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动物园2-3万人多吗:【社会杂坛】民间风水师 官场“狩猎”

《凤凰周刊》2011年30期 作者：钟坚
　　[内容摘要]：风水重返人间，令大陆民众感觉时光倒流。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陆反封建、“破四旧”不同，就连大陆高校也将风水易学作为一门显学，教授们沉浸其中。而在大陆政商界名流汇聚之处，从来不乏各类头衔的风水大师，追随前后。按风水师们所言，传统的风水文化在中国官方层面似乎处于一种被普遍信奉却极难被公开承认的局面。

　　“我这两天在房产公司，16号开风水讲座，17号去看阴宅，最早在18号以后有时间，到时我们再约吧。”周小天电话里的声音十分疲惫。每个月的大半时间，这位宁波籍风水师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即使在一些法定长假期间，他仍会接到各种看风水的邀约。

　　在周小天自建的宣传网站上，清晰记载着这位风水师忙碌的行程，日程表中已安排事项的那天被打上勾，作了注释。外人想在当日晤面，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以至于他聘请了两位助手专门打理日常事务。

　　虽然因为业务繁忙长时间奔波在外，但“大师”显然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在网站的一张照片中，风水师周小天神情满足地斜倚在他的奔驰爱车上，另一张在一个高尔夫球场，镜头焦点是大师年幼的儿子，这个看来一脸稚气的孩子挥动高尔夫球杆的身姿已然娴熟老练。

　　这正是大陆东南沿海省份民间风水师们幸福生活的写照。周毫不掩饰自己财大气粗，甚至宣称自己是该省最富庶的风水师。

　　不同于一般民众经商兴企的常规致富，“大师”们的原始积累如同他们自身的社会标签，一夜间发生了令人瞠目的变化。近年来大陆社会上玄学风水易经的盛行，令其财富一路暴涨。

　　风水重返人间，令大陆民众感觉时光倒流。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陆反封建、“破四旧”不同，就连大陆高校也将风水易学作为一门显学，教授们沉浸其中。而在大陆政商界名流汇聚之处，从来不乏各类头衔的风水大师，追随前后。

　　“我就是社会，社会就是我。”大陆的一位风水师如此描述敛财自得的心境。风水师林通更直言，为数众多的商贾大腕和政府官员是他们的掘金富矿。

　　不过，风水师们深知，在大陆，官场与风水界表面上有一条泾渭分明的划线—中共信奉唯物主义和无神论。因此，他们与官员之间的交易只是在地下热闹而无声地进行着。

　　诡秘的“大师诊官”

　　林通最近一单业务来自相邻省份江西南昌。做风水这行，靠的是人际间的口口传播，林通的客人照例是熟人或回头客引荐，这次是南昌市一位政要。

　　为官员占卜的地点定在南昌当地一家豪华酒店的套房，接触会面被安排在凌晨零点左右，这已成惯例——白天领导忙于倦怠的会务和考察，傍晚时分又会陷入无边应酬。在等待官员来到的时间里，有人已为风水师安排了一顿当地的山珍海味，以示诚意。

　　从陪客或中间人嘴里，风水师林通已约略摸清了这位官员的底细：当地党政班子换届，必然有人船到码头车到站，需要调换岗位，但该官员内心不能接受自己即将离职的传闻。饭桌上，官员秘书还意外透露，当地官场的政治派系争斗剧烈，领导在这场看不见的政治角逐中已处于落势，心里郁结已久，故而慕名请浙江的风水大师占卜官运。

　　林通闻此，已有三分底气。在占卜官场运势时，他没有直接点破，而是跟那名官员婉转劝诫道，此轮人事调整复杂多变，“您身边有小人，千万要注意，不然官场会相当不利的;如果您主管经济的话，适当破点财，可能会改变时运。”

　　在林通述说的时候，该官员神情镇定，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无论林说什么，他一律不作回答，嘴里只发出轻轻的“唔唔”之声，有时只点点头。但最后三五分钟，脸色大变，对林总结称：“你不忽悠，是大师。”临走，步履沉重的官员送给林通一只小花篮，提醒道：“大师，这个花篮不能送人。”林会意地点点头。

　　官员起身送客。林转身回头，揭开花篮，里面静静躺着1万元人民币。这是林通风水师十数年生涯中无数次给官员“看官运”中的普通一次。

　　在大陆官场这个意识形态森严的领域，风水行业仍属灰色地带，与风水师同商人间落落大方的往来不同，风水师与政府官员之间的交往极其谨慎，业内人士对个中细节大多讳莫如深。

　　林通说，民间风水师接触政府官员过程很诡秘，有很多禁忌，如对方的名字、年龄、出生地、官衔职务都是避而不问的。“客户无论市长还是书记，都不能以职务头衔相称，大家都很敏感，所以一般情况下，男的都称先生，女的称女士。”

