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铁皮枫斗颗粒价格:“蒙羞的历史有了一点炫耀的资本”—读《遇罗克遗作与回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5 07:34:28
“蒙羞的历史有了一点炫耀的资本”——读《遇罗克遗作与回忆》 作者:闵良臣    发布时间:2009-07-05    点击数:71   

   一

    

    那还是年初的一天,我坐在一家杂志社里编稿,收到一个沉重的大信封,信封下面有地址还有徐晓的署名,可我并不认识她。拆开信封,是一本书,鲜红的遇罗克三个字映入我眼帘,认真看,书的题目是《遇罗克遗作与回忆》。 

    遇罗克,我是知道的。记忆中,大约是1980年,中国青年报就发表了长篇报道,题目记不清了,好像称他为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从报道中知道他被当时“国家机器的暴力扑灭了”(丁东《遇罗克遗作与回忆•编后记》)。十几年后的1993年夏我写了篇短文《疯子堆里的贤明》,提到这位至死坚持真理的遇罗克,认为他是“那众人皆疯他不疯的个别人”,所以“显得尤为宝贵”。文章几经周折在香港大公报刊出。

    难道就是因为我的这篇短文,《遇罗克遗作与回忆》的编者之一徐晓要送我这本书吗?

    不久,我去了趟北京,去了丁东先生家,原来是他让徐晓给我寄的,意思当然有希望我能写一点介绍和宣传这本书的文字。忘记了当时答应与否,好像并没明确应承,大约只笑了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转眼大半年过去,现在已是九九年的秋天了。记得鲁迅先生在为《白莽作〈孩儿塔〉序》中有两句非常感人的文字,这就是:“一个人如果还有友情,那么,收存亡友的遗文真如捏着一团火,常要觉得寝食不安,给它企图流布的。”而我现在看着友人送给我的这本非同一般的书,也感到有宣传和介绍它的责任和义务。问题是由于为了生计,居然大半年间几乎没做一则像样的文字,自然这篇宣传和介绍的文章也是欠着。不过每当伏案,从眼前一排的书脊上扫见鲜红的“遇罗克”三个字时,就会想起徐晓和丁东,想起应该写纸短文,不然不仅很对不起他们,似乎也对不起先知先觉的遇罗克。

    

    二

    

    文革十年,再加上五七年打右派及七六年之后硬是要“按既定方针办”的两三年,那一二十年间是新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无异于布鲁诺、伽利略生活的“中世纪”。在那个年代只有神,只有专制,只有暴政,不允许有丝毫的异端冒头。凡有异端,格杀勿论。 

    由于有了那种专制暴政,人们只能像奴隶一样地生活(见文后注),要不只发出一种声音,只有一种腔调。在这样的社会里,别说什么异端行动了,就连异端想法也难以产生。强大持久的宣传和暴力能让人们形成某种条件反射,无论想问题做事情乃至嘴一张都是符合那个特殊年代的要求,没有谁敢说个“二”字,也没有谁会去想到说个“二”字,只觉得眼前出现的一切是正常的、天经地义的。 

    此时出现遇罗克这样的人物,就显得格外宝贵。当然这是我们现在的认为。当时更多的人只觉得遇罗克是大逆不道,是“螳臂挡车”,甚至认为他不过是一个疯子。把疯子看作正常,把正常人又看作疯子,这是人类历史上演的最荒唐最可笑的悲剧,也是我之所以在上面提到的自己那篇短文的末尾要那样写道:“有时想来,人类社会的悲剧莫过于此。” 

    当然在我们这个国度上演这种悲剧,其实不应该奇怪,这不过是因为我们有上演这悲剧的舞台、场地。我注意到了这本书的编者和作者意识到了这一点。徐晓在书的《编前的话》中写到:遇罗克“不只是倒在枪口下,还倒在十几万人齐呼的‘打倒’声中,倒在十几亿(这时准确点说应该是不到十亿人——引者注)人无言的沉默中”。记得我在《疯子堆里的贤明》里引用了别人的一首小诗《重量》:“她把带血的头颅,/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 让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了 / 重量。”这虽然是在赞美张志新烈士,同样适于遇罗克(故容我再一次抄在这里)。徐晓还作了自我反省:“如果我在现场,会不会和在座的十几万人一样振臂高呼?诚实地说:我会。”接着作者又替我们这个民族作了反省:“我想,如今被这本书所感动的大多数人,如果扪心自问,恐怕都会做出这种肯定的回答。”正因此,徐晓接着才说:“那么,遇罗克、张志新们之所以会死,就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了。”这并非“做贼攀满牢”,也不是想推卸自己的责任,而是一种个人和民族的沉重反思。遇罗克的妹妹遇罗锦在《乾坤特重我头轻——回忆我的哥哥遇罗克》这篇六七万字的长文要结尾处也挂了一笔:“我们纪念英雄,是希望每一个人自省——使遇罗克走上刑场,自己是否也有一份责任?单凭‘四人帮’能杀死遇罗克吗?万一将来另有一个‘四人帮’式的人物上台,在工人体育场上会不会再次出现一个盲目呼啸的海洋?” 

