒适外出,有弟融年才十六,出门应
客。俭询知褒不在家,面有窘色,融转叩行踪,俭又因他年轻,未便遽告,免不得言语支
吾。融即笑语道:“兄虽外出,难道我不能为君作主么?”乃留俭居宿,数日方去。郡吏闻
风往捕,俭已脱走,遂将褒融二人,系狱就讯。融首先认罪道:“俭来融家,原有此事,今
已他去,未知何往;惟融兄在外,融实留俭,若要坐罪,融愿承当,与兄无涉!”褒待融说
毕,当即接口道:“彼来求我,弟本不知,罪当坐褒。”郡吏得供,反致疑惑不定,因复传
讯孔母。孔母答道:“妾夫已殁,应为家长,家事处分,应归家长担任,妾甘心认罪!”郡
吏见他一门争死,仍难定谳,乃将供词申奏朝廷,有诏竟令褒坐罪,释母及融;融由是显
名。史称融为孔子二十世孙,表字文举,父名伷,曾为泰山都尉。融幼有异禀,年四岁时,
与诸兄食梨,舍大取小,家人问为何因?融答说道:“我乃小儿,法当取小梨。”家属便呼
奇童。不愧为孔氏子孙。及年十岁,随父诣京师,适李膺为河南尹,严肃门禁,除当代名
士,及通家世好外,概不接见,融欲往视膺,独至膺府门前,顾语门吏道:“我是李公通家
子弟,特来求见,敢烦通报!”门吏见他年幼有仪,料非凡品,因即入内白膺。膺以为通家
子弟,不能不许他进见,特令门吏引入;及见面后,并不相识,惟觉融趋承尽礼,举止大
方,却也暗暗称奇。乃开口问融道:“童年到此,定必高明,但未识令祖令父,与仆果有恩
旧否?”融从容道:“先祖孔子,与明公先祖李老君,同德类义,相为师友,可见得是累世
通家了!”虽似辩言,却有至理。膺不禁叹赏,宾佐亦啧啧称羡。大中大夫陈炜后至,阖座
便将融言转告,炜顺口说道:“小时了了,大未必奇!”融应声道:“如君所言,少小时宁
可呆笨,勿可聪明么?”炜不能答。膺却大笑道:“高明若此,他日必为伟器!”融乃辞
去。越三年,即丁父忧,哀恸逾恒,扶而后起,乡里又称为孝子;至与兄褒争死法庭,孝且
兼悌,自然名誉益隆。孔融少年履历,随笔叙过。惟张俭已出塞远扬,终得免戮,只晦气了
几个亲友。陈留人夏馥,即前八顾中之一。闻俭亡命,牵累多人,不禁窃叹道:“孽由己
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还要求甚么生活呢?”遂剪须发,逃入林虑山中,自
隐姓名,为治家佣,日亲烟炭,形容毁瘁,阅二三年,无人知为夏馥。馥弟静载送缣帛,反
惹动馥怒,愤然与语道:“弟奈何载祸相饷?幸速携还!”静乃退归。汝南人袁闳,恐遭党
累,意欲投迹深山,只因老母尚存,未便远遁,乃筑土室,不设门户,但开一小窗,孑身伏
处室中,从窗间纳入饮食;母或思闳,有时往视,闳方开窗应答,母去便将窗掩住;虽兄弟
妻孥,不得相见,如是历十有八年,竟在土室中病终。故太丘长陈实,家居颍川,也是一时
名士,与中常侍张让同乡,让遭父丧,郡吏并皆会葬,惟名士裹足不前,实却屈节往吊,让
因此感实,所有颍川名士,赖实解免,多得全身。陈留人申屠蟠,前闻李膺范滂等,非议朝
政,为世所重,独引为深忧道:“昔战国时代,处士横议,国君且拥篲先驱,后来终有焚书
坑儒的大祸;今日恐复见此事了!”遂避迹梁碭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及钩党狱兴,蟠
得脱然无累,徜徉终日。小子有诗咏道:
    箕山颍水尚逃名,乱世如何反自鸣?
    多少英雄流血后,才知智士善全生。
    蹉跎过了二年,灵帝行加冠礼,颁下赦文,惟党人不赦。
    阉人凶焰,横亘神州。欲知后事变迁,且看下回续叙。
    ----------
    西羌之为汉患,历有年所,诚能举兵荡平,未始非一劳永逸之计;然吾闻圣王之待夷
狄,叛则讨之,服则舍之,非好为姑息养奸,实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芟夷至尽也。张奂主
抚,段颎主剿,皆属一偏之见;虽后来颎得平羌,然斩首至三万八千余级,得无所谓血流汗
野,伤和致灾乎?况外侮可平,内蠹不可去,钩党狱兴,名流尽殄;曹节王甫等之斲丧国
脉,比羌患不啻倍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张纲可作,吾知其愤且益甚矣。惟李膺杜密范
滂诸人,不知韬晦待时,徒以一朝之标榜,祸及身家,株连亲友,是岂不可以已乎?而郭林
宗申屠蟠辈,则倜乎远矣。 
 
      
后汉演义
第五十七回 葬太后陈球伸正议 规嗣主蔡邕上封章
 
        却说窦太后徙居南宫,已经二年,灵帝并未往省,张奂谢弼,相继进谏,俱为阉人所
阻,事见前文。会灵帝选定皇后宋氏,朝廷称贺,宋氏为执金吾宋酆女,由建宁三年选入掖
庭,册为贵人,越年正位中宫,晋封酆为不其乡侯。后既正位,当然至永乐宫朝见灵帝生母
孝仁皇后,即董贵人,见五十五回。独未闻过谒南宫。既而灵帝天良发现,暗思自己入承帝
统,全仗窦太后从中主持,大恩究不可忘,因于十月朔日,率群臣往朝南宫,亲至窦太后
前,奉馈上寿;窦太后亦改忧为喜,畅饮尽欢。黄门令董萌,素受窦太后恩眷,至此见灵帝
省悟,乐得乘间进言,屡为窦太后诉冤;灵帝乃常遣董萌过省,一切供奉,比前加倍。偏曹
节王甫等,引为深恨,反诬萌谤讪永乐宫,下狱处死,窦太后又失一臂助。灵帝复为阉党所
迷,将南宫置诸脑后,不再往朝。越年颁诏大赦,改元熹平。中常侍侯览,调任长乐宫太
仆,骄奢益甚,夺人妻女,破人居屋,怨满通衢,甚至同党亦被他侵迫,互生嫌疑;有司始
得举劾览罪,策收印绶,下狱自杀。多行不义,必自毙。惟曹节王甫揽权如故,窦太后为节
甫所排,频年抑郁,饮恨不休,嗣闻生母复流死日南,连尸骸都不得归葬,益觉得哀思百
结,无限酸辛。也是自贻伊戚。古人有言,女子善怀,况如窦太后的始荣终悴,不堪回首,
怎能不恹恹成疾,促丧天年?熹平元年六月,竟在南宫中病逝。阉竖积怨窦氏,但用衣车载
太后遗骸,出置城南市舍;曹节王甫,居然入白灵帝,请用贵人礼殡殓。灵帝摇首道:“太
后亲立朕躬,统承大业,朕方自愧不孝,怎得反降太后为贵人哩?”还算有些良心。于是棺
殓如仪,举哀发丧。曹节等复欲别葬太后,进冯贵人配祔桓帝,灵帝未以为然,因诏令公卿
集议朝堂,特派中常侍赵忠监议。仍用阉人监议,可见曹节等势力。时太傅胡广已死,太尉
刘宠早经免职,后任又掉换数人,继起为太仆李咸。咸自超迁太尉后,屡患疾病,告假养
疴,闻得朝廷集议,欲将窦太后别葬,因即力疾起床,令家人捣好椒毒,取纳袖中,便与妻
子诀别道:“若窦太后不得配食桓帝,我誓不生还了!”说着,遂乘舆入朝,遥见群僚已萃
集一堂,差不多有数百人,乃下车徐进,按席坐着;好一歇不闻人声,彼此面面相觑,无敢
先言,因也暂忍须臾。少顷由赵忠开口道:“诸公既已到齐,应该即时定议!”坐旁方有人
起立道:“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何必多疑?”咸闻言正中心坎,忙视
发言的大臣,乃是廷尉陈球,正思接口赞成,那赵忠已微笑道:“陈廷尉既有此意,应即操
笔立议!”球并不推辞,就取过纸笔,随手草成数行,遍示大众。但见纸上写着:
    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遭时不造,援立圣明,承继宗庙,功烈至重。先帝
晏驾,因遇大狱,迁居空宫,不幸早世,家虽获罪,事非太后;今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
且冯贵人冢,尝被发掘,骸骨暴露,魂灵污染,生平固无功于国,何足上配至尊?臣球谨
议。冯贵人冢,尝为盗所发,事在建宁三年。
    大众览毕,都无异词,惟赵忠面色陡变,强颜语球道:“陈廷尉创建此议,可谓胆略独
豪。”球应声道:“陈窦已经受冤,皇太后尚无故幽闭,臣常痛心,天下亦无不愤叹;今日
为国直言,就使朝廷罪臣,臣也甘心!”这数语更拂忠意,顿时扬眉张目,欲出恶声。咸至
是不能再忍,便起语道:“臣意与廷尉陈球相同,皇太后不宜别葬。”群僚听着,方才同声
附和道:“应如此言!”公等碌碌,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忠自觉势孤,未便多嘴,乃悻悻入
内;李咸陈球等也陆续退归。偏是曹节王甫,尚在灵帝前力争,说是梁后家犯恶逆,别葬懿
陵,即桓帝后。武帝尝黜废卫后,以李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怎得合葬先帝等语。李咸探
知消息,因复抗疏力谏,略云:
    臣伏惟章德窦后,虐害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
文;事并见前文。至于卫后,孝武皇帝身所废弃,不可以为比。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
尝称制,且援立圣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子无黜母,臣
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臣咸谨昧死以闻。
    灵帝览奏,决计依议,始奉窦太后梓宫,合葬宣陵,追谥为桓思皇后。既而朱雀阙下,
发现无名揭帖,有“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位苟禄,莫敢忠言,天下当大乱”云
云。曹节王甫,慌忙报知灵帝,自白无辜。有诏令司隶校尉刘猛,从严查缉,十日一比,猛
因谤书切直,不愿急捕,迁延至一月有余,未得主名。节甫遂劾猛玩宕,左迁为谏议大夫。
适护羌校尉段颎,班师东归,入为御史中丞,阉党素与往来,颇相友善,因此奉诏代猛,受
任司隶校尉。当下派吏四出,捕得太学游生等千余人,拘系狱中,逐日考讯,亦无左证;徒
累得一班士子,冤苦吞声。曹节等又嘱颎追劾刘猛,摭拾他罪;猛因此落职,罚作左校刑
徒。颎为平羌功臣,何苦作阉人走狗?大司农张奂,调任太常,因与宦官屡有违言,致为所
忌,且与段颎争论羌事,积不相容;并见前两回中。又有前司隶校尉王寓,依倚权阉,向奂
有所请托,奂谢绝不允,遂由寓设词构陷,劾奂曾阿附党人,罪坐废锢。段颎更欲投井下
石,逐奂回籍,授意郡县,迫令自裁。奂不胜惶惧,因致书谢颎道:
    小人不明,得过州将,司隶管辖河南洛阳三辅三河弘农七郡,奂回籍经过,故书称州
将。千里委命,以情相归,足下仁笃,照其辛苦;使人未返,复获邮书,恩诏分明,前已写
白,而州期切迫,无任屏营,父母朽骨,孤魂相托,若蒙矜怜,壹流咳唾,则泽流黄泉,施
及冥冥,非奂生死所能报塞。夫无毛发之劳,而欲求人丘山之用,此淳于髡所以拍髀仰天而
笑者也。诚知言必见讥,然犹不能无望,何者?朽骨无益于人,而文王葬之;死马无所复
用,而燕昭宝之;党同文昭之德,岂不大哉?凡人之情,冤则呼天,穷则叩心;今呼天不
闻,叩心无益,诚自伤痛,俱生圣世,独为匪人;孤微之人,无所告诉,如不哀怜,便为鱼
肉,企心东望,无所复言。
    颎得书后,也觉得心生恻隐,不忍害奂,乃饬州郡好意看待,送奂西归。奂既返敦煌,
闭户著书,不闻世事,才得幸全。未几又由中常侍王甫,察得渤海王悝,与同党郑飒董腾交
通,密告段颎,使他从速查究;颎又奉命维谨,再兴大狱,惨戮多人。这渤海王悝,系是恒
帝亲弟,前曾袭封蠡吾侯,桓帝系蠡吾侯翼长子,入嗣帝位,故令弟悝袭封,事见前文。嗣
因渤海王鸿,身后无子,乃令悝过继,承鸿遗封,得为渤海王。鸿为质帝生父,即千乘王伉
孙。桓帝延熹八年,有司奏悝有邪谋,因降悝为瘿陶王,只食一县;悝潜谋复国,尝使人入
都钻营,贿托中常侍王甫,代为申请,得能仍复旧封;当谢钱五千万缗,王甫满口应许。既
而桓帝驾崩,遗诏赐复悝封,悝喜如所望;惟探得复封原因,乃是桓帝顾念亲亲,有此遗
命,并非由王甫代为转圜,于是将五千万钱的原约,视为无效。哪知甫贪婪得很,屡遣心腹
吏向悝索钱,始终不得如愿,乃阴伺悝过,为报怨计。先是朝廷迎立灵帝,道路曾有流言,
谓渤海王悝,恨不得立,蓄有异图,当时亦无暇详究;后来中常侍郑飒,与中黄门董腾,串
通渤海,常有书信往来,为王甫所侦知,遂令段颎出头告发,收郑飒等,送北寺狱,锻炼周
章。尚书令廉忠,也是王甫爪牙,阿附甫意,诬奏郑飒等谋迎立悝,大逆不道;再经曹节从
旁证实,不由灵帝不信,立即诏饬冀州刺史,拘悝下狱;复遣大鸿胪宗正廷尉三官,同赴渤
海,逼悝自尽。悝有妃妾十一人,子女十七人,伎女二十四人,皆系死狱中。就是傅相以下
诸僚属,亦责他辅导不忠,冤冤枉枉的杀死多人。郑飒董腾,既由廉忠指为祸首,哪里还能
生活,自然一并受诛。飒应处死,余实可怜。甫得进封冠军侯,曹节亦增邑四千六百户;宫
廷内外,要算曹王二宦官权势最盛,父兄子弟,并为公卿列校,牧守令长,布满天下。节弟
破石为越骑校尉,贪淫骄纵,探得营吏妻有美色,即胁令献入,营吏怎敢违抗?只好与妻诀
别,嘱使前往;哪知妻却有烈性,晓得三从四德,执意不行,结果是服毒自尽,完名全节。
可哀可敬,惜乎姓氏失传。破石闻知,尚责营吏防守不严,革去职使。看官你道是冤不冤
呢?惨不惨呢?艳福原难消受,况是一个寻常营吏。
    嘉平二年,春季大疫,病死甚多,夏季地震,海水四溢;灵帝不知反省,往往归咎大
臣,太尉李咸免官,进司隶校尉段颎为太尉,司徒桥玄许栩,司空许训来艳杨赐,先后任
免,命大鸿胪袁隗为司徒,太常唐珍为司空,颎与宦官通同一气,故得超迁。隗系故太尉袁
汤第三子,承父遗荫,少历显宦,中常侍袁赦,认与同宗,常相推重,所以隗得进列三公。
珍乃故中常侍唐衡弟,显是宦官亲党,台辅诸公,并作群阉耳目,国事更不问可知了。堂堂
宰辅,援系腐竖,可耻孰甚!会稽人许生,首先发难,自称越王,传檄四方,指斥时政,不
到月余,聚众万数,东攻西略,占夺了好几座城池;诏令扬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并
力剿贼,好多日不能扫平。许生反僭号阳明皇帝,连败官军,还是吴郡司马孙坚,具有智
勇,召募壮士千余人,作为臧旻陈夤的先驱,才得一再破贼,捣入会稽,枭下了许生头颅,
戡定东南。孙坚始此。但已是两年扰乱,被难的人民,害得十室九空,试问从何处求偿呢?
灵帝方宠信宦官,听令横行,管甚么民间疾苦?四府三公,又多仰阉人鼻息,专严党禁;且
议出一种钳制吏职的规条,叫做三互法。凡世俗有姻谊相关,及两州人士,不得交互为官,
名为革除情弊,实是杜绝朋党。自是选用牧守以下,辄多禁忌,辗转需时。幽并二州,屡有
寇患;鲜卑骑士,出没塞下,庸吏被黜,狡吏乞休,往往悬缺不补,防务更坏。议郎蔡邕上
书进谏道:
    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渐至空耗;今者百姓虚悬,万里萧条,阙职经
时,吏人延属,而三府选举,逾月不定,臣窃怪之!论者每云当避三互,不得不出以审慎,
愚以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得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在任之人,岂不戒惧?顾斤斤然坐
设三互,自生留阂耶?昔韩安国起自徙中,朱买臣出于幽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又张敞亡
命,擢授剧州,岂宜顾循三互,继以末制乎?三公明知二州之要,所宜速定,当越禁取能,
以救时敝,而不顾争臣之义,苟避轻微之科,选用稽滞,以失其人。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
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则责成有属,而边境可期宁谧
矣!
    书奏不省,邕亦不便再谏,只好容忍过去。惟邕字伯喈,籍隶陈留;六世祖勋,前汉时
曾为郿令,嗣因王莽篡位,弃官入山,高隐以终;及邕父棱亦素行清白,殁谥为贞定公。邕
事母至孝,与叔父从弟三世同居,不分财产,乡里交相推美,名重一时。又平居博览书史,
兼及术算音律诸学,雅善鼓琴,桓帝时五侯骄恣,征邕入都,欲命他鸣琴悦耳,邕行至偃
师,称疾折回,不肯赴召;至桥玄为司徒,辟为掾属,方才应命。未几受宫郎中,校书东
观;又未几迁为议郎。邕因五经文字,拾自烬余,沿讹袭谬,疑误后学,乃与五官中郎将堂
谿儿,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等,奏请正定六经文字;灵帝本好经学,当即依议。
邕即手录五经,用古文篆隶三体,依次缮成,镌碑刻石,竖立太学门外,使后学得所取正;
于是中外士子,多来摹写,每日车马杂沓,填塞街衢。通经所以致用,徒正书法,实为末
事。灵帝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颁示天下;又使能文善赋的生徒,待制鸿都门。嗣且如能工
尺牍,书板为牍,长一尺,所以抄录词赋。及善书鸟篆,亦引召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
护,又招徕了许多俗士,使他奏陈闾里趣闻,冀动上听。果然灵帝年少好奇,看了这班俗士
奏本,好似燕书郢说,无奇不搜,乐得朝披暮阅,消遣闲情;一面饬使源源续陈,优给廪
饩。还有几个市贾小民,不知他如何运动,得称为宣陵孝子,名闻廊庙,居然受拜郎中,暨
太子舍人。好造化。永昌太守曹鸾,痛心时事,以为收揽俗子,何如赦宥名流?乃特为党人
申讼,书中有云:
    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锢,辱
在涂泥;谋反大逆,尚蒙赦宥;党人何罪,独不开恕乎?所以灾异屡见,水旱洊臻,皆由于
斯;宜加恩赦宥,以副天心!不胜万幸。
    鸾将此书呈入,还望灵帝俯首采纳,立赦党人;不意赦书并未下降,缇骑却已到来,竟
令鸾缴出印绶,褫去冠带,平白地加上锁链,牵入槛车,送至槐里狱中。槐里令且奉诏审
问,阴承风旨,刑讯了好几次,打得曹鸾皮开肉绽,体无完肤。鸾又气又痛,绝食数天,一
道忠魂,遽归冥府。灵帝还说应该处死,更下诏州郡,重申党禁,坐及五族,连门生故吏的
父子兄弟,亦须免官禁锢,不准起复;这真是错中加错,冤上添冤了!古人说得好:“天视
由民,天听由民。”当此政刑两失,民情愤郁,怎能不上感天心?俄而疾风暴雨,俄而震雷
陨雹,禾稼受害,大木皆拔;最奇的御殿后面,槐树被风掀起,又复倒竖;灵帝也觉惊心,
下诏引咎,且令群臣各陈政要,俾见施行。蔡邕因复上封事道:
    臣伏读圣旨,虽周成遇风,询诸执事;宣王遭旱,密勿只畏,无以或加。臣闻天降灾
异,缘象而至,霹雳数发,殆刑诛繁多之所生也。风者天之号令,所以教人也,夫昭事上
帝,则自怀多福;宗庙致敬,则鬼神以著;国之大事,实先祀典,天子圣躬所当恭事。臣自
在宰府,及备朱衣,迎气五郊,而车驾稀出;四时致敬,屡委有司,虽有解除,犹为疏废,
故皇天不悦,显此诸异。《洪范传》曰:“政悖德隐,厥风发屋折木。”坤为地道。《易》
称女贞,阴气愤盛,则当静反动,法为下叛。夫权不在上,则雹伤物,政有苛暴,则虎狼食
人,贪利伤民,则蝗虫损稼;且本年六月二十八日,太白与月相迫,兵事恶之,鲜卑犯塞,
所从来远矣。今之出师,未见其利,上违天文,下逆人事,诚当博览众议,从其安者。臣不
胜愤懑,谨条陈七事以闻。
    七事大纲:一肃祭祀,二纳忠谏,三求贤才,四去谗人,五屏浮士,六严考课,七惩诈
伪,通篇约有数千言,不及细录。灵帝积迷不返,怎能悉见施行?但至初冬迎气北郊,总算
车驾亲行;此外如宣陵孝子等,已授太子舍人,到此乃出为丞尉罢了。小子有诗叹道:
    信谗愎谏最堪忧,七事徒陈愿莫酬;
    果使见机宜早作,多言无益反招尤。
    是年秋日,更发兵北讨鲜卑,蔡邕又伸前议,谏阻北征。
    欲知灵帝是否肯从,且至下回再叙。
    ----------
    窦太后徙居南宫,虽由自取,然于窦武陈蕃之欲诛权阉,太后固未尝与谋;曹节王甫非
不知太后之无能为,但既杀窦武,不能不归狱太后,为斩草除根之计;其所以逼徙南宫,不
即害死者,尚恐清议难逃耳。然灵帝为太后所援立,应知感念旧恩,入宫一谒,又复绝迹不
朝,至于太后殁后,且因阉竖之议为改葬,瞻顾徬徨,微陈球之抗议于先,李咸之赞同于
后,几何不令太后之遗恨无穷也!蔡邕一文学士,所陈奏议,未始非守正之谈,然或嫌迂
远,或涉虚浮,才有余而忠不足,吾于邕犹有余憾焉。但曹鸾一言而即遭掠死,国家无道之
秋,固未足与陈谠论者。邕之所失,在可去而不去耳,文字之间,固无容苛求也。 
 
