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内容简介400字:柳美里《私语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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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当红女作家柳美里作品:私语词典》

  私语词典

  aikagi(合键)[另配的钥匙]

  某种男人错误地认为,它是送给女人的最好的礼物。而妻子,假如在丈夫的衣袋里发现了它,将会神经错乱。

  电影《费城》里有个律师,他的口头禅是:“你说得明白点儿,让四岁的孩子也能听得懂。”这可能吗?要把某个词汇解释得孩子一听就懂,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比如“爱”字,谁能把它对四岁的孩子解释清楚呢?翻翻字典,上面这样写着:“ai[爱](1)喜欢;感到可爱;疼爱;关怀。”“爱”的含义从(1)到(5)一下就列了五项。可是,即使看了这些解释,恐怕也不会有人一下子就能够懂得它的含义。我们也可以给“爱”下这样一个定义:所谓的爱就是“与他者具有血缘般的关系”。字典上并没有人生。

  于是,我想编辑一本我自己的“私语词典”。

  我高中辍学的时候是十六岁。那年,我成了一家剧团的进修生。一开始,我每天都往返于镰仓与排练场之间。后来,我觉得太麻烦了,便在都内都内,东京都市区内。同是进修生的同学房间里住来住去。当时,许多公寓都没有浴室,所以我的黑布提包里总是放着香皂、毛巾、牙刷、香波、护发素。我总是在澡堂快要关门的时候才离开,然后从便利店买来汽水、小食品、漫画周刊杂志,再去按人家的门铃。

  她们都会给我一把另配的钥匙。有将近十个房间里放着我的替换内衣、外装。可以说有多少个这样的房间,我手里也就有多少把钥匙。

  每次我都是随便看着电视,等着她们打工回来。而等她们回来,也没什么好聊的,只是在一起发发牢骚、说说别人的闲话,然后钻到仅有的一个被窝里,闻着她们头发、身体的气味,在手掌、背部上感受着她们身体的柔软,由此进入梦乡。有时,清晨,我会被她们哼哼唧唧地抓住,被误认为是某个她们相识的人。

  所以,说到另配的钥匙,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做食客,就是借宿蹭饭。

  在剧团我呆了两年,后来辞去了那里的工作,就不好再在她们的房间里呆下去了。

  流浪似乎比较合乎我的性情,我甚至认为自己一生是难以定居一处的。有时候,我会喝酒喝到深夜,最后留宿在某个男性的房间里,顺其自然地在那里住上两三天。

  有一天,那个男性忽然拿着挂在钥匙链上的闪闪发光的钥匙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对我说:“我做了把这个。”

  此时,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那个男性吹着口哨上班去了。我在屋子里稍待了一会儿之后,上上锁便离开了那里。

  我在兜里玩弄着他给我配的那把钥匙,走着走着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谁还会到你这里来住!我是流浪的人。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钥匙我还是没有丢掉。现在,我的房间里放着二三十把另配的钥匙,和使旧了的简易打火机摆放在一起。真是没有办法。

  据说在美国,民间有相当于人口总数两三倍的枪,而在日本,可以肯定会有相当于人口总数三倍的另配的钥匙。虽说这样,我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indo(印度)[印度]

  佛陀、尼赫鲁、甘地、赛巴巴,一个不断供给日本人信仰对象的、混沌神秘的国家。

  小的时候,在我家,说起苹果来,那就是印度苹果。外表不很光滑,硬邦邦的,水分少,但是咬起来口感好,甜度高。我最喜欢的还是它那近似于胭脂的暗红色。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从某个时候起,它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富士、红玉、陆奥、阳光、印度苹果,我在水果店的架子上寻找着它,但是在哪儿也找不到它。

  在我的眼前浮现出老象用长鼻子把苹果放进嘴里的形象,每咬一口,它的眼睛就会眨个不停。那是一种很有异国情调的水果,比起芒果、椰子更能让我感受到异国。

  最近,我查了《广辞苑》里面的“印度苹果”一词,上面写着“产于北美印第安纳州”。这让我大吃一惊。原来是印第安纳的印度啊!

  在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已经记不很清楚了,是大卫•里恩导演拍的《印度之行》。我记得大概的情节是,有一对男女迷了路,走进了一座印度的石窟,女的产生了妄想,认为自己遭到了强奸,最后告到了法院。我们在电影里,只能听到回响在洞穴之中的男人的声音,而那个女的就是被这样的男人所强奸。说真的,只因为是发生在印度,我们才能感受到它的现实感。

  小学五六年级,为了考上私立女子学校,我曾经上过补习班。

  那个时候可以说是我人生最糟糕的时期。在小学里,我挨同学的欺负,家里,父母离了婚。我的周围是一片荒凉。原以为补习班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我们学校的一个女生中途插班进来后,那里也成了我的地狱。

  上课的时候,她们用前后桌子夹住我,把橡皮粉末撒在我的头发里。然后大喊:“看啊,全是头皮屑,真脏啊。”我要是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去,她们几个人就会按住我,把裙子撩到脖子附近,而且诘问我:“你故意穿这么透的衣服,还给老师飞眼。”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她们就会把我的饭盒、参考书扔到垃圾箱里。说起来,那就没完了。

  我躲在教室的角落里,就像一只在寻找保护色的虫子,只求不引人注目。但是,她们对我的欺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升级。她们满不在乎地用剪刀剪我的头发、我的毛衣,用圆规的尖扎我的胳膊。

  折磨、欺负我的全是女的。

  我数学成绩很差,在补习班里,每次只能考个二分、五分的(当然是百分制)。

  小学六年级的暑假,老师在楼梯上对我小声说:“我给你吃个小灶,你提前两个小时来上课。”随即又说:“你这连衣裙够漂亮的,印度纱,很凉快吧。”说着,他撩起了我的连衣裙。

  冷气开得十足的教室,把热气和蝉的鸣叫声阻隔在外面。a老师像念咒语似的在我的耳边小声念叨着复杂的分数加减法,同时把手在我的下腹上抚摩着。

  我呆呆地望着天空,感到印度纱紧贴在汗津津的背上……

  uso(嘘)[谎话]

  uwasa(噂)[传言]

  它们是人生的调味料,没有它们就难以生存。有时,它们又会变成凶器,成为真相而独立行走。

  可以断言,人在讲述自己的过去的时候,必定会混杂着谎言和假话。

  私语词典

  在一次电视节目里,我与中学二年级离家出走时碰到的一对公寓管理员夫妇再次重逢。

  我的记忆是这样的。

  当时,我离家出走准备跳海自杀,但是寒冬的夜晚水冰凉得出奇,于是我决定换成跳楼自杀。我找到了一座十层的高级公寓,爬到了楼顶上面。但是,我下不了决心,就在电梯里枕着书包睡着了。三四天没有睡觉的我,一点也没发现电梯降了下去。电梯门开了,我被管理员发现了,结果被带到了管理员的房间。没有办法,我只好给父亲打了电话,在等父亲开车来接我的那段时间里,我钻到被窝里睡了一觉。

  而管理员夫妇的记忆是这样的。

  他们在睡觉前的巡逻中发现我在二层的回廊里转来转去。而我发现管理员后,就下到一楼,走到外面。管理员灵机一动,藏在暗处观察我的动静。不出管理员之所料,我真的返了回来,上了电梯。电梯升向楼顶。管理员顺着楼梯跑了上去,抓住了准备跳楼的我的肩膀。我被带到了管理员室,吃了管理员妻子做的饭团,又吃光了香蕉、橘子。我不想给家里打电话,于是管理员代我通知了父亲,在等父亲接我回去的那段时间里,我打开了英语教科书,还做了作业。

  为什么会如此不同呢?我说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记忆里掺杂了谎言。

  我觉得,比较起“谎言”,“传言”更可怕。

  我的朋友就受到过非常恶毒的传言的折磨,人们传说他酒精中毒了,他成了废人了,已经住到医院了,他到监狱里上班了,等等。据说有一次,他回家省亲,顺便到高中晚我们几届的同学经营的酒吧坐坐。偶然在那里的四五个朋友看到他,都愣住了,说不出话来。他在柜台前坐下,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这时经理才开口问。

  “你还活着呢?……”

  最近,我掌管的剧团里的制作负责人到一个女演员的事务所去交涉演出的事情,据说人家当头一句“啊,你说的就是那个疯子作家啊!”就冷淡地拒绝了。

  他的根据是,去年五月发生的一场和我写的剧本有关的官司。关于这次事件的具体经过,我在这里不赘述。但是,我想说,他听到的传言和“真相”之间完全不是一码事。

  我多少有些“名气”,受到人们注意,也只有两年。但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好像已经五次出现在了“传言的真相”里。朋友笑我说,你这种事是不是太多了点儿。

  “她好像在和m诗人交往。”

  “听说她和k导演离婚了。”

  “据说她是开广告公司的t的女人。”

  我也有过把真相说出来的一闪念。可是,他们肯听你的真相吗?对,人都是喜欢传言的。

  onna(女)[女人]

  otoko(男)[男人]

  真正的女人是,彻底抛弃了所谓的女人味儿,仍然很美丽的人。

  真正的男人是,即使很有男人味儿,仍然很悲哀的人。

  一家女性杂志曾经采访我,问:“柳小姐在历史上最喜欢的女人是哪位?”

  我回答道,基本上没有,如果硬要举一两个的话,我喜欢圣女贞德,还有《山椒大夫》《山椒大夫》,日本著名作家森鸥外的小说作品。中的安寿。听到我的回答,女性杂志的采编沉默了,显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我讨厌女人。也许这和上小学的时候,欺侮我的都是女的有关。

  中年女人特别让我感到害怕。某一家文艺杂志开设了一个专栏,由作家以座谈会的形式发表评论。有一位k女士颇为厉害。她断言我小说里的性描写不亚于“淑女漫”淑女漫,以成年女性为读者对象的漫画杂志,内容多以办公室恋情、乱伦等为主,性描写是其一个卖点。中的描写,可以说是竭尽污蔑侮辱之能事。对方要是个男的,要是被我在酒吧里碰上的话,完全可以给他一拳,以此解决问题。可是,人家是个柔弱(?)女子,自然是不能殴打了。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我甚至怀疑自己,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某种东西很容易为女性所嫌恶?

