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呼吸频率是多少:向普及科技知识和科学精神者致敬/杜继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21:10:33

 带动我国科学技术有效发展的是两个轮子,一是科技创新,一是科技普及。作为一个门外汉,我就科普问题谈点感受。

 鸦片战争失败以来,为了从根本上摆脱国家贫困愚昧、落后挨打的局面,我们的先辈作了各种努力,政治的,经济的,思想的,教育的,各个领域都有不少探索者,试验者,实践者。其中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但那种为民族独立、国家富强,为最广大的人民大众服务的精神,以及由此形成知识界的那股蓬勃生气,每一想起,总能令人胸襟顿开,催人奋发。这也是一种无形的财富,我们理应继承下来,继续创新和发展。
 就文化方面言,我记忆犹新的就有几件事情。首先,是著名的“文学革命”———“白话文”、“大众语”,是至今我们仍在坐享它的重要成果之一,由此开展的文字改革,包括成功的拼音、半成功的简体化和远未成功的拉丁化,都力图把文化最重要的载体———话语和文字,交给普通老百姓,让老百姓也有享受学习文化知识和表达思想感情的权利;而将文学从象牙塔里解放出来,把反映人民大众的现实生活,表达他们的需要,吸引他们参与创作,则导致了大众文学和革命文学的产生。与此相应的是,以工人、农民为主要对象的识字和扫盲运动,遍及城乡的夜校和业余学校,推动平民教育多处开花,不论是作为教育救国的手段,还是启发革命的措施,都把教育的重点定位于人民大众。
 文化教育大众化的一项极端重要的内容,就是科学知识的普及。因为我属于“科盲”群体,对这方面的情况不了解,但却十分关心。有些印象的是,西方近现代科学引入中国社会,首先是部分先进的文人,而后通过政府应用于机器制造,走进学校课堂,随后构成了我们教育体系中最重要的部分;与此同时,是将这些科学知识提炼成一种精神,与科学知识一起,向社会宣传,向大众普及。以《天演论》为例,它所张扬的进化论,提供的不但是一种知识,而且对改变国人的因循守旧,为民族的独立和发展提供了信心,整整影响了几代人。
 就我了解的情况说,当年的科普工作,重点大体放在两个方面:一是传播基本的科学知识,一是用这些科学知识,清除风行于社会的愚昧迷信。这里以鲁迅先生为例。他早年是学矿、学医的。他的第一篇论文,是1903年与人合著的《中国地质略论》,第一部翻译作品发表在同年,是法国人儒勒—凡尔纳写的科幻小说《月界旅行》;他的第一批学术论文是写于1907年的《人间的历史》———对海克尔种族发生学的诠释,以及1908年的《科学史教篇》———关于西方科学史的简介。此后他投身新文化运动,科普工作不得不停下来,但始终关怀有加。而运用既有的科学知识,与一切封建迷信作斗争,则成了他建设新文化的重要一面。
 鲁迅对于普通民众的宗教以至迷信,抱有同情心,特别厌恶的是文化人去提倡愚昧,传播迷信,是他斗争的主要对象。因为这种斗争,既是普及科学知识的需要,更是提升国民科学精神所必须,所以贯穿于他的学术一生。其中最有名的一次战斗,是参与对1917年以来在沪京两地盛行的“灵学”的批判。1918年他在《新青年》发表的《随感录三十三》,从中很能看出他之把反对愚昧迷信同传播科学精神紧密结合的意向,至今仍有实际意义。此文开头的话,是大家都熟悉的:
 “现在有一般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言成了讲鬼话人的对头。于是讲鬼话的人,便须想一个方法排除他。
 其中最巧妙的是捣乱。先把科学东扯西拉,羼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学也带了妖气。” 这令科学也带了妖气的灵学,就很像我们的“人体科学”———文章举的例子里,理论上有所谓“精神能改造肉体”之说;“实践”上则捧出一位“神童”:“他说他能看见天上地下的情形”,“因为他有天眼通,所以本领在科学家之上”。
 此外,是我们当前被视为极时髦的一种观点———“科学害了人”: “‘适值欧化东渐,专讲物质文明之秋,遂本科学家世界无帝神管辖,人身无魂魄轮回之说,奉为国是,俾播印于人人脑髓中,自是而人心之敬畏绝矣。敬畏绝而道德无根柢以发生矣!放辟邪侈,肆无忌惮,争权夺利,日相战杀……’这简直说是万恶都由科学,道德全靠鬼话”了。
 后边还有一段专对某类文化人说的,今天似乎也有针对性,引在下面,不妨作面镜子照一照:
 “其实中国所谓自维新以来,何尝真有科学。现在儒道诸公,却径把历史上一味捣鬼不治人事的恶果,都移到科学身上,也不问什么叫道德,怎样是科学,只是信口开河,造谣生事;使国人格外惑乱,社会上罩满了妖气……即此几条,已足可推测我们周围的空气,以及将来的情形,如何黑暗可怕了”。