　　风水师给官员占卜问卦，忌讳让对方写名字，以免对方担忧后怕，一般只问官员要生辰八字即可。

　　官员也不敢跟不熟的风水师直接接触，更很少拿着名片直接找上门来，而是小心翼翼托中间人打听，最后敲定人选才说明来意。“这期间的铺垫工作至少要做半年以上，直到认为信息确凿无误、为人可靠，才让秘书安排私下见面。”林通说，他见过的高官很多，但不能跟记者透露更多的个人信息，与对方一般都是以首长敬称。

　　官员的焦虑与大师的自如

　　至少在浙江沿海一带，林通已是个小有名气的风水师，这位50多岁的风水师容光焕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他早年是大陆基层政府机构乡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做物资采购，走南闯北，拿一份不菲的薪水养家糊口。心眼灵活的他，之后又干上乡财税稽征。没过多久，领导案头放上了16封反映林通受贿、去小店买烟不付钱等行为的举报信。他愤而离职。其后，做生意又血本无归。

　　“2001年的时候，我身无分文，找兄弟朋友到处借钱，几乎身处绝境，只差去偷去抢了。”不过，头脑灵活的林很快找到了一条人生通达的小径。按林“大师”自己的说法，他华盖星附身，遇到一个活佛，拜其为师。

　　在萧山当地的一个湖边，他自封居士，闭关三年，“终于得道”。他的老乡朋友同事，很快都获知：过去籍籍无名的林通摇身一变成为一名风水师。

　　这几乎是大陆很多民间风水师通行的成长方式，在入行前，很多人像林通一样，或是街头摆摊的小商人，或是靠天吃饭的农民，或是在街市厮混的闲人。“这行门槛不高，鱼龙混杂。”北京风水师张杰中说。

　　在大陆风水界，张杰中算是知名人物，富士康跳楼事件后，该公司高层曾慕名请其为深圳富士康测风水，占卜吉凶。他估计，目前大陆做风水这一行的，“至少有六七成人是捣糨糊的”，“声称百分百解决问题的大师肯定是假的，很多人就是骗子。”

　　近几年，大陆各种领域的风水易学书籍在网络、报摊、书市泛滥成灾，要接触这门古老的玄学并非难事，难的是理论与实践结合，最终达到与政商界人物交往自如、游刃有余。而想以此为营生，林通认为非得掌握一些独门暗器不可：要学会跟人卖关子，练好口功。

　　跟风水师接触的政府官员，大多占卜的是未来的官运或财运，或是为二奶、情人所累，不堪其负，求破解之策。风水师首先得摸准其来意，“一般通过介绍引线之人，大致知道对方是对乌纱帽感兴趣，还是贪财怕出事，或是家庭关系不睦。”

　　林通的秘诀是：“给政府官员占卜命理，不能完全说好话，而要适时点破几句。倘若一路说好，半月后，对方乌纱帽掉了，老婆离婚，人被‘双规’，财物收缴，自己做风水这行的名声就毁了。”

　　以林通的经验，找他们的官员十之八九有个人的问题，有的官员心高气傲，内心却极其惶恐虚弱，但在风水师面前，官气十足习气不改。“他们很高调跟你说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身处绝境了。而事情最后未破局、身处微妙之境时，则处处小心，生怕露出破绽。”

　　对气盛心虚官僚，“第一回合，须挫其锐气。”林通说。比如在给陌生官员预测官运时，他往往会故意问对方“入党宣誓还记得吧?”“子女还平安?”一类问题，以此震慑对方气势。也可装作会通灵之术，突然说他家床边养的一盆花死掉了，这对全家很不吉利。“对方会被你说得一愣，如同被人点中穴位。”

　　其实，事先“大师”都了解到了该名官员的生活喜好，这些做法无非是让人能放弃戒备，听信风水师说的一切。

　　证明林通占卜精准的是一个江湖流传甚久的案例。浙江绍兴某女企业家一次陪同林通在一个酒店吃早餐，晨光中，林“大师”看到一中年男子坐在他斜对面神情落寞地进食，仔细观察此人面相后，林悄悄跟女企业家预言，此人三月内要下马。林预言后的2个月零7天，这位国土局副局长就被“双规”。

