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信陵的日志

前天给某报的一个文。

在_____（此处填大赛名称）上，中国_____（此处填运动项目）的_____(此处填运动员/运动队名称），获得了出色的成绩。于是，在庆祝仪式上，____（此处填领导姓名）发布了指示。他说，这次优异的成绩是全国人民的骄傲，当然，与运动员自身的努力及领导的关心是分不开的。他指出，要继续发扬这种精神，继续重视这项运动的普及和开展。于是，____（此处填运动项目）成为了全国街知巷闻的热点。电视转播，记者追杀，媒体歌颂，运动员们被拉着四处上节目，自己如何挥汗如雨，父母如何殷切祝愿，被地毯式席卷播放。
可是，之后的又一次、两次、三次大赛，已被树为英雄楷模的____（此处填运动员/运动队名称）并未持续重演辉煌，于是，媒体失望了，民众唏嘘了，____(此处填领导姓名）再次表示，要重振____（此处填运动项目），要花大力气，下大功夫；一定要有信心，要团结，要有不怕艰苦的精神（以下省去类似套话三十万字）。时光流逝，类似戏码上演一遍、两遍、三遍后，大家对___（此处填运动项目）只剩下两种情感：对现状淡定的绝望，对往昔荣耀的缅怀。

在中国，许多运动项目都可以按以上流程对号入座，不必赘述。且说如今尴尬的中国女足吧：这遭无缘奥运会，曾经的铿锵玫瑰往事，不免又被提起一遍。1996年奥运会亚军，1999年世界杯亚军，然后全国一起浩叹：“中国女足，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啦？”当然，这种时候也少不了领导——当然，他们已经没有1999年那样意气风发高瞻远瞩了。各位领导都正在或将要苦口婆心的说：中国女足还是有希望的，一定要好好抓起……
问题是，中国女足不是一天就从1999年世界亚军掉到今天的。按澳大利亚队主帅塞尔曼尼的说法，李霄鹏是个不错的教练，中国女足的症结并非他，而是一个长期问题。问题不是在2011年瞬间出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只有在无缘奥运会时，大家才表达一下震惊。可是在此之前，问题积少成多的时节，上级的震惊和关怀并没有来到。
喏，这就是女足，也是许多中国非热门运动的现状：
成就辉煌，天下齐声赞扬；颓败时节，无人关心——除非遭遇重大的，让人无法回避的挫折。

中国女足的痼疾，人人都心知肚明：缺乏群众基础；全国只有几百名女足球员，选材不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中国女足的联赛啦保障啦梯队啦都不算完备；中国女足曾经太依赖孙雯、刘爱玲那黄金一代，所以一度青黄不接，而此后也一直没能树立起明确持久的风骨，包括塞尔曼尼说的：换教练太勤了……这些问题如此昭彰，却何以从未改善？这才是中国女足问题的真正根源。
请参考开头的流程：中国体育的领导们习惯只要结果，不讲过程。哪个运动有了成绩，便将之推上神坛（简单的例子：刘翔横空出世前，领导们为110米栏这个项目投入过多少呢？）。于是，许多运动都经历这样的一个流程：
某项运动无人重视——因为某种成绩，开始有粉丝——有投资有热情——投资生效，运动兴旺——某些非内行领导前来插手——急功近利，重视成绩，缺乏后续操作——麻烦了。
1999年取得世界杯亚军后，铿锵玫瑰成为传奇。但传奇之后，中国足球对女足投入了多少呢？基础建设如何？联赛规划如何？运动员生涯保障如何？梯队建设如何？中国女足的远景规划如何？这一切是否得到过足够的关心？我们只能从新闻里或直播里知道，中国女足又赢了或又输了或又换主帅了。
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幻想的“如果”：
——如果1996年，女足没得奥运会银牌，如果1999年，刘爱玲没有踢出那两脚凌空弹射，中国女足没有以5比0华丽击败挪威杀入女足世界杯决赛，如果孙雯那年没有纵横天下略无敌手，如果中国女足只是一项成绩尚可但不热门的运动，是否就能避过1999年前后，领导倡导的全民热捧铿锵玫瑰浪潮？是否中国女足就能如以前那样，按部就班的更替、换血，虽不辉煌但倒也平稳安静的绽放？至少，如果她们没有那么辉煌得足以让领导来刷政绩，那么在她们逐渐凋零时，不会再遭遇诸如“中国女足真是大退步啊”的感叹，至少，那时中国女足就不必以全国只有几百名女足运动员的艰难现实，去艰难背负领导高举成绩大纲的重压。

当然，这纯粹幻想。在中国，没有成绩、上不了功劳簿、进不了新闻联播报喜的运动，是得不到足够投入和重视的。那样，中国女足只会换一种凋零的方式。

让女足重新振作的法子尽人皆知：切实（而非喊喊关心女足的口号）+耐心（而非一时兴起大肆推广）的推广女足运动，建立合理梯队，投入资金，让懂足球的人来管理，减少外行的、短期成绩至上的、功利的干预。诚然如此，则中国女足至少能进入良性循环。实际上，在中国，有太多的运动项目，谁都明其道理：只需加以关心，按照规律来投资、推广、运作、管理，便能够振作起来。

可是，为什么以女足为代表的这些运动，总是处于或不被关心，或被虚假敷衍的关心，或被过度的功利的关心之中，导致困难重重无法振作呢？你当然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