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行银行卡年费多少:生命、政治与事业————————一个农家子弟的人生之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4:29:14

 

《探寻寿光古国》一书出版后,《寿光日报》记者要来京采访我,他们寄给了我几份带有《寿光骄子》栏目的《寿光日报》让我参考。我看到他们已报导的“寿光骄子”有央视节目主持人孙小梅,人大教授杨炳章,所谈内容主要是人生经历及与寿光的关系。为此,我把的人生经历理了理,生怕临场把已想到的东西忘掉,就用电脑记录了下来。当时的用的题目是《我与寿光》,后来改了一下,现在就作为我的一篇长博文在此发表了。

 

 

 

        生命、政治和事业

                -------------------一个农家子弟的人生之路

 

我出生在寿光,我的根在寿光。我在寿光生活了十五年,它奠定了我一生的的基础。从小看大,我的生命、我的语言、我的社会意识,都打着一个明显的“寿光印记”。而我不论走到那里,不论我和我的生活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这个“寿光印记”始终如旧,她影响左右着我的一生。

   我离开寿光已经58年,如今的寿光,如今弥河边的那个村庄,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寿光、那个村庄,已经有着天壤之别。现在的那个日新月异的寿光和那个村庄,已与我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但由于我的根深扎在这方土地上,所以我与她依然难分难舍,我依然深深地热爱着这片土地。

   我常分析思考,我的寿光情结到底是什么?想想古人,想想那些远离故土的游子,问题很简单,即人们天生具有的甚至于动物都具有的恋祖、恋土、恋乡的本能。

我是谁?我从那里来?这是个最原始也是个最神圣的提问。当我提出并思考这个问题时,我就不由得想起我的祖先,我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等等。他(她)们的灵魂都在这片土地上,我与他(她)们及埋藏他(她)们的那些黄土的联系,是血脉的承继,是灵魂的呼应。这片土地对我来说,非常神圣,我对她不仅十分依恋,而且无比敬畏。

我生长在弥河边。弥河,可以说是寿光的母亲河。据我父亲说,当年我家只有两间毛草小屋,从窗户里就能看见弥河的岸边。我的童年,很多时间就消磨在这条清彻透底的弥河和它的岸边。我们家种的地,有的在西坡,也有的在东河、北河。这些黄土地,是喂养我的乳汁,它把我养育到十五岁,我永远忘不了它们。

弥河边的岳寺李村,有我的叔叔大爷,哥哥姐姐、邻里同学和我的启老师。周围那些村庄里还有我的姑、姨等表亲和同学。这里有无数的亲情和友情。

上述那些地儿、那些人、那些事,都深刻在十五岁我的记忆里。老人的生理特点就是近期记忆很差,而远期记忆力还好,越老越想家,这就是我写《探寻寿光古国》的缘由和背景。

写了这本书后,我与寿光的情结又多了一些文化的纠葛和认同。《尚书·禹贡》有“潍淄其道”语,位于潍水、淄水这两河流域的古寿光地,是东夷文明的发源地。古寿光地,东邻潍水,西邻淄水,南邻沂水,北邻济水。济水,发源于王屋山,即今河南与山西交界处,下游为今小清河故道。济水与黄河流域,是三黄五帝的活动区域。从寿光北部沿小清河逆流而上,就到了帝喾、帝尧和舜、禹二帝的活动中心。因此,济水是东夷文明与中原华夏文明交流融合的一条大干道。古己国族的先人就是沿着这条干道,往返于华夏与东夷,往返于故土与三皇五帝的大本营。

                  贫苦与温馨的童年

我出生在19378月,也就是“七七芦沟桥事变“的那个年月。可以说我是出生在一个战乱的年代。1939年,共产党领导的寿光独立营扩编为寿光独立团。可能就在这个时期,我父亲李英魁加入了共产党,并投奔马保三领导的抗日游击第八支队,然后进入清河军区。我父亲后来回忆这段惊险的经历时,还讲到我在中间的一个小故事。1939年,日军,国民党第十五旅、共产党领导的“八支队”三股力量在寿光进行错综复杂的斗争,形势很紧张,作为地下党员的我父亲隐藏起来了。两岁多的我在街上玩,有人问我你爷(父亲)呢?我说在家里。隔墙在家的父亲听到后知道已经暴露,立即离开家门,在半路上借了本村人的一个拾粪的篮子,背着就向北奔向了清河军区,从此一去十年不返。