  当女演员裕木奈江被所有的女性厌恶的时候,我禁不住对她产生了同情。如果我们问一下那些厌恶她的女性,为什么不喜欢她,恐怕也很难得到明确的回答。她们会说,我们就是“不喜欢”她。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不过据我的朋友讲,我们两个好像都有一种无意识地吸引中年男子的地方。

  私语词典

  这好像不准确。

  不过,我总是觉得,男人岁数越大,就越有魅力。这倒是个事实。

  我以前交往过的男人都是四十过半的。

  他们的头发已经混杂着白发,身体的各个部位开始松弛,脸上出现了皱纹、斑点,对人生已经不再充满希望。为什么会为他们所吸引呢,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和那些充满活力的二十多岁男人聊天,我却总是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不仅觉得他们距离自己遥远,有时他们还会让我生出鸡皮疙瘩。

  虽然这么说,也不是所有的中年男人都招人喜欢。对于我来讲,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至今还保留着青年人心理的人。

  二十岁的时候我所交往的一个男人,他的儿子一个上中学,一个上高中,妻子和他同岁。

  过了一段时间,他提出租一所公寓和我,还有我妹妹一起住。我觉得和他交往下去太危险,便终止了与他的交往。听说一个月以后,他和自己妻子的朋友——酒吧的女老板结了婚,而且对方已经怀上了孩子。另外,还听说他所经营的编辑部已经倒闭了……

  两年以前,我坐出租车的时候,碰上了红灯。对面车道上有一辆运输公司的卡车也在等信号,我的眼睛猛然停留在这辆车上。握着方向盘的竟然是他。信号灯转为绿色以前,我一直低着头,生怕让他看到我。

  我和五十岁的朋友说了这件事,他说:

  “和你交往的男人是k吧?还是e?还是m?无论哪个,不是离婚,就是得癌,再不就是破产,都挺倒霉的。这么多人都这样,就不能说是偶然的了。看来,我也得注意了。”

  说到底,我所交往的男人,都是决不“装嫩”,都是看上去很关心妻子的中年男人。

  kisya(记者)[记者]

  kyousi(教师)[教师]

  尽管这是完全不同的职业,但是他们的风貌、举止、服饰却惊人的相似。

  y报文艺版的k氏是第一个在报纸上介绍我的人。

  一般而言,没有人会理睬一个十九岁的人的处女作的。无论是见我,听我谈,还是亲自到剧场看看,都是k一个人。不仅如此,他还为我写了剧评,这让我和演员们感到惊喜。我记得当时我们每个人都买了十份登载着这篇评论的报纸。那篇以当月主要公演剧目为题材的剧评的题目是“语言丰富看《与水中之友》”。

  他一直在介绍我,直到其他报社的记者、评论家对我产生了兴趣。当我的知名度多少提高了些时,他突然停下了笔。

  我打电话请他来看戏,他不高兴地低声说:“我的任务完成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出现在剧场里。

  后来,听我的一个前辈说,我才知道,k年轻的时候曾经到某剧团的排练现场采访,在那里和剧团的演员大吵了一架。最后,那个演员拿出刀子向k捅去,把k弄得满身是血,而k只是说了句:“我这样没法回报社,你给我买件大背心来。”第二早晨,报纸的社会版上登载了一篇关于该剧团海外公演的大篇幅报道。

  我中学二年级,开始离家出走、自杀未遂。当时我们的班主任是e先生,每当我出了问题,受到停学处分,他就会给我调座位,让那些好孩子、性格开朗的孩子坐在我的前后左右。

  坐在我后面座位的班长微笑着,用极快的语速说:

  “e先生停了自己的课,专门组织开了一次班会呢。讨论美里回到学校以后,大家如何对待美里。”

  说着,班长把大家分工抄好的笔记放在了我的桌子上。这时,坐在我斜对面的学生回过头来。

  “不过,在教师会上,这事可成了大问题了。听说,e老师差一点儿就被辞了职。美里,那天早晨,在石川站你没下车,坐着电车就走了。我看到了。后来,我到了学校就跟e老师说了。结果,老师课也不上了,就去找你。当然,我们不用上课,自习,挺好。可是,美里失踪一次,我们就得调一次座位,这可让人受不了。你看我,现在坐得这么靠前,连干点自己的事都不成,更别说作弊了。你得向大家道歉啊。”

  私语词典

  我在的学校是个教会的女子学校。听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班主任都要由基督教徒担任。只有学生非常爱戴的e先生是个例外。由于这个原因,以前就有人找过他的碴,自从负责我以来,他更是时常受到人们的非难。

  把片断的传闻综合起来,事情好像是这样: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为了找我,e老师不经许可就停课让别的同学自习,而在于e老师频繁地把我叫到自己的家里。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人家是在怀疑e老师和我有性的关系。

  在小区的房间里,e老师望着我用叉子从他亲手制作的水果蛋糕上取下一块,放进嘴里,并且咽下去。他对我说:“只有老师才知道美里是个好孩子。”说着,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kekkon(結婚)[结婚]

  正在崩溃之中的共同幻想之一。离婚变得容易了,这使我们无法再使用“结婚是人生的坟墓”这一警句。

  我从没有想过结婚。我可以断言,一次也没有过。

  到今年六月,我就二十八岁了。看起来,这个年龄好像属于结婚适龄期,今年我收到的一捆贺年片里,就夹杂着好几张高中同学的新娘打扮的照片。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高中退学已经过了十二年。

  那所私立女子学校的升学率是百分之百,可是我的这些同学们在十几岁的时候,“啊,真想找个富人嫁了自己”就成了她们的口头禅。尽早瞄准上那种学习刻苦、进了名牌大学、将来能够挣大钱的男人,对于十分现实的这条道路,她们毫不怀疑。

  去年,我去参加朋友的结婚仪式。大家都知道新郎在一家一流企业供职。在化妆室里挤满了原来的同班同学。而且,就在人家正在举行仪式的时刻,她们就在下面低声议论纷纷,什么“那个t子,据我所知,都打了两次胎了”,什么“她瞄上的猎物,准跑不了”,等等。不仅如此,她们的眼睛还盯着新郎一方的桌子看个不停。新郎被来自各方的贺酒灌得满脸通红,一直到仪式结束也没有从紧张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在赠花的时候,竟然是新郎哭了出来。t子一直在注意婚纱的裙脚。坐在我旁边的原来的同学,我记不起她的名字来,她感叹地说:“这哪行啊。场面上嘛,就是流不出眼泪,流点鼻涕,抽泣两下也成啊。”

  在换地方去喝酒的路上,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叹着气说:“啊,真想找个有钱的,把自己嫁出去。”“人家都说,过了三十,婚纱不能是纯白的。是叫象牙色吧,人家说最好是纯天然的。啊,白色,还是雪白的婚纱好。”

  至于孩子呢?我对自己都照顾不了,再有个需要成天陪着、需要照顾的东西在身边,我肯定是没法写稿子了。

  每当我想到生孩子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这样的景象:我在阳台上晒尿布,屋子里传来哭声,我抓起在婴儿床上滚动的婴孩,把他从公寓的凉台上扔了下去。这种景象就像油渍一样,紧紧地附着在我的脑袋里,无法洗涤下去。也许这和我孩提时候置身于一个逐渐崩溃的家庭有关。

  我有一个二十六岁的弟弟,一个二十四岁的妹妹,一个二十二岁的弟弟。但是依我看来,三个人都几乎没有可能结婚。弟弟们到现在还没有和女人有过关系(这是肯定无疑的),妹妹则总是不和特定的男人交往。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父亲在练习结婚仪式上的致辞时,总是那一套。

  “夫妇是一个鸡蛋。你要是乱来,它就会破裂。你要是攥得紧了,它就会碎了。所以,你必须把它轻轻地放在手掌上,既感觉不到在拿,又感觉不到没拿。我们不知道谁是黄,谁是青,但是只有这样,丈夫和妻子才能在一个狭窄的、容易破裂的壳当中生活下去。”

  koutaisi(皇太子)[皇太子]

  超级名人。超级偶像。日本在世界上值得骄傲的超级明星。现实社会中的偶像剧之主角。

  我基本上不看“他们”频繁出场的特别节目,或者女性周刊杂志一类的东西。f导演经常提起“他”。“他们”就是皇家一族的人们,“他”指的就是皇太子。

  私语词典

  七年以前,天皇陛下的病情被整天报道的时候。nhknhk,日本广播协会的缩语。的记者来到了f先生居住的高级公寓。

  “我睡觉以前,必定要看nhk的。点着灯的窗户变得稀疏了,我心里才踏实。听说陛下还活着?”

  f先生后来为皇太子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而感到十分痛心。

  “想到殿下,我就感到十分的可怜。”

  “为什么?”我不在意地问。

  “你想一想,现在还有这样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吗?绝对没有外遇、绝对不离婚,不看电影,不开车兜风,不购物,这一切都可以不要的女孩子,你想现在还有吗?你要是能找着三代没有问题、高学历的美女,而且还是处女,那简直是奇迹了。”

  f先生在另外的场合曾经这样说过。

  “天皇家族,你就是在日本找个遍,也找不着了。现在他们扮演的不过是早已毁灭的虚幻的家族。天皇家族是最后一个圣家族啊。”

  f先生拼命地向我陈述皇太子是何等出色的人物,最后他颇为骄傲地为我说了一段插曲。

  那是皇太子出席甲子园高中棒球赛开幕仪式时的事情。在仪式开始之前的投球练习时,他投了个速度十分快的球,可是到了仪式开始的时候,他投的球成了弧形,有气无力。

  “嗨,够棒的吧?”

  “为什么?”