    恐怕没有人能回答烈士的妹妹提出的这个问题,或说谁也不敢肯定说不会“再次出现”。我只是自然而然地想,遇罗克的死是悲壮的也是悲哀的。 

    遇罗克当然不会知道,就在他被杀害的前后几年,因在当时追求真理而被定为“现行反革命”的政治犯一个接着一个走向刑场,典型而著名的就有:林昭、张志新、史云峰、李九莲等。倘他九泉之下知道有这么多真正的同志,有这么多异端相陪,知道偌大一个中国毕竟不是一个人的思想意志统治得了的,知道无论多么暴虐多么专制,异端仍然会生长,知道尽管“臣民们像猪狗一样在大放鼾声,但是在那最深的黑夜里,有人不眠”(骆爽语),一定会感到欣慰,并非“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海子诗),用徐晓的话说就是:“使我们蒙羞的历史有了一点炫耀的资本”(徐晓《幸存者的不幸》)。 

    但遇罗克仍有悲哀,因为“事实是,遇罗克在劫难逃,遇罗克必死无疑!这不是遇罗克一个人的命运,而是所有离经叛道者的命运”(同上)。而遇罗克最感到悲哀的恐怕还不是自己肉体的被消灭,也不是暴政的专制或专制的暴政,而是成千上万的人麻木不仁地拥护这专 制拥护这暴政,拥护这不允许异端生存的社会,甚至是打心眼里的拥护。这要比专制和暴政可怕得多。如果没有舞台没有场地,即使想导演悲剧也不那么容易。

    

    三

    

    遇罗克遇难近三十年,我读到了奥地利思想家斯•茨威格的《异端的权利》,不知遇罗克生前是否读到过。茨威格在这本书的《引言》开头录了法国著名散文作家蒙田的《关于人吃人》里的一段话:“他,虽身处危急存亡,但英勇顽强;他,虽命悬千钧一发,但忠于信念,毫不气馁。在从容就义时,以轻蔑和凛然的目光注视着敌人——他被击败了,但不是被什么人而是被命运;他被杀害了,但没有被征服。最勇敢者往往是最不幸者。成仁比成功更值得羡慕。”把这段话送给遇罗克应该也是合适的。只是他的被击败被杀害与其说是“命运”,不如说是专制是暴政。当然说是“命运”,也无不可。倘他生在不是专制不是暴政的社会,他将被称作英雄,称作思想家,甚至被称作先知先觉。正如他的妹妹遇罗锦在那篇长文的开头处说的一样:历史宣告了他无罪。历史只允许他活了27岁。历史还将宣告他是“烈士”、“理论家”、“思想家”、“实践家”……

    然而遇罗克被杀害了!

    也许他那时还太年轻,从开始写作和发表《出身论》,就根本没有去想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偌大一个社会,成千上万的人,甚至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大家居然竟都没了自己的头脑,没了自己的思想意识,再说难听点,一个个都成了行尸走肉;他更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社会根本不允许异端的存在。遇罗克睁着大眼,在宣判会的会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手里一片红地举着那本小书,他只有悲哀,这悲哀不仅是为他自己生在那样一个时代,也为他的祖国有那样一个时代,更为那个时代中天大的一群人!

    

    四

    

    1998年5月29日,被广大读者认为中国最开明的报纸《南方周末》,在《实验特刊》的《人物》版披露了文革中被杀害的林昭的有关情况,题为《没有哀荣——林昭》,其中有这么一句:“及至今天,她对真理的追求、不屈不挠的信念和毫不妥协的牺牲精神,依然是这个伟大而可悲的时代所缺少的。” 

    我想,《遇罗克遗作和回忆》这本书的编者和其中一些活着的作者,他们之所以要出版这样一本书,首先自然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但决不仅限于此。出这本书的意义除了纪念,就是编者之一的徐晓在此书《编前的话》最后的几个“但愿”。而这几个“但愿”中最重要的就是最后的那个“但愿”,它与上面“时代所缺少的”这句话简直是异曲同工: 

    “但愿,所有读到这本书的人,能回过头去看——看英雄的血、平民的泪;能静下心来想——想我们民族和个人付出的与得到的;能够拍着胸口问——不只是问历史、问社会、问他人,更重要的是问自己、问人性。” 

    使“这个伟大而可悲的时代”有更多的人去不屈不挠、毫不妥协地去追求真理,这样,我们的社会才会真正朝着民主、自由的方向发展、前进!

    

    1999年10月上旬于郑州

    注:闻朔在《一抔净土掩风流——我所知道的林昭》一文中引用文革时林昭在狱中写的小诗《家祭》,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假如你知道,你为之牺牲的亿万同胞,/ 而今都只是不自由的罪人和饥饿的奴隶!”(参见1998年第10期《同舟共进》杂志44页)

    载2000年武汉晨报、湘声报、金山杂志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