      
后汉演义
第五十八回 弃母全城赵苞破敌 盅君逞毒程璜架诬
 
        却说鲜卑大酋檀石槐,自恃强盛,未肯服汉,且连年寇掠幽并诸州;朝廷以田晏夏育两
人,曾随段颎破灭诸羌,勋略俱优,特任田晏为护羌校尉,夏育为乌桓校尉,分守边疆。既
而晏坐事论刑,意欲立功自赎,特使人入托王甫求为统将,愿击鲜卑;夏育亦有志徼功,上
言鲜卑寇边,自春至秋,不下三十余次,请征幽州诸郡兵马,出塞往讨,大约一冬二春,便
可殄灭鲜卑等语。灵帝乃召群臣会议,或可或否,聚讼纷纷。议郎蔡邕,前曾谓不宜用兵鲜
卑,至此仍坚持前议,再行申说道:
    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
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昔段颎良
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余年;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颎,鲜卑种众,不弱于曩时,而
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当复征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
并力蛮夷。夫边陲之患,手足之疥癣,中国之困,胸背之痈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
况此丑虏,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嫚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天设山
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群螘较
胜败,争往来哉?虽或破之,岂可殄尽?夫专胜者未必克,挟疑者未必败;众所谓危,圣人
不任,朝议有嫌,明主不行也。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天子之在,文章俱存;循二子之
策,守先帝之规,臣曰可矣!幸垂察焉。
    灵帝见了邕议,竟不肯从。王甫在内,蔡邕何能抗争?即拜田晏为破鲜卑中郎将,使领
万骑出云中,作为正师;再令夏育出高柳,中郎将臧旻出雁门,作为偏师,三路并进,约有
三四万人,出塞二千余里,方与鲜卑兵相遇。鲜卑大酋檀石槐,召集东西中三部头目,来敌
汉军,汉军远行疲乏,不堪一战;那檀石槐以逸待劳,尽锐争锋,叫汉兵如何招架?眼见得
纷纷败下,为虏所乘,晏育旻三将,各自顾全生命,回头乱跑,所有辎重车徒,尽行弃去,
甚至所持汉节,也并抛失;三路人马,十死七八,只剩得残骑数千,零零落落,奔回原营。
朝廷闻报,拘还晏育旻三将,并下诏狱;由三将倾家出赀,赎为庶人。鲜卑既得胜仗,寇掠
尤甚。广陵令赵苞,素有清节,政教修明,蒙擢为辽西太守,地当虏冲,由苞缮治城堡,训
练士卒,战守有赀,屹为重镇;就职逾年,乃遣使至甘陵故里,迎接老母妻孥,好多日不见
到来,未免系念。忽有候吏入报道:“鲜卑兵万余人,突来犯边,前锋已经入境,不久要到
城下了!”苞闻报大怒道:“蠢尔鲜卑,敢来犯我疆界么?我当前去截击,使他片甲不回,
方免后患!”说着,即召齐将士,慷慨晓谕,饬令为国效忠,将士等皆踊跃从命;当下调集
兵马二万骑,由苞亲自督领,出城搦战。约行了一二十里,便见前面尘头大起,虏兵蜂拥前
来。于是倚险列阵,截住虏踪,那虏众被苞阻住,也即停止;苞正拟麾兵突上,不料敌阵中
驱出囚车,约有数具,左右各押着虏兵,持刃大喝道:“赵苞快下马受缚,免得诛灭全
家!”苞闻声出马,举目一瞧,好似万箭穿胸,险些儿晕倒地上。原来囚车里面,不是别
人,正是白发毵毵的老母,与那娇颜稚齿的妻儿。自从苞饬迎家眷,母妻等相偕赴任,路过
柳城,遇着鲜卑游骑,把他们掠去,询知为辽西太守眷属,即挟为奇货,号召骑士万余人,
进攻辽西,意欲借此胁苞。苞见家眷被劫,怎不惊心?况母子恩情,何等深重?此时为虏所
缚,惨同羊豕,若要不降,必致杀母;若要遽降,岂不负君?进退徬徨,激出了许多涕泪,
凄声遥语道:“为子无状,本欲将所得微俸,奉养朝夕,不意反为母祸!昔为母子,今为王
臣,至我不得顾私毁公,罪当万死!如何塞责?”说至此,即听母声遥应,呼己小字道:
“威豪!人各有命,怎得相顾自亏忠义?从前王陵母陷入楚中,对着汉使,伏剑勉陵;我愿
效陵母,尔亦当如陵忠汉便了!”苞待母说罢,竟打定主意,回首大呼道:“大小将士,幸
与我努力杀贼,上雪国耻,下报家仇!”道言未绝,即由军吏一齐杀出,骤马上前;虏兵凶
横得很,一声喊起,把苞母及妻子等,立刻杀死,取首级掷入苞军,苞军虽然急进,已是不
及救护,但抢得数具囚车,及车内的无头尸骸。苞母原是贤烈,苞亦未免太忍。苞至此悲愤
填膺,还顾甚么利害,当即挺刃当先,与虏拼命,部下二万人,也个个激动义愤,执着大刀
阔斧,冒死捣入鲜卑阵中,霎时间摧破虏阵,剁死虏兵无算,虏众不可支持,自然四溃;苞
赶至数十里外,见残虏已鼠窜出境,只得收兵还城;随将母妻子各尸,买棺殡殓,上表陈述
军情,且请辞职归葬。灵帝得表,忙即遣使吊慰,加封苞为鄃侯,准令还葬母尸,厚赐赙
恤。苞奉诏回乡,已将母尸等葬讫,顾语乡人道:“食禄避难,不得为忠;杀母全义,亦不
得为孝;我还有甚么面目媮息人世呢?”乡人欲上前劝解,不料苞骤然心痛,用手椎胸,呕
出紫血数升,突至仆倒地上,乡人忙将他舁入家中,奄卧床间,只呼了几声母亲,便即灵魂
出窍,驰往冥途去寻那老母妻孥了。阅至此,令人酸鼻。苞本为中常侍赵忠从弟,与忠素不
相协,耻谈门族,就官以后,从未致忠一书;所以苞既病殁,忠亦不为请谥,但教自己威福
不致损失,管什么兄弟宗亲?灵帝亦只宠左右,不看重内外臣工。太傅一职,悬缺不补,太
尉司徒司空三官,一岁数易,段颎为太尉后,复由陈耽许训刘宽孟馘数人互为交替;只刘宽
尚知自好,廉慎有余。到了熹平七年间,日食地震,相继不绝,反无缘无故的下诏改元,号
为光和,大赦天下。太尉孟馘罢免,竟授常山人张颢为太尉。颢为中常侍张奉弟,因兄得
官,出为梁相,适有喜鹊飞翔府前,由役吏与鹊为戏,用竿拨鹊,便致堕落,役吏忙去拾
取,哪知鹊滚地一变,化成圆石,役吏非常惊愕,取石献颢,颢命将圆石椎破,内有金印,
印上有“忠孝侯印”四个篆文,因此喜出望外,便致书兄奉,夸为瑞征。鹊何能变石?想俱
由张颢捏造出来。奉入侍时,觑隙与灵帝谈及,又托永乐宫门吏霍玉,代为揄扬,灵帝竟为
所惑,召颢入都,使为太常;未几即迁官太尉,想他做个太平宰相。余如司徒司空,亦换去
袁隗唐珍杨赐刘逸陈球袁滂来艳等人,更迭就任,多约数月,少只数旬。看官试想,世上能
有这般大材,速成治道么?无非依宦官为进退。光和元年四月,都中又闻地震,侍中署内,
有雌鸡变作雄鸡;到了五月,有白衣人入德阳殿内,与中黄门桓贤相遇。贤喝问何事,白衣
人却厉声道:“梁德夏叫我上殿,汝为何阻我?”贤不知梁德夏为何人,正要将他扭住,详
讯来历,偏赶到白衣人身前,一手抓去,落了个空,白衣人也不知去向了;贤不胜骇异,查
问宫廷内外,亦不闻有梁德夏,只好约略奏报,留作疑案。至六月间,又有黑气堕入温德东
庭中,长十余丈,形状似龙,好一歇方才散去;再过一月,有青虹出现玉堂殿庭,种种怪
异,人相惊扰。灵帝乃召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张华,太史令单扬等,
诣金商门,引入崇德殿,使中常侍曹节王甫两人,就问灾异原因,并及消变方法。惟杨赐蔡
邕,引经据谶,奏对较详,节与甫还白灵帝,灵帝又特诏问邕,使他直陈得失,许用皂囊封
上。汉制惟奏闻密事,得用皂囊封入。邕见灵帝推诚下问,不必再有忌讳,乃直揭时弊,密
上封章道:
    臣伏惟陛下圣德允明,深悼灾咨,褒臣末学,特垂访及,斯诚输肝沥胆之秋,岂可顾患
避害,使陛下不闻至戒哉?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祆
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灾眚之发不于他所,远则门垣,近在寺署,其
为监戒,可谓至切。蜺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生则资藏
侔于天府,死则丘墓逾于园陵,此时赵娆已死。两子受封,兄弟典郡;继以永乐宫门吏霍
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今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严为提
防,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今圣意勤勤,思明邪正。而闻太尉张颢,为玉所进;
光禄勋伟璋,有名贪浊;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叼时幸,荣富优足;宜念小人
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祸!
    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前太尉刘宠,忠实守正,并宜为
谋主,数见访问。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
也。又尚方工伎之作,鸿都辞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忧。《诗》云:“敬天之怒,不敢
戏豫。”天戒诚不可戏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
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典,众心不餍,莫之敢言。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
几,以答天望。
    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廉
矣。臣以愚戆,感激忘身,敢触忌讳,手书具对。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
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则臣虽万死,感且不朽矣。
    灵帝启封展阅,却也不胜叹息。曹节适立在后面,早已眈眈注视,只恨相距太远,一时
看不清楚,又未便抢前明视,正在心中躁急;凑巧灵帝起座更衣,乃即趋近一瞧,已知大
略,虽于自己无甚关碍,但据蔡邕劾奏诸人,统是自己同党,总不免暗里怀嫌;当下传告左
右,遂将蔡邕表奏的内容,宣扬出去。咎在灵帝一人。邕与大鸿胪刘郃,素不相平,叔父蔡
质,方为卫尉,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想系程璜的干女婿,否则璜
为阉人,怎得有女?璜因邕章奏中,曾有程大人将为国患等语,恐他指及己身,不如先发制
人,免被劾去;乃阴使人飞章发密,诬称蔡邕叔侄,屡将私事托郃,郃不肯相从,遂致邕怀
怨望,谋害郃身。灵帝又为所迷,即令尚书向邕诘状,邕上书自讼道:
    臣被召问,以大鸿胪刘郃,前为济阴太守,臣属吏张宛,休假百日,汉制吏休假百日,
例当免职。郃为司隶,又托河内郡吏李奇,为州书佐,及营护故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母
班,郃不为用,致怨之状,臣屏营怖悸,肝胆涂地,不知死命所在。窃自寻案,实属宛奇,
不及陟班,小吏进退,无关大体;臣本与陟姻家,岂敢申助私党?如臣叔侄欲相伤陷,当明
言台阁,具陈恨状;所缘内无寸事,而谤书外发,宜以臣对与郃参验。臣得以学问特蒙褒
异,执事秘馆,操管御前,姓名貌状,微简圣心。今年七月,臣诣金商门,问以灾异,赍诏
申旨,诱臣使言,臣实愚戆,唯识忠荩,出言忘躯,不顾后害;遂讥刺公卿,内及宠臣,实
欲以上抒圣虑,救消灾异,为陛下建康宁之计。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诽谤猝至,
便用疑怪,尽心之吏,岂得容哉?诏书每下百官,各上封事,欲以改政思谴,除凶致吉,而
言者不蒙延纳之福,旋被陷破之祸,今皆杜口结舌,以臣为戒,谁敢为陛下尽忠孝乎?臣季
父质连见拔擢,位在上列,臣被蒙恩渥,数见访逮;言事者因此欲陷臣父子,破臣门户,非
复发纠奸伏,补益国家者也。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余荣;恐陛下于
此,不复闻至言矣!臣之愚戆,职当咎患,而前者所对,质不及闻。而衰老白首,横见引
逮,随臣摧没,并入陷坑,诚冤诚痛!臣一入牢狱,当为楚毒所迫,促以饮章。饮,犹隐
也,言原告姓名,无可对问。辞情何缘复问,死期垂至,冒昧自陈,愿身当事戮,乞质不并
坐,则身死之日,犹更生之年也。惟陛下加餐,为万姓自爱!
    邕书虽似详明,可奈程璜在内反对,定要将邕加害,坚请灵帝收邕下狱,彻底查讯:灵
帝本来糊涂,因即依议,邕遂被拘至洛阳狱中,连蔡质一并逮治。有司不敢忤旨,且受程璜
暗中嘱托,锻炼成谳,奏称邕私怨废公,谋害大臣,罪坐大不敬,应该弃市;幸亏邕命不该
绝,得着一个大救星,从中缓颊,才得起死回生。这大救星不属公卿,却仍出自中常侍间,
姓吕名强,表字汉盛,与程璜同为阉人,同作内官,偏生性与璜等不同,倒是一个清正公忠
的好侍臣。鹤立鸡群,应加褒扬。他知蔡邕无罪,不忍坐视,便挺身出来,至灵帝前叩首保
邕,力为诉冤;灵帝乃使强传诏,减邕死罪一等,受髡钳刑,充戍朔方,质亦坐徙,家属同
科。将作大匠阳球,得知此信,忙使刺客预伏要路,待邕出都就戍,将他刺死;哪知刺客颇
感邕义,佯为受命,索给路费,至钱财到手,却一溜烟似的逃向他处,竟不返报。球候久不
至,料知无成,再遣使人赍着金帛,追赂戍所监守官。监守官得了贿赂,反将详情告邕,教
他戒备;因此邕与质等幸得生存。偏宫闱中又起风波,帝后间且遭谗构,好好一位宋皇后,
并无什么大过,竟为逆阉王甫所谮,遽致身死家灭,说将起来,更觉令人发指。宋后不过中
姿,且简言寡笑,未善趋承,因此正位以后,并不得宠,后宫妃妾,各思乘机夺嫡,互播蜚
言,灵帝已不免怀疑;渤海王悝妃宋氏,系是宋后的姑母,悝被王甫陷害,夫妇同死,见前
回。甫恐宋后报怨,趁机下手,约同大中大夫程阿,捏言宋后听信左道,咒诅皇上;再经妃
嫔等从旁诬证,构成冤狱,遂由灵帝下诏废后,收还玺绶,徙居至暴室中,活活幽死,后父
酆及兄弟等,并皆被诛。后来宫内侍臣,怜后无辜,各出私囊,凑集钱物,收葬后尸,及酆
父子遗骸,归葬宋氏旧茔皋门亭。小子有诗叹道:
    历朝废后总伤伦,况复谗言出寺大;
    汉季外家多赤族,冤如宋氏最酸辛!
    宋后枉死,王甫等权焰益张。当有一位公正的尚书,上书进规,欲知尚书姓名,容至下
回再详。
    赵苞之弃母全城,后人多悯其全忠,而惜其昧义;夫君与亲一也,亲不可弃,犹之君不
可忘,为赵苞计,不如退兵守城,徐为设法,或啗以重利,或佯为乞降,务使母得生还,然
后再谋却敌;万一不能如愿,则为君弃母,亦为后人所共谅,奈何锐图杀贼,忍视老母之遽
膏锋刃乎?故苞之失不在于昧义,而在于少智;设令智士处此,当不若是之冒昧进战也。蔡
邕之屡谏不从,已可引去;乃尚徘徊于廊庙之间,致为奸人所陷害。微吕强,身家已夷灭
矣,邕其亦有才无智欤?若曹节程璜诸人,罪不容于死,何足责焉。 
 