  “这还不知道?他是故意那么做的。这就叫做有城府,或者叫做真人不露相。看不出来吗?”

  f先生讲得是唾沫星子飞溅,可我呢?仍然是稀里糊涂。

  当皇太子决定和达到了所有条件的女性雅子结婚的时候,不用说,f先生当然是惊喜得连呼三声万岁。

  最近,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在车站等车,汽车发出天鹅从湖面掠过时的那种轻柔的声响,停在了我的眼前。车的后门打开了。我上了车。我犹豫着,不知该坐在哪儿。我前面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扭了过来。原来是天皇。他看看我,微笑着,点点头。意思是说,你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此时,我也看到了他旁边的妇女的侧脸。原来是美智子皇后。坐在双人座位靠窗户一边的男人正在欣赏外面白色的风景。我刚坐下身子,所有的乘客都一起回过头来(当然是慢镜头)。原来他们全是皇家一族的人们。汽车飞驶起来。我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男人的侧脸。原来他是皇太子。他对我说:“哎,写下来吧。”他好像对我是一见钟情。

  我把这个梦告诉给了f先生,f先生说:“你这个人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啊。”

  要是换在过去,我这就是大不敬罪。

  syuuti(羞恥)[羞耻]

  羞耻之心是无法控制的,所以你只要了解到对方以何为耻,那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对方。

  我在世田谷区的奥泽住。周围有很多颇为时尚的街镇,比如自由之丘、田园调布等。奥泽是个生活十分方便的街镇,那里什么都很全,有菜铺、副食品店、录像带出租店、便利店、书店、文具店等等。

  我刚搬到这里不久,k亭就开张了。k亭是家和式餐馆,也配有中国菜。它的味道和价格很合适,我每星期在k亭吃三次饭。我还领妹妹的朋友们到那里吃过饭。渐渐地,和店里的人也就熟了,店主人会拿出自己店里做的点心请我吃,并且对我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听说最近你要搞戏剧了。”我呢,也会送给对方一条烟什么的。烟是调钉师的父亲来我这儿看戏的时候带来的,玩弹子赢的奖品。

  k亭,我两年前就不去了。倒不是因为它那里的味道差了,也不是因为我们吵了架。起因是非常小的事情。我出门旅行了一个星期,回来以后又忙于排练戏剧,这样就有一个月没有去吃饭。一周,两周,时间过得越长,我就越不好意思去。每次从k亭前面走过,我的脚步就像竞走选手那么的快。如果店主人站在了店前,我就会像老鼠似的,偷偷摸摸地走进胡同,绕道而行。

  一次,我去生协生协,生活协同组合之简称,消费合作社。买葱,随便看了一眼一个排队等着算账的男人的脸。“啊”,我差点儿叫出声来。原来是k亭的老板。他撇了撇嘴,向我点点头。从那天起,我更是避着k亭走了。

  私语词典

  基于同样理由,我不再去的店,还有一家。就是我住的公寓斜对面的西餐馆。我不再去那里吃饭,已经有两年了。一天,在洗衣店里,我和西餐馆的老板娘碰了个面对面,人家对我说“怎么不来了”,我涨红着脸,含含糊糊地说:“我在家里做饭了。”

  我也不敢去在公寓大楼入口处摆摊卖烤鸡的那一家。

  几个月以前,我买好做晚饭的材料,正往回走着,忽然被卖烤鸡的“喂,喂”地喊住了。我回过头一看,他顺手塞给我一包青花鱼的寿司,并且说:“太好了。旁边的寿司店给了我一包寿司,可是我吃完饭了,正琢磨着给谁呢。正合适。”我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只好接过来那包东西。从此以后,我尽可能不从卖烤鸡的前面过。

  到车站的小卖部和菜店去,同样也需要勇气。因为这两个地方的售货员都是十分喜欢打听事的大妈。

  在外面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了。她们就会问:

  “好久没见你了。哪儿去了?”

  “哟,你在啊。我还以为你搬家了呢。”

  她们捏着要找给你的钱,就是不给你,眼睛里充满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好奇。

  在一个街镇住了七年之久,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得和店铺的人们成为熟人。他们肯定在观察来客的行动。我很难把自己不再去t亭、烤鸡店的原因解释清楚。我跟妹妹、朋友解释说“我是因为不好意思”,可是她们谁都不相信。

  suppadaka(素っ裸)[赤裸裸]

  把裸体展示给他者看的次数,很容易与造型美、异性感觉的魅力成正比,而与教养则成反比。

  妹妹在小学六年级以前,总是穿着弟弟的游泳裤,在沙滩上跑来跑去。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是个女孩。一次,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向她喊道:“那边的男孩儿,把球帮我拣过来。”妹妹拾起被浪涛翻弄的水球,使足劲儿把它踢到了大海里面。她身后顿时传来“这个破孩子!”的怒骂声,可她睬也不睬,以漂亮的自由泳姿向浅海游去。从海里上来,妹妹的身体在暑气和阳光笼罩下,很像是“未来少年柯南”,与线条柔美的同龄少女的身条简直是大相径庭。

  妹妹十六岁的时候,主演过我写的戏剧。那时候,观众似乎都以为她是个男孩子。让她穿上立领制服,手里握上一把明晃晃的屠刀,妹妹的眼睛就变成了放着光的两条裂缝。

  过了二十岁,妹妹身上仍然没有丝毫的女性味道。我倒是觉得,她作为演员的魅力也正在这里。

  今年,妹妹二十四岁。最近这段时间,她不断地在v电影里露面。为她执导的有高桥伴明,还有最近去世的神代辰巳。导演很好,可是演的都是全裸的角色,真让我惊讶不已。

  报纸上登了她一条小消息。《日刊现代》的题目是“管她裸不裸”,《日刊体育》是“阿柳舍身全裸”。

  高桥导演拍的作品,我在电影院看了。神代辰巳拍的,我看的是录像。无论哪部都让我感叹不已,她身上一点肉都没有。与她拍对手戏的男演员(椎名橘平和柳幽灵)拼着命捧着她的胸部,想让她的胸部隆起来。可是,肋骨一根一根的,数都能数清楚,没有办法。

  在高桥导演的作品里,妹妹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吸毒者,从一个饭店卖春女变成了流氓的情妇。在神代导演的作品里,她被设计为一个淫荡的女人,在一对兄弟之间来来去去。但是,在我看来,哪个人物都像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女。

  我打电话给妹妹说:

  “我看到了。”

  “看到了?特别黄吧?”

  “是吧。不过,干那事的时候,你老叫什么。那么多次性的场面,你演得都像是刚刚失身了一样。”

  “本来嘛,神代导演一个劲儿地说,使劲儿叫,使劲儿叫。”

  “你去了吗?葬礼。”

  “去了。看到他的遗容了。”妹妹说起葬礼的情形,显得倒是十分投入。顺便,她又告诉我说:“昨天,爸爸给我来了个电话。也不知道他是听谁说的。说我演的录像带一定得让他看一看。……那是绝对不能让他看的。哈哈哈……”随着妹妹的干笑,在明亮的春日阳光照射下的窗户上,电影里面的妹妹的性交动作倒转回来。

  私语词典

  看到周刊杂志上的凹版图片,从趋势上讲,女性好像分成了两类,一类认为自己的裸体是美丽的,一类认为自己的裸体是丑陋的。而我是属于拼命找寻美丽部分那一类的。因为女性在任何的地方都可以找出美丽的。无论是眉毛,还是脚脖子,甚至是臀部的凹陷处……

  seiyoku(性欲)[性欲]

  与生殖相分离的人的性欲,既是万恶之源,也是文化的伟大推动力。

  翻开字典查阅“性欲”一词,上面这样写着:“寻求男女之间肉体上交涉的欲望。”

  我第一次感觉到性欲是在什么时候?如果性欲不是指性交,而是指想和其他人进行身体接触、或者指被触摸的欲望的话,那我很早以前就有。

  记得是在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公园长椅子下面掉了一本杂志。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任何关于性的知识,但是一眼看去也知道那是一本黄色漫画。黄色漫画被雨水浸透了,湿乎乎的。我用小树枝像使方便筷子那样一页一页地翻着看。有一幅画上画着的是,一个胸部和臀部十分丰满的女人对着男人叉开大腿的模样。我记得,当时我看到这幅画,后背感到一阵发麻,就好像被浇了一身凉水似的。

  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我一有时间,就央求妈妈带我去伊势佐木町的“有邻堂”去。母亲在百货商店搜寻降价商品的时候,我就站着看漫画。漫画柜台在书店的角落,离收银台很远。男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必定会出现在那里。就好像和我事先约好了在那见面似的。他们的年龄有大有小,有的像是上补习班的,有的像是公司职员。但是,他们的行为却是如出一辙。男人们装作查看书的书脊上的字,从左右绕到我的身边,然后从旁边偷看我的身体和脸。接着,他们会蹲下,抽出放在和我膝盖高矮的地方的书,把书塞在我的大腿之间。我动也不动,继续看漫画,男人呼吸急促地,用书角撩起我的裙子。

  当时,我每天坐公共汽车去上钢琴班。

  一次,坐汽车的时候,车上一个乘客也没有。而平时车上总是很拥挤,我感到有些奇怪。我坐在了后面第二排的双人座位上,十分宽松。到了下一站,上来一个男人。是个戴着鸭舌帽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径直走到我的身边,坐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随着汽车的晃动,男人逐渐靠近我的身体。然后,他把手放在我的腿上,从裙子上面抚摩起我的膝盖来。但是,他没有像书店的那些男人们喘着粗气,身体颤抖。相反,我倒是陷入了这样的状态。我颤抖着,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头紧贴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男人撩起来我的裙子,把手伸了进去。当内裤被他拉到了长筒袜的位置上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本来,我该在下一站下车的。可是我没有按下车铃。车一直开到终点的车库,也没有任何人上车。

  这是我九岁时的事情。

  这些记忆是不是表现出我性欲的萌生呢?想到男人们的这些事情,我并不感觉到有什么不快。这要说奇怪,也是有点奇怪。要是那些禁欲的女人,这种噩梦般的记忆很有可能会使她们对所有的男人产生厌恶。而对于我,他们只不过是可怜、吝啬、滑稽的存在而已。

  性,越认真就会越可笑。就像《圣经》上写着的那样。主曰:汝勿奸淫。

  zoku(俗)[俗]

  如果自己的俗物性是精神污物的话,那就应该排泄出去。但是,难办的是,它(排泄出以后)将会流淌到他人那里去。

  一位做编辑的朋友告诉我,因《大拇指p的学徒时代》而成名的松浦理英子,不久之前一直住在没有冷暖气、没有浴室的公寓里。另外,那个编辑还用十分尊敬的语气对我说,他曾经碰巧遇到过抱着洗脸盆、洗澡回来的松浦女士。笙野赖子获得芥川奖的时候,曾经在回答某个杂志社的采访时说过,自从开始写小说以后,她根本就不再出门,在公寓里躲了将近一个月。

  以大江健三郎、丸山健三为代表的纯文学作家们,似乎完全割断了与俗世界的联系,好像生息在圣洁而孤高的世界之中。

  私语词典

  我好歹也算是个纯文学作家,但是我与他们不同,完全沉浸于俗世之中,身上有着许多现代青年那种随波逐流的地方。

  首先,我抵抗不住流行的诱惑。菲律宾的果冻、意大利的奶油点心,只要让我看上后,我就会把便利店里摆着的这些东西买个精光,舍不得留给其他的人吃。而当这股热潮过去之后,我就会立即兴味索然。