我童年经历过日军的扫荡。我四、五岁的时候,一次日本鬼子进村了,我奶奶领着我逃到东河崖头下。鬼子到各家抢东西,然后在李作才的场院里清点,我从崖头上伸出头来看了一眼,远远看到鬼子围成一圈。可能是过了一年,我奶奶去世了,那天正巧日本鬼子又进村了。村里的人都逃了,我们家要守着奶奶,鬼子到了我家看了看我奶奶的遗体,就走了。这是我近距离看到了日本鬼子。我上小学时,上面给发两套教材。一套是中国的,黑白的,纸很粗糙。一套是日本的,彩色的,纸很厚。平时念中国的书。日本鬼子来了,把中国的书收起来,把日本鬼子的书摆在桌子上,应付差使。

我的童年,现在回忆起来就是穷苦。父亲走了,奶奶去世了,家里只有爷爷、母亲和我。我的爷爷是个没有文化的特别老实的农民,不知道是因为想儿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有些呆傻,跟谁都不说话,但自言自语,还经常唱几句“吕腔”戏,村里人叫他“嘲巴”。母亲是小脚女人。这样家里虽有几亩地,但既无肥料也缺乏管理,年年收成都不好。

我记忆中,常年就是红高梁煎饼和扁豆(在墙角自己种的)咸菜。所谓做饭,就是冬天的早晨和晚上在锅里放一点点小米,熬一些汤,并在蓖子上把煎饼腾热,吃个热乎饭,从没有吃过油水和炒菜,但也从没有饿过肚子。还有件事也确能说明当时日子穷困,就是睡觉的坑上没有褥子和枕头。那时的乡下人没有内衣,坑上只铺着一领席,小孩光屁股砧被窝很凉,大人就在做饭时的锅灶里放块砖,然后用烧热的砖给小孩暖被窝。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没有枕头,我跟我老娘都是一人枕着一块砖。我们村前的弥河,当时是十五旅与八路军的一条分界线。今天十五旅从弥河南岸打过来,明天八路军又从北岸打过去,弥河崖上的我们村,始终是个战场。我父亲是八路军,村里有的人叫我是“八路羔子”。当时我的生命确实有些危险,所以晚上我母亲就和我住在邻居四娘家里。夏天我们就睡在院子里,秋天我们就睡在门楼里。我记得睡觉时,把一领箔铺在地上,一床被子一半铺在下面一半盖在上面。有一次天亮后,看到被子上都是雪。现在回忆起来,我童年时的生活确实苦,但当时并不觉得有多苦,因为那时还不知道自己那种生活之外的好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再就是有母亲在的儿童生活就不会太苦,不管生活多苦,母亲会想方设法呵护你,苦的是母亲。

现在回忆起来,对苦的记忆不如对温馨的记忆强烈。可能儿时生活中好日子太少,所以对一点点好,都永生不忘。什么是母爱?就是母亲为了子女的自我牺牲。我儿时的农村,夏天的蚊子简直是铺天盖地。傍晚你站在房门口,蚊子的叫声嗡嗡作响。那时没有蚊帐,我像我的爷爷奶奶一样,晚上就在这种千万只的蚊子叮咬下睡觉,所以我现在被子蚊子咬了以后,即不起泡也不痒,只是一个小红点,对蚊子产生了抗咬性。夏天屋里又热又有蚊子,我记得五、六岁时,半夜一觉醒来,我趟在院子里的一张方形椅子上,上面支着一把破伞,母亲坐在地上用一把蒲扇给我扇风躯蚊。这一幕一辈子都忘不了,感到非常温馨,也使我知道了什么叫母爱。

我爷爷的晚年,非常孤独和凄凉,但他对我这个孙子,可以说有着忘我的爱。他身无分文,但为了孙子,他千方百计去弄个角儿八分的钱。有时砍点柳条编个筐,有时弄点野蒿编个蒿绳卖。但弄的这些东西不像个样,所以也卖不出去。他唯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帮助村里一位又聋又瞎的光棍汉领路。村里这个又聋又瞎的人手很巧,,无儿无女,生路就是用泥垛炉子卖。我爷爷有时帮他到崖头取土,或者帮他赶集卖炉子,这个聋瞎人分给他点吃的,像果子(油条)、扒咕(绿豆做的),爷爷都舍不得吃,揣在怀里留给我吃。虽然外间说他是“嘲巴”,但他心里确有一股强烈的爱,忘我地爱着他的孙子。一根油条,一个扒咕,这是他竭尽全力也是他唯一能做到的爱。现在想起来,我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的精神寄托和希望,是我,支撑着他继续活在那个对他冷若冰霜的世界上。