      
后汉演义
第五十九回 诛大憝酷吏除奸 受重赂妇翁嫁祸
 
        却说涿人卢植,前曾献书窦武,劝令辞封让贤,武不能用,遂致枉死,见五十四回。嗣
由朝廷征为博士,出拜九江卢江各郡太守,并有政绩,入补议郎,转为侍中,进授尚书。植
身长八尺二寸,声如宏钟,少时与北海人郑玄,并师事马融,博古通今,能识大义。融为明
德皇后从侄,明德皇后,即明帝后马氏。家富才豪,不拘小节,居处服饰,好尚奢华,常在
高堂中悬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依次讲授,免不得纷心靡丽,窥及声色。独植
受学数年,未尝转眄,却是难能。融以是另眼相看。及学成辞归,亦阖门教授生徒,秉性刚
毅,有志济时,光和元年,已迁擢为尚书,见宋氏无辜遭祸,与各种秕政相寻,不由的触动
热诚,因上阵八事,请即施行。语繁不及备录,由小子撮要如下:
    一、用良,谓宜使州郡核举贤良,随方委用。二、原禁,谓历届党锢,多非其罪,应悉
加赦宥。三、御疠,谓宋后家属,无罪横尸,致成疫疠,当一律妥埋,以安游魂。四、备
寇,谓侯王之家,赋税减削,愁穷思乱,必致非常,宜使给足,以防未然。五、修体,应征
有道之人,若郑玄诸徒,陈明洪范,禳解灾咎。六、尊尧,谓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
陟,以彰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尧帝时,九载考绩,故植以尊尧为条目,但当时三公
屡易,不止郡守刺史,植言尚失之偏见。七、御下,谓请谒希荣诸敝习,概宜禁塞,迁举之
事,责成主者。八、散利,谓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
    这八事陈将进去,灵帝竟无一采行;惟宋后家属,听令内侍收葬,不再过问。太尉张
颢,任职半年,无甚建树,且因天灾迭见,把他免官,用太常陈球为太尉;又司空来艳病
殁,进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逢即前司徒袁隗胞兄,承父袁汤遗荫,袭爵安国亭侯,灵帝入
嗣,逢曾居官太仆,预议迎立,故尝增封三百户。隗先为司徒,逢继为司空,虽是世家显
宦,实由中常侍袁赦推荐,故先后超迁。附阉宦以增荣,行谊可知。隐士袁闳,就是逢隗从
子,常私语家人道:“我先公福祚留贻,后世不能修德承家,乃好慕荣利,与乱世争权,恐
不免为晋三却了!”三却,并为晋厉公所杀,事见《春秋左传》。为此居安思危,所以蛰居
土室,久伏不出;遇有从父馈遗,一介不受,甚至母殁丁忧,亦未闻出室送葬;乡人目为狂
生。哪知他无穷感慨,激成畸行,从前箕子佯狂,接舆避世,都操这种主意,看官幸勿视同
怪物呢!回应五十六回。陈球夙怀忠直,做了两个月太尉,便被阉党排挤,借着日食为名,
坐致策免,更任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玄亦有重名,历任司徒司空,均因朝廷昏乱,无力挽
回,自劾求去。灵帝因他素孚物望,屡罢屡召,及升任太尉,就职月余,又复托病乞休,有
诏赐假养疴;又逾两月,仍以衰病告辞,乃再起段颎为太尉,使玄食大中大夫禄俸,就医里
舍。玄有十龄幼子,独游门外,猝有三盗持杖,把玄子执登门楼,向玄求货。玄不肯照给,
遣使往报司隶校尉,促令捕盗。时将作大匠阳球,调任司隶,接得玄报,忙率河南尹洛阳令
等,围守玄家,但恐盗杀玄子,未敢过迫。玄瞑目大呼道:“奸人无状,玄岂为了一子性
命,轻纵国贼么?”遂迫令进攻,阳球乃驱众入室,将要登楼,盗已将玄子杀死,然后下楼
拚命,被众格毙。玄因上书奏请,凡天下有掳人勒赎等情,并当严捕治罪,不准以财货相
赎,开张奸路。于是盗贼无从要挟,劫质罕闻,都下粗安。
    偏灵帝因内帑未充,尝嫌桓帝不能作家,特想出一条敛钱的方法,就西园开张邸舍,卖
官鬻爵,各有等差,二千石官阶,定价二千万;四百石官阶,定价四百万;如以才德应选,
亦须照纳半价,或三分之一;令长等缺,随县好丑,定价多寡;富家先令入钱,贫士至赴任
后,加倍输纳。明明是叫他剥民。这令一下,无论何种人物,但教有钱可买,便可平地升
官,一班蝇营狗苟的鄙夫,乐得明目张胆,集资买缺;将来总好在百姓身上,取偿厚利。因
此西园邸内,交易日旺,估客如林。好一座贸易场。灵帝见逐日得钱,盈千累万,自然喜
欢。还有永乐宫中的董太后,嗜钱如命,闻得灵帝有这般好买卖,也即出来分肥,且令灵帝
扩张生意,就是三公九卿,亦可出卖。灵帝却也遵教,不过少存顾忌,暗令左右私下贸易,
公价出钱千万,卿价百万。约阅数月,内库充牣,永乐宫中,亦满堆金钱。灵帝大喜,召问
侍中杨奇道:“朕比桓帝何如?”奇系杨震曾孙,震长子牧孙。颇有祖风,承问即答道:
“陛下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答得甚妙。灵帝作色道:“卿真强项!不愧杨震子
孙,他日死后,必复致大鸟了!”大鸟事,见前文。遂出奇为汝南太守,奇亦不愿在内,拜
命即去。过了一年,即光和二年。春令大疫,遣中常侍等出施医药,接连是暮春地震,孟夏
日食,灵帝专归咎大臣,策免司徒袁滂,司空袁逢,另任大鸿胪刘郃为司徒,太常张济为司
空;惟太尉段颎,独得内援,不致免官。
    谁知天下事多出人料,往往求福得祸,乐极生悲。颎所恃惟王甫,甫恶贯满盈,伏法受
诛,连颎也因此坐罪,一并送命。甫有养子二人,一名萌,曾为司隶校尉,转任永乐少府;
一名吉,亦为沛相,平时皆贪暴不法,吉尤残酷,凡杀人皆磔尸车上,榜示大众,夏月腐
烂,用绳穿骨,传示一郡,臭气熏途,远近俱为疾首。吉却靠甫声势,任至五年,杀人万
计。阳球为将作大匠时,尝闻报发愤道:“若阳球得为司隶,断不令此辈久生!”阳球亦酷
吏之一,且陷害蔡邕,罪恶亦甚,惟为吉动愤,尚算秉公。已而果为司隶校尉,方拟举劾王
甫父子,适甫使门生王彪,至京兆境内,估榷官财物七千余万,多受私赇,为京兆尹杨彪所
发。彪系杨赐子。甫正休沐里舍,颎亦方以日食自劾,还府待命。阳球闻彪已上弹章,又乘
甫颎等不在宫廷,当即入阙面陈,极言甫颎等种种罪状;灵帝也觉动怒,即命阳球查究此
事。球受命出朝,立派全班吏役,先拿王甫段颎,再拘甫养子永乐少府萌,并将沛相吉,一
并逮至,收系洛阳狱中,亲加审讯,严词逼供。王甫等狡赖异常,怎肯招认?那阳球是著名
酷吏,从前历任守令,理奸惩恶,动辄骈诛,至是积愤多时,怎肯轻轻放过?当下喝令左
右,取出多少刑具,加在甫身,甫熬刑不住,甚至晕绝,良久始苏。萌仰首语球道:“我父
子果当伏诛,也请顾念先后任使,稍为宽假,贷我老父!”萌前为司隶,故有此语。球拍案
叱道:“尔等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尚欲论及先后,想我宽假么?”萌乃对骂道:“尔前事
我父子,不啻奴仆;奴仆敢反侮主人,临厄相挤,恐尔亦将自及了!”无瑕者,乃可录人,
球未能免疚,故遭此反詈。球怒上加怒,再令左右将萌拖倒,用泥塞口,棰楚交至,立即挞
死;甫与吉亦同毙杖下,颎亦自杀。球令将甫尸露置夏城门,大书揭示道:“贼臣王甫。”
一面籍没甫产,家属尽徙南方。甫既伏辜,球尚欲劾去曹节等人,因敕中都官从事道:“且
先去权贵大猾,然后议及余子。若公卿豪右如袁家儿辈,从事自能办理,何烦校尉费心?”
既欲尽除宵小,不宜先自泄谋。这数语传达出去,权臣莫不震惧,连曹节也不敢出宫。会冲
帝母虞贵人病逝,发丧出葬。冲帝为虞美人所出,事见前文,惟加封贵人,系灵帝时事。百
官送殡往还,曹节等亦曾在列。节见甫尸暴露,不禁洒泪道:“我辈可自相食,奈何使犬舐
余汁哩?”说着,又嘱诸常侍勿留里舍,亟相引入殿,面白灵帝道:“阳球乃有名酷吏,不
宜使作司隶,纵令毒虐!”灵帝点首,即命节传诏,徙阳球为卫尉。球方因虞贵人安葬,奉
命祭陵,节托尚书令即日召球,促就卫尉职任。球闻召驰回,进见灵帝,叩首陈请道:“臣
原无奇才,猥蒙陛下委为鹰犬,得诛王甫段颎诸奸,但尚是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愿再
假臣一月,必食豺狼鸱鸮,各使伏辜!”说至此,更叩头流血,但闻殿上呵声道:“卫尉敢
抗诏不从么?”球尚不肯止,至呵叱再三,不得已受职拜谢,怏怏趋出。曹节等又不必避
忌,横行如故,中常侍朱瑀,与节相类。郎中审忠,不忍缄默,乃抗疏上奏道:
    臣闻理国,得贤则安,失贤则危;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汤举伊尹,不仁者远。陛
下即位之初,未能亲揽万几,皇太后念在抚育,权时摄政,故中常侍苏康管霸,应时诛殄。
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其党羽,志清朝政,朱瑀曹节等,知事觉露,祸及其身,遂兴造
逆谋,作乱王室,撞蹋省闼,执夺玺绶,迫胁陛下,聚会群臣,离间骨肉母子之恩,遂诛蕃
武及尹勋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赏,父子兄弟,备蒙尊荣,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
九列,或据三司;不惟禄重位尊之贵,而苟营私门,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盗取
御水,以作渔钓,车马服玩,拟于天家,群公卿士,杜口吞声,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顺
风旨,故盅蝗为之生,夷寇为之起。天意愤盈,积十余年。故频岁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
以谴戒人主,欲令觉悟。昔殷高宗以雊雉之变,获中兴之功;近者神祗启悟陛下,发赫斯之
怒,诛及王甫父子,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仇。诚怪陛下复忍孽臣之类,不悉殄
灭。昔秦信赵高,以危其国,吴使刑人,身遘其祸;春秋时,吴子余祭,使阍守舟,为阍所
弑。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谋一成,悔亦何及?臣为郎十五年,皆耳目闻见,瑀等
所为,诚皇天所不复赦;愿陛下留漏刻之听,裁省臣表,扫灭丑类,以答天怒,与瑀考验,
有不如言,愿受汤镬之诛,虽妻子并徙,亦臣所甘之如饴者也!谨不胜翘切待命之至。
    忠将此疏呈入,早已拚生待诏,不意似石沉大海一般,多日不见复报。还是大幸。中常
侍吕强,与曹节等志趣不同,由灵帝封为都乡侯,强固辞不受,因闻审忠陈言不省,也续陈
一疏道:
    臣闻高祖立约,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劝戒也。
    中常侍曹节等,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有赵高之祸,未受轘裂之诛;陛下不
悟,妄授茅土,开国承家,小人是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结邪党,下毗群佞,阴阳
乖刺,稼穑荒芜,民用不康,罔不由兹。臣诚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所以冒死干触,进陈
愚忠者,实愿陛下损改既谬,从此一止。臣又闻后宫采女,数千余人,衣食之费,日数百
金,近时谷虽贱,而户有饥色,案法当贵,而令更贱者,由赋发繁数,以解县官,寒不敢
衣,饥不敢食。
    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宫女无用,填积后庭,天下虽复尽力耕桑,犹不能供。昔楚女悲
愁,西宫致灾;注见前。况终年积聚,岂无愁怨乎?又承诏书当于河间故国,起解渎之馆,
陛下龙飞即位,虽从藩国,然处九天之高,岂宜有顾恋之意?且河间疏远,解渎邈绝,而欲
劳民殚力,未见其便。又今外戚四姓之家,及中官公族无功德者,造起馆舍,约有万数,楼
阁相接,丹青素垩,不可殚言,丧葬逾制,奢丽过礼,竞相仿效,莫肯矫正。《谷梁传》
曰:“财尽则怨,力尽则怼。”此之谓也。又闻前召议郎蔡邕,对问于金商门,邕不敢怀道
迷国,而切言极对,毁刺贵臣,讥呵宦竖,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膏唇拭舌,竞欲
咀嚼,造作飞条,陛下同受诽谤,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离,岂不负忠臣哉?今群臣
皆以邕为戒,上畏不测之诛,下惧刺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得复闻忠言矣。故太尉段颎,武勇
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台司,
而为司隶阳球所诬胁,一身既毙,而妻子远播,天下惆怅,功臣失望,宜征邕更加授任,反
颎家属,则忠臣路开,众怨以弭矣!
    灵帝得疏,仍然不省。前太尉陈球,方为永乐少府,志在除奸,特与司徒刘郃结交,秘
密筹谋。郃兄倏尝为侍中,因与大将军窦武同党,连坐致死,郃为兄衔怨,故亦欲诛灭权
阉,冀销宿恨。事未及发,球复致书劝郃道:
    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镇卫,岂得雷同容容?无违而已!今曹节等放
纵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节等,永乐太后所亲知也,今可表徙卫尉阳球为司
隶校尉,以次收节等诛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可翘足而待也!
    郃见球书,意亦相同,但恐节等势大,未敢遽决。会有尚书刘纳,触忤宦官,被贬为步
兵校尉,因闻郃欲报兄仇,特向郃进谒,谈及曹节等贻祸国家,不可不除。郃皱眉自叹道:
“我亦常作此想,只因宦竖耳目甚多,一或不慎,事尚未成,反恐受祸。”纳慨然道:“公
为国栋梁,危不持,颠不扶,焉用彼相?”焉,作何字解,本出《论语》。郃方答说道:
“承君勖我,敢不勉力?但君亦须为我臂助!”纳应声道:“这却不待公嘱,纳已愿为效死
了!”死期原是将至。郃忆陈球来书,拟使阳球复职,阳为诛奸能手,理应先与说明,乃乘
暇会球,表明情意;球本有此志,自然极口赞成。怎奈屏后有一小妻,在内悄立,已听得明
明白白。这小妻正是中常侍程璜女儿,待球送客入内,方才回房,两人面色,都与常时不
同,球本偏爱小妻,料已被窃听了去,不如和盘说出,叫她先报程璜,说明诛死节等,与璜
无干;倘能相助,事后当共享富贵。计非不妙,惟与妇寺会商,多难成事。那小妻满口答
应,即托词归宁,转告乃父。程璜虽与曹节同党,但节等果死,内政可以自专,未始非利,
乐得卖个情面,由他做去;因嘱女儿返报阳球,许守秘密。偏被曹节闻风,自去见璜,先说
了一派兔死狐悲的话儿,感动璜心,再从袖中取出黄金,置诸几上,作为赠礼;随后复用虚
词恫吓,说得程璜又惊又惧,又感又惭,不由的倾吐肺腑,竟将阳球所报的密谋,一一告
知。女夫也不管了。节且邀同程璜,及党与等入白灵帝,齐声奏请道:“刘郃等常与藩国交
通,声名狼藉,近又与步兵校尉刘纳,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私遗书疏,谋为不轨,若
非从速捕治,旦夕必有祸变!臣等死不足惜,恐有碍圣躬,所以急切奏闻!”灵帝见他人多
语合,谅非虚诬,不禁大发雷霆,命节等带领卫士,往拿刘郃刘纳陈球阳球,四人无从抗
辩,各束手受缚,同入狱中,眼见是棰楚交施,依次毕命。小子有诗叹道:
    外言入阃本非宜,秘策如何嘱爱姬?
    弄巧不成终一跌,杀身害友悔嫌迟!
    过了一年,灵帝又要册立皇后了,欲知何人为后,待至下回报明。
    汉季之中常侍,谁不曰可杀?惟庸主如桓灵,方信而用之。虽阉党亦有自相残灭之时,
但与正士相抗,则一致同谋,曹节所谓我辈自相残食,不使犬得舐汁,即此意也。阳球之欲
歼阉党,未始非志士所为,观其严鞫王甫父子,五毒交加,虽曰酷虐,而施诸凶竖,尚为相
当之报应,不足为阳球责也。独球既嫉视权阉,乃纳程璜之女,列作宠姬,卒至机事不密,
终为小妻所误,而轻丧生命,是宁非自作自受乎?且刘郃陈球诸人,亦横遭牵累,同时毕
命,可慨孰甚?《传》有之,谋及妇人,宜其死也,璜女不欲害其夫,而其夫卒因此致毙,
此女子小人所以不可与谋也夫! 
 