  我抵抗不住天然化妆品的诱惑。我经常翻看时尚杂志,一旦看到某个模特一天要喝两升矿泉水,我也就会大口大口地喝水。假如看到有文章说酸奶对皮肤好,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往脸上涂抹酸奶。黄瓜、盐、黄莺的粪、牛奶、柠檬、aloe,所有的东西,我都想把它们涂在脸上。不过,底粉、眼影一类的东西,除了上电视、上杂志用过一两次以外,我从来不用。口红,我也是一支没有。

  最近我又开始收集起健身俱乐部的宣传册子,尽管我肯定不会去。

  我外出时穿的衣服,全都是名牌。其中,jurgenlehl、sybilla、moga最多。我们家的家训是:外出的时候必须穿名牌。对于这条家训,我是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下来。

  有一段时间,我只要看到《anan》《olive》上刊载了自己喜欢的发型、服装的照片,就一定要把它们剪贴起来。而且,还要给它们贴上“发型”“服装”“鞋”等的标签,分门别类地把它们夹起来。挺可笑的。不过,这种事情顶多持续一个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也就厌烦了。

  我每周买的漫画杂志有:《spinet》,《youngsunday》,《bigcomicoriginrl》,《youngchampion》,《action》。我既买少女漫画杂志,也买所有的周刊杂志。我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间,就是泡在浴缸里翻看这些杂志。虽然我已经没有体力再去蹦迪(十几岁的时候,我经常去),但是只要喝醉了,我就会顺口说“走,去卡拉ok包间”,让那些编辑们直皱眉头。说是说,可是我却很少唱歌。

  把自己一幅俗物的模样写下来,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很想像河野多惠子、吉田知子那样(由于不清楚她们的私生活,我也是随意想象而已)来一次纯文学式的生活。不过,我的这种想法也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的现代青年式的一种憧憬而已,我仍然会沉浸于俗世之中,在俗世之中继续凝视着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这一年我一件名牌衣服也没有买过。

  tibusa(乳房)[乳房]

  喜欢巨乳的男人,有恋母情结;而喜欢小乳房的,对于性本身有压抑感。

  我上小学的时候,被人叫做“飞机场”。原因是我的胸部平坦。上了小学高年级,同年级女生的胸部都开始丰满了起来。她们戴上了aa罩杯的乳罩或者运动胸罩,而我却毫无此种必要。

  事情发生在六年级春天体检的时候。

  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有着河童河童,日本传说中的一种动物,住在河中,形如儿童,头顶凹陷处存有水。一般的秃头的男老师,名字叫t。女生吵闹着,都不愿意在t面前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特别是那些来了例假的孩子都急得快哭了出来。但是,到了时间,大家还是老老实实地脱掉了衣服,抱着胳膊遮住乳房,按个头大小排在保健室的走廊上。

  当保健大夫把听诊器放在我胸部上的时候,t龇着牙笑了。

  “柳的奶被剜掉了嘛。”

  正在后面探着头往这儿看的班委e子高声笑了起来,说:“真的,真的。”

  从那天起,我的外号就变成了“剜掉了”。我之所以没有直接升入当地的公立中学,而去考私立中学,也许就是为了逃避这个外号。

  后来,我在书店翻看书才知道,我的这种乳头,医学上叫做乳头内陷,正如它的名字一样,乳头陷在乳晕之中,是一种畸形。几年以前,我去看妇产科的时候,女医生告诉我:“小孩子要是吃奶的话,太费力气了。最好做手术让它露出来。”到温泉洗露天浴的时候,朋友们反复地盯着我说:“一般乳头不是都立着吗?”妹妹有机会就大声喊“去十仁医院治治吧”,拿我开心。我这个妹妹,我在“赤裸裸”那条目里写过,她的乳房跟没有差不太多。

  私语词典

  父亲曾经评价过已经分居的母亲的乳房,说它是“猩猩的奶”。这个比喻真是恰如其分。

  我和妹妹的乳房之所以如此贫弱,完全是遗传所致。母亲、姨妈、外婆的乳房都可以都用一只手拢住,而且都冲外。看来,我们也只有认命了。外婆是个不认命的人,过了五十岁,她还做了隆胸手术。母亲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颇为不满。过了五十岁,还对性如此执着,对于这样的外祖母,我作为一个女人,在心里的某一部分持有同感。我的母亲,现在依然在洗澡以前,盘腿坐在报纸上,用婴儿油按摩自己的胸部、臀部和腹部。

  我知道有个女演员(她是个美女,担任过连续剧的主角),她就很在意自己的乳房小。因此,她也做了假体隆胸。当我看到她胸上留下的浅浅的伤痕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一边去。

  葡萄,无论是巨峰,还是特拉华,都是没有多大差别的。但是,对于男人来讲,乳房是否巨大,他们的感觉似乎是不一样的。性受幻想所支配,而女人又认同男人的幻想,并且为之恶战苦斗。看到她们的样子,多少有些让人感到可笑。

  在涩谷、原宿等十几岁的孩子们比较集中的街上走,经常可以遇到小脸庞、修长腿、细腰身、巨乳(最近据说是“爆乳”)的少女们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把自己的乳房弄大一些,当然,过了五十岁那又是另一回事。

  denwa(电话)[电话]

  附加功能越多,它距离“交际工具”就越远。

  我不使电话,已经半年了。本来我就讨厌电话,即使在家,我也不接电话,总把它设定在“录音”上。半年以前,我连录音电话也给掐了。

  起因是已经和我分手的男人来的电话。

  电话是深夜两点响起来的。开始时,我没理它。可是,它响个不停。我还以为是谁来传达讣告呢,于是就拿起了电话。

  “……喂,喂。”

  打电话的人好像喝醉了,话说得含含糊糊。

  “我有事要对你说,见个面吧。”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我和他分手的时候,在彼此交换的信件里曾经相互表达了对对方的憎恶。

  “……你好吗?”他反复地说。

  “那个,我挂了啊。”我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发现电话录音里已经录上了他的“想见你”的留言。

  听人家讲,他离婚了。他想跟我说的大概就是这事吧?我们不再见面已经有一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害怕按回放录音的按键,所以就把电话线拔掉了。电话就像断了茎的花一样,显得无依无靠。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重返犯罪现场的罪犯的心境,想再见他一面,但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能总把电话线拔掉,所以便把“录音”换成了“应答专用”(一种只播送“不在”,无法录音的功能),使他没法再来电话。

  由于我不接电话,所以不少人都认为我是一个沉默寡言、十分敏感的作家。

  其实并非如此,我只是不擅长打电话而已。

  就是迷了路,我也不会打电话确认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说来说去,我就是不喜欢打电话。我是个方向感极差的人,就是手里拿着地图,我也照样会迷路。有时为重要的工作去赴约,我找不着地方,就会在街上转来转去,急得要哭。我也会请水果店或者酒店的老板帮我看看地图,为我指指路,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找不着该去的地方。有时候,明明三十分钟之前就已经走到了约定的地点附近,但是最后到达了约好的店里,我却要比约定时间晚上一个小时。当我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地向对方低头致歉时,对方则不满地说:“我不是给你这家店的电话号码了吗?”

  打电话的时候,我总要想象对方在做什么。也许在睡觉,也许在吃饭,也许在洗澡,也许得了感冒发了烧,也说不定在做爱。不管人家在做什么,就随随便便不管不顾地闯入人家的家里,打乱人家生活的规律,这种电话不叫暴力叫什么?

  据说亚历山大•古拉哈姆•彼尔去世的时候,为了表达祭奠之意,全世界停止使用了几分钟的电话。要是在彼尔逝世百周年的时候,电话消失了该有多好。

  私语词典

  douseiai(同性爱)[同性恋]

  阿尔宾和上祐深受女性喜爱,他们两个有着十分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同样可爱、爱撒谎、能说……

  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爱上了同年级的女孩子。

  有一天,上体育课,我戴上了花边的粉色乳罩,故意当着她的面,脱下海军式学生服。她对我说:“真可爱,你的乳罩。”这一句话把我弄了个大红脸,连耳根都红了。

  到位于天城的学校的别墅住时,我为了让她嫉妒,深夜故意亲吻了同宿舍的女孩子。结果,传开了闲话,大家都说“听说美里是个同性恋”。但是,她只给了我冰冷的一瞥,形同路人。

  我想和她说话,想接触她,更想让她喜欢上我。我不知该怎么样解决这份日益加深的对她的恋情,有一次我干脆逃学到了海边。

  我想最后听一下她的声音,于是便走进了电话亭。

  “大家都受到了你的干扰,你别做那种怪事了。”说完,她挂上了电话。听她的话语,很明显,她十分厌烦。

  我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受到勒令退学的处分,随即便进入了戏剧的世界。每次演戏的时候,我都要写一封长信,最后总要附上一句,邀请她来看戏。结果,她连一张明信片也没给我写过。离开学校,到今年已经十年了。我和她都二十七岁了。我曾经出席了同学的结婚仪式,期待在那里见到她,但是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下面我要讲的是,五十岁的导演a的故事。

  a二十二岁就组建了一个剧团,在涩谷车站附近把一个咖啡馆改建成了一个小剧场。一天,这个剧场正在进行正式演出前的全场排练,突然一个男性白人出现了,他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通。意思是,他是个有名的导演,他的歌剧在百老汇大获成功,他来日本就是为了演出他的歌剧。

  “昨天我看了公演,你导演的歌剧很棒!”他几乎每天都到剧场来,拼命地赞美a的剧,后来a开始在咖啡馆、餐厅里用只言片语的英语与他进行交流。

  一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一边吃着牛排,一边聊着。忽然,a觉得对方的声音显得很是激动,便侧耳仔细听了听,他好像是在说“我爱你,到饭店来”。a大吃一惊,便用蹩脚的英语反复拒绝他。但是,看到他哀求的样子,心想“那就去一次吧”,便跟着他到了他住宿的一流饭店。走到总服务台,人家把他叫住了,说饭店有规定,不许住宿者以外的人进入。没有办法,a把他带到了情侣旅馆。

  a刚脱下裤子,就被他扒掉了衬衣和内裤。a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爱抚开始了。当他的舌头伸延到a的下腹部的时候,把a痒得实在忍不住了,a大笑了起来。随着嘴里喷涌而出的笑声,a滚到了床下。a笑得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白人导演站起身来,悲哀地俯视着a,自语道:“我明白了。”“对不起”,a说着,在尴尬的气氛中穿上衣服,离开了旅馆。

  nigeru(逃げる)[逃跑]