 现在我们距离鲁迅说这番话已经快九十年了,中央把发展科学和教育作为兴国的战略决策,“黑暗”是从根本上驱除了,但此类“诸公”的思维,似乎依旧停滞在那个年代。
 当前几乎家喻户晓,我国在进行体制改革。这体制改革中经常说及的,是从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由此涉及到每一个人,尤其是处在生产第一线的工人和农民。对这一转型的理解和认识,并不完全相同,大多数舆论认为这是所有制和生产关系的转变,是把人无例外地推向社会,把人商品化,依靠市场的竞争发展生产力。在这里,我不想对这种舆论表示异同,但我想强调一点,还有一个方面,我认为是更重要的方面,是被舆论普遍地忽略了,这就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从近现代社会主义运动的历史看,工人政党一向高举的是革命大旗,致力于生产资料所有制和生产关系的变更。这些党执政以后,普遍注意发展经济,但重点是放在激发劳动者的生产热情上,因为多种原因,科学技术以及与之有关的教育,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更好的发展。当前舆论界阐释的体制转型,我认为依然停留在所有制和生产关系的调整上,不过方式变了,不再用政治思想工作去动员劳动者,而是打破他们的“铁饭碗”,“大锅饭”,让他们在下岗待业中自谋出路,通过市场方式推进生产力发展。“恭喜发财”,“时间就是金钱”,是两个代表性的口号。
 然而,我不认为这是中央推行体制改革的唯一内容。我们的市场经济前边有一个限制词,叫做“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不是无政府的市场竞争,也不能靠剥夺和掠夺,更不能用血泪和生命去换取经济效益。为了避免资本主义的历史教训,唯一可行是大力发展科学技术,提高劳动者的教育程度,兑现“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教兴国”,“人才强国”,突出的是国家和人民。国家要强盛,人民要幸福,从根本上说,要寄托在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科学精神的确立上。近来中央反复强调“科学发展观”,“以人为本”,我认为这很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什么是科学技术?国内外有许多界说。我的理解很简单,那就是人类可以无限延伸的认识能力和改造自然能力,保障人类生存发展和不断完善的能力,当然,它也是创造财富的根本手段。
 我们都是承认价值是劳动创造的。钱可以生钱,资本可以积累,但钱、资本自身却不能创造价值。一个赌城可以富甲天下,但它的社会生产力等于零,因为它根本不事生产。衡量社会发展水平的是社会生产力,不仅是拥有金钱多少。生产力由两个主要成分构成:生产工具和使用工具的劳动者,这二者的水平,直接受制于科技的发展水平和劳动者掌握科技的能力。假若我们的生产工具,能够用先进的科技装备起来,普通劳动者能够熟练地运用它们,社会生产力的先进性就有了持久的保障,经济的持久发展也有了物质的支持。人海会战,投入劳动量,延长劳动时间,增加劳动强度,传统上起过作用,但关键是用科技知识和科学精神将我们的劳动者充实起来。这也是保护劳动者,不断改善他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质量的基本途径。说到底,“科教兴国”要落实到广大的劳动者身上。国家发布《科普法》的本意,可能也在这里。
 因此,不论就国家的发展战略,还是增强劳动大众的创造能力,以至提高国民素质,科普工作和科学研究一样,是神圣的。科普面向的是缺知乏识的芸芸大众,播下的是文明,送去的是光明,当然,还有尊严和财富。我很惭愧,我没有科普的能力,只有表示我对科普工作者的尊重和敬佩。