      
后汉演义
第六十回 挟妖道黄巾作乱 毁贼营黑夜奏功
 
        却说宋皇后被废后,忽忽间已过两年,尚未册立继后,六宫无主,当由内外臣工,一再
申请,乞立继后,以宣阴化;灵帝乃立贵人何氏为皇后。后出身微贱,本是一个屠家女儿,
父名真,家居南阳,营业积资,每思攀援权贵,博些微名,凑巧宫中招选采女,遂囊金出
都,赂遗中官,得将女儿充选;也是这女应该大贵,生成一副花容玉貌,比众不同,身长七
尺一寸,肌肤莹艳,骨肉婷匀。灵帝素来好色,瞧着这个美人儿,哪有不喜欢的道理?衾裯
使抱,列作小星,几度春风,含苞结种,十月满足,生下一男,取名为辨。时后宫常生子不
育,灵帝恐再蹈覆辙,特令乳媪抱辨出宫,寄养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名为皇帝,何亦
做村妪思想?因即册何女为贵人,甚有宠幸,至是竟得立为皇后,征后兄进为侍中,嗣复追
封后父真为车骑将军,兼舞阳侯,号后母兴为舞阳君。后性刚多忌,既得正位,尚恐他人夺
宠,随时加防。偏有赵国佳人王氏,为前五官中郎将王苞孙女,也得应选入宫,姿色与何后
相同,才具比何后较胜,能书能算,应对尤长,灵帝又不肯放过,再令她入侍巾栉,好几次
鸾颠凤倒,更种成欢叶爱苗,灵帝因她身怀六甲,晋号美人。汉制宫中妃媵,贵人以下为美
人。何皇后略有所闻,侦察愈严,常图陷害;还是王美人生性聪敏,备豫不虞,有时进谒正
宫,往往用帛束腰,不令大腹宣露。无如胎中儿日大一日,美人腹亦日胀一日,累得王氏朝
夕不安,只恐隐瞒不住,当下购服堕胎药,饮将下去,满望胎得堕落,还可保全性命;哪知
药竟无灵,胎终不动,夜间复得梦兆,屡次负日前行,心中暗想:莫非应生贵子,未便使
堕?于是不再服药,听天由命,也是这个胎中儿该有三十年帝号,所以安居腹中,无论如何
刺激,总得保存过去。好容易过了十月,不坼不劈,脱离母胎,侍女报知灵帝,灵帝自然心
欢,替他取下一名,是一协字。协既产出,王美人身尚未健,须服药调治;那何后阴谋设
计,密遣心腹内侍,赍着鸩毒,走至王美人宫内,觑隙置入药中,王美人虽然伶俐,究竟防
不胜防,服毒以后,呜呼毕命!可怜。灵帝闻丧,亲往验视,看她四肢青黑,料是中毒,禁
不住泪下潸潸;再经查究起来,察出何后下毒情由,顿时怒不可遏,即欲将何后废去。慌得
何后又惊又惧,急忙贿嘱曹节张让等人,代为缓颊,竭力斡旋。果然钱可通神,奸能蒙主,
曹节等从中吁请,得使何后位置,仍然稳固,毫不动摇。惟灵帝预防一着,令将王美人所生
子协,寄居永乐宫,请董太后留心抚养;董太后却一口应承,协始安然无恙,免遭暗算。灵
帝尚悼亡心切,凭着生平才学,撰成《追德赋》《令仪颂》两篇,词旨缠绵,如泣如诉。但
身为天子,不能庇一妇人,终觉得乾纲失纽,薄幸贻讥,虽有哀词,无从共谅;因此遗制失
传,徒有篇名流播罢了。惟灵帝不但好色,并且好游,特在雒阳宣平门外,筑起两座大花
园,署名圭苑,分列东西,东圭苑,周一千五百步,西圭苑,周三千三百步;又在两
苑旁增造灵昆苑,规制与两苑相同,苑中布置,备极繁华,小子也无暇细述。灵帝尚嫌不
足,更在阿亭道筑造台观,高至四百尺,又特置园圃署,用宦官为令,再就后宫中设市列
肆,使诸采女相率贩卖,由灵帝自作肆主,易服为商,握算持筹,估赢较绌。其实灵帝究非
商人,怎知情伪?所有肆中货物,辄被诸采女窃去,甚至彼多此少,人有我无,弄得暗争明
斗,吵闹不休,只瞒过灵帝一双眼睛。灵帝反自鸣得意,昼督诸女贸易,夕拥诸女酣宴,把
朝政置诸不顾,一味儿纵乐寻欢。宫女以外,尚有一班阉人子弟,入宫服役,玩弄狗马,灵
帝俱赏赐爵禄,使着进贤冠带绶。进贤冠,系汉朝文官服饰。又往往用四驴驾车,由帝亲自
执辔,驰驱苑中,京师互相仿效,驴价与马价相齐。有时郡国贡献方物,必令先输例钱,纳
入中署,叫作导行费,一人聚敛,四海沸腾。中常侍吕强,夙具忠诚,因上疏进规道:
    天下之财,莫不生之阴阳,归之陛下,本无公私之别;
    而今尚书方敛诸郡之宝,中御府积天下之缯,西园引司农之藏,中厩聚太仆之马;而所
输之府,辄有导行之财,调广民困,费多献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
献其私,容谄姑息,自此而进。旧典选举,委任三府,三府有选,参议掾属,咨其行状,度
其器能,受试任用,责以成功,若无可察,然后付之尚书,尚书举劾,请下廷尉复按虚实,
行其赏罚。今但任尚书,或复敕用,如是三公得免选举之负;尚书亦复不坐,责赏无归,岂
肯空自苦劳乎?夫立言无显过之咎,明镜无见疵之尤,如恶立言以记过,则不当学也;不明
镜之见疵,则不当照也。愿陛下详思臣言,不以记过见疵为责,则圣德懋而天下安矣!
    灵帝沈迷不醒,怎肯听从?四府三公,又多凭宦官好恶,随势进退,还有什么公是公
非?自从太尉段颎,与司徒刘郃,相继诛死,后任为刘宽杨赐,两人皆负重望,足谐舆论;
惟司空张济,趋奉权阉,赃私狼籍。哪知宽与赐任职年余,并皆罢去,独张济居位如故,另
用许馘为太尉,陈耽为司徒。馘品行贪鄙,不亚张济;惟陈耽尚有清澡,不久免职,再起袁
隗为司徒,三公并系阉人党与,浊乱可知。天变人异,历年不绝,日食星孛,河决山崩,最
奇怪的是洛阳女子,生下一个婴儿,两头四臂,似人非人,为此种种妖异,遂引出无数妖人
来了。时钜鹿郡有张氏弟兄三人,长名角,次名宝,又次名梁。角读书不成,误入左道,自
号大贤良师,诱惑愚民,设坛讲授,所谈一切,无非是假托黄老,以伪乱真。会值民间大
疫,十病九危,角得乘间行私,查得几个医疫古方,剉合成药,用水煎汁,倾入瓶内,为人
治病,病人踵门求药,他便将药水取出,假意烧符持咒,令病人跪拜坛前,然后给药与饮,
有数人命不该死,饮下药水,果得病退身安,于是奉角为神,辗转称扬;每日至角处求医,
多约百余人,少亦数十。角复自称为太平道人,另遣门徒周游四方,转相诱惑,大约过了十
多年,凡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人民,无不知有张大贤良师,交相倾慕,甚且弃卖财产,争
赴张门,奔波跋涉,虽死不辞。因此十余年间,徒众多至数十万名,郡县未识角意,反誉角
善道教化,为民所归。独司徒杨赐引为深忧,尝与掾吏刘陶相语道:“张角等诳惑百姓,必
为后患,现今势已蔓延,若即令州郡捕讨,恐反激成速变。我意欲饬刺史二千石,简别流
人,各使归籍,待至邪党散去,贼目自孤,那时派吏往捕,不劳可获!卿以为此法善否?”
果行是言,何至骚扰八方?陶应声道:“这正如孙子所云:‘不战屈人,’怎得谓非善策
呢?”赐即将所拟计策,列入奏章,条陈上去,多日不见施用,赐乃因病乞休。刘陶更申前
议,乞请照行,略言张角阴谋日甚,四方谣言,谓角等潜入京师,觇视朝政,欲图不轨,州
郡互相忌讳,不欲上闻,宜亟下明诏,购捕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贼同科。灵帝仍
不以为意,将原疏留中不报。
    角逍遥法外,私置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位等将军;何不尽
称道人?讹言苍天当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老天也有生死语,真奇怪。阴令
徒党混入京中,夜用白土为书,自京城寺门,以及大小官署,皆写成甲子二字。甲子岁次,
就是灵帝光和第七年,大方贼帅马元义,先收荆扬无赖徒数万人,与张角约期起兵,自己辇
运金帛,至京师贿通中常侍,约为内应。中常侍曹节已死,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颎宋典孙璋
毕岚栗嵩高望张恭韩悝等十二人,皆得封侯,贵盛无比;又有封谞徐奉,亦得邀宠,但不及
赵忠张让的威权。灵帝尝谓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所以两人势焰直同皇帝。阉人可
呼为父母,张角等应不愧为祖师。封谞徐奉虽是赵忠张让的羽翼,但因势力不及两人,也未
免阳奉阴违;既得马元义私赂,遂不顾灵帝恩眷,竟与他订定私约,愿为内援。元义大喜,
立即报知张角,约期三月五日,内外并起。角有门徒唐周,独上书告变,于是遣吏密捕元
义,一鼓擒住,就在洛阳市中,处以轘刑,且诏令三公司隶,查究宫省直卫,及内外吏民,
遇有与角交通,当即处死,诛杀至千余人;并敕冀州刺史,严拿张角兄弟。角等闻事已败
露,星夜举兵,自称天公将军,号弟宝为地公将军,梁为人公将军,所有徒众,统令头上包
裹黄巾,作为标记,因此时人呼为黄巾贼。角党三十六方,同时响应,燔烧官府,劫掠州
郡,遂致烽火连天,中外俱震。灵帝迭接警报,也觉得焦急起来,乃命何皇后兄进为大将
军,加封慎侯,使率左右羽林兵五营,出屯都亭;复就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
津八关,派员扼守,赐名八关都尉,严遏黄巾。偏是贼势浩大,官军多望风披靡,莫敢争
锋,警信传达京师,几乎一日数至;灵帝不得已大会群臣,共议讨贼方法。北地太守皇甫
嵩,方述职还都,入朝与议,力请赦除党禁,并发中藏私钱,西园厩马,班赐军前,鼓励士
心。这两事为灵帝所厌闻,但到此无可如何的时候,也不便固执成见,因再询诸中常侍吕
强。强乘势进言道:“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再不赦宥,将与张角合谋,为患滋甚,后悔
无及!今请先考核左右,诛贪惩浊,复大赦党人,察量二千石刺史能否拨乱致治,虽有盗
贼,亦无虑不平了!”灵帝乃颁下赦书尽弛党禁,凡从前坐罪被徙诸徒,一体放还;独张角
不赦。遂诏求列将子孙,大发天下精兵,使尚书卢植为北中郎将,督领北军五校士,往讨张
角,再进皇甫嵩为左中郎将,谏议大夫朱儁为右中郎将,共发五校三河骑兵,并募壮丁四万
余人,分讨颍川黄巾贼。三将俱晓畅戎机,热心报国,一经简选,当即分道进兵;途次探悉
盗贼诡谋,尚有勾通内侍消息,自然据实奏陈。封谞徐奉,曾私交贼党马元义,元义诛死,
两人慌忙得很,只恐谋泄并诛,因将所得金帛,转赠张让,求他代为转圜;让即为入白,寥
寥数语,便把封徐两人的逆谋,刷洗净尽。阿父训令,为皇儿的应该服从。至三将奏报到
京,灵帝复诘责诸常侍道:“汝等常谓党人欲危社稷,概令禁锢,今党人且为国用,汝等反
敢通贼,应斩与否,可令汝等自说!”诸常侍连忙跪下,叩头流涕道:“这皆是王甫侯览等
所为,臣等实未知情,乞陛下恩宥!”好一条推诿法。灵帝见他们哀求情状,又不禁心中怜
惜,谕令起身;但将封谞徐奉两人,下狱治罪。诸常侍尚怀疑惧,陆续求退,各自诏还京外
子弟,不令为吏。灵帝还要温语慰留,叫他们安心守职。独吕强看不过去,劝灵帝速惩逆
党,毋再养奸,灵帝才诛封谞徐奉,余皆不问。赵忠夏恽,与封徐交谊颇深,遂共谮吕强,
谓与党人共毁朝廷,屡读《霍光传》,志在废立,且强兄弟出为郡吏,并贪秽不法,应即究
治。灵帝不察真伪,便令小黄门持剑召强。强不觉动怒道:“我死,内乱不可复止!大夫欲
尽忠国家,怎能坐对狱吏,枉受棰楚呢?”说着,便取过小黄门手中持剑,向颈一挥,流血
毕命。死得可惜。小黄门见强已自杀,当即返报。赵忠等又进谗言道:“强未知所问,便即
自尽,显系情虚畏罪,惶急轻生!尚有强亲族留存,须再加明审,休使漏网!”灵帝因复收
强亲属,没入财产。侍中向栩,上书论事,讥刺阉党,又为张让所诬,说他与张角通谋,欲
为内应,即收送黄门北寺狱,把他处死。郎中张钧,复上书指斥宦官,有云:
    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民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
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
十常侍,悬首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方可不烦师旅,而大寇自消矣。
    灵帝得书,取示张让等人,叫他们自阅。又要断送张钧性命了。让等看毕,统吓得形色
仓皇,各免冠徒跣,叩首谢罪,乞自诣洛阳诏狱,并出家财补助军饷。何不依之?灵帝又心
怀不忍,谕令起着冠履,照常办事,且愤然道:“钧真狂奴,难道十常侍中,竟无一善人
么?”张让等始谢恩而退。钧却不管死活,申疏如前,益惹动权阉怒意,阴嘱御史构成钧
罪,拘系狱中,指为学黄巾道,搒死杖下。前司徒杨赐,复起拜太尉,代许馘后任,灵帝召
赐入问,商及讨贼事宜,赐上言欲禁外寇,先黜内奸,明明是救时良策。偏灵帝心怀不悦,
竟将赐免官,改用太仆邓威为太尉,并罢去司空张济,特遣大司农张温为司空;一面诏饬三
中郎将,限期平贼。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各统一军,驰赴颍川。儁与黄巾贼波
才相遇,两下交锋,儁军败退;波才进攻皇甫嵩,嵩暂避贼锋,退保长社,凭城自固。各处
黄巾贼,闻得官军败退,越加猖狂,南阳黄巾贼张蔓成,攻杀太守褚贡;汝南太守赵谦,又
被黄巾贼杀败;幽州刺史郭勋,及太守刘卫,均为黄巾贼所杀。那颍川黄巾贼波才,复乘胜
进围长社,皇甫嵩婴城拒守。部下兵不过数千,俯瞰城下贼众,约有数万,不由的相顾失
色。嵩下令军中道:“贼势虽盛,我自有计破他,汝等但能静守,听我号令,包管破贼!”
军士闻知,稍稍安定,协力守城,波才攻扑数次,因城上矢石交下,不能得手。时当仲夏,
天气溽暑,贼众多结草为营,罢战乘凉,嵩乃召语军吏道:“兵有奇变,不在多寡,今贼众
依草结营,正好用计破灭了!”军吏问是何计,嵩不慌不忙,说出一条火攻的计策,且嘱咐
道:“贼众借草自蔽,一遇火烧,必致四延,延烧以后,还有不惊乱么?我若乘势出兵,四
面绕击,定可大胜,灭贼建功,就在今夜哩!”军吏听着,齐称好计。嵩即令军士各束草
炬,每人一扎,待至黄昏将静,俱执炬登城;可巧大风四起,天昏如墨,各军士用火爇炬,
齐向贼营中抛去,草遇火燃,火随风炽,霎时间烟焰冲天,贼众大惊。嵩复使锐士开门出
城,四逼贼营,再纵火大呼,声彻郊野,城上亦举燎相应,慌得贼众骇愕万分,不知所措;
嵩又从城中鼓噪而出,麾动部兵,驰突贼阵,贼皆股栗,觅路乱奔。经嵩驱兵进击,杀得群
贼尸横遍野,血落成渠。转眼间已是天明,忽又有一彪军杀到,截住贼众去路,为首一员将
弁,细目长须,仪容不俗。看官欲问他来历,乃是一位汉末枭雄,特奉朝命,来此杀贼。正
是:
    欲平贼党非难事,且看枭雄已出场。
    欲知此人为谁,且待下回报明。
    黄门用事,引出黄巾,以内贼召外贼,古今来衰乱之征,大都如是,何疑乎张角?角之
所为,殆亦一篝火狐鸣之小智耳。封谞徐奉,与贼相应,灵帝既已察觉,应立申国宪,置诸
死刑,顾必待诸内外之奏请,晚矣!且张让等日侍左右,亦有通贼之嫌,乃姑息勿诛,使之
反噬正人;吕强为内侍中之忠且直者,而迫之使死,向栩张钧,皆以直言受戮,昏愦如此,
天下宁有不乱乎?皇甫嵩用火攻计,燔烧贼众,此为兵法上之所易知者;但施请乌合之贼,
即此已足。波才小丑,原不足道;而张角之破灭,亦借此为先声之举,莫谓皇甫非良将才也! 
 