  尽管比起原地踏步,需要勇气和精力,也要消耗神经,但是人却都想逃跑。

  《苏菲的抉择》是我喜欢的一部电影。在严酷的现实中,女主人公面临许多选择,每次的选择都使她失去十分重要的东西。盖世太保逼迫她在女儿和儿子之间选择一个,她高叫着:“我选女孩子,选女孩子。”于是自己的女儿被送进了毒气室。在最后的场面里,她离开了能够保证她未来幸福的年轻的恋人,和一个精神失常的男人一起自杀身亡了。

  有一种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从不顾及结果如何,只是一味地逃跑。我就是这种人。

  来看我写的戏的高中同学离开的时候,都说:“美里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获得了成功,真让人羡慕。”可是,我却丝毫没有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感觉。其实,我是为了逃避学校当中的人与人的关系,为了逃避学习,而在高中受到了勒令退学的处分,我是为了避免在家里整天和母亲碰在一起,而参加剧团的招收考试的。考试是合格了,可是演第二场戏的时候,我就从舞台上逃了出去。

  私语词典

  我记得是在开场十分钟之前的最后的排练的时候。

  按照规定,当时要排练我的独白以及后面的歌唱,为正式演出做准备。背景音乐响了,我站在舞台中央灯光照射的地方,抬着头正要说出台词,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怎么回事儿?柳,没时间了。稳住劲儿。”

  背景音乐又响了起来。我低着头。导演喊了一声“哎”,背景音乐停了下来。其他的演员都看着我。我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汗喷涌而出,坐席二百的小剧场像橡胶似的,在我眼前一会儿伸长,一会儿又缩短。“我不活了。”就在我产生这一念头的瞬间,导演怒气冲冲的喊声消失了,我的心脏的跳动也变得平稳了。我从剧场跑了出去,沿着排满了等待开场的观众的狭窄的楼梯跑了上去。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就在我向附近的国铁国铁,jr,日本铁路公司运营的铁路。铁道线跑去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叫“柳小姐”。我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比我晚一年进剧团的进修生s。

  “我看,你最好马上回去。”

  “我不干了。”

  “不干是可以的。可是也得等到这次公演结束以后。现在你要是跑了,就意味着你一辈子都要逃跑。”

  听着她的一番宏论,我火了起来。

  “好了,你回去吧。”

  “你准备到哪儿去?”

  “回家。”

  “胡说。你是想死。你要是回家,我送你回去。你要是想死,我和你一块儿死。”

  我们在雨水的敲打下,互相盯视着对方。

  “走,回剧团吧。”她攥住我的手腕,向坡上跑去。她领着我避开观众的视线,从剧场的楼梯走了下去。刚下楼梯,她就昏了过去。

  人真的能够逃脱,恐怕只有死的时候。想不死还能逃走,那无疑是天真的想法。尽管如此,人还是要逃跑。我总是摆脱不了那甘美的想法——一瞬之间的死。我写的戏剧《绿色长椅》马上就要开幕了。我真想逃走。

  nusumu(盗む)[偷盗]

  错认为东西原本就是自己的、而试图将其抢夺回来的行为。在现代,再没有像革命家那样的大盗了。

  我曾经偷过印章。

  我来到百货商店的卖印章的地方,为我掌管的剧团刻制橡皮章。我在表格上填写了住所、名字以及电话号码后,售货员告诉我说:“一共五千三百元。”

  我递给他一张一万日元的票子后,售货员就去拿找给我的钱和收据。在这段时间里,我看了看摆在外面的印章。“斋藤”“佐久间”“佐佐木”,不知不觉地,我在里面寻找起我所熟识的人的名字。售货员半天也没回来。我有意识无意识地把“佐藤”的印章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售货员迟迟不来,弄得我心里起急,同时心里十分紧张,弄得口袋里的印章都有些汗乎乎的,为了排遣心里的焦急和紧张,我把一眼看到的绿色印章袋子拿在了手里。正巧,我身后有一个女人走过。我立时紧紧地握住印章袋子,然后又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售货员出现了。

  “什么时候可以来取?”我的声音稍有些颤抖。

  “需要十天左右。”

  接过找给自己的钱和收据,我无意识地向上面看了看。这一看,吓得我马上屏住了呼吸。监视器的镜头就在我的上方,正好对着我的脸。我战战兢兢地离开了百货商店,生怕人家把我叫住。

  十天过去了,可是我不敢去取印章。因为我已经被拍在了镜头里。而且橡皮印章上还刻着我的住所地址和电话号码。我算是逃不了了。我决定跟剧团的朋友说明情况,请她帮我去取一下。

  “人家要是说你偷了印章,可怎么办?”

  “没关系。我就跟他们开个玩笑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可是,我被照到录像里了。”

  “人家要是那么说,我就马上讲,我付钱,对不起。一点事儿也没有的。”

  我把相当印章和袋子价格的钱放在一个信封里,请朋友偷偷地放在柜台的角落里。

  据说,实际上,正像她所说的那样,售货员什么也没说,就把橡皮章给了她。

  私语词典

  当我要把这枚印章送给我的朋友佐藤的时候,人家说:“这种不值钱的章,根本没法用。”

  至今,这枚印章依然存放在我的整理柜子里。

  几年以前,我和一个男性过着半同居的生活。

  一天夜里,我下班回来,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封口没有封好。因为有时候信封好了,可能又觉得还有什么漏写的地方,便会再打开封口,重写一遍,所以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

  几天以后的早晨,玄关的门铃响了。我还在睡觉。准确地说,玄关的门铃声和邮递员的“快件”的声音,已经让我处于半醒半睡的状态。快件是他接的。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三分钟。我做了个小梦,梦到自己打开了快件。然后,才彻底醒来。我到厨房去喝水的时候,发现他正在把信封放在水壶的蒸气上面。

  “啊!”我和他都同时小声叫了起来。

  我受不了自己的信(心)被人家偷看。

  过了一段时间,我和他分了手。

  himitu(秘密)[秘密]

  明明知道约定根本遵守不了,但还是要共有,这只不过是为了加强亲密关系的一种仪式而已。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曾经尿过裤子。是在上算术课的时候。

  在这一周以前,也是上算术课的时候,我憋不住尿了,便举手走到讲桌旁边。老师问我:“是拉屎吗?”从那以来,我就有了一个外号,叫“拉屎”。所以,我一直十分注意尽可能不喝水。

  但是,那次,尽管我课间休息的时候也去过厕所,可是上课时还是又有了尿意。我把“防灾头巾”的一个角塞在胯间,强忍着,等待着下课时间的到来。黑板上方的钟显示的时间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师板书时的粉笔声,心里反复地念叨着“还有五分,还有五分”。我眼睛里浮现出黄色的斑点,就好像在烈日炎炎的校园里跑步时的感觉一样,尿也随之流了出来。

  “啊,真味儿。”我后面传来声音,大家都回过了头。

  “上课的时候,不要看后面。”和我一直交换日记看的t君满脸通红地大喊了一声。

  正在黑板上写方程式的老师这时回过头来。课停了,我到厕所换上了体操服,洗了洗弄脏的衣服。那是件母亲用缝纫机给我做的花夹裤。

  “s子和k子把你的尿用抹布擦了,回到教室以后谢谢人家。还有,我给你妈妈去电话了,让她来接你。她要是来了的话,你就提前回去。”

  我真想把运动短裤里露出来的腿藏起来。我嗫嚅着,说了句“谢谢”,便被母亲扯着离开了教室。第二天早晨,我哭着对母亲说不想去学校,但是母亲没有答应。

  后来我没有直接进入当地的中学,而是考到私立女子学校,我想和这件事情关系很大。因为我想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群中重新开始。但是,有一个孩子和我考了相同的学校。她就是帮我擦了尿的s子。我真希望她考不上,但是我们却都考上了。因为女子学校是初高中一贯制,所以如果她暴露了我的秘密,那么这六年里大家就会一直对我冷眼相看。为此,我心里总是十分害怕。到高中一年级我退学时,她从来没有和我在过同一个班。不过,每当看到她在走廊里和什么人悄悄地说话,我的心脏就会猛烈地跳动起来。

  现在,我还有那种如果暴露出来就活不下去的秘密吗?

  秘密大概和口臭一样。有的人觉得自己的嘴有味儿,就总担心别人闻到会感觉不舒服。但是,这是非幻觉的幻臭,实际上有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味道。他只是用嗅觉感知到了自己对于他者持有的不安、不信任。德国的精神病医生特莱巴哈说,嗅觉是“在最深层联系人与人的一种感觉”。目前我无法写出来的秘密是否重大,我并不清楚。但是了解这一事实的人和我因为这一秘密而被联系在一起,这却是无疑的。

  当那个人死去的时候,我大概才能安心吧!

  futari(二人)[两人]

  某个新兴宗教的教主说,两个人的关系就是恋爱,三个人的关系则是婚外情,很多人相互爱,就成了宗教。

  第14节:私语词典

  天上现出月亮,

  泛舟离开岸旁。

  波浪轻轻拍打,

  微风轻抚心房。这是中原中也的诗《湖上》中的一节。我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在脑海里浮现的是,正在性交的男女形象。两个人坐着船,放弃了重返陆地的可能,向海里不停地划去,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必定是“死”。男人和女人是无法在生存之中远离现实,建立起两人世界的。性交是模拟性的死,情死则是模拟性的生。情死所寻求的,正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两人世界。

  我有过和某个人孤零零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吗?当然,无论是男人,还是女朋友,我和他们中的某一个确实一起待过几天。但是,我觉得和他们之间总是有某个中介物存在。不论是和什么人,我觉得都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两个在一起而生活。细想起来,任何的人,或许都是通过“爱”、“孩子”、“宠物”作为两个人的中介物,勉强地保持着两者之间的平衡。小的时候,我就不喜欢玩压板,一次也没玩过。这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十七岁的冬天,我还是一个剧团的进修生。当时,我有好几个月都是在同期的伙伴的公寓里住来住去。一天,我伤害了他们的感情,怎么也说不出口,要求让人家留自己住宿。没有办法,我只好决定到横滨父亲的家里住。开往樱木町的末班电车,因为是星期天,空空荡荡的。暖气和疲劳像烟似的缠绕着我,我困极了。乘客一个一个地下车了,就剩下了我和一个工薪人员模样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直盯盯地看着我,目光一刻也不离开我。他的视线里丝毫也没有热切的性好奇。我装做睡着了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

  “咔”,车猛地刹住了。我从梦中醒来。东白乐车站的人员在站台上跑来跑去,发生人身事故了。过了一会儿,车门开了。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起来似的,站起身来,下到站台上。车门又关上了,车开走了。

  站台上,除了我没有任何别人。车站的人也不知去什么地方了。车站的后方,在一个荧光灯打不到的地方,有一个裹着灰色大衣的东西被扔在那里。我走了过去。脖子上面什么都没有了。两条腿也不见了。大衣袖子里露出的手掌张开着。我发现只有自己和死尸孤零零地在一起。我没有感到恐怖,感到的只是一种无法表达的难堪。再没有电车了。我走出检票口,口袋里连打车的钱也没有。

  这件事情我至今记忆犹新。难道这会是那年轻男人虚无、执拗的视线给我造成的妄想?