我想信心灵感应。大概在我七、八岁的时候,那是个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疯玩的年岁。但这年冬天,我突然产生了对爷爷的怜悯之情,因此不管在外面如何疯玩,一到天黑就赶快回家抱一些柴火,在爷爷的屋里点起来,给他暖和暖和屋子,让他烤烤火再睡觉。天天都是这样。在七、八岁的幼小心灵中似乎有一种冥冥的感情冲动和提示,我的爷爷已经来日不多了。有一天,我抱着柴火进屋后,看到我的爷爷趴在床上,一条腿还在床下,一动不动了。我于是招呼我娘和邻居,我爷爷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新中国成立了,我也获得了新生。

解放前的两年,战争频繁,学校停课,我们都成了野孩子。新中国成立后,一片新气象。我记得1950年春节,各乡各村,敲锣打鼓,扭秧歌打花棍,走街串巷,我当时是秧歌队的队长。学校复课,全乡的学校,活动频繁,老师评比,学生演讲比赛,到处热火朝天。195081,我经南王庄的王景陶介绍,与本村的朱寿远一起加入了青年团,其实我入团时才13岁,按说不够年龄。1951年春节后我上了胡营完小,当时的校长是杨兆千,他兼团支书,这个人很有领导风度,也很布尔什维克。那时学校里没有党员,团员似乎都是革命者。我当时在学校里是个活跃分子。1951年冬,寿南县要开团代会,可能是杨兆千推荐,让我参加大会的筹备工作。一个十四岁的小学生,可以说什么都不懂。按照杨校长的指点,用包袱包着一床被子,去了团县委的驻地稻田中学。研究会议准备工作时,我一头雾水,只在旁边听人家说,一句话也插不上。后来开会时,我成了主席团的成员,并坐在主席台上轮流主持会议。由于我出身好,这段经历确实与我的年龄不符,有点强人所难。

1952年我胡营完小毕业后,我父亲把我接到天津读中学。先在达文中学(后改为二十七中)读初中。一个农村孩子到了城市,开始不适应,一些同学听你说着一口山东话,对你也有些岐视。但我是团员,那时中学里团员都很少。别看我是农村的,我的学习成绩比他们好。因此很快我就被选为班主席,成了学校学生会的干部。高中是在天津一中,一中全是男生,是天津的一所重点学校。一中的老师,都是天津中学教师的尖子。我是团员,是政治上的活跃分子,是党的驯服工具,高中三年,我两年是班主席,在五八年的政治运动中,也是个极左派,但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我的班主任老师是高仲君,他把历史课讲的生动活泼、环环相扣、天衣无缝。高老师是天津历史教师中的姣姣者,后来成为天津师范大学历史系主任,是我接触的第一位历史学家,而且私交很好。我受他的影响,爱上了历史,高中毕业后就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

在政治运动中洗礼和挣扎

我是1958年考入北师大的,1958,那是个大跃进的革命年代。我们年级的同学中,有一大批“调干生”,他们原来都是革命干部,因为优秀,调入“工农速中”学习,毕业后保送入各大学。“调干生”都是党员,因此班里有党支部、团支部,党、团支部的领导都是“调干生”,所有高中生的同学也都在他们的领导之下。

入学时是在“大跃进”,后来又“反右倾”、“三年困难”和反对苏联修正主义,革命高潮迭起。政治热情很高的我,一如既往,继续紧跟党,听党的话,靠近组织,在下乡劳动,社教和各种工作中,我都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所以在196171党的四十岁生日这一天,党支部讨论了我的入党问题,我是我们班的高中生中第一个入党的,可见我的政治表现很不一般。

1962年大学毕业后,组织就把我们分到了军队。我们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接触也没有出面办任何手续,校车就把我们送到了军队营房,从此我们成了一名军人。我说“我们”,是因为当时我们年级除去女同学以外,大部分都当了兵。在部队营房摸爬滚打,艰苦训练了两个月,然后分到连队当兵锻炼。我们当时穿的是干部服,戴的是列兵军衔,以普通一兵的身份在部队站岗放哨,学习锻炼了一年。