      
后汉演义
第六十一回 曹操会师平贼党 朱儁用计下坚城
 
        却说黄巾贼波才,被中郎将皇甫嵩击败,觅路乱奔,途次又为官军所阻;为首将领,乃
是骑都尉曹操。奸雄发轫。操字孟德,小名阿瞒,系沛国谯郡人,本姓夏侯氏,因父嵩为中
常侍曹腾养子,故冒姓为曹;少时机警过人,长好游猎,放浪无度,不治生产。有叔父恨操
无行,尝白诸曹嵩,嵩因即责操,操心中记着,偶与叔父相值,即翻身倒地,状若中风;叔
父忙向嵩报明,嵩急往抚视,操已起立。嵩问操道:“汝病已全愈否?”操答言无病,嵩复
问道:“汝叔谓汝中风,怎说无病?”操佯作惊疑道:“儿并未中风,想系叔父恨儿,乃有
是言!”父可欺,何人不可欺?嵩信以为真,遂听令放荡,不复过问。乡人见他斗鸡走狗,
行同无赖,相率鄙夷,独梁人桥玄,曾为太尉。南阳人何颙,不同俗见,视操为命世才,尝
语操道:“天下将乱,非人才不能济事,将来欲安天下。所赖惟君!”何颙亦言汉室将亡,
惟操可安天下。未免高视阿瞒。操因此自负,常与两人往来。桥玄复嘱操道:“君尚未有
名,可交许子将,当得蜚声,幸勿自误!”操应命自去。这许子将系许劭表字,劭为前司徒
许训从子,籍隶汝南,具知人鉴,与从兄靖,俱负重名,凡乡里人物,一经评颙,往往垂为
定论,他且性好褒贬,每月一更,故汝南人称他为月旦评。及操往见劭,劭正为郡功曹,延
操入室,互谈世事,操却应对如流,惟劭随便酬酢,或吐或茹,累得操烦躁起来,禁不住质
问道:“操奉桥公训诲,特来访君,君素善衡鉴,请看操为何如人?”劭微笑不答。已经瞧
透。操愤然道:“见善即当称善,见恶即当言恶,奈何善恶不分,徒置诸不答呢?”劭为操
所逼,方应声道:“汝系治世能臣,乱世奸雄!”确是至论。操毫不动怒,反大喜道:“君
真可谓知己了!”操亦自认为奸雄。遂别劭还里。年二十,得举孝廉,进拜郎官,调任洛阳
北部尉,甫入廨舍,即缮治四门,特设五色棒十余条,悬挂门首,一面张示立禁,如有违
犯,不论贵贱,一体棒责;小黄门蹇硕,方得灵帝宠眷,有叔父提刀夜行,适犯禁令,操饬
左右将他拿住,用棒打死。嗣是豪贵敛迹,无人敢犯,操遂扬名中外,迁顿丘令,复受征为
议郎。黄巾贼起,朝廷授操骑都尉,使率军士数千人,往助皇甫嵩朱儁,讨颍川贼。操引兵
驰抵长社,正值贼众败走,乐得乘贼危急,截杀一阵,贼众心慌意乱,哪里还敢对敌?但得
冲开死路,连忙抱头窜去,操挥兵杀贼多人,夺得旗鼓马匹,不可胜计。待至残贼尽遁,皇
甫嵩亦领兵赶到,与操相会,自然欢洽,当下合兵追贼,长驱直进,朱儁亦到来会师,三路
兵联成大队,逐贼出境;波才等收众再战,复为官军所败,击毙至数万人,颍川乃平。皇甫
嵩上表告捷,有诏封嵩为都乡侯,嵩益加感奋,邀同朱儁曹操,进讨汝南陈国诸贼;贼目波
才,方逃至阳翟,打家劫舍,抢夺民粮,一闻嵩等又到,慌忙集众对敌,已是不及,嵩儁操
三面兜拿,得将残贼剿灭净尽,波才无路可奔,眼见是妻子就戮了。幺么小丑,有什么好结
果?嵩等再驰抵西华,适有贼目彭脱,在该地猖獗害民,未曾经过大敌,冒冒失失,来与嵩
等接仗,交战至一二时,已被嵩等捣破阵势,纷纷溃散,嵩下令招降,贼多匍匐乞命,彭脱
见不可支,夺路遁去;汝南陈国诸贼众,俱至嵩营投诚,两郡又平。嵩上书白状,将首功让
诸朱儁,并言操亦杀贼有功,这是皇甫嵩好处。朝廷加封儁为西乡侯,赐号镇贼中郎将,迁
操为济南相;复令嵩讨东郡,儁讨南阳,操赴济南任事,于是三人受诏,分途告别。是时北
中郎将卢植,连破张角,斩获至万余人,角走保广宗,由植追至城下,筑围凿堑,造作云
梯,正拟誓众登城,为歼贼计;不意都中来了小黄门左丰,赍着诏书,来视植军,植瞧他不
起,勉强迎入,淡淡的酬应一番,丰含有怒意,匆匆辞行,或劝植厚送赆仪,植摇首不答,
听令还都。丰星夜驰归,入白灵帝道:“广宗贼容易破灭,可惜卢中郎固垒息军,连日不
动,臣看他是要留待天诛了!”灵帝听了,不禁怒起,立派朝使带着槛车,拘植入都,另调
河东太守董卓为东中郎将,代植后任。说起这个董卓,本是陇西郡临洮县人,表字叫作仲
颍,素性粗猛,兼有膂力,平时能带着两鞬,左右驰射。鞬即弓袋。陇西一带,羌胡杂居,
卓尝往来寨下,交结羌豪,羌豪见卓多力,并皆畏服,桓帝末年,曾入为羽林郎,从中郎将
张奂征羌,得为军司马,转战有功,见前文。迁拜郎中,赐缣九千匹。卓慨然道:“我得叙
功,全靠军士。”乃将缣分赏军士,一无所私。后来如何专欲自恣?嗣出任并州刺史,转为
河东太守,至是奉诏为东中郎将,持节至广宗军营。军中因卢植被拘,心怀不服,再加卓颐
指气使,满面骄倨,越使军心生贰,不愿效劳;张角却从城中突出,来攻董卓,卓麾兵与
战,兵皆退走,卓亦禁遏不住,只好返奔;却被张角追至下曲阳,夺去许多辎重,满载还
城,留弟张宝屯守,与卓相拒。卓自知不敌,没奈何上表乞师,灵帝严旨谴卓,勒令罢职,
特遣皇甫嵩进兵讨角。嵩正进剿东郡,生擒黄巾贼卜己,斩首七千余级,荡平郡境,既接朝
廷诏命,移讨张角,便兼程驰诣广宗。角得了重病,不能起床,既善符水,何不自医?但遣
季弟梁出城迎战。梁部下多系剧贼,且新得战胜,气焰甚张,嵩军虽亦精锐,但两下里旗鼓
相当,接战多时,兀自不分胜负;嵩鸣金收军,退至十里外下寨,闭营休士,静觇贼变。翌
日令谍骑往探,见城外贼营如昨,惟众心惶惶,似有大故,仔细侦查,才知张角已死。当即
向嵩报知,嵩喜出望外,传令军士,三更造饭,五更攻贼,军士依令部署,待至鸡鸣,一拥
齐出,由嵩亲自督领,直抵贼阵;贼未肯让步,出营厮杀,约莫战到午后,贼党渐渐疲乏,
阵势少乱,嵩急鸣战鼓,驱兵向前,兵士各猛力齐进,冲破贼阵,东斫西剁,滚落许多贼
头。贼众骇奔,张梁也欲逃回,偏被官军杀至,不及回马,拚着死命,左右遮拦,百忙中一
着失手,已为官军搠倒,从马上跌落马下,已经死去,再经兵刃交加,立成糜烂;只首级由
快手割去尚是完全无缺,向嵩报功。嵩见张梁已死,乘势抢城,城中贼夺门出走,又由嵩分
兵追杀,赶至河滨,贼忙不择路,齐投河中,河水方涨,湮没了好几万人,嵩得入广宗;见
署中摆着棺木,料是张角尸骸,即令破棺戮尸,传首京师;惟角弟宝尚驻守下曲阳,未曾伏
诛,乃复邀同钜鹿太守郭典,往击张宝,连战连捷,阵斩宝首,余贼多降,差不多有十余万
众。事见《皇甫嵩传》。罗氏《三国演义》谓宝由贼党严政所杀,不知何据?三张并了,贼
渠已歼,首功应推皇甫嵩,当由灵帝论功行赏,进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
嵩请减免冀州一年田租,暂苏民困,有诏依议。百姓为嵩作歌道:“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
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嵩在军中,善能抚循士卒,故甚得众心;及治理民
政,恩威兼济,莫不畏怀。独有一前信都令阎忠,挟策干时,劝嵩入清君侧,创建奇功,大
略说是:
    昔韩信不忍一餐之遇,而弃三分之业,利剑已扬其喉,方发悔恨之叹者,机失而谋乖
也。今主上势弱于刘项,将军权重于淮阴,指撝足以振风云,叱咤可以兴雷电,赫然奋发,
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先附,振武以临后服;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于前,大军
响振于后,蹈流漳河,饮马孟津,诛阉宦之罪,除群凶之积,虽僮儿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
可使褰裳以用命,况厉熊罴之卒,因迅风之势哉?功业已就,天下已顺,然后请呼上帝,示
以天命,混齐六合,南面称制,移宝器于将兴,推亡汉于已堕,实神机之至会,风发之良时
也。夫既朽不雕,衰世难佐,若欲辅难佐之朝,雕朽败之木,是犹逆坂走丸,迎风纵棹,岂
云易哉?且今竖宦群居,同恶如市,上命不行,权归近习,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
功,谗人侧目,如不早图,后悔无及矣!议虽不经,却是奇论。
    嵩见了这种议论,未敢遽从,因召忠面语道:“嵩实庸才,不足与语此举,且人未忘
主,天不祐逆;若妄想大功,转致速祸,不如委忠本朝,谨守臣节,就使遭谗,也不过放废
而止;死有令名,犹且不朽。如君所言,乃系反常,嵩不敢闻命!”嵩犹足为社稷臣,非操
卓所得比。忠见计议不用,因即亡去。后来梁州贼王国等,劫忠为主,号为车骑将军,忠感
恚致疾,竟致毕命;这且搁过不提。且说镇贼中郎将朱儁,往略南阳,南阳黄巾贼张曼成,
屯众宛下,约百余日,为南阳新任太守秦颉击毙。贼党更推赵弘为帅,余焰复盛,攻陷宛
城,有众十数万。朱儁到了南阳,与太守秦颉,及荆州刺史徐璆,合兵万八千人,围攻赵
弘,两月不下。廷臣闻儁日久无功,奏请征儁问罪,司空张温进谏道:“古时秦用白起,燕
任乐毅,并皆旷年历岁,方得克敌;中郎将朱儁,前讨颍川,已著功效,今引师南指,必有
方略,将来自足平贼,臣闻临军易将,兵家所忌,何若宽假时日,责令成功?”灵帝乃止,
但传诏军前,促令急攻。儁慷慨誓师,定期歼贼;可巧赵弘领众出城,前来劫营,被儁军一
鼓杀出,并力上前,将弘刺死。余贼逃回城中,又推了一个贼目,叫作韩忠,婴城固守;儁
探得城中贼党,尚有数万,自恐兵少难敌,乃张围结垒,特筑土山,高出城头,俯瞰城内动
静。儁登高凝视,沈吟良久,忽得了一条奇计,便返入垒中,擂鼓发兵,使攻城西南隅,贼
帅韩忠,忙率众守御西南,儁却悄悄的带领亲兵,约有四五千人,绕至东北,架梯命攻,佐
军司马孙坚,奋勇先登,引兵入城;韩忠闻东北失守,吓得魂驰魄散,忙弃去西南隅,退保
内城,遣人乞降。徐璆秦颉,及儁部下司马张超,俱欲收降息兵,儁独不许,且表明意见
道:“行军要诀,须察时宜,往往有形同势异,不可拘执。从前秦项纷争,民无定主,故高
祖尝纳降赏附,劝示群雄;今海内一统,惟黄巾贼胆敢造反,若乞降即纳,如何劝善?贼急
乃请降,绥复图变,纵敌长寇,终非良策,不若讨平为是!”说着,即将贼使叱去,更督兵
力攻内城,贼众料无生路,冒死抵拒,无懈可乘。儁再登土山,默视城中,司马张超,随侍
在侧,儁回顾张超道:“我已想得破城的方法了:贼因外围周匝,内城逼急,乞降不受,欲
出不得,没奈何与我死战;试想万人一心,尚不可当,况多至数万呢?我意在暂时撤围,纵
敌出城,贼既得出,必无心恋战,势散心离,方容易破灭了!”儁颇知兵法。张超听了,很
是赞成,当下传令撤围,退出外城。贼帅韩忠,不知是计,还道儁军有变,因此退去,于是
号召贼众,倾城出追,儁且战且行,诱忠离城十余里,然后翻身杀转,与贼鏖斗,且更分兵
抄出贼后,断贼归路。韩忠正在厮杀,回望后面亦有官军旗帜,才知中了儁计,急忙拍马退
回,偏儁军不肯放松,步步紧逼,无法脱身;后面的官兵,也来夹攻,害得腹背受敌,进退
两难,不得已横冲出去,觅路逃生。怎奈贼势愈蹙,官军愈张,待至有路可奔,已是遍地贼
尸,惨不忍睹;有一大半弃去韩忠,各走各路,忠只好落荒狂窜,飞马乱逃。约走了数十
里,身已疲困,马亦劳乏,手下不过数百骑,正拟下马休息,不意官军从后追到,一霎时围
裹拢来,四面八方,都是黑森森的旌旗,亮晃晃的刀械,就使韩忠背上生翼,也是无从飞
去,眼见得存亡呼吸,命在须臾;忠尚想求生,凄声乞降。当有军吏报知朱儁,儁许令投
诚,解围一面,放出忠马;忠至儁前叩首悔过,儁还恐忠有狡谋,令左右将他缚住,牵至城
下。城内已虚若无人,任令官军进去,忠亦随入,甫过城闉,突有一将兜头拦住,手起剑
落,把忠劈作两段。看官道是何人杀忠?原来是南阳太守秦颉,颉恨忠前次固守,多费兵
力,所以不从儁令,将忠杀死;无故杀降,亦属非理。儁未免叹息,但因颉从征有功,不便
发作,只好含忍过去。哪知溃贼多闻风生疑,仍然啸聚,再拥孙夏为头目,还屯宛境,要想
夺回城池。儁接得探报,趁着贼心未固,急引兵往攻孙夏;夏复败走,窜入西鄂城南的精山
中,儁未敢轻纵,追蹑贼踪,穷搜山谷,斩首至万余级,贼乃骇散,不复成群,宛城始安。
儁一再奏捷,受封右车骑将军,振旅班师。先是护军司马傅燮,随嵩儁等出讨黄巾,尝在营
中抒发谠论,上陈阙廷,及转战南北,屡歼贼渠,积功甚多,应加懋赏;偏中常侍赵忠,嫉
燮直言,从中谗毁,不但掩没燮功,还要将燮治罪,幸灵帝尚有微明,回忆燮奏牍中,曾有
预言,因此不欲罪燮,模糊过去;但如傅燮的汗马功劳,却已搁过一旁,也不复提及了。小
子有诗叹道:
    国家赏罚有明经,宵小谗言怎可听?
    功罪不分昏愦甚,从知灵帝本无灵!
    欲知傅燮所陈何词,容至下回补叙。
    黄巾之平,皇甫嵩为首功,朱儁其次焉者也。曹操虽奉命出讨,往助嵩儁,但不过因人
成事,略有微劳,而本回标目,特举操名者,殆因操之发迹,实始于此;他日之挟天子,令
诸侯,为三国时代之第一奸雄,不得不大书特书,预为揭示耳,非真主宾倒置也。朱儁与皇
甫嵩齐名,而谋略不及皇甫嵩,颍川之役,微皇甫嵩,儁且一蹶不振矣;若汝南陈国之平
贼,亦赖嵩为主帅,而儁得分功,至移讨宛城,两月不下,必待朝廷之督促,方苦心焦思,
用谋破贼,然亦幸遇赵弘韩忠之犷悍无谋,乃得为儁所算耳。惟罗氏《三国演义》,演写张
角等种种妖术,且将刘关张三人,亦夹入嵩儁二军中,语多臆造,不足为据;本回概不阑
入,所以存其真也。
后汉演义
第六十二回 起义兵三雄同杀贼 拜长史群寇识尊贤
 
        却说护军司马傅燮,系北地灵州人氏,本字幼起,嗣慕南容三复白圭,南容春秋时鲁
人,事见《鲁论》。乃改字南容。身长八尺,仪表过人,郡将举燮为孝廉,因得出仕;后闻
郡将丁忧,也弃官行服,借报知遇;及为护军司马,独谓国家大患,不在贼寇,实在阉人,
所以从军出征,尚在营中拜表道:
    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是故虞舜升朝,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明恶
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
    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也。臣受戎任,奉辞伐
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
流弥增其广耳。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
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是扼要语。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
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词饰说,共长虚伪。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
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秦白起死于杜邮亭。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
速行谗佞放殛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臣闻忠臣之事君,犹孝子之事父也,子之事
父,焉得不尽其情?
    使臣身备铁钺之戮。陛下稍用其言,国之福也。
    自燮有此奏,方得感动灵帝,幸免谴罚,惟有功不封,只命为安定都尉。还有豫州刺史
王允,与讨黄巾,搜得贼中文件,有中常侍张让宾客私书。允将原书奏报,灵帝召让诘责,
让叩头陈谢,且言:“书从外来,安知非诈,不能作为确证”云云。说得灵帝也起疑心,竟
被他花言巧语,瞒骗过去。让既得免罪,索性诬允欺君罔上,应该逮治,灵帝竟偏信让言,
逮允下狱。及朱儁班师回朝,授为光禄大夫,宫廷内外,庆贺贼平,灵帝不胜喜慰,诏改光
和七年为中平元年。时将岁暮,还要改元,真是多此一举。惟颁出一道赦文,却便宜了好几
个罪犯:王允亦遇赦得释,就是前北中郎将卢植,囚解进京,减死一等,也因此释放出狱,
还复自由。回应前回,笔不渗漏。再经皇甫嵩上书举植,盛称植行师方略,乃复起植为尚
书。植有一个高足弟子,与植同郡,乘乱起兵,出讨黄巾余孽,立了一些功劳,由校尉邹
靖,登名荐牍,使列仕版,就职安喜县尉。这人为谁?乃汉景帝子中山靖王刘胜裔孙,名备
字玄德。特笔提出,表明汉裔。胜子贞尝封涿县陆城亭侯,因酎金欠佳,坐谴革爵,汉武时
宗庙祭祀,命宗藩献金,号为酎金,酎金不佳,例当夺封。贞遂留居涿县,好几传生出刘
备。备祖雄与父弘,世为郡县吏,弘早病逝,单剩下妻子二人,家乏遗资,寡妇孤儿,形影
相吊,不得已贩履织席,权作生涯。住宅东南角上,有大桑树,高约五丈余,浓荫满地,好
似车盖一般,往来行人,互相诧异,里民李定,颇知相法,谓此家必出贵人。备幼时尝与村
儿共戏树下,指树与语道:“我将来当乘此羽葆盖车。”少成若天性。叔父刘子敬,闻言相
戒道:“汝勿妄语,恐灭我门!”何胆小乃尔?备乃不复言。年至十五,母使游学,因与同
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往拜卢植为师。德然父元起,独怜备家贫,出资赒给。元起妻劝
阻道:“我与彼各自一家,为何不惜钱财,时常给与。”不脱村妇心性。元起叹道:“我同
宗中有此佳儿,定非凡器,奈何不分财济贫呢?”既而备年力渐强,身体日壮,长至七尺五
寸,耳大垂肩,手垂过膝,目能自顾两耳,性喜狗马,又爱音乐;惟与人相接,宽厚和平,
语言不烦,喜怒不形,豪侠少年,往往乐与交游,备亦好士不倦,休休有容。当时有两大壮
士,同至备家,得备欢迎,遂结为生死交,始终不渝。一个是河东解县人,姓关名羽,初字
长生,改字云长,朱颜赭面,凤眼蚕眉,美须髯,擅膂力,在本县杀死土豪,逃难亡命,奔
至涿郡,适与刘备相遇,谈论甚欢,遂成至友;一个是世居涿郡,姓张名飞,表字翼德,
《三国志》作益德。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平素粗豪使酒,直遂径行,独见了刘备关羽,却
是流瀣相投,格外莫逆。莫非前缘。相传三人尝结义桃园,誓为异姓兄弟,不愿同日生,只
愿同日死。备年最长,次为关羽,又次为张飞,依序定称,不啻骨肉,食同席,寝同床,出
入必偕,不离左右。会闻黄巾贼起,意欲仗义起兵,为国讨贼,只苦粮草马匹,无从筹办;
三个异姓弟兄,单靠着六条臂膀,如何成事?正愁虑间,凑巧有豪贩两人,引着伙伴,驱马
前来,刘备眼快心灵,即向两人问讯,彼此互答,才知两人是中山大商,贩马为业,一叫张
世平,一叫苏双。当由备延入庄中,置酒相饷,殷勤款待,两人申说沿途多贼,不便贩卖,
所以奔投僻处,为避寇计;备即与语道:“我正欲纠集义徒,前往杀贼,可惜手无寸铁,无
财无马,甚费踌躇。”两人便同声接入道:“这有何难?我等当量力相助便了!”少顷饮
毕,即取出白金数百两,良马数十匹,慨然持赠。也是侠客。备乐得领受,谢别二客,就招
集乡勇,铸造兵械。备自制双股剑,关羽制青龙偃月刀,张飞制丈八蛇矛,各置全身盔甲,
配好马匹,领着徒众,往投校尉邹靖。靖见三人气宇轩昂,不禁起敬,因即留居麾下,待至
黄巾入境,便率三人同去截击。云长的宝刀,翼德的利矛,初发新硎,连毙剧贼,就是刘玄
德的双剑,也得诛寇数人,发了一回大利市。句法新颖。邹靖得了三雄,立将黄巾贼驱出境
外,上书奏闻,不没备功;朝廷因备起自布衣,只予薄赏,但命备为安喜县尉。
    备奉命就职,辞了邹靖,带着关张二人,同诣安喜。约有数月,忽由都中颁下诏书,凡
有军功得为长吏,当一律汰去。备也为惊心,转思县尉一职,官卑秩微,去留听便,何妨静
候上命。又过了好几日,闻郡守遣到督邮,已入馆舍,县令忙去迎谒,备亦不得不前往伺
候;哪知督邮高自位置,只许县令进见,不准县尉随入,备只得忍气退回。翌日又整肃衣
冠,至馆门前投刺求谒,待了多时,才有一人出报,说是督邮抱病,不愿见客。备明知督邮
藐视县尉,托词拒见,一时又不便发怒,勉强耐着性子,懊怅回来。关张两人,见备两次空
跑,问明情由,禁不住愤急起来。张飞更性烈如火,便欲至馆舍中抓出督邮,向他权借头
颅,刘备一再禁阻,飞阳为顺从,觑得一个空隙,竟抢步趋出,与督邮算帐去了。俄而备查
及张飞,不见形影,料他必去闯祸,慌忙带着关羽等人,驰往督邮馆舍;将至门前,已听得
一片喧闹,声声骂着害民贼。老张声音,初次演写。备急走数十步,才见督邮被张飞揿住,
且骂且打,放开巨掌,在督邮头上乱捶,当即高声喝住。督邮又痛又愤,已是神志昏迷,及
闻备喝阻声音,方将灵魂儿收转躯壳,喘息一番,复要拉着架子,向备叱问道:“这……这
个野奴!乃是由汝差来么?”备尚未及答,督邮又说道:“我奉命到此,正要黜逐汝等狂
夫,汝却目无尊长,反且差人打我,敢当何罪?”这数语激动备怒,也不禁接口道:“我也
奉府君密教,特来拿汝?”此君也要使诈了。张飞在旁,闻备亦这般说法,胆气又壮,仍将
督邮一把抓去,遥望左近有一系马桩,便牵过督邮,攀落马桩旁边的柳条,当作绳索,将督
邮缚住桩上,再用柳条为鞭,尽力扑打,差不多有一二百下;快人快事。备又上前阻住张
飞。飞大嚷道:“兄长积功甚大,只得了一个小小官儿,不做便罢,我今杀死这贼!却为民
间除一污吏,有何不可?”说至此,竟回取佩刀,要将督邮结果性命。——吓得督邮浑身发
抖,不能不改口哀求道:“玄德公恕我无知,乞饶性命!”何前倨而后恭?备方转怒为笑
道:“汝早知如此,我等自然好好伺候,何必受此一顿痛打哩?”说至此,便取出印绶,系
督邮颈上,且与语道:“烦汝交还印绶,我也不愿在此为官,当与汝长辞了!”言已即回。
张飞正取刀来杀督邮,当由备将他拦转,共返署中,草草收拾行装,飘然引去。那督邮手
下,非无从卒,但看了张飞虎威,统皆自顾性命,不敢向前;等到张飞已经去远,才敢走至
树旁,解放督邮,督邮满身疼痛,由从卒扶至馆舍,医治了好几日,方得少痊,还报郡守。
郡守详申省府,遣人捕拿,刘关张三人早已远扬他方,无从拘获了。《三国志·刘先主纪》
谓先主入缚督邮,杖二百,罗氏《演义》属诸张飞,较为合理,姑从之。
    且说中平二年二月,南宫云台,忽然失火,毁去灵台乐成等殿,延及北阙,复向西燃
烧,如章德殿和欢殿等,尽被毁去,宫中宿卫,竭力抢救,四面沃水,偏似火上添油,越浇
越猛;等到火势渐息,已是大半乌焦,所有龙台凤阁,尽变做瓦砾荒场,残焰熊熊,尚是不
绝,半月后始火尽烟消。灵帝不知修省,仍拟兴工再筑,规复原状,可奈国库告罄,一时腾
不出这般巨款,未免忧劳;中常侍张让赵忠,为帝设法,请加征天下田赋,每亩十钱,积少
成多,已足修复宫室,更铸铜人。灵帝当即依议,颁诏郡国,按亩加征。乐安太守陆康,上
疏谏阻,略言春秋时代,鲁宣税亩,即生蝝灾;哀公增赋,孔子以为非理,怎可聚夺民物,
妄兴土木,违弃圣训,自蹈危亡?这数语原是激切,与张让赵忠等大相反对。让与忠即谮康
谤毁圣明,等诸亡国,应以大不敬论罪。有诏用槛车征康,囚诣廷尉;还亏待御史刘岱,力
为解免,方得贷罪归田。于是诏发州郡材木文石,令内侍督工监造,内侍贪得无厌,往往向
州郡索赂,稍不如意,便说他材木文石,不能合用,强令折价贱卖,另行购办;至第二次解
到都下,又不肯即受,终致材料朽腐,宫室连年不成。又遣西园驺从,分道四出,督促州
郡。州郡官吏,欲免罪谴,不得不贿托朝使,乞为转圜,一面却克剥百姓,私加赋税,作为
挹注;暗地里还想中饱若干。看官试想,百姓已困苦不堪,那上供朝廷的款项,实行报解,
十成中不过四五成。朝廷尚嫌不足,令牧守荐举茂才孝廉,俱当责助修宫钱;甚至简放官
吏,亦必使先到西园,议定缴价,然后得赴任供职。新简钜鹿太守司马直,素有清名,西园
允许减价,但尚索钱三百万,直怅然道:“为民父母,顾可剥夺人民,上应时求,这却非我
所忍为呢!”遂辞疾不行,迭经朝廷催迫,没奈何单车就道。到了孟津,复上书极谏时弊,
并致书家人,与他永诀,竟服药自杀。衰乱时代,原是速死为幸。灵帝得直遗疏,稍稍感
动,乃暂罢修宫钱,惟大小官吏,仍须纳资西园,方得到任。司徒袁隗因事免官,继任为廷
尉崔烈。烈本冀州名士,至是因宫中傅母程夫人,纳钱五百万,才得超迁,但名誉因此骤
衰。灵帝尚嫌价值太廉,顾语左右道:“悔不少靳诏命,若昂价求沽,定可得千万钱!”亏
他说出。程夫人从旁应声道:“崔公名士,怎肯买官?赖我设法张罗,方能得此,难道尚嫌
不足么?”灵帝听了,也不加责,一笑作罢。市侩家也不应如此,堂堂帝室,乃有这般笑
话,真是古今罕闻。
    惟是朝政日非,吏民交怨,免不得流为盗贼,一倡百和,所在横行,盗目各有绰号,不
可殚述,大约声如雷震,便号为雷公;骑坐白马,便号为白骑;多须号为氐根,或号髭丈
八;大眼就号作大目;他如浮云白雀杨凤眭固苦蝤等名目,各有所因,传为绰号;大群约二
三万,小群亦六七千。常山贼褚燕,轻勇趋捷,贼党呼为飞燕,互相惮服,陆续趋附,依黑
山为巢穴,愈聚愈众,多至百万人,时号黑山贼。河北郡县,无不受害,朝廷不能讨,遣使
饵以官爵,诱令投诚;褚燕乃上表乞降,诏授燕为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燕虽尝
拜命,仍旧纵众殃民,未肯帖然就范,朝廷也无可如何,得过且过,置作缓图。惟陇西一
带,驻守非人,湟中杂胡,乘势图变,推胡人北宫伯玉为将军,勾结先零羌种,与枹罕河关
诸盗,一同作乱。金城人边章韩遂,素有胆略,著名西州,群盗劫入寨中,使主军政,攻掠
州郡,戕杀金城太守陈懿,及护羌校尉伶征。陇右刺史左昌,拥兵不救,长史盖勋,极言力
谏,反触动昌怒,但给勋数百人,使他出屯河阳,抵御贼锋;更派从事辛曾孔常,与勋同
往,阳为助守,阴实监制,意欲伺勋偾绩,然后加罪。哪知勋素孚物望,连盗贼都不敢相
侵。边章等绕出河阳,竟至冀城攻昌。昌忙使人移檄,召还辛曾孔常盖勋。曾等疑不肯赴,
勋怒说道:“古时庄贾后期,穰苴奋剑,本列国时齐国故事。公等不过位居从事,难道还比
古时监军权力更重么?”庄贾曾为齐监军,故勋言若是。曾等闻言知惧,乃与勋还兵救昌。
勋至城下,见边章指挥群盗,猖獗异常,因高声呼章道:“汝本望重西州,奈何反联合寇
贼,违叛朝廷?”章答说道:“左使君若早从君言,发兵临我,庶可自改,今负罪已重,势
难再降,计惟退避三舍,权谢高贤!”说罢,即引军撤围,扬长自去。既而左昌玩寇坐罪,
革职去官;后任刺史,叫作宋枭。或作宋泉。枭见陇右多盗,拟令民讲读经书,使知大义,
想是一个迂儒。乃召勋与语道:“凉州人民寡学,故屡致叛乱,今不如多写孝经,遍使诵
习,待至家谕户晓,乱自可弭了!”勋答说道:“昔太公封齐,崔抒弑君,伯禽侯鲁,庆父
篡位,齐鲁岂乏士人,何为至此?今不亟求靖难方法,徒欲济以文治,恐不止结怨一州,反
将取笑朝廷,勋以为决不可行!”枭不以为然,竟将己意申奏,果被诏书诘责,召令还京。
会新任护羌校尉夏育,为羌人所围,勋率州兵往援,终因众寡不敌,败退下来;羌众随后尾
追,勋部下多半溃散,单剩得百余骑兵,还算跟着。勋结阵自固,怎奈羌人四蹙,孤弱难
支?百余骑又战死一半,勋亦身中三创,马又负伤,不能再战,索性下马危坐,指着木表
道:“我当就死此地,为国殉身,也不足惜了!”羌众见勋已力尽,各欲上前杀勋,独有一
羌渠跃马拦阻道:“盖长史乃系贤人,汝等若将他杀死,岂非负天?”羌人也知重贤。勋闻
言审视,系是勾就种羌帅滇吾,向曾相识,但此身已拚着一死,不愿向滇吾说情,因瞋目叱
骂道:“死反虏,晓得什么天道?快来杀我罢了!”滇吾毫不动怒,反趋近勋旁,下马相
见,且愿让马与勋;勋仍不肯允,滇吾乃挥动徒众,把勋拥去,到了自己寨中,请勋上坐,
呼众罗拜,再出酒肴相待,备极殷勤。转瞬间已是旬日,方拨羌骑数十人,送勋入寨,回至
汉阳。朝廷闻勋忠义动人,征为讨虏校尉。小子有诗咏道:
    羌虏猖狂也畏天,持刀未敢害忠贤;
    一营罗拜申诚意,赢得名臣姓氏传。
    勋虽生还,寇终未平,满朝公卿,又为了凉州乱事,会议征讨事宜。欲知如何定议,请
看下回便知。
    ----------
    刘先主起自寒微,以一贩履织席之贫民,独能具有大志,交结英雄,为国讨贼,较诸曹
阿瞒之已为朝吏,奉遣出兵,其难易固属不同,其忠义亦自有别,正不特一为汉裔,一为阉
奴已也。关张两人,或刚或暴,而与刘先主交游,偏能沆瀣相投,誓同生死,此正可见刘先
主之驾驭英雄,自有令人倾倒、乐为用命者,怒鞭督邮一事,阅者称快,安得举天下后世之
贪官污吏,尽付英雄之鞭笞乎?盖勋位不过长史,独能远谐物望,为世所钦;边章已入寇
党,避而远之;滇吾本为虏帅,敬而礼之。盗贼夷狄,犹向慕贤者若此,人生亦何苦纵恶,
而自丧声名,甘为此万年遗臭也? 
 