  说不定,我是经常在拒绝着他者,只与另一个自己孤零零地在一起。或许,由于我总是和书中的人物——现实中不存在的人、刻画他们的作家——死人在一起的原因,使得我无法和现实中的人孤零零地两个人在一起?

  bousi(帽子)[帽子]

  无论男女,所有的人都曾经戴过帽子,这样的民族,大概在世界上也只有日本了。

  我一看到戴着帽子的男人,心里就肯定会很激动。

  电影当中的卓别林、美国二十年代的黑手党。黑白照片里的达希尔•哈米特、中原中也……

  为什么我肯定会激动呢?

  说不定是和我父亲喜欢帽子有关。我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自己曾经和父亲拉过钩,说:“爸爸真像阿兰•德龙,我长大了,就和爸爸结婚。”那时候,我太崇拜父亲了。

  我记得当时柜子上面放着大概有二十个装帽子的圆盒子。父亲不在的时候,我曾经踮着脚尖站在椅子上,把它们拿到地板上,打开过它们的盖子。里面基本上都是褐色或灰色的各式礼帽。当我找到魔术师放飞鸽子时戴的那种高顶礼帽的时候,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简直要陶醉了。

  现在,我一年也不见得能和父亲见上一面。但是,只要见了面,父亲总要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戴到我的头上,说:“怎么样,想要吧?”

  “只要见到你,我的帽子就得少。”

  父亲的头很大,他的帽子,我戴着很不合适。所以,父亲的帽子都在我的房间的柜子里躺着呢。

  私语词典

  我本人也有二十多顶帽子。在青山大道的“山田帽子店”买的那顶,是古典式的,不够时尚。在下北泽的古董店“momo”买的两顶是用黑色面纱蒙住脸的那种,没法戴着走路。我买帽子并没有固定在某一个帽店里。在街上走着走着,只要看到橱窗里的帽子,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冲进帽店里。我也知道贝雷帽并不适合我,但是只要看到像蜡笔一样色彩丰富的各色贝雷帽摆在那里,我就会买下来。我也不知送给了朋友多少顶这样的帽子。

  几年以前,我发现了一顶和中也的帽子极为相似的黑色软帽(当然是买了下来),就戴着回了家。

  我一只手拿着文库本正在站台上等电车。一阵大风吹来,帽子被刮到了铁轨上。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要下到轨道上捡回来帽子的时候,电车驶动起来,碾压着帽子开走了。当车站的人把压得瘪瘪的帽子捡拾回来时,我眼里充满了泪水。我来到“白洋舍”,接活儿的人笑着说:“这没办法复原的。”但是,我还是硬让他们收了下来。一个月后,再见到帽子的时候,凹陷的部分好歹是恢复了原样,但是边沿却是歪歪扭扭,不再有中也的帽子的样子了。

  帽子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最近做的梦里,我曾经和一个用帽子遮住脸的男人擦肩而过,我想回过头去和他打个招呼。但是,话卡在嗓子里就是出不来。这时,周围突然暗了下去,我浑身是汗,就好像在土里一边挖掘一边前进似的。疲劳和不安,让我哭了起来。但是,哭不出声,就好像是被砍掉了舌头和脚的蜥蜴的尾巴一样,我在那里摆来摆去。“哇”的一声,我终于哭了出来。自己的哭声把我自己惊醒了。

  帽子的梦如果按弗洛伊德的说法讲——还是算了吧。

  makugire(幕切れ)[落幕]

  戏剧、恋爱、人生中,最难的就是落幕。过分戏剧化或者过于平淡无味都不成。

  我进入戏剧的世界,已经有十年了。在这十年里,我正好写了十部剧。

  其中,有三部剧在落幕的时候都要降落下些什么。譬如,沙子、倾盆大雨、鲜红的花什么的。无论是哪一种,我在剧本叙述的部分都没有给予设定。

  下沙子的那个戏叫做《月亮的斑点》,是独角戏。这场剧最后的部分是,女主人公打开了自己房间的煤气开关,嚼碎了放在嘴里的一大把安眠药。随后,沙子像沙漏一样由天而降,到此落下了大幕。不过,对于演员来讲,太苦了些,沙子会落到她的头发、眼睛、还有嘴里。剧演的应该说差强人意。落幕以后,独自一个人足足演了一个小时的k子爽快地说:“柳小姐,对不起。不过,我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向日葵的灵柩》是在上野不忍池旁边的室外舞台上演的。当时已经是十二月了,被“瓢泼大雨”浇得满身是水的演员实在太可怜了。可是,在新宿梁山泊演大篷戏的导演金守珍却兴奋地激励着演员们,说:“现在和大自然完全隔绝的、徒有其表的剧场越建越多,外面无论是刮台风还是下大雪,都和演员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戏剧自古以来都是一边和自然斗争,一边进行演出的。”从湖面上刮来的风,冷极了,即使穿上两双袜子,寒气也会从脚尖往上爬。当浑身湿透了的演员低头谢幕的时候,观众们冻得上牙直打下牙,但是仍然是掌声不停。

  每次我都要等到落幕后,才离开剧场。我只有一次没有看落幕。

  十九岁的时候,我的剧《失去刺的表》上演了。最后一天临近落幕的时候,我不禁从观众席上大叫了一声“不对!”那是一个不足一百五十个座位的小剧场。观众们一起扭过头,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投来非难的目光。我站起身,走到外面,用力踢了电线杆子一脚,又踩坏了堆在下面的纸盒子,竭力发泄着自己心里的火。演员和戏剧都让我很不满意。剧演得那么糟糕,就这样结束了,这真让我受不了。

  “怎么了?柳,戏挺好的嘛。”

  戏演完了,舞台导演来找我,他拍着我的肩安慰我。我绷着脸,走下台阶。我既没有做终场演出的致辞,也没有和大家干杯,闷着头开始拆起道具来。

  私语词典

  至于恋爱的落幕,我从来没有和对方好说好散地分手过。因为我不擅长落幕。我总是在因为各种事情再无法相处下去的时候,主动地和对方断绝联系。于是,对方必定会反复地给我打来电话录在电话里,当电话突然不再来了的时候,写满愤怒与仇恨的词句的快信便会出现在我的信箱里。然后,他们必定要在酒馆里散布我的坏话。

  只有一个人给我寄来过一封短信。上面写着:“过去的一年里,我是在思念你、支撑你之中度过的。谢谢你。”

  让我自己说,我也觉得自己总是在做一些毫无情理的事情。我确信我会迎来一个悲惨、孤独的人生结局。

  muitimon(无一文)[身无分文]

  过去曾经有过“无隔夜钱”的时代,而现代由于“卡”的原因,我们不可能身无分文。

  我从来没有存过钱。这三年里,和我约稿的增多了,收入也稳定起来。但是,每个月一过二十号,我的账户上就只剩下几千元。我的支出基本上都花在了打车、吃饭上。如果出了一本书,转来将近一百万日元,我马上就会坐不住的。我会给妹妹买衣服、买鞋,请朋友吃西式大餐,以便尽快地返回到身无分文的状态。

  我有个四十多岁的朋友b,他对我说:

  “这都是因为你没有家。小孩是很花钱的。我看,为了将来,柳小姐,最好每个月存上个一万元。”

  难道生了孩子,我这个毛病就会改掉?

  我的父亲和母亲连着生了四个孩子,但是他们一次钱也没存过,也不曾节约过。(他们也没有想过要存钱和节约)有了钱,他们就花个精光。所以,他们生活的反差很大,刚发工资,他们可以在中华街上喝鱼翅汤,而临近发工资时,他们就只能吃面包屑了。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有一次父亲捡了一个装着一扎一扎的一万日元的公文箱,(经过反复犹豫以后)交给了警察。经过和失主的交涉,父亲得到了五十万日元的谢礼。父亲和母亲一番梳妆打扮以后,带着我们来到百货公司,在那里高高兴兴地“采购”了舶来的名牌西装、手包。晚饭吃的是寿司(特等的)。五十万日元,一大笔钱就这样一天花了个精光。

  “这是你父母年轻时的事情吧?岁数大了,要考虑养老的。”b大概会对我这么说。不过,现在父亲已经过了六十,母亲也将近五十,但是他们丝毫也无意改变自己的生活。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我到母亲和弟弟、妹妹住的镰仓的高级公寓去玩。傍晚,母亲说要买晚饭的菜,可是她手头上没有钱。于是,我把自己钱包里的五万日元递给了她。

  “这太好了。谢了。”母亲说完,就去买东西了。可是,到了八点,又过了九点,母亲还是没有回来。没有办法,我只好吃着虾片看电视。母亲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母亲从塑料袋里掏出一袋炒面来,伸伸舌头说:“咳,玩弹子,全输了。”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生气。

  妹妹十五岁的时候,高中辍学后,进入了剧团,每个月工资二十万日元。一发工资,她就请朋友吃寿司、烧烤、鳗鱼。没过一周,她就把工资花了个光。到下次发工资的那段时间,她只能吃方便面,靠自己买米熬粥来接续。还有一次,刚发工资,妹妹就一下把二十万全取了出来,然后直接来到弹子房。在那里,被吃掉两万还不算,她还把装着钱的银行纸袋给忘在了弹子台上。她说这事的时候,显得十分轻松,让我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但是,我也不能光说别人。现在,我不仅是身无分文,为了排戏我还借了将近五百万日元,以后要不断地还下去。

  我觉得收入一旦超出了支出,就是犯罪。具有这种想法的人难道就是我一个人吗?也许,存折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来。

  menkai(面会)[探视]

  探视重病人,就是葬礼、扫墓的演习。小道具就是水果和花。

  一个月以前,k编辑住院了。

  我决定和我们共同的朋友n先生一起去看望他,我们约好在新宿见面后再去。

  私语词典

  “买点什么去好?”