一年当兵锻炼期满,我们就陆续分到了当时叫公安部队的各个机关。我分到了北京总队政治部,“文革”中改为卫戍区警卫二师。初到机关,就像个学徒工处处小心谨慎,并努力工作。不久“四清”运动开始,我们这些大学生干部就都到通县搞“四清”了。我们那个四清工作团的领导,是北京计委主任李铁耕,还有几位领导是当时军事学院的大校教官。虽然是大学生,但对政治运动还是一知半解,在这些大干部面前,我们依然是个徒工,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没有思想和主张。大概是64年底或者65年初,“四清”结束,回到机关。

一个新分来的大学生到政治机关,领导对你的期望就是能写文章。但是我到机关后,长期摸不着门路。我们一同到机关的党文郎,他是中文系毕业的,很快就入了门,一些首长讲话、总结报告,就交办给他。写不出像样的文章,领导对你似乎有些失望,自己也很着急、很苦恼。更为严重的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父亲当时是青岛市房地产管理局局长,运动一来,很快被打成“走资派”。“走资派”是和“地富反坏右”划到一个行列里面的,成为“黑五类”,成为了无产阶级的敌人和专政对象。我父亲的身份一变,我的身份也立即变了,成为了“可教育好的子女”。北京卫戍区,在“文革”中是个十分特殊和敏感的部位,在一些领导的眼里,我已经不适合继续担负“五保卫”(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保卫首都┅┅)任务。这时的我,已经不是文章写的好坏的问题了,而是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军队里的政治问题了。“文革”一个高潮接一个高潮,我天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沉默终于打破。1969年春节后刚上班,领导找我谈话,调我到新组建的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不需要任何解释和说明,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天后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列车过了集宁,塞外的荒凉和寒冷,使我的革命热情也降到了最低点。列车到了临河,内蒙兵团三师所在地。当兵团三师缺人缺物工作还没有走上规道时,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确一个接一个地发布。每公布一个最高指示,当地党政军民都要集会庆祝,作为兵团三师的首长要代表军方登台讲话,这本来是秘书或者宣传干事的事,因为人员不齐,这些讲话稿的起草,就落在了我这个组织干事头上。到了四月份,兵团要在毛主席发表“五七指示”的这一天,搞一个大的庆祝兵团成立的活动,各师都要组织文艺宣传队参加演出,我又应召组建宣传队。我到各团观看文艺节目,物色文艺骨干,把他(她)们抽调搭配起来,进行紧张的排练,然后带队到各单位汇报演出。所以我当时虽然是组织干事,但还兼职宣传、文化干事的工作,所以政治部主任王元惠说:“李沣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可能因为这种表现,很快下命令提升我为组织科副科长。因科长一直在外“支左”,组织科的事一直由我主管。

内蒙临河,位于河套的中心区域,历史上虽有“黄河唯富一套”的说法,但这里黄沙滚滚,异常荒凉。兵团三师住的吃的都无法跟北京比,生活很艰苦,但同事们精神都很好,而且相处的非常和谐。因为离开了北京,也就离开了我们自己的那些政治是非。大凡来兵团的人,头顶上都有有个大大小小的政治帽子,我们都是同类,都是难兄难弟,彼此非常理解和同情。再就是到了内蒙,也就到了我们出路的极限,就像大家开玩笑说的,“已把我们发配到内蒙啦!还能再把我们发配到外蒙吗!?”在这里工作很愉快也很踏实。

当时政治部门的工作就是落实“林副统师”的突出政治,开展“四好、五好”连队运动。不知怎么搞的,这时我的灵魂突然出窍,写文章得心应手了。每当年终“四好”总评时,我写的文章都能被兵团的简报采用。我这时才明白,那个年代写文章和作学问、研究历史完全是两码事。研究历史讲究掌握大量的史料,从史料中找出规律性的东西,不能任意发挥。而那个时代的政治文章,就是根据那个时代的旋律和领导的意图,上纲上线编故事,功夫就在“编”,事实只是点缀,多少并不关紧要。明白了这内中的奥妙以后,操作起来就很容易了。正当我在三师干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一道命令又改变了我的生活规迹。