　　虽然该企业家是林口中的“见证人”，但本刊记者查询当年绍兴的报纸，发现适逢绍兴官场地震，自原绍兴市委书记以下数十官员悉数涉案，官员们人人自危、终日惶惶不安，国土局系多发案部门，有官员下马自然不是意外。

　　深谙大陆官场文化的林通表示，在大陆做官如同一只瓷杯放置案头，一旦落地，就粉碎归零了。所以，有些貌似强大的中国官员内心极度空虚，他们信仰缺失，自我唯利，缺少精神支柱，一旦官场失利，战战兢兢形如落水之人，需要大师占卜官运前程填补信心。

　　林自诩称，身处中国反腐第一线与贪官接触最多的人，不是纪委、检察院官员，而是大陆的风水师们，他甚至认为，自己在赚钱的同时也在从事“反腐”。“贪官们用手里的黑钱换回不可知的官运预测，而我们赚这些孽障的钱，帮其捐庙建寺，也算是替他们做了积德行善的好事。”

　　来自官场的风水财路

　　南昌那位官员给林通的咨询费并不高——林透露，前几年浙江民航系统一位高官辗转找到他，希望“大师”帮其解除近日官司之忧，遂愿后付了六位数的报酬，“这位官员现在调往上海，官衔又升了半级。”

　　不过，林更为看重的是拓展官场人脉。风水师与官场政治的结合，是大陆新一轮风水盛行的最大特点。二者的相互依赖，成为大陆风水业的“潜规则”。

　　明里说做人文地理风水的风水师，暗地里都有给官员看运势的经历，周小天说，在这行这是个心照不宣的事实。很多被称为“大师”的风水师背后，或多或少都有“贵人”，贵人就是指他们在政界的高官朋友。风水师为贵人指点前途，贵人为风水师带来生意。

　　周小天透露了与他相熟的贵人——一位某省前任副省长的名字。周说，他们交往已有很多年，已然退居二线的这位省领导几次官场进退运势完全吻合当初周“大师”的判断，因此两人的交往日渐深入。靠着贵人的帮助，宁波人周小天的风水生意打入了省会城市的房产市场，“很多知名大房产公司都是我的客户”。

　　林通的贵人更为神秘莫测，他坚持不肯透露贵人的姓氏和官衔，只说对方是北京一位正部级高官。林“大师”的这位贵人显然目前官运亨通，而靠着他的提携，林通完成了“很多常人难以完成的事情”。

　　在其寓所，他把自己与一位前浙江省政协领导的合影放大挂在厅堂。林还向记者展示了几位中共高官的墨迹，有一幅是已逝中共领导人华国锋的印章签名书法，另一幅是前国家某领导人的题字，宣纸上字体与这位领导人公开的题字高度形似，只是没有这位领导人的落款，“他很少给人题字，因此他的墨宝，在整个浙江地区，只有另一名企业家张水福才有。”但此说存疑。

　　接触上层人士讨个字求个画，同样无非是“扯虎皮做大旗”，是“大师”们开展业务的需要。华国锋的书法遗作，林通称是通过其保健医生求得。至于其他两位领导人的题字，林称全靠前述那位贵人的帮助。

　　林“大师”称，有一次曾随该高官的八缸奥迪专车进入中南海。很长时间里，这段经历还被这位农家出身的“大师”久久回味。

　　在风水师们做的各类宣传网页中，他们与中央到各省部委官员的合影，也是网页装点门面不可或缺的资料。

　　风水师张杰中的宣传网站内容比周小天更为丰富，从相片资料看，这位“大师”接触的大陆政界高官上至省部级，下至市县书记一把手。“还有好几张与国家领导人的合影，因为太过敏感，没有放上去。”张杰中说。起初，他把这些照片放上网时，还怕会有争议，后来发现也没出什么问题。

　　对这些业内“佼佼者”来说，给官员占卜官运的油水不算最高，但也是相对稳定的收入。“需要现场作法的，收费分两次，第一笔是前期付费2万元，官位达到了他预期后，要再付我3万。”风水师周小天说，他预测灵验，收费标准非常适中，回头客很多。

　　给官员占卜官运，除了给风水师们带来一定收入、让他们享受到被政府官员看重和信任的感觉之外，这些官员给自己带来的口碑和商业客户更是被风水师们看重的滚滚财源。

　　一个江湖名声不错的风水师，参与某项投资规模10亿元的房产项目，一般可获益100万元左右。有的风水师身兼十数个房产商的顾问，收益不菲。

　　“我可以很自豪地说，去年我单是个人所得税这一块，就纳税达35万元，在浙江省同行里可以说是最多的。”浙江风水师周小天说。(文中提及风水师全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