  “我看,还是花,或者水果好些。”

  我和n先生一边闻着各色夏天水果的味道,一边在水果店里走着。

  “这个怎么样?”n先生的视线停留在装有椰子、芒果等的果篮上。

  “吃得了吗?”

  “吃不了的话,他妻子会带回家的。”

  我们抱着包装得十分漂亮的果篮,上了出租车。路上堵车,出租车根本开不动,于是n先生给我讲起了十七年前死去的他的父亲。

  在医院的玄关前,我和n先生都像潜水员一样,紧闭着嘴。我眼前浮现出k身上缠着输液管、躺在床上、头陷在枕头里的样子。电梯的门开了,我和n先生挺直了腰板。

  这时,k打着手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k用手掌捂住电话,对我们说:“请在谈话室等我一下。”

  “看上去,不是挺精神嘛。”

  我心里踏实了,精神也放松了。在k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吸烟处抽起了烟。

  几年前,父亲因胃溃疡住院的时候,我和妹妹去探视他。父亲一看到我们,就从抽屉里取出钱包,说:“你们还没吃吧?走,去中华街。”

  我和妹妹相互看了看对方。

  “行吗?让外出吗……”

  父亲身上穿着睡衣,脚上趿着拖鞋。

  “柳先生,这可不行!”护士跑了过来。“就三十分钟,三十分。”父亲没有听从护士的劝阻。

  父亲要了许多菜,有鱼翅汤、油焖大虾等等。他什么也没吃,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们吃。父亲的脸是土黄色的。

  十八岁的夏天,我曾经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当时,我得的是妊娠中毒症,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就是喝点水,也要吐出来,五十公斤的体重一下子掉到了四十公斤。和我住在同一个病房的五个人都是孕妇。她们一睁开眼,就要没完没了地唠叨到晚上熄灯。我担心一旦要是进入到她们的圈子里,我自己的时间就彻底没有了。所以,我把莎士比亚全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住院后不久,我发现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存在,那就是别人送来的东西必须要分给其他的五个人。她们五个人几乎每天都有她们的丈夫、父母拿着花、水果来看望。可是,我住院的事情谁也没有通知,自然没有人来看我,光拿别人的东西,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熄灯前,我像往常一样,拖着输液瓶子去上厕所。我看到自己邻床的做引产的女的正在盥洗盆前弓着身子吃西红柿呢。我当时的神情肯定显得十分吃惊。

  “不够分。”她用手背擦了擦滴答在下颚上的西红柿汁。

  mousou(妄想)[妄想]

  具有夸大妄想的人,不是进了医院、监狱,就是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声。他们的妄想容易出现在恋爱、犯罪、政治上。

  我的朋友自称是“妄想者”。据说,最容易引起他妄想的是女性。当女性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觉得她温柔可爱,可是要有两三天没见她的话,她就会变成非常坏的坏女人。在他的头脑中,这些女人成为了他妄想的主角。她们不断地发生外遇,伤害他、折磨他。但是,对于他来讲,妄想是爱的明证。

  “本来嘛,要是不在乎的话,哪能称得上爱呢?罗密欧与朱丽叶,甚至卖菜的阿七,所有的恋爱中人肯定都是妄想者。”

  另外,他还认为:“在妄想中,‘她’才显得很有性感。”这样一来,问题就更难解决了。三十多岁的他,是个挣工资的,在广告公司工作。他总是挨女性甩,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对于女朋友在没有和他在一起时的行为,他总是刨根问底地想打听清楚,结果这反而让人家十分厌恶。被女朋友抛弃以后,他的妄想变得更加强烈。他总在推测自己的“女朋友”在和什么样的男人交往。他心里虽然发誓要报复她,但是却不曾付诸行动。另外,他还表示要写一部以完全犯罪为主题的恐怖小说或者惊险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思考怎么样杀掉‘她’,进行各种各样的设想,那才是最有趣的。”

  他想请我读一读,我郑重其事地拒绝了他。虽然他说他根本无心应征文学奖,能写出来他就很满足。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只有加强注意,别让他喜欢上我。

  私语词典

  恋人们、犯罪者、政治家、宗教人士多会有妄想倾向。也就是说,人在全力以赴从事某事的时候容易产生妄想。人或多或少都是个妄想者。否则,人就不会被那些支离破碎的梦所惊醒的。

  最近,有些时候,我会分不清楚现实与妄想的区别。

  躺在席梦思上,望着屋顶,不到五分钟,我就觉得灯伞向一边倾斜。我反复地眨眼,但就是形成不了焦点,灯伞晃动得十分厉害,就好像发生了地震。我半抬起身子,想站起来,但是头晕目眩。没有办法,我只好闭上眼睛,不再想站起来,也不再想睁开眼睛。但是,就是闭上了眼睛,类似早晨阳光里的尘埃一样的东西仍然会从我的视野掠过。那感觉就像是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乘车飞驶时的晕车感觉。所不同的是,各种各样的妄想会油然而生。突然,我又会觉得阳台上有人站着,洗澡间的门好像被人打开。我微微睁开眼睛,想看个究竟。我发现挂在衣架上的连衣裙在摇动,尽管窗户关得紧紧的。

  我跟朋友说了这件事,朋友说这与其说妄想,倒不如说是一种病。

  有个人说:“人最大的病就是希望。”但是,希望不过是妄想而已,能够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却很少。人类的妄想所产生的最大的怪物恐怕就是核了。如果说对废除核的期待只不过是妄想,那么经历了悲剧,我们又该说什么才好呢?

  yuki(雪)[雪]

  有一种说法,喜欢雪的人是乐天派,喜欢雨的人是悲观论者。而喜欢冰雹的人则是——被虐狂。

  比较起暑热来,我绝对是更喜欢寒冷。夏天,我总是躲在屋里。而当我感受到刺骨的寒冷的时候,心里就会躁动,就会难以压抑住想到北国旅行的心情。

  在下雪的地方,我就是待多少天,也不会待腻歪的。有一次,我住在一家温泉旅馆。到这个温泉旅馆去,要在不通车的山路上走很长的时间。原准备在这里住十天,可是到第八天,天上下了雪。住在旅馆的客人都围在柜台前的火炉子周围,满面愁容地望着降下来的雪,议论着回不去可怎么办,埋怨着工作一大堆又赶上这么场雪。我泡在天上飘着雪花的露天浴池里,只露着脸,嘴对着天空吃着飘下来的雪花,并且在心里梦想着,雪要是就一直这么下,我就可以在旅馆里住到春天了。所以,当旅馆的老板开始扫雪的时候,我真的是大失所望。

  我小的时候,十分喜欢小泉八云的《雪女》,反复读了好多遍。

  ——两个樵夫在山里遇到了暴风雪。他们找到了一栋建在山上的小屋,就在那里休息起来。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睡熟了。当年轻的男人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个绝世佳人正在向年老的樵夫脸上吹着冰冷的气息。那女人本来也靠近年轻男人的脸,准备向他吹送气息。但是,女人看到他还很年轻,就放弃了夺去他的生命的想法。

  “你要是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女人说着,消失在大雪之中。年老的樵夫已经毙命了。活下来了的樵夫保守着与女人的约定。一个夏天,年轻的樵夫家门前躺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和“雪女”长得一模一样。年轻的樵夫在照料那个女人的过程中,喜欢上了那个女人,并且和她结了婚。他们接连生下了好几个孩子。男人老了,但是女人却仍然和他们相逢时一样美丽。一个风雪之夜,男人断断续续地向那个女人讲述了“雪女”的故事。“你到底还是没有守信用。”原来女人就是雪女。但是,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她下不了狠心夺去男人的生命。“你要是让这些孩子遭遇不幸,我可就真的饶不了你。”留下这句话,女人又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我长大以后,知道了另外一种说法,据说,“雪女”的传说实际上叙述的是,东北地区的贫穷村落里被卖掉、当了妓女的、穷人家的女儿和妻子们的故事。

  看到一年的工期结束后、踏着雪路归来的、穿着华艳的和服、化着浓厚的艳妆的女人们,村子的人们都小声地念叨着“雪女来了”,然后紧闭上窗户,决不打开……

  私语词典

  我的姑姑年轻的时候,长得和画书里的“雪女”一模一样。刚二十岁的时候,她到巴黎学习美容,回国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她就和住在韩国乡下的一个男人结了婚。过了几年以后,她带着两个孩子,一副十分憔悴的样子,跑到了日本。

  一次,剧马上就要开演了,在剧场的大厅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怀抱着一根像章鱼脚一样交叉在一起的枯木。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的姑姑。

  “现在我正在学习香草制作呢。这个,是树,味儿可好闻呢。把它放在玄关,心情就会觉得特别平静。”说完这句话,姑姑扭头就走。

  “你不看完剧再走?”我叫了她一声,但她没有回头。

  “雪女。”我在心里自语道。

  说不定,我的家族里也流淌着“雪女”的血。

  yokubou(欲望)[欲望]

  (总教练)没有取胜的欲望。

  (教练)要抛弃一切欲念。

  没有比欲望更使人产生混乱的东西了。

  在报纸上,我看到这样一篇报道,感到十分惊讶。报纸上说现在出现了一种“零需求现象”。据说,表示自己“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的人达到了百分之五十。这是真的吗?