1971年春节刚过,师党委开会研究工作,会后张绍喜师长突然冒了句“李沣什么时间走?”我惊呆了,往哪里走?散会后赶快问干部科长,原来调我到兵团部,并让我立即到北京军政大学(国防大学前身)报到。

根据新中国大事纪,197086,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政大学成立;在89月份召开的党的九届二中全会上,林彪、陈伯达鼓吹“天才论”,毛泽东说他们“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11 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高级干部学习问题的通知》,要求高级干部读马、恩、列的《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等六本书。军队要求,每一个军级单位都要配备一名理论辅导员,也叫中心组学习秘书。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兵团部调我到军政大学学习。

在军政大学学习,和在大学学习差不多,就是上课听讲。当时的“六本书”中,似乎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是个重点。这本书很厚,内容很零乱,书中涉及贝克莱等人的大量主观唯心主义观点,听起来很费劲。但自己的任务是辅导别人,而且是辅导首长,所以上课就拼命做记录,狠不得把教员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弄的非常紧张,一堂课下来,累得精疲力尽。紧紧张张三个月,六月份回到兵团机关。从此我在军队的身份,就由政治干事转变为政治教员。

教员在当时是个受人尊敬职务。教员不掺和杂事和人事纠纷,很单纯也很清静。我的辅导对象都是些工农干部,凭我那点理论功底,干这个活既不难也不累。但天有不测风云,可能因为在三师时工作紧张,生活艰苦,营养不良,我突然得了肝炎病。在内蒙住院治疗,效果不好,转到北京军区总院,到了北京。肝病很娇贵,需要休息和慢慢疗养。再就是怕传染别人,惹人讨厌,所以在家中一养就是四年。

1976年,兵团解散,兵团干部要重新安排处理,但北京卫戍区明确规定,所有从北京卫戍区出去的干部,一律不准回北京部队。我的命运还不错,经领导推荐,我被调到了新组建的位于石家庄的北京军区军政干校。1976年,是我们国家多灾多难,政治上大变动的一年。年初周总理逝世,紧接着是“天安门事件”,毛主席重要指示,资产阶级在党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走资派还在走”,于是邓小平再一次被打倒,全党掀起“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军政干校第一批学员即将到校。领导给我们党史教研究室的任务,是让讲“党内资产阶级产生的经济基础”。1976年,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的第十个年头,中国老百姓已被这场“大革命” 折腾的死去活来、晕头转向,知识分子怨声载道,都成了表面说官话,背后说人话的“两面派”。因此,在讨论“党内资产阶级产生的经济基础”这个大问题时,都带有一种调侃味道。我的发言开头就说,这个问题太大,我们这些小人物无法掌第一手资料,如果党内真有个资产阶级的话,他的经济基础应该是大一二三下小一二三,说的头头是道。结果写讲稿的任务落在了我头上。当时没有参考资料,只有《马恩选集》和《毛泽东选集》。为了写好讲稿,真是下功夫读了马、恩的书。在写这个讲稿时,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我回到北京在地震棚里写就了讲稿。在正规院校里当正规教员,很是惬意,一个讲稿管一个学期,太自由自在。就在我按部就班当教员时,突然又一纸命令让我到军区报到。这时我爱人和两个孩子正巧来石家庄探亲。我早上乘火车到北京八大处政治部报到,然后再乘车返回石家庄。原来北京军区根据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新组建了北京军区机关五七干校,调我到这个学校当教员,但首先要到军政大学学习。我又第二次进了军政大学。

这期学员原定是学习杨荣国的《中国哲学史》,但实际上学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不知道这中间的变化处于什么考虑。但有目共睹的是开学前后的大背景发生了大变化。开学前,“四人邦”还在政治台面上呼风唤雨,开学不久,“四人邦”就成了阶下囚。在这里主要认真学习了恩格斯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这对提高我的理论素养帮助很大。

回到“五七干校”后,也就是1977年《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发表,教学任务就是辅导学员学习《毛选》五卷。军区机关五七干校的学员,也就是军区的机关干部。学员包括司政后的首长、各部的部长、处长和一些参谋、干事。这些人都有很高的理论水平和工作经验,学的又不是马列原著,而是谁看都明白的《毛选》。要把《毛选》讲出点水平来很不容易。由于自己的努力,这期间的教学任务完成的还不错,领导学员还都满意。对我理论水平的考验,是军区的一次考试。军区要办师以上干部读书班,宣传部长心血来潮,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把宣传部的全体干部和“五七干校”的教员召集起来考试。考的是马列主义基本原理和时事政治。当时宣传部理论研究室有七、八位教员,“五七干校”有四、五位教员,再加上副部长以下的全体干部,有近四十人。张榜公布成绩时,我大概排在第六、七位。因此,这期读书班共三课,让我主讲一课。给师以上干部讲课,虽然有压力,但也很有成就感。