      
后汉演义
第六十三回 请诛奸孙坚献议 拚杀贼傅燮捐躯
 
        却说凉州乱事,连年未平,朝臣奉诏会议,又觉得聚讼盈廷,莫衷一是;司徒崔烈,且
欲弃去凉州。时安定都尉傅燮,已入为议郎,亦得与议,听了崔烈言论,不由的鼓动热肠,
正色厉声道:“司徒可斩!斩了司徒,天下乃安!”好大胆!三语说出,四座皆惊,烈亦为
变色;尚书欲顾全崔烈面目,不得不劾燮妄言。灵帝召燮问状,燮从容答道:“凉州为天下
要冲,国家藩卫,今牧御失人,乃使一州叛逆,烈为宰辅,不思弭寇,反欲轻弃万里疆场;
若使虏众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入寇内地,试问国家将如何抵御?这岂不是社稷深忧么?”
灵帝乃依了燮言,诏令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回镇长安,相机讨贼。贼党边章韩遂等,入掠三
辅,嵩引兵出战,得将贼党击退。偏中常侍张让赵忠,与嵩有嫌,反说他屡战无功,徒糜军
饷;灵帝竟不分皂白,收还嵩左车骑将军印绶,降嵩为都乡侯。原来嵩讨张角时,路过邺
中,见赵忠宅居逾制,奏请没收,张让又向嵩求赂钱五千万,嵩亦不许,两人由此生恨,屡
谋害嵩;且因嵩平张角,称为首功,若把嵩捽去,好将功劳夺归内廷,自己可以受赏。果然
阴谋得遂,嵩被排斥,昏昏沈沈的汉灵帝,坐受群小荧惑,说是前讨张角,内侍参议有功,
竟封张让赵忠等十三人为列侯。独不记张让通贼书么?一面使司空张温,代为车骑将军,并
召前中郎将董卓,使为破虏将军,归温节制,出讨凉州诸贼。温调集诸郡兵马,约得十余万
人,进屯善阳,边章引众来攻,温与战失利,卓亦败退。已而时届仲冬,天气严冷,夜间有
流星如火,光长十余丈,照彻贼营,贼众疑为不祥,欲归金陵;卓得此消息,心下大喜,复
邀同右扶风鲍鸿等,向晨攻贼;贼皆有归志,不愿力战,一哄儿弃营西走,倒被卓等驱杀一
阵,斩首数千级,还营报功。温令卓往讨叛羌,另派荡寇将军周慎,追击边章。章方败走榆
中,据城固守,慎即欲进攻。前佐军司马孙坚,方由温奏调至军,参议军事,坚因向慎献策
道:“贼新入榆中,必无粮储,定当由外输入;坚愿得万人,截贼粮道,将军率大兵为后
应,贼不能久守,自然骇走;若窜入羌中,并力往讨,便可荡平,凉州得从此安靖了!”慎
不从坚议,遂引兵围榆中城。边章闻慎军将到,先拨分贼党,往驻葵园;待至慎军攻城,坚
守勿战,却密令葵园贼众,断慎粮道。慎乏食生惊,弃去辎重,狼狈遁还。
    就是董卓一路人马,行抵望垣北隅,突遇羌胡大队,蜂拥前来,急切不能退避,致为所
围,兵既被困,饷又不继,急得董卓徬徨终日,左思右想,幸得了一条良策,立命军士照
行。卓本倚水立营,就从水旁筑起一坝,佯为捕鱼,暗中却将水势堵塞,腾出淤地,乘着宵
深更静,拔寨潜走,悄悄的从坝下过军,待贼闻知,出来追击,卓军已经过尽,决塞放水,
反将贼众淹死多人,贼慌忙走还;卓得全师引归,反屯扶风。适边章与韩遂争功,两不相
协,章致书张温,自请投降,实是一缓兵计。温乐得应允,收兵退回长安,并将前后军情,
奏报阙廷。灵帝览奏,见战功多出董卓,因特封卓为斄乡侯,食邑千户,调任并州牧;当下
颁诏付温,使温转告董卓。卓已得知封侯消息,便即志高气盈,睥睨一切,及温使人往召,
竟不奉命。温待久不至,再遣属吏赍诏召卓,卓方徐徐到来,入帐见温,并未谢及奏叙的惠
德,且满面露着骄容,居然有压倒张温的气象。已是跋扈。温看不入眼,出言谯让,卓竟反
唇相讥,并谓西征诸将,全属无用,若非我董卓功劳,怎能使贼畏服?温又愤然与语道:
“边章等名虽乞降,心实难恃,将军既智勇兼全,还当再接再厉,扫平群贼,方得上报国
恩!”卓亦抗声说道:“贼已降我,无故往攻,岂不是自失威信么?卓志在杀贼,却不愿师
出无名!”说着便起座自去。温见卓如此倨傲,也不起送,但闷闷的坐在帐中。旁边恼了一
位参军,向前密语道:“将军奈何放卓出营?”温见是孙坚,便屏去左右,问为何因?坚答
说道:“卓不自知罪,反敢大言不惭,将军何不申明军法,说他不肯应召,有违节度,立命
斩首?”温惊顾道:“卓颇有威名,若将他杀死,西行何依?”坚慨然道:“明公亲率大
军,威震天下,何恃一卓?况卓有三罪,不杀何待?卓抗辞不逊,慢言无礼,便是一罪;边
章韩遂,跋扈经年,理当按时进讨,卓反谓不宜往攻,沮军疑众,便是二罪;卓受任无功,
应召稽留,乃尚趾高气扬,妄自尊大,便是三罪。古时名将,杖钺临众,往往先斩悍将,借
示威名;如穰苴斩庄贾,魏绛戮杨干,故事可征,并非创例;今明公不忍诛卓,纵令骄恣,
自亏威重,后悔恐无及了!”温若果听坚言,何至养痈贻患?温终不能决,挥坚使退,坚乃
趋出,叹惜不已。未几有诏书颁到长安,进温为太尉,三公在外拜命,由温为始。温虽不能
除卓,但颇重坚才,荐为议郎。坚为将来东吴始祖,小子应将他出身履历,补叙详明:
    坚字文台,系吴郡富春县人,就是孙武子后裔,世为郡吏,历代祖墓,并在富春城东,
墓上辄有五色云罩住,光延数里。乡父老少见多怪,常互相告语道:“这非寻常云气,看来
孙氏子孙,必将兴旺了!”及坚母怀妊,梦有人剖腹出肠,取绕吴郡阊门,不禁失声大呼,
突致惊寤,回忆梦境,尚觉可怖;翌日出告邻母,邻母劝慰道:“安知非将来吉征?何必多
忧?”既而生子名坚,头角峥嵘,状貌伟岸。好容易长大成人,出为县吏。十七岁时,与父
共载船至钱塘,遥见有海贼数十人,掠得商人财物,在岸上分赃,坚即白父道:“速击海
贼!”父摇手阻坚,嘱勿妄动。哪知坚已取得一刀,划船近岸,耸身跃上,大呼杀贼,手中
刀东西指挥,如招人状;壮哉文台!贼惊出意外,还道坚招呼官军,当即抛弃财物,分头窜
散;坚尚持刀追去,剁死一贼,携首还船。嗣是扬名郡县,由郡守召为郡尉,迁官司马。会
稽贼许生造反,逾年未平,亏得坚召募勇士,会合州郡兵马,阵斩许生父子。见前文,《三
国志》作许昌。刺史臧旻,上奏坚功,朝命未尝加赏,但使他做了三任县丞。至黄巾乱起,
始由右中郎将朱儁保荐,历年从军,前文中已经叙及,无庸小子絮述了。惟自张温出征后,
司空一职,悬缺不补,会灵帝查阅案牍,得杨赐刘陶所上奏章,曾云遣散张角党羽,然后诛
及渠魁,事见六十回。当时置诸不理,遂致蔓延。此时张角虽平,前言俱在,灵帝也自觉悔
悟,因加封赐为临晋侯,使代张温为司空;且封刘陶为中陵乡侯,使任谏议大夫。赐就职不
过月余,便即病殁,灵帝也为辍朝三日,素服举哀,优加赙赠,令公卿以下会葬,予谥文
烈。长子杨彪袭爵。那谏议大夫刘陶,既入为言官,常思补衮尽职,因复上疏言事道:
    臣闻事之急者,不能安言,心之痛者,不能缓声。窃见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
寇,每闻羽书告急之声,心灼内热,四体惊悚。今西羌逆类,私署将帅,皆多段颎时吏,晓
习战阵,识知山川,变诈万端;臣常惧其轻出河东冯翊,抄西军之后,东至函谷,据厄高
望。今果已攻河东,恐更豕突上京,如是则南道断绝,车骑之军孤立,关东破胆,四方动
摇,威之不来,呼之不应,虽有田单陈平之策,亦计无所施。况三郡人民,皆已奔亡,南出
武关,北徙壶谷,冰骇风散,唯恐在后,今其存者尚十之三四,军吏士民,悲愁相守,民有
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寇寝前,去营咫尺,胡骑分布,已至诸陵。将军张
温,天性精勇,而主者旦夕迫促,军无后殿,假令失利,其败不救。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
不自裁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乞须臾之间,
深垂纳省,则国家幸甚,臣等幸甚!
    书中所陈八事,不能尽述,大旨无非归罪宦官,说他欺君害民,酿成大乱。中常侍张让
赵忠等,得悉陶书,无不切齿,遂共白灵帝道:“前因张角事发,诏书晓示威恩,臣等并皆
改悔;今四方安静,陶乃嫉害圣政,专言盗贼;试想州郡并未上闻,陶何由得知底细?显见
他与贼通情,所以先来恫喝,要想把臣等尽置死地,方好任所欲为。愿陛下勿为所欺!”是
为肤受之愬。灵帝视让忠如父母,总道他痛痒相关,不至诬妄,遂下诏谴陶,收系黄门北寺
狱。狱为黄门所掌,当然归阉人鞫问,横加搒掠。陶自知必死,张目顾问宦官:“朝廷已经
省悟,加恩臣身,今为何又误信谗言?陶恨不与伊吕同俦,反与三仁并命!”殷有三仁,即
微子箕子比干。说至此,竟用手扼吭,气闭身亡。前司徒陈耽,亦尝反抗宦官,张让赵忠,
索性将他罗织在内,拘系狱中,亦被掠死。赵忠反超任车骑将军。忠欲位置私人,更追论讨
贼功臣,凡从前并未从军,只教是阉党走狗,多纳贿赂,便说他与讨黄巾,奏请授官。执金
吾甄举,往见赵忠道:“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应该进
贤理屈,下副众心!”忠也为点首,待甄举辞去后,即遣弟城门校尉赵延,往访傅燮,乘间
与语道:“南容肯稍答我常侍,万户侯便可立致了!”燮正色道:“人生通塞,乃是命中注
定,若有功不赏,何莫非命?燮岂可妄求私赏哩?”说得赵延无言可答,返报乃兄。乃兄忠
越加衔恨,惟因燮为众所推,未敢加害;但将他调任汉阳太守。燮抵任数月,已是中平三
年。贼帅韩遂,杀死同党边章,及北宫伯玉,纠众十余万,进围陇西,太守李相如,不能御
贼,反与贼连和,猖獗益甚。汉阳贼王国,又自号合众将军,起应韩遂,四出寇掠。凉州刺
史耿鄙,号召六郡兵马,进讨贼众,令治中陈球为先驱。球素性贪婪,为民所怨,鄙亦未协
舆情,傅燮知鄙出必败,乃向鄙进谏道:“使君统政日浅,民未知教。孔子有言:‘以不教
民战,是谓弃民。’今若率平素不教诸人,越陇讨贼,恐十举十危。且贼闻大军将至,必万
众一心,与为对垒,锋不可当。使君又统领新兵,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何追?愚意不
若息军养威,明赏必罚,阴加训练,贼得逍遥境外,必谓我决不能战,自致骄盈,由骄生
衅,同恶相残;使君率已教人民,讨已离盗贼,尚患不能奏功么?今不为万全计策,反自就
危途,窃为使君不取呢!”鄙自恃兵多,不从燮言,即日引军起行。甫经狄道,果有别驾应
贼,先杀陈球,后杀耿鄙。鄙司马扶风人马腾,亦拥兵不救,自主一方。王国韩遂等,遂进
围汉阳;城中兵少粮尽,燮尚拚死守住。贼党中有北地胡骑数千,与燮同里,夙受燮恩,见
燮登城抵御,各跪叩城下,愿送燮还乡;燮将他叱退。燮子干年甫十三,从父在任,知父性
刚气锐,恐不能免,因向燮跪谏道:“国家昏乱,致令大人不容朝廷;今天下已叛,孤城决
难自守,乡里羌胡,夙怀恩德,欲送大人弃城归里,大人不如从权允许,还乡以后,率励义
徒,俟至天下有道,再出未迟!”燮听得数语,便慨叹道:“汝难道知我必死么?古人有
言:‘圣达节,次守节。’我闻暴如殷纣,伯夷且不食周粟,饿死首阳;今朝廷昏德,尚不
如纣,我岂可自绝伯夷?况前时不能高隐,居位食禄,怎得见危即去?我已决死此地,汝有
才智,后当自勉!主簿杨会,便是我程婴,可以托孤,我死亦瞑目了!”程婴保孤事,见列
国晋时。干流涕哽咽,不能复言,左右亦皆泣下。忽由故酒泉太守黄衍,叩城求见,燮传令
放入,干乃起入帐后,待衍进来。燮延令入座,问明来意,衍实为王国所遣,来作说客,因
开口语燮道:“成败事已可预知,君能先机起事,上可为霸王事业,下亦不失为伊吕,看来
天下终非汉有,明府如果有意,衍等当奉为君师,愿受驱策,幸勿失此时机哩!”燮不禁变
色,拔剑置席道:“汝亦做过大汉臣吏,反为贼来下说词么?本当斩汝,徒污我刃,我权寄
汝头颅,回报叛贼,毋再妄想!”衍怀惭自去。燮即传齐将士,开城搦战,与贼众接仗多
时。贼众自恃势盛,上前围燮,环绕数匝,燮尚冒死冲突,格毙贼党数十人;怎奈兵残力
竭,外无援应,终落得捐躯殉国,毕命沙场。燮子干由杨会护出,得归故里。朝廷闻燮阵
亡,赐谥壮节,且予干世荫。后来干已长成,具有才名,仍得出仕,官至扶风太守。可见得
忠臣有后,食报非迟。当时还有一位名贤,在家寿终,大将军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丧,
多至三万余人。这人为谁?就是前太邱长陈实。实为太邱长后,隐居不出,党锢狱兴,实亦
连坐,系宥。见前文。实居乡有年,平心率物,遇有争讼,辄求判正,无不悦服;里人多感
叹道:“宁为刑罚所加,毋为陈公所短。”会遇岁歉民饥,有窃贼夜入实家,隐踞梁上,实
已瞧见,故意不言,但呼子孙训戒道:“人不可不自勉,恶人非生性使然,传染恶习,遂致
不返;试看梁上君子,便可了然!”贼在梁上听着,大惊投地,叩头谢罪。实徐语道:“看
君状貌,不似恶人,若能改过迁善,自可不虑贫困了!”乃令子孙取绢二匹,赠与窃贼,贼
拜谢而去;非陈仲弓,不能为此。于是一县无复盗窃。前太尉杨赐及司徒陈耽,入朝拜官,
群僚毕贺,赐等以实未为相,自己反先登台辅,尝引为惭恨;大将军何进等,屡次派人敦
聘,实终不肯出,婉谢来使道:“实久谢人事,饰巾待终罢了,幸君善为我辞!”嗣后闭门
悬车,栖迟养老,至中平四年夏季,考终家中,享寿八十四岁;吊祭诸徒,共至墓前瞻拜,
代为刊石立碑,谥曰文范先生。遗有六子,纪谌最贤,孙群亦有盛名,事见后文。小子有诗
赞道:
    到底仁人克善终,光前裕后子孙隆;
    宣城书法今犹在,千古争传陈仲弓。
    《后汉书》为宋宣城太守范晔所著。
    老成凋谢,丧乱弘多,欲知后来变端,且至下回胪叙。董卓曾受朝命,归车骑将军张温
节制,温召卓不至,显违主帅,其跋扈情形,已见一斑。孙坚劝温诛卓,温独不从,虽若谨
守臣道,不敢专诛,但阃以外将军制之,汉文曾有明训,温果能为国除奸,就使得罪被戮,
较诸他日之受害于卓,为益多矣。哀哉温之临事寡断,卒酿成无穷之祸也。傅燮困守孤城,
可去不去,迹亦近拘;然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本人臣之大义,幼子泣请而不从,虏使进言
而被斥,见危授命,大义凛然,虽死且不朽矣!语云:“板荡识忠臣!”信然! 
 