  当我们得到了自己很想要的东西后,有时会很失望,觉得也“不过如此”。有这种经历的人绝不在少数。它们可能是榨汁机,可能是电动牙刷,也可能是空气清洁器、室内步行器。我们得到了它们,马上就习惯了它们,有时候我们甚至会忘记把它们放在了哪里,最终它们会被一直放置在屋子的角落里,等到上面落满了灰尘。到了年末大扫除或者搬家的时候,它们甚至还有可能被扔掉。

  虽然说大家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们的物质欲望已经得到了满足。欲望并不是人们可以控制的东西。它本身会无限地扩大延伸。可以肯定,物欲总是在不断地把它的矛头瞄准某个东西。总而言之,从眼睛可以看到金钱欲、食欲、物欲,到眼睛看不到的名誉欲、统治欲、知识欲等(性欲到底该放在哪儿呢?),这个世界上必定有相当于人的总数几倍的欲望在张着大口。

  “零需求现象”说明了什么呢?我想,它大概表示着现在人的欲望不再针对眼睛可以看到,手可以拿到的东西了,而是转向了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说到这儿,它让我想起《苏菲的世界》。它的作者说:“哲学到底去了哪里?我想把哲学带回它原来的地方。”就是这本《苏菲的世界》在整个世界成为了“形而上学式的畅销书”。如果说这个国家的人们(他们想要的东西大致都买到手了。当然,住宅除外。)的欲望转向到了用钱买不到的东西上,那也许是一件令人感到高兴的事情。就连《anan》这本杂志,最近也很少有服装、减肥的专集了,而“我想真正恋爱一次”一类的有关爱情、婚姻、占卜的特刊似乎多了起来。过去曾经有这样一句很流行的广告词:“从凶猛到美丽。”今天也许某个广告公司正在构思反映今天时代特征的广告词:“从物质到哲学。”

  我不知道自己的欲望到底是强还是弱。我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吸尘器,没有电饭锅。通常任何家里都有的东西,我没有。我也不想要。我很想扔掉电话,电话线也通常被拔了下来。但是,深夜做了噩梦猛地坐起身来的时候,我还是特别想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最近,我给“电话留言板”去过电话。里面尽是些诸如“如果你能在上野周围的咖啡馆里和我说上一小时,我可以付给你一万日元”、“我是个喜欢电影的男人,二十一岁。我想在电话里聊一聊电影,我等待着喜欢电影的女孩子直接来电”一类的、纯粹(?)想找个聊天对象的留言。

  人渴望物质的时代是不幸的,但是渴望“心”(哲学)的时代更为不幸。

  ri(利•离)[利,离]

  钱没了,缘也就尽了。“离”由“利”生,“利”生“离”。这就是所谓的“利子”利子,日语中“利息”的意思。。

  我写了一些平常别人要隐藏起来的私事。有人就批评我,让我不要“兜售”自己乱七八糟的过去。但是,如果让我说真话,我写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是很得意的。有一次,我和井上厦谈起自己的父亲。他对我说:“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也许,把自己过去的悲惨经历视作财富,这种感觉只有写作的人才能理解。或许,从普通人的角度看,这大概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私语词典

  为什么我开始的几句话要这样写呢?因为我翻了翻字典,发现“利”和“离”是挨着的,而且我还想到了“离婚”这样一个词。

  我的父母从十七年以前开始了分居生活。但是,他们没有正式离婚。偶尔我们可以听到或者看到,有些夫妇,由于一方说什么也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盖章,而只好还保留着表面上的婚姻关系。但是,我父母的分居好像并不是因为一方固执地不离婚。

  父亲两年前新建了一栋二层的房子。在父亲的意识里,只要建成了房子,离散的一家人就会聚集在一起,家庭就会重生。当他自己手绘的设计图完成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取得了联系。母亲提出了条件,让她回家,就得把一层作为她自己的不动产公司的办公室,二层、三层租出去,最上面的一层全家住。父亲马上就回绝她说:“没有那么多的钱!”父亲还问她,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商量的?

  “为了钱!钱,钱,钱。”母亲大喊着,离开了座位。

  我这么一写,也许有人会觉得我母亲是个没有人味的贪婪的人。但是,我只能苦笑。泡沫经济时期,母亲把房子和土地转卖给了别人,赚了一大笔钱。对此,她至今不忘。她特别想说,只要听她的话,就能赚钱,就会幸福。对于母亲来讲,土地和房屋只不过是普通的买卖物件而已。这方面的情况,我已经写在了我的第二部小说《所有的房子》里。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位前辈作家在文艺杂志评论栏上说的一句话。他说:“这位母亲的事,我还想再读一些。”

  我的父母处于“利婚状态”。他们是为了“利”而不离婚的。我的母亲曾经因为丙型肝炎,几次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如果她要长期住院的话,照料她的只有父亲。可是父亲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吗?

  和年轻的女性交谈一下,就可以发现有不少人似乎都在为坚持不离婚的父母着急。对已经走入爱情坟墓的夫妻生活,那些仍然对婚姻持有幻想的女儿们投去的是非难的目光,这也许是十分正常的。但是,如果不把那种即使想离也离不了的、为了某种利而进行“利婚”看做某种爱情的表示,那么男人和女人是根本不可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

  假使我们四姊妹中的某个人结了婚,在结婚仪式上并肩站在一起的父亲和母亲,看上去一定也很像是和睦夫妻的。我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应。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仍然是一家人。

  runpen(ルンペン)[流浪者]

  他们与奥姆教的教主风貌很为相似。衣食自不必说了,他们特别在乎“住”的纸盒子,他们是清贫之徒。

  许久前,我答应给nhknhk,日本广播协会(nippouhosokyokai)的缩语。名古屋写一部广播剧,现在终于写完了第一稿。我用快件寄了过去。广播剧的名字叫《失踪的夏天》,讲的是一个男人和自己的恋人一起寻找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哥哥的故事。

  写这个剧的时候,受t导演讲的故事的启发,我插进了一个情节:失踪的哥哥有可能成了流浪汉。t导演对流浪汉有着强烈的兴趣。在他寄给我的资料里,有一篇报道是关于三年前死在总武线总武线,日本东京的轻轨铁路之一。的电车里的流浪者的。这个叫做“阿西”的流浪者在三鹰到千叶之间坐了两个来回,而且死在了这一过程中。但是,同车的乘客没有人发现他的死。用孤独的死描述这一事件,更显现出现代过于荒凉的景象。仅仅靠同情、悲哀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乘车高峰时间里,“阿西”横躺在坐席上。将近正午时分,在空出许多座位的车厢里,中年妇女尽可能不看眼前的这个男人……

  写广播剧的时候,我怎么也找不出时间去进行调查。于是,就给了年轻的朋友一张年近半百的男人照片和一个虚构的名字,请他到新宿车站问一问流浪者们,看他们认识不认识这个人。两年前,我受到在艺术大学上学的朋友的邀请,去那里参加他们的文化节。当时,我曾经向上野公园的流浪者问过路,但是他们不开口说话。因为有了那次经历,所以听了几天后朋友给我寄来的磁带,我可以说是大吃一惊。

  私语词典

  有的人打探情况,问:“有什么事吧?他还有老婆孩子吗?”有的人说星期天六点在某个地方施舍饭,那时候来的人多,可以到那儿问问。还有的人让去日比谷,等地下铁的拉门关上后在台阶上找找。总之,所有的人都很热情。

  其中最使我惊讶的是,他们之间也有“头儿”。受到社会排斥的他们,难道又组成了一个另外的社会?我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另外,他们也个个都“有事”。我真想一个一个地问一问他们的那些“事”。可又觉得这有些心术不正。我想,假如有人好好采访一下,一定能写出优秀的纪实文学来。也许,已经有人出版了,而我却不知道。

  在听录音带之前,我一直以为流浪者们都是被现实、社会欺侮、排斥的落伍者。但是,这种想法错了。即使他们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们也可以在他们身上感受到嬉皮士们主动脱离社会一般的开朗、明快。至少,那些接受采访的人是这样。也许,他们有着和越战时期逃避征兵的年轻人们相通的一面。在他们的眼里,我们所进行的生存竞争是毫无意义的。

  《失踪的夏天》的主人公在新宿的大街上走着,烦恼着。寻找自己的哥哥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骨肉亲情只不过是一种无用的感伤而已。对于哥哥来讲,这或许只是在给他增添麻烦,即使找到了他……

  wakare(分れ)[分手]

  别别扭扭,腻腻歪歪,留恋不舍,哭哭啼啼,清清爽爽,厌烦透顶,这才要分手。

  这部《私语词典》到这个词目就要结束了。我把“wa”行的词汇定为“wakare(分手)”之后,开始面对着文字处理机写了起来。

  我有一种雷蒙德•钱德勒所说的“说再见,就意味着要死去一会儿”那样的感觉。也像临终前卡尔•马克思那样言犹未尽,“最后的话,只有那些以前总是不能充分进行表达的愚蠢的人才说。”

  在选择写东西之前,我曾经在日记里写过类似遗书的东西,也曾经在离家出走之际把写给自己喜欢的女孩的遗书投进信箱里。但是,今天,我把写作作为了职业,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主动告别。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好几个人的面容,他们中有的曾经和我亲切地喝过酒,畅谈到天亮,进行过书信交往,同床共眠过,但是由于某件事情(多是因为写作),结果使我们形同路人。他们中还有的人毫无疑问地在盼望着我死去。但是,我并没有感到自己和他(她)们分手了。

  我和自己的父亲有一年半,和自己的母亲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最近,找妹妹有事给母亲的家里去电话,母亲高声叫起来:“你是怎么了?妈妈还以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女儿。”

  父亲从十七年前我跟着母亲离开了家以后,每个月都给我的银行账户里打入两万日元,一次也没落过。即使我靠着稿费可以生活了,他也没有终止。父亲寄给我钱并不是要在经济上支援我。他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尽可能地维系父女之间有限的一点联系。

  但是,今年六月份,这种联系中断了。

  难道真的像他经常开玩笑说的那样,和我断绝关系了?终止寄钱而使联系中断,这是令人感到寂寞的事情。我想,对于父亲而言,这是一个重大的决断,它的重大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几天以前,我和一个律师在一起喝酒时,律师对我说:“夫妻,本来就是他人。所以,只要搁置一些时间,他们就能够返回到他人的状态。但是,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之间的争执,就算法院做出了判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到死也解决不了,他们之间的憎恶会一直延伸下去。”

  真的是这样吗?血缘的联系,会不会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像水一样渐渐地平淡下去呢?

  一个人走了,又有一个人走了,总有一天,我的周围将不再有任何人了。只有在记忆里,每年才会变得热闹,分别之后,人的面容、肢体、声音才会变得清晰生动。有时,我独自一人在屋子里的时候,我会呆呆地面对着一个一个出现在眼前的过去的熟人。

  行数不够了。

  《罗马假日》的公主和她爱上的记者分手的时候,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和你说再见,我想不出合适的词语。”他回答道:“那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