这期读书班刚结束,一道命令,宣布撤消“五七干校”。“五七干校”的干部回原单位,我不能再回石家庄的军政干校,就到了后勤部宣传处继续当我的理论教员,但办班的对象主要就是团以上干部了。这期间理论界的一件大事,就是真理标准大讨论。解放思想,批判“两个凡是”,是理论工作者梦昧以求的事,积极性很高,我也如此,不断地到各单做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报告。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工作重点由阶级斗争转移到现代化建设上来,经济工作、经济理论被提到了最重要的位置。这时的两个机遇改变了我的理论兴趣和研究重点。一个是我结识了一批著名的经济学家,另一个是我结识了一批著名的管理学家。

三中全会以后,高校原来的经济学教材明显与新形势、新任务不适应。于是教育部政教司便组织人大、北大的部分经济学教授编写一本新教材,名曰《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因我与政教司有些联系,这批学者的编写工作就放到了我们后勤部的招待所,因此使我有机会旁听了这部书稿的讨论,并结识了人大的方生、张朝尊、李成勋,北大的陈德华等教授。在尔后与他们的交往中,他们为我提供了各种机会,帮助我学习研究经济理论。

另一个机遇是,1985年,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创办了个大型理论刊物《管理世界》,因此刊物的主编、副主编都是朋友,他们把我也拉到《管理世界》编委的行列中。《管理世界》编委们都是年轻学者,个个才华横益,跟他们在一起讨论问题,使我大开眼界,大长见识。我也开绐学习砧研管理理论。

我在《管理世界》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经济规律在军事管理中的作用》。军队建设中,过去主要讲政治规律、军事规律,其实军队的后勤保障对战争的胜负最终起着决定性作用。军队的后勤部门,是联结军队与地方经济部门的中间环节。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后,军队建设必需重视并尊重经济规律的作用。随着全党工作重点的转移,军队也出现了一门新的学问,叫军事经济学。同时军事管理学的研究,军队内部也搞的热火朝天,很多军队的高级领导,纷纷编写管理文章,并投稿到《管理世界》。后来我就与《解放军报》的罗小兵一起,将发表在《管理世界》上的军事管理方面的文章,集中起来编了本《军事管理论文集》,由长征出版社出版。这是我军第一部研究探讨军事管理问题的理论著作。基于同样的背景,我曾与军事科学院的王安将军,一起发起了在桂林召开的全军首届军事管理理论研讨会。

这时我的工作岗位也在不断变化。随着全党工作重点的转移,军队的理论学习也逐渐淡出,我在后勤部门工作也必须研究后勤。这时领导就给我按排了个后勤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这个职务实际上后勤首长的大秘书。当时军级首长有十几位,实践证明,我不适合做这种工作,我不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八面玲珑。在这个位子上自己感到别扭,领导也不满意。所以还是想当教员,这样就到了后勤干训大队。由于大队课程简单,后勤写文章又离不开我,我是在两处挂名,从此基本不坐班,成为了自由人。

这时我在理论界就像个游击队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很不专业,当然也很浮浅。我与当时北京医学院的研究生彭师奇(现为北京大学药学院院长并兼首都医科大学药学院长),一起写了《从医疗联合体的发展看我国的卫生发展战略》一文,发表在《管理世界》上;我与罗小兵一起写了《论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制》一文,发表在《解放军报》理论版;还在全军局部战争研讨会上发表了《太平洋时代的到来与我们的战略选择》。这些文章之间,没有内在联系,完全属于不同的研究领域,可见我当时的研究方向,杂乱无章,没有一一贯之的东西。我当时完全被外界左右,领导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会议刊物约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这是客情况,但这样的治学不可能严谨和深刻。

这时我参预撰写的另一部书是《中国军事经济史》。参加该书撰写的有全军各大院校的十位教授,我负责撰写宋、元、明三章,其文字占了全书的三分之一。这是我国第一部军事经济史论著。