      
后汉演义
第六十四回 登将坛灵帝张威  入宫门何进遇救
 
        却说灵帝中平年间,朝政日紊,国势愈衰,灵帝只知信任阉人,耽情淫乐。今岁造万金
堂,明岁修玉堂殿;铸铜人四具,分置苍龙玄武门外;制黄锺四架,分悬玉堂云台殿中;又
特在平门左右,用铜范成天禄虾蟆,天禄兽名。中设机捩,口中喷水,谓可除秽辟邪。种种
构造,统系掖庭令毕岚监工。就是一班刑余腐竖,亦无不建筑第宅,侈拟皇宫,灵帝常登台
顾景,为消遣计;赵忠等恐他望见私第,向前进言道:“人主不宜登高,登高恐百姓乖
离!”出自何典?是即赵高指鹿为马之类。忠亦姓赵,总算善承世德。灵帝遂不敢登台,阉
党益肆行无忌,但教瞒过一人耳目,还怕甚么百官万民?哪知内蠹不休,适召外侮,西羌连
年扰攘,未曾告平,鲜卑豪酋檀石槐,虽已病死,部落犹众,仍然出没塞下,屡寇幽并诸
州。他如腹地的盗贼,真是群起如毛,几难尽述。江夏散兵赵慈,戕杀南阳太守秦颉,纠众
作乱,幸亏荆州刺史王敏,发兵破灭,得诛赵慈。未几中牟令落皓,及主簿潘业,又被荥阳
贼杀死,当由河南尹何苗督师往剿,毙贼多人,暂时告靖。长沙贼区星,零陵贼观鹄,又相
继造反,朝廷命议郎孙坚出守长沙,先斩区星,后斩观鹄,荆湖始平。偏渔阳人张纯张举,
接连发难,攻杀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杨终及护乌桓校尉公綦稠;举自称天子,纯号弥
天将军,同掠幽冀二州。外如休屠各胡,亦乘隙为变,入寇西河,击杀郡守邢纪,转攻并
州,刺史张懿与战,不幸败亡。黄巾余孽郭太等,因西河为胡所掠,也在白波谷揭竿,联络
胡人,分扰太原河东。左屠各胡复胁迫南单于,一同叛命,骚扰朔方。冀州刺史王芬,因见
乱端四起,日夜戒备,累得寝食不安;适故太尉陈蕃子逸,自成所赦归,往谒王芬,谈及天
下大乱,俱由阉竖专权所致,芬亦为叹息。旁有术士襄楷在座,奋袖起谈道:“天文不利宦
官,看来黄门常侍,均要族灭了!”陈逸大喜道:“果有此事,不但国家可安,即如我先人
埋冤地下,亦得从此伸雪,含笑九原!”芬亦接口道:“若果天象有凭,芬愿为国家驱除阉
贼!”襄楷指手划脚,力言阉人夷灭,不出一二年。语颇不谬,但未识何人能除阉党?为术
终疏。芬乃召集豪俊,筹备饷械,上书言盗贼日滋,攻劫郡县,宜厚蓄兵马,分途剿平。灵
帝不加理会,且欲北巡河间旧宅,指日起行。芬等闻信,遂欲用兵劫驾,尽诛黄门常侍,乘
势废立。济南相曹操,已入拜议郎,与芬本系相知,芬因操足智多谋,遂使人与言秘计,乞
为内援。操摇首道:“废立二字,乃天下最不祥的名目;古人惟伊尹霍光,行过此事。伊霍
位居首辅,诚能动众,所以事出有成;今诸君未及古人,漫思造作非常,期在必克,这岂不
是求安反危,图福得祸么?”阿瞒毕竟性灵。遂嘱来使还白王芬,务求慎重,切勿卤莽从
事。芬尚未信操言,又召平原人华歆陶邱洪,共定大计。洪欲应召前往,歆急为劝阻道:
“废立大事,伊霍不过幸成,芬才疏望浅,怎能成事?不如勿行!”洪乃中止。会北方有赤
气亘天,夜半愈盛,横贯东西,太史奏言北方有阴谋,不宜出巡,灵帝乃无心北幸,并敕王
芬罢兵。俄而征芬还都,芬疑是秘谋泄露,不敢应命,当即解去印绶,私走平原;尚恐朝廷
拘拿,仓皇自尽。陈逸襄楷,幸得免累,就是议郎曹操等,亦毫不牵连,这都是芬谋未泄,
故俱得无恙;徒断送王芬一命罢了。
    死得无名。
    且说太常刘焉,本前汉鲁恭王后裔,鲁恭王名余,系景帝子。徙居竟陵,因属汉朝宗
室,得通仕籍,由中郎迁至太常。他见朝政多阙,祸乱相寻,乃建言刺史太守,由赂得官,
刻剥百姓,乃致离叛,应急选清名重臣,出任牧伯,剿抚兼施,方可削平世乱等语。这计议
尚未得行,有侍中董扶与焉友善,私下与语道:“京师将乱,闻益州分野,却有天子气,未
知属诸何人?”焉含糊对答,心下却觊觎非常,恨不得即赴益州。可巧益州乱起,刺史郄俭
苛敛害民,为黄巾余党马相所杀,相僭称皇帝。钞掠巴蜀,警耗连达都中,刘焉得复申前
议,进白灵帝,灵帝即命焉为益州牧,封阳城侯,出平蜀郡,焉喜如所望,受命即行。到了
荆州东界,前途多盗,不便西进,逗留了好多日;也是他时来福凑,官运亨通,益州伪皇帝
马相,被益州从事贾龙起兵,连战皆捷,诛戮无遗,因遣史卒迎焉入蜀,奉为州主。益州治
所,本在雒县,焉以郄俭被杀,恐多不利,乃徙治绵竹,招携纳叛,笼络人心。侍中董扶,
闻焉既得志,亦求为蜀郡西部属国都尉,灵帝准令赴蜀,扶便西往,为焉参谋,不必细述。
同时宗正刘虞,也是汉家支派,为东海王强后人,强为光武帝子。以孝廉被举,累迁至幽州
刺史,恩信及民,内外翕服,后来因事去官;至黄巾作乱,复起为甘陵相,亦善抚绥,进为
宗正,奉职无阙。自张纯张举作乱渔阳,幽州大扰,灵帝已遣骑都尉公孙瓒往讨,复因虞前
在幽州,为民所服,乃特命为幽州牧,持节赴镇。汉制设州统郡,州有刺史,位置在郡守
上,但比郡国守相,尚差一等;汉成帝时,方改称州牧,位次九卿,权同守相;光武中兴,
又规复旧制,仍改州牧为刺史;自经刘焉刘虞两人任命,于是复有州牧,得操重权,中原分
裂,就从此开端了。为群雄割据张本。灵帝迭闻寇警,也不免忧从中来,默思小黄门蹇硕,
身材壮健,具有武略,比诸车骑将军赵忠,强弱不同,不如令他专任戎事,保护宫廷;乃将
赵忠撤销兵权,特授蹇硕为上军校尉,屯卫西园。蹇硕以下,更设校尉七人。虎贲中郎将袁
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
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赵冯并为议郎。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琼亦为
谏议大夫。俱归蹇硕调度,共称西园八校尉。七人为宦官爪牙,俱不值得。
    会由术士望气告变,说是京师将有大兵,恐致两宫喋血,灵帝意图厌禳,特征四方兵会
集京师,就平乐观作讲武场,观中筑一大坛,上建十二重华盖,高约十丈,坛东北另设小
坛,复建九重华盖,高约九丈。四面张着赤帜,分列步骑数万人,结成方阵,借壮外观。灵
帝亲擐甲胄,跨马临军,使大将军何进为前驱,秉旄仗钺,直抵坛前,御驾就大坛驻足,自
立大华盖下;复用手挥进,令趋就小坛,在小华盖下立着,然后传令各军,操演阵法,军士
一齐应令,万马齐奔,东驰西驱,前后继进,形色上似甚整齐;映入灵帝眼中,但觉得五花
八门,赏心夺目。你要张幕看戏!大众即演戏一出与你看看。当下想入非非,竟自称一个徽
号,叫做无上将军;就令左右书在旗上,作为大纛,向前导引,随即纵辔离坛,跃马四驰,
就阵中绕行一周。只听得军吏喧声,齐呼万岁,不由的兴致越高,精神越奋;再兜了两个圈
子,方将兵符交付何进。返驾入宫。讨虏校尉盖勋随着,即回首顾语道:“朕今日讲武,规
模如此,卿以为善否?”勋应声道:“臣闻先王耀德不观兵,今寇贼远距京师,陛下乃在都
中列阵,臣恐未足扬威,徒自黩武罢了!”灵帝听着,忽觉感悟道:“卿言甚是!朕见卿恨
晚,群臣从未有此言呢!”勋拜谢而退,途遇中军校尉袁绍,略述问答情形,且与语道:
“主上聪明过人,但为左右所蔽,不免荧惑,真是可惜!”绍即前司空袁逢庶子,素好游
侠,目睹阉寺擅权,素加愤恨,至是听得勋言,便邀至私宅,谋诛阉党,彼此约定,待机乃
发。太尉张温,时已征还,左迁为司隶校尉;温举勋为京兆尹;灵帝方欲使勋内任,随时顾
问,不愿相离,偏蹇硕等忌勋正直,劝灵帝依从温言,乃拜勋为京兆尹。勋既被外调,所有
机谋,眼见得不能如约了。忽闻凉州贼警,日甚一日,陈仓为贼渠王国所围,危急异常,灵
帝复拜皇甫嵩为左将军,并使董卓为前将军,受嵩节制,同救陈仓。嵩与卓合兵二万人,行
至中途,屯兵不进,卓请速赴陈仓,嵩独未许,卓愤然道:“卓闻智士不后时,勇士不留
决;将军受命前来,无非为陈仓起见,速救方可保城,否则必为贼有了!”嵩驳斥道:“君
言错了!从来百战百胜,不如不战屈人。陈仓虽小,城守完固,王国虽强,未必能攻下坚
城;我待贼疲敝,然后出兵往击,贼乃骇溃,这乃所谓不战屈人哩!”卓拗他不过,只得静
待。约莫过了八十多日,陈仓尚是守住,王国却解围退去;嵩闻国退去,便下令军中,从速
追击。卓又入请道:“兵法有言穷寇勿追,今我兵追国,便是与兵法相背了!试想困兽犹
斗,况国尚势盛,怎可穷追哩?”嵩复驳说道:“我前不速击,是避贼锐气;今欲往追,是
乘贼势衰;国众已走,莫有斗志,不得以穷寇相比。君且为后拒,试看我前驱追贼,必能成
功,不怕王国不死哩!”已操胜算。说罢,即麾军前进,使卓为后应,果然连得胜仗,斩首
万余级,国竟窜死;卓自愧无功,遂与皇甫嵩有嫌。越年征卓为少府,令将部曲归嵩管辖;
卓诡词乞留,迁延不赴。嵩兄子郦在军中,向嵩进言道:“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若欲安危
定倾,责在叔父,次为董卓。今叔父与卓有怨,势不两容。卓奉诏委兵,乃上书抗辩,已是
逆命,又因京师浊乱,踌躇不进,更是怀奸;且卓凶戾无亲,将士不附,叔父现为元帅,何
妨声罪致讨,上显忠义,下除凶害,岂不是桓文盛业么?”嵩叹息道:“专命有罪,专诛亦
未尝无罪;为今日计,不如据实陈奏,请主上自行裁夺便了!”遂不从郦言,但上了一篇弹
文。灵帝颁诏责卓,卓恨嵩益深;嵩原不能讨卓,灵帝也不能制卓,卓坐是专恣,要从此斫
丧汉室了!张温可诛卓而不诛,皇甫嵩可讨卓而不讨,虽是两人胆怯,亦关汉朝气数。
    惟王国窜死,凉州略平;幽州由两张作乱,尚未平定。自称弥天将军的张纯,曾做过中
山守相,失官以后,因凉州叛乱,致书前车骑将军张温,愿督同乌桓突骑,往徇凉州,温置
诸不答,纯遂与同郡张举,攻杀校尉太守,霸占一隅。就是张举亦尝任泰山太守,失职生
怨,谋为不轨,居然想身登九五,南面称尊。上文用总叙法,略而不详,故此处再用补笔。
骑都尉公孙瓒,奉使出征。瓒本前中郎将卢植门徒,见六十二回。由小吏起家,辽西侯太守
奇瓒状貌,妻以爱女,瓒从此发迹,随军有年。至是往讨两张,引兵至蓟,适值张纯攻略蓟
中,由瓒一马当先,率军直上,奔入贼阵,贼皆披靡,瓒追杀至数十里外,方才安营。纯既
败走,复去诱同乌桓部酋邱力居等,再寇渔阳河间渤海,进入平原,瓒更引兵往击,至石门
山,大破贼虏,纯等远走塞外,连妻子尽行弃去;张举亦立脚不住,随纯同奔。瓒却未肯回
马,追贼出塞,向北深入,进至辽西管子城,反为邱力居等所围,相持至二百余日,粮尽食
马,马尽食弩楯,险些儿饿死全军,犹幸天降大雪,虏亦饥寒,撤围远去,直奔柳城,瓒乃
得驰归。有诏进瓒为降虏校尉,封都亭侯。可巧幽州牧刘虞,亦持节到任,与瓒相见,瓒再
拟扫虏,虞独欲招降,探得张纯张举两人,遁入鲜卑,因遣使至鲜卑中,晓谕利害,劝令送
两张首级。鲜卑酋步度根,檀石槐孙。犹豫未决,纯客王政,却将纯刺死,枭首送虞,邱力
居素慕虞名,亦遣使请降;公孙瓒独心怀忮忌,阴使人邀截胡使,胡使探悉情由,绕道诣
虞。虞乃上书请罢屯兵,但留瓒率万人驻守右北平。瓒始终未惬,遂与虞结下怨仇,连年不
解了。与董卓相去不远。灵帝因虞有功,拟加重赏;会值太尉马日磾免官,乃超拜虞为太
尉。自从张温降职司隶,后任太尉,两年中改换四五人,如司徒崔烈、大司农曹嵩、永乐少
府樊陵,以及射声校尉马日磾,迭升迭降,好似奕棋一般;就是光禄大夫许相,继杨赐为司
空,再代崔烈为司徒,也不过历职年余,终致罢免;惟光禄勋丁宫,迁任司空司徒,还算任
职较长;司空刘弘,也是由光禄勖超迁,才略都不过平庸。且当群阉擅权时候,三公俱若赘
疣,窃位苟禄,备员全身,乃是当日三公的避灾总诀,无庸一一絮述了。语虽简略,意仍周
匝。
    且说中平六年四月,灵帝有疾,卧床数日,不能视朝,公卿以下,各请册立太子,杳无
复音;待至旬余,不闻召入大臣,宣扬末命。只上军校尉蹇硕,却出入寝宫,得与灵帝商决
后事。始终信任宦官。正想依旨宣布,不料灵帝病变,仓猝归阴。硕秘不发丧,矫诏召大将
军何进,入受顾命。进接了诏旨,匆匆入宫;甫至宫门,正与硕司马潘隐相遇。隐举手示
意,叫他休入。进与隐本系故交,慌忙退归营中,隐亦随至,向进报告道:“御驾已崩,蹇
硕欲杀将军,迎立皇子协为帝,愿将军另图至计!”进不觉大惊,亟引兵往屯百郡邸,汉时
郡国百余,皆置邸,京师总邸,叫作百郡邸。静听后命。俄而何后又派人召进,进详细问
明,方敢驰入,究竟宫内有何隐情,由小子直道其详:原来灵帝长子辩,为何后所生,轻佻
无仪,灵帝意欲舍嫡立庶,又恐何后与兄,共有违言,所以迟延未发。上军校尉蹇硕,为灵
帝所亲信,早已窥透上意,密劝灵帝遣进西征,灵帝当即依议,命进西击韩遂;进亦知灵帝
不怀好意,未肯轻出,乃奏遣袁绍募兵徐兖,俟绍还都,方可西行。蹉跎了一二年,灵帝病
竟不起,自知顾命难宣,没奈何与蹇硕密商,叫他拥护次子;硕欲先诛何进,然后立皇次子
协,偏又为潘隐所败露,不能逞谋,乃只好听命何后,立皇长子辩为嗣主。进既已问明原
委,自然放胆入宫,奉皇子辩即位,尊何后为皇太后。辩年才十四,未能亲政,当由何太后
临朝,大赦天下,改元光熹;灵帝尚未发丧,何便要改元?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命后将军袁
隗为太傅,与何进同录尚书事。进既秉朝政,遂思除去蹇硕,为报怨计,可巧袁绍还京,为
进参谋,不但欲将硕加诛,且拟尽诛宦官,扫清宫禁。进因袁氏累世贵宠,引绍为助,且征
何颙为北军中侯,荀攸为黄门侍郎,郑泰为尚书,与同心腹,期在必成。蹇硕亦暗地加防,
因致中常侍赵忠宋典等密书,使同党郭胜投递;胜与进同籍南阳,素相关照,竟趋至大将军
府,出书示进。进展书一阅,不由的吃了一惊。正是:
    外戚内阉争死命,败家亡国兆凶机。
    欲知书中所说何事,容至下回叙明。
    ----------
    整军经武,本人主之要图,况盗贼四起,寇乱相寻,宁尚可不修武备耶?但如灵帝之所
为,则以兵事为儿戏,张威不足,召辱有余;蹇硕一阉竖耳,遽授为上军校尉,袁绍以下,
皆归节制,试思天下有义勇之将士,肯听阉人之驱策欤?袁绍辈不足道,智如曹操,乃甘就
职,正其所以为奸雄也。若平乐观中之讲武,设坛张盖,夸示威风,灵帝自以为耀武,而盖
勋乃以黩武为对,犹非知本之谈。黩武二字,惟汉武足以当之,灵帝岂足语此?彼之所信任
者,妇寺而已,如皇甫嵩、朱儁诸才,皆不知重用;甚至一病不起,犹视赛硕为忠贞,托孤
寄命,《范史》谓灵帝负扆,委体宦孽,征亡备兆,小雅尽缺,其亦所谓月旦之定评也乎? 
 