 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运用于新的生产方式,把科学和教育作为兴国的战略,是国人奋斗上百年才实现的梦想,略知近现代历史的人,都会知道,它在振兴中华,改造国民性中的伟大意义。有些出人意外的是,政治障碍消除了之后,还会有那么多的思想干扰。
 第一个干扰来自“人体特异功能”。它轻蔑人类数千年发展起来的近现代科学,用第X次“科学革命”予以全部否定,而由此创建的“人体科学”,唤醒的是冬眠久矣的封建沉滓,把极其宝贵的科学资源———科学领导部门、科学研究资金、一大批学者和青年学子的精力,用于发掘、论证和传播神秘主义上,由此还带出了所谓科学算命的预测学、科学风水的环境学,如此等等,欺世骗人,造假作伪,形成一股极端恶劣的学风,和非常不利于科学发展和科学普及的社会舆论氛围。我们的一些长者,捍卫科学尊严,反对伪科学,针对的首先是“人体科学”以及这一类假科学之名,行欺骗之实的江湖术士。至于“水变油”、“邱氏鼠药”之类,更多的属于商品作假———把自己的低劣伪造的产品,打上“科学”创新的印记,盗名窃利,是更典型的伪科学、伪技术。
 特异功能的理论,涉及到最新的科学成就,也涉及到我们的文化传统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并未得到系统的清理,而反科学主义和为伪科学作辩之风接踵而起。
 科学主义是个什么概念?听过好多解释,主要是把科学与人文对立起来,把发展科学与以人为本对立起来,不一定能代表科学主义的所有涵义。我了解的一种是西方,尤其是美国一些人的观点:科学绝对是个好东西,但绝不可作为方法论去认识世界和指导人生,例如,达尔文的进化论,应该原原本本地教授和继续研究,但不允许用进化论去考察《圣经》的创世记,以及其他神迹和灵异;如果从事这样的教学和研究,就是“科学主义”。他们是把科学与科学主义对立起来的———因为科学只能解决“是什么”的问题,提供“客观知识”,而不能解决“应该是什么”的问题,不能提供人生的目的、价值和意义。解决后者问题的是宗教,伦理判断是基于宗教传统,而不是科学。
 由此来看,科学主义一词的出现,实因为科学干预了宗教世界的世袭领地,所以才给这种干预一个恶谥的;我们有些学者把人文关怀解释成宗教的特权,恐怕也来源于此。所以他们反科学主义的一大用意,就是颂扬宗教,替宗教布道,期望把科学从人文和伦理领域驱逐出去,让宗教独占。
 当然,“科学主义”不是一个统一的学派,反科学主义者的用意也不是一种。但当我国的科技刚刚从落后起步,努力向前追赶的时候,当我国国民的科学知识普遍低下,亟待普及提高的时候,突然冒出个反科学主义来,难免不令人质疑,这是怎么回事?就我所知,说科学也会迷信,所以不能迷信科学,这是抨击科学最拙劣的一种;另一种最普及,说科学的坏作用太多:它破坏环境和人文伦理,它使杀人的武器精良,战争升级,它令人变成机器,失去人性;它会促成人类的最终毁灭……如此说来,他们的反科学主义就是反科学,他们讴歌的是自然———因为科学破坏了自然。如此一来,人是越愚蠢越没有知识越好,回归原始才是出路。这其实是复述国内外某些反科学反理性,欣赏和赞叹“混沌”者的陈词滥调。
 我们不想讨论宗教信仰是否就会导人从善,令人心灵净化。就其对科学自身的评价言,符合事实么?科学技术是人类能力的外化,是作用自然界的工具。它和一切工具一样,没有道德属性,对任何后果都不负有责任;不论给我们带来的是利,还是害,取决于使用者,占有者,支配者,说到底,是社会的统治者和管理者,是社会制度。鲁迅在《电的利弊》一文中说的很中肯:
 “前年纪念爱迪生,许多人赞颂电报电话之有利于人,却没有想到同一是电,而有人得到这样的大害(注:指电刑),福人用电气疗病,美容,而被压迫者却以此受苦丧命也。
 外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作爆竹敬神;外国用罗盘针航海,中国却用它看风水;外国用鸦片医病,中国却拿来当饭吃。同是一种东西,而中外用法之不同有如此,盖不但电气而已也”。
 我们的反科学主义者,不是追究破坏生态平衡的牟取暴利者,不是谴责掠夺成性的战争贩子,不是呼吁制止垄断资本、利益集团和法西斯的横行霸道,而把他们造成的种种恶果,都算在科学头上,人们质疑你们在为谁,以及为什么行为作辩护,不应该么?
 最后,反科学主义、反科普法,反反伪科学,是同一类思潮,其中不少有为的中青年学者,思想开放,文章多有文采;他们的许多知识,是很多人缺乏的。但他们的方法不对,他们不了解我们的国家在干什么,他们不知道人民大众需要什么,他们高高在上,指手画脚,也不知道他们的言论会产生什么社会后果。他们像是坐在文化沙龙里的文化贵族,认为只要发一个宣言,或者搞一个签名运动,就是拥有了真理———而真理其实是不靠宣言,也不由多数表决决定的。
 “科教兴国”是我们最正确的选择,把科学技术和科学精神送到最需要的普通劳动者和最底层的民众去,与科技创新是同等的重要,同等的伟大。建议乐于同科技过不去的学者们,也能参加到这个行列里来,为我们的国家和人民,作些实实在在的事。
作者简介:杜继文,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所研究员

原载《科学与无神论》双月刊200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