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伤人议论文800字:历史不是阿Q头上的癞疮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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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不是阿Q头上的癞疮疤

王晴飞
来源:文学报  5[文化批评]


  《文学报》2011年9月29日《新批评》专刊有一篇文章《颠覆历史只为哗众取宠》(以下简称《颠》文),以为当下不少人对于历史上或在大众心目中已有定评的人物进行颠覆、解构,这是不尊重历史和客观事实,是向古人拍砖,是迎合低级趣味,哗众取宠,是借古炒作自己,甚至由此联系到名人可以颠倒则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也会被颠倒,因此呼吁大家共同捍卫文学和历史的清白。敝人读后,颇有一些不同意见,书之于下。
  首先,何谓“历史的清白”?历史学家克罗齐曾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无论是《颠》文所举的孔子、关羽、诸葛亮等人物形象,还是历史上的诸多重要事件,我们所得到的信息无不经过前人的反复阐释,早已算不得“清白”。《颠》文所要捍卫的与其说是文学和历史“清白”,不如说是在捍卫正统或自己心中不容他人质疑的定见。然而正如李零所说,历史如同翻烙饼,正统与异端的定位随时代转移,往往数十年、上百年一变,譬如在新文化运动以前,孔子、儒家算是正统,然而在此之后,儒家的反对派倒往往更被视为正统。历史如此不“单纯”,有志“捍卫”者未免左右为难。再者说,文学与历史的“清白”也往往不同,如历史与文学中的“关羽”形象便区别甚大,梁山好汉在如今通行本的《水浒传》中大体表现为英雄,但在历史上也常常被定位为草寇,当历史与文学的“清白”打起架来时,我们究竟又应当捍卫哪一个呢?这也颇令我发愁。
  其次,既然历史和文学从来不存在绝对的“清白”,捍卫“清白”在技术操作上也困难重重,那么我们的标准似乎要做一些修改,譬如《颠》文同样提倡的尊重客观事实。但从该文所举的几条作为反面典型的例子来看,它们究竟是否属于歪曲事实还很难定论。李零的《丧家狗———我读〈论语〉》一书,认为《论语》乃是孔门师生一起聊天的书,这本是常识,是最符合历史的“事实”,《颠》文竟以为不妥,可见“事实”也快要靠不住了。至于李零以“丧家狗”概括孔子是否偏颇,或许见仁见智,但是《颠》文说“不知道孔子听见会不会哭?”却的确是枉替古人担忧。称孔子为“丧家狗”并非李零的发明,孔子生前早已听过,不仅未哭,反倒欣然而笑,大呼“然哉”!(《史记·孔子世家》)可见“丧家狗”这一称号乃经圣人御口钦批,捍卫者岂可轻易反对?孔子所居之世,王纲解纽,礼崩乐坏,士人群体从旧体制中解脱出来,无所依附,东奔西走,说是“丧家”,实在是形象贴切。而据余英时先生的研究,中国传统士人与现代知识分子的共同点也正在于其相对于政治体制的“游离性”,倘不“丧家”,如何“游离”?“丧家狗”本非贬词,倒是反对者见“狗”即怒,未免武断。再以诸葛亮而论,《颠》文所要捍卫的根本不是历史上的人物形象,而是《三国演义》中的半仙孔明,既是“演义”,本就带有戏说成分,与史实不同自不待言,倘有有志于捍卫历史“清白”的古人生于“说三分”初起之时,反倒多半要批判这一形象的塑造水分太多,不合历史“客观事实”了。即便单从文学角度而论,鲁迅便已说过《三国演义》“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欲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则我们要捍卫的究竟是历史上的那个诸葛孔明呢,还是这个近乎妖人、半儒半道的智慧化身呢?“蜀营”的真相实在比“曹营”还难办哪!至于梁山好汉,干的本便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水浒传》中对此直言不讳,只不过在此之上加上轻飘飘的两句“替天行道”和“劫富济贫”以凸显其正当性而已,那么有研究者以此呼之,又何辜之有?梁山好汉的官方形象在南宋以前,本来便多是负面的,批评者一直存在。鲁迅便曾将其归于“流氓”一流,说他们“终于是奴才”,(《流氓的变迁》)并且以为中国当前《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盛行,乃是因为“社会还有三国气和水浒气的缘故”(《叶紫做〈丰收〉序》)。易言之,便是还有权术、诈谋和流氓气,这是只要看看武侠与《上海滩》之类以侠客和流氓为主角的影视剧的一再翻拍和受热捧便可证实的。在提倡公民社会的今天,对于这些文学形象提出一些批评,又有何不可?———更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历史事实”。
  《颠》文作者对于自己所批评的著作,屡屡说“至于事实的真相,我无从去考证”,“从学术层面而言无可厚非”,既然如此,又如何得出“这些书无外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不尊重历史、不尊重客观事实”的结论?尹韵公的《正史中的关羽与演义里的关公》恰恰是要追寻历史上真实存在的那个关羽的形象,仅仅因与《颠》文作者心目中(也是《三国演义》中)的不同,便遭到批判,那么究竟谁是尊重事实,谁是无视事实,恐怕要多一番思量。至于以正史中的关羽形象来颠覆一下文学作品中的武圣关二爷,或者是批评一下梁山好汉便会导致对于南京大屠杀的否定,更是杞人忧天。南京大屠杀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血淋淋的现实,史料、证人俱在,不容否认,这与《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基于想象的文学创作有着质的区别,《颠》文将二者并列,本便是拟于不伦。
  说白了,这些所谓“颠覆历史”的作品真正的罪过并不在于歪曲事实,而在于对《颠》文作者心中习以为常的定见造成了冲击,令其不舒服而已。套用鲁迅的话,他们所犯的都是“可恶罪”。至于不“清白”,不符合历史事实,只是表面账。但历史的进步,岂不正是在对于前人积习的清理中得以实现的吗?
  历史固然不是小姑娘,可以任人打扮,因为有具体的文献史料在,但也不是老虎的屁股,不是阿Q头上的癞疮疤,摸不得、说不得。颠覆历史未必便是哗众取宠,也可能恰恰是为了寻求真相。


2011-11-3 18:2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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