      
后汉演义
第六十五回 元舅召兵泄谋被害 权阉伏罪奉驾言归
 
        却说何进见了郭胜,就胜手中取书展览,顿致惊惶失色。
    书中约有数百言,有数语最足惊人,略云:
    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但知硕典禁兵,故且
沈吟。今宜共闭上閤,急捕诛之!
    进踌躇多时,方问郭胜道:“赵常侍等已知悉否?”胜答说道:“彼虽知悉,亦未肯与
硕同谋;大将军但嘱黄门令,收诛蹇硕,片语便可成功了。”进依了胜言,即使胜转告黄门
令,诱硕入宫,当即捕戮,一面宣示硕罪。所有硕部下屯兵,概不干连,移归大将军节制,
屯兵得免牵累,自然愿听约束,各无异言。惟骠骑将军董重,为永乐宫中董太后从子,本与
何进权势相当,两不相下;再加皇次子协,寄养永乐宫,颇得董太后宠爱,所以董太后与重
密谋,拟劝灵帝立协为储,将来好挟权自固。偏与灵帝说了数次,灵帝始终为难,不便遽
决,终致所谋无成;及何后临朝,何进秉国,只恐董氏出来干政,辄加裁抑。董太后很是不
平,东宫愤詈道:“汝恃乃兄为将军,便敢鸱张怙势,目无他人?我若令骠骑断何进头,势
如反掌,看他如何处置呢?”大言何益?语为何太后所闻,即召进入商,叫他除去董氏,免
致受害。进即出告三公,及亲弟车骑将军何苗,共奏一本,略言孝仁皇后常使故中常侍夏
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婪索货赂,珍宝尽入西省,败坏国纪,向例藩后不得留居
京师,舆服有章,膳羞有品;今宜仍遵祖制,请永乐后仍还本国,不得逗留云云。这奏章呈
将进去,立由何太后批准,派吏迫董太后出宫;何进且举兵围骠骑府,勒令董重交出印绶;
重惶急自杀,董太后亦忽然暴崩。或谓由何进使人下毒,事关秘密,史笔未彰,大约是不得
善终,含冤毕命。一双空手见阎王,何苦生前作恶?中外人士,多为董氏呼冤,才不服何进
所为了。何太后乃为灵帝发丧,出葬文陵;总计灵帝在位二十一年,寿只三十有四。补叙灵
帝历数,笔不少漏。就是董太后遗柩,亦发归河间,与孝仁皇合葬慎陵;渤海王协,却被徙
为陈留王。校尉袁绍,复向何进献议道:“前窦武欲诛内竖,反为所害,无非因机事不密,
坐堕忠谋;当时五营兵士,俱畏服中宫,窦反欲倚以为用,怪不得自取灭亡。今将军兄弟,
并领劲兵,部曲将吏,又皆系英俊名士,乐为效命,事在掌握,这真是天赞机缘呢!将军宜
为天下除患,垂名后世,幸勿再迟!”进也以为然,遂入白太后,请尽黜宦官,改用士人。
何太后沈吟半晌,方答说道:“中官统领禁省,乃是汉家故事,何必尽除?且先帝新弃天
下,我亦未便与士人共事,得过且过,容作缓图。”妇人之仁,往往误事。进不敢再争,唯
唯而出。袁绍迎问道:“事果有成否?”进皱眉道:“太后不从,如何是好?”绍急说道,
“骑虎难下,一或失机,恐将遭反噬了!”进徐答道:“我看不如杀一儆百,但将首恶加
罪,余何能为?”绍又说道:“中官亲近至尊,出纳号令,一动必至百动,岂止杀一二人,
便可绝患?况同党为恶,何分首从?必尽诛诸竖,方可无忧!”进本是优柔寡断的人物,终
不能决。哪知张让赵忠等,已微闻消息,忙用金珠玉帛,赂遗进母舞阳君,及进弟何苗,与
为结好。天下无难事,总教现银子,当由舞阳君母子,屡至太后宫中,替宦官善言回护,曲
为调停,并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权力太横,非少主福。得了金银,连骨肉都可不顾,阿堵物
之害人如是?说得太后也为动容,竟与进渐渐疏远,不复亲近。进越觉失势,未敢逞谋;独
袁绍在旁着急,又为进划策,请召四方猛将,及各处豪杰,引兵入都,迫令太后除去阉人。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进依了绍计,即欲檄召外兵,主簿陈琳谏阻道:“谚云:‘掩目捕
雀,是讥人自欺!’试想捕一微物,尚且不宜欺掩,况国家大事呢?今将军仗皇威,握兵
权,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诛宦官,如鼓洪炉,如燎毛发,容易得很;但当从权立断,
便可成功,乃今欲借助外臣,嗾令犯阙,这所谓倒持干戈,授人利柄,非但无功,反且生乱
呢!”进置诸不睬,竟令左右缮好文书,遣使四出。典军校尉曹操,闻信窃笑道:“自古以
来,俱有宦官,但世主不宜假彼权宠,酿成祸乱;若欲治罪,当除元凶,一狱吏便足了事,
为何纷纷往召外兵,自贻伊戚?我恐事一宣露,必致失败呢!”见识原高,乃不去进谏,其
奸可知。已而前将军董卓,自河东得檄,即嘱来使返报,指日入京;进闻报大喜,侍御史郑
泰入谏道:“董卓强忍寡义,贪欲无厌,若假以政权,授以兵柄,将来必骄恣不法,上危朝
廷;明公望隆勋戚,位据阿衡,欲除去几个权阉,何须倚卓?且事缓变生,殷鉴不远,但教
秉意独断,便可有成。”进仍不肯听。泰出语黄门侍郎荀攸道:“何公执迷不悟,势难匡
辅,我等不如归休了!”攸尚无去意,独泰毅然乞归,退去河南故里,安享天年。所谓见机
而作,不俟终日。尚书卢植,亦劝进止卓入都,进愎谏如故;且遣府掾王匡、骑都尉鲍信,
还乡募兵,并召东都太守乔瑁,屯兵成皋,武猛都尉丁原,率数千人至河内,纵火孟津,光
彻城中。就是董卓也引兵就道,从途中遣使上书,请诛宦官,略云:
    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臣闻扬汤止沸,莫若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
毒,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今臣鸣鼓如洛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不胜万幸!
    何太后得了此书,还是游移观望,不肯诛戮宦官;实是不能。问苗亦为诸宦官袒护,慌
忙见进道:“前与兄从南阳入都,何等困苦?亏得内官帮助,得邀富贵。国家政治,谈何容
易?一或失手,覆水难收,还望兄长三思!现不若与内侍和协,毋轻举事!”进听了弟言,
又累得满腹狐疑,忐忑不定。乃使谏议大夫种邵,赍诏止卓,卓已至渑池,抗诏不受,竟向
河南进兵。邵晓谕百端,劝他回马,卓疑有他变,令部兵持刃向前,竟欲害邵,邵也无惧
色,瞋目四叱,且责卓不宜违诏;卓亦觉理屈,才还驻夕阳亭,遣邵复命。袁绍闻知,惧进
变计,因向进胁迫道:“交扆已成,形势已露,将军还有何疑,不早决计?倘事久变生,恐
不免为窦氏了!”进乃令绍为司隶校尉,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绍使洛阳武
吏,司察宦官;且促董卓等驰驿上书,谓将进兵平乐观中。何太后乃恐慌起来,悉罢中常侍
小黄门,使还里舍;惟留进平日私人,居守省中,诸常侍小黄门等,皆诣进谢罪,任凭处
置。进与语道:“天下汹汹,正为诸君贻忧。今董卓将至,诸君何不早去?”众闻言,默然
趋退。绍复劝进从速决议,进又不肯从。一个是多疑少决,逐日迁延;一个是有志求成,欲
速不达;两人虽是同谋,不能同意。直至绍再三怂恿,仍激不起懦夫心肠。如何干事。绍竟
私行设法,诈托进命,致书州郡,使捕中官亲属,归案定罪。越弄越坏。中官得此消息,遂
至惊慌。张让子妇,系何太后女弟,让急不暇择,跑回私第,一见子妇何氏,便匍匐地下,
向她叩头,奇极。慌得他子妇连忙跪下,惊问何因。让流涕说道:“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
返故乡;惟自念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得再见太后,趋承颜色,然后退就
沟壑,死亦瞑目了!”原来为了此事,俗语谓“欲要好,大做小。”想即本此。子妇见让这
般情形,自然极力劝尉,情愿出头转圜,让乃起身他去。让子妇匆匆出门,亟往见母亲舞阳
君,乞向太后处说情,仍令张让等入侍,太后毕竟女流,难拂母命,不得不任事如故。偏何
进为袁绍所逼,入白太后,面请答应下去,于是尽诛中常侍以下。并选三署郎官,监守宦官
庐舍;何太后不答一言,进只得退出。有其兄,必有其妹,始终误一疑字。张让段颎等,见
进入宫,早已动疑,潜遣私党蹑踪随入,伏壁听着,具闻何进语言,当即返告让珪,让珪遂
悄悄定计,又令私党数十人,各怀利刃,分伏嘉德殿门外,且诈传太后诏命,召进议事;进
还道太后依议,贸然竟往,甫入殿门,已由张让等待着,指进发言道:“天下扰扰,责在将
军,怎得尽归罪我侪?从前王美人暴殁,先帝与太后不协,几致废立,我等涕泣解救,各出
家财千万为礼,和悦上意始得挽回;事见前文。今将军不忆前情,反欲将我等种类,悉数诛
灭,岂非太甚?现在我等也不能再顾将军,赌个死活罢了!”无瑕者,乃可戮人,进亦太不
自思。进无言可对,瞿然惊起,离座欲出,让哪里还肯放过?招呼伏甲,汹汹直上,尚方监
渠穆,拔刀争先,奋力砍进,进手无寸铁,如何招架,竟被渠穆砍倒地上,再是一刀,枭落
首级。自寻死路,怎得不死?段颎就擅写诏敕,命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
尹,罢去袁绍王允两人;这伪诏颁示尚书,各尚书不免生疑。卢植与进有旧,更为惊愕,急
至宫门外探信,且请大将军出宫共议,不料宫内有人大呼道:“何进谋反,已经伏诛!”声
才传出,即掷出一个鲜血淋淋的头颅,植慌忙审视,正是进首,当即俯首拾起,驰入大将军
营中,取示将士,将吏吴匡张璋,且悲且愤,挥兵直指南宫;就是袁绍亦已闻变,立遣从弟
虎贲中郎将袁术,往助吴匡张璋。宫门尽闭,由中黄门持械守閤,严拒外兵,袁术等在外叫
骂,迫令宫中交出张让等人,好多时不见影响,天已垂暮,索性在青琐门外,放起火来,火
势猛烈,照彻宫中。张让等也觉惊心,入白太后,只言大将军部兵叛乱,焚烧宫门,太后尚
未知进死,惊惶失措,当被让等掖住太后,并劫少帝陈留王,及宫省侍臣,从复道往走北宫。
    尚书卢植,早已料到此着,擐甲执戈,在閤道窗下守候,遥见段颎等拥逼太后,首先入
閤,便厉声呼道:“珪等逆贼,既害死大将军,还敢劫住太后么?”珪乃将太后放松,太后
急不择路,就从窗外跳出,植急忙救护,幸得免伤。始终难免一死,何如死在此时?是时袁
术吴匡张璋等,已攻入南宫,搜诛阉竖,止得小太监数名,杀死了事,独未见常侍黄门等
人。适值袁绍趋至,术等具述情形,绍即与语道:“逆阉虽众,今日已无生路,逃将何往?
惟樊陵许相两人,甘为逆党,不可不除!”说着,即矫诏召入樊陵许相,一并处斩,可巧车
骑将军何苗,也闻警驰来,绍即与潜赴北宫,行抵朱雀阙下,兜头碰见中常侍赵忠,立由绍
麾众拿下;忠自北宫前来探视,冤冤相凑,被绍拘住,自然叱令枭首。忠见何苗在旁,还想
求救,凄声呼语道:“车骑忍见死不救么?”苗虽未答说,却已侧目向绍,似有欲言不言的
苦衷,无非为他平日馈遗。待至忠首砍落,更不禁露出惨容。吴匡等素怨何苗不与乃兄同
心,且见他形色惨沮,越觉可疑,遂传语部兵道:“车骑与杀大将军,吏士能为大将军报仇
否?”道言未绝,众皆应命,当即把苗抓去,砍作两段,弃尸苑中。兄弟同死,可谓两难?
绍尚想拦阻,已是不及,乃引众突入北宫,关住大门,分头搜寻阉党,见一个,杀一个,见
十个,杀十个,无论老少长幼,但看他颏下无须,尽行杀毙,接连杀至三千余人;有几个本
非宦官,只因年轻须少,也被误杀,同做刀下鬼奴。想是与阉党同命,应该同日致死。只张
让段颎诸权阉,尚未伏诛,料他伏处内宫,守住太后少帝陈留王,于是引兵再进,深入搜
查;惟何太后孑身留着,余皆不见,至问及太后,太后亦不甚明悉,但言尚书卢植,救我至
此,卢尚书向我说明,皇帝兄弟,被张让等劫出宫外,不知何往,现卢尚书已保驾去了。绍
乃仍请何太后摄政,并派官吏往追少帝陈留王。究竟少帝陈留王两人,被张让等劫往何方?
原来张让段颎,因外兵已入北宫,势难再留,乃与残兵数人,劫迫少帝兄弟,步出北门,夜
走小平津;公卿无一相从,连传国玺都不及携取。到了夜半,才由尚书卢植,及河南中部掾
闵贡,相继赶来,贡手下带得步卒数人,既谒过少帝兄弟,便叱责张让段颎道:“乱臣贼
子,尚想逃生,我今日却不便饶汝了!”说着,即拔剑出鞘,信手乱挥,劈倒了几个阉奴;
独张让段珪,陪立少帝左右,急切无从下手,因用剑锋指示,勒令自杀;让与珪无力抗拒,
没奈何向帝下跪,叩首泣辞道:“臣等死了,愿陛下自爱!”语罢起身,见前面便是津涯,
因急走数步,一跃入水,随波漂去。这真叫做浊流了。
    贡见让珪等皆死,乃与卢植扶住少帝兄弟,觅路趋归。少帝与陈留王向在宫中抚养,年
龄尚稚,从未走过夜路,并且满地荆棘,七高八低,天色又黑暗得很,虽是有人扶着,尚觉
得步步为难;幸有流萤三五成群,透出微光,飞到身旁好似前来导引,因此尚见路影,踯躅
南行。约走数里,路旁始有民家,门外置有板车,下有轮轴,闵贡瞧着,便令随卒取车过
来,也无暇敲门问主,就请少帝兄弟,并坐车上,由步卒在后推轮,慢慢儿行到雒驿,听得
驿中柝声,已转五更,天空中雾露迷蒙,少帝等又皆困倦,料难再行,才就驿舍中留宿。俄
顷便已天明,卢植先起,面白少帝,愿赴召公卿,来此迎驾,少帝当然依议,植即辞去。闵
贡以驿舍不便久留,也即动身,驿舍中只有两马,一马请少帝独坐,贡与陈留王共坐一马,
出舍南驰;方有朝中公卿,陆续趋到,扈驾同趋。经过北邙山下,忽见旌旗蔽日,尘土冲
天,有一大队人马到来,截住途中,百官统皆失色,少帝辩更觉惊慌,吓得涕泪交流,不知
所措。惊弓之鸟。嗣见旌旗开处,突出一员大将,眉粗眼大,腰壮体肥,穿着满身甲胄,径
至驾前,群臣惊顾,并非别人,乃是前将军董卓,稍稍放心。慢着。卓本在夕阳亭候命,经
袁绍伪书敦促,因引兵再进,至显阳苑,望见都中火起,料有急变,便夤夜趱程,驰抵都城
西偏,天已破晓,探悉公卿前去迎驾,因亦移兵北向,往迓少帝;可巧在北邙山前相遇,就
跃马进谒。陈留王见帝有惧色,传诏止卓,当由侍臣向前,高声语卓道:“有诏止兵!”卓
张目道:“诸公为国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乘舆摇荡,卓前来迎驾,并非造反,为什么
反要禁阻呢?”侍臣无语可驳,乃引卓谒帝。帝惊魂未定,好似口吃一般,不能详言,还是
陈留王从容代达,抚慰以外,并略述祸乱原因,自始至终,无一失言。小时了了,大未必
佳。卓暗暗称奇,隐思废立,面上尚不露声色,即请御驾还宫。先是京师有童谣云:“侯非
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至是果验。及少帝还宫后,即日颁诏,大赦天下,改光熹
年号为昭宁,只传国玺已经失去,查无下落。汉已垂危,还要甚么传国玺?
    骑都尉鲍信,前奉何进差遣,从泰山募兵还都;既见时局大变,就往白袁绍道:“董卓
拥兵入都,必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可乘他新至疲劳,乘隙捕诛,除去此獠,国家
方有宁日呢!”绍惮卓多兵,且因国家新定,未敢遽发,免不得语下沈吟,信长叹数声,拱
手告退,仍引还所招新兵,弃官归里。小子有诗咏鲍信道:
    良谋不用便还乡,智士见机幸免殃;
    若使后来常匿采,沙场未必致身亡。
    鲍信战死兖州,事见后文。
    袁绍不敢诛卓,卓遂肆行无忌,欲逞异图。究竟卓如何横行,待至下回再表。
    ----------
    何进之谋诛宦官,反为所害,其事与窦武相同,而情迹少异。武之失,在于轻视宦官;
进之失,则又在重视宦官。轻视宦官,故有临事出閤之疏,为人所制而不之觉;重视宦官,
故有驰檄召兵之误,被人暗算而不之防,要之皆才略不足,优柔寡断之所致耳。且与武同谋
者为陈蕃。蕃以文臣而致败,败在迂拘;与进同谋者为袁绍,绍以武臣而致败,败在粗豪。
然蕃死而绍不死,卒得歼灭阉竖二千人,此由若辈恶贯已盈,必尽歼乃可以彰天罚,天始假
手绍等,使之屠戮,非真视蕃为少优也。况引狼入室,绍实主谋,鲍信进诛卓之方,犹不失
为中计,而绍又不能信从;
    绍非特害进,并且覆汉,其罪亦弥甚矣!若太后少帝及陈留王,被劫宦官,几濒于死,
妇人小子,知识愚蒙,任人播弄,尚不足怪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