到了1992年,股市热火朝天,写股市的书也雨后春笋。房地产开始涌动,但房地产的书非常短缺。有朋友推荐让我主编一本房地产交易的书。我草拟纲目,组织写手,审改稿件,大概用了两个多月,《房地产交易指南》一书由济南出版社出版。这是本市场化操作的书,虽有社科院、北京经济学院的一些理论工作者参预,但很浮浅,缺乏理论深度。当然,房地产业在中国刚刚起步,也是浮浅的客观原因。但那本书当时很受市场推崇。

1992年,受市场经的启发,军队各级单位都大张旗鼓地办企,搞生产创收。北京军区专门组建了生产部,并在从大连到珠海沿海一线设立企业,搞房地产开发。在下海大潮冲击下,我也异想天开,投笔从商,到山东青岛开办公司。我写了房地产交易的书,似乎进了房地产开发的门道。当然,我也想借借父亲曾是房地产管理局长的光。我在青岛的头衔是:北京军区驻青岛办事处主任、青岛京海实业公司总经理,当了个不大不小的老板。开始时,对拿着大哥大,坐着小汽车,进出写字楼和酒店的老板生活,还洋洋得意。时间越久,工作越深入,越觉得不得劲、不适应。原来老板是个很没有自尊的活,工作内容就是应酬,就是请客送礼。你对你的工作对象,尽管很厌恶,狠不得给他两巴掌,但你必须低头哈腰,面带笑容,说些违心的话,做些违心的事。这类行当,都与我的个性相悖,当时有的首长就跟我开玩笑说:“李沣你能经商?你一说假话就脸红。”我这个不称职的老板,在商场上累死累活,不见效益。1996年,国家颁布了禁止军队搞生产经营的法令,我顺势上岸,摆脱了那种如同恶梦般的老板生活。但收尾工作一直延续到1999年。

1999年,我退休了,彻底与公务绝缘,得到了一个完整的自我。2000年,我的孙子出世,从此有了一项崭新的任务,当爷爷。这项任务非常艰巨,从早到晚没有一点闲功夫。好歹到了孙子三岁上了幼稚园,只是到了这时,才算真正退了休,真正得到了解放,得到了自由。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老俩口在家里大眼瞪小眼,感到有些烦躁,但做买卖的事不能干,从操旧业研究军事的事也不能干了,毕竟离开那个军事环境已近十年。这时想起了我在十几年前曾接触过的画眉鸟资料,于是写了本鸟文化的书,名曰《话说画眉》。我在写本书的过程中,看到了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关于斟灌在山东寿光的论述,于是引发了我这个寿光人写寿光历史的念头。《话说画眉》是2005年出版的,我也就是从2005年开始写《探寻寿光古国》的。

         《探寻寿光古国》

这本书的一个价值,就是把寿光古国的历史比较完整地勾划出来。东夷古国中,纪国的历史,可能是齐国在中间作了手脚,资料最不完整。文献中像莒国这样的小国,都有比较完整的世系,纪国就没有。文献中的纪国,就是《左传》上的58年。但青铜器的国,内容却非常丰富,为此,山东著名的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已故的王献唐先生专门写了《黄县器》一书,把有关国的铜器及其有关国的史迹,比较完整地整理了出来。但由于受考古资料的限制,王献唐先生认为,国不是纪国。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矛盾现象,文献中记载的位于寿光的纪国,没有对应的考古资料证明,有名无实;而有大量史料的国,又无处安放,有实无名。烟台上夼《己华父鼎》和《侯鼎》的出土解决了这一矛盾。己器和器同出一墓,表明己国族就是国族,一个国族两个名称,这在古史中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这样,王献唐先生整理的国史迹也就是纪国史迹了。所以在对纪国史的研究,应该说王献唐先生功不可没,只不过他当时认为的国不是纪国。

对纪国史研究做出过重要贡献的,还有王树明、王永波二位先生,他们对己国族徽中“其”“”的历史考证和阐释,把甲、金文资料与己国历史挂钩成为可能。概括地说,“三王”(王献唐、王树明、王永波)奠定了纪国史研究的的理论基础。

我虽然是个先秦史的业余研究者,但在学术研究中,我的特点是不墨守成规,不人云亦云,而是追求独立的探索成果和见解。因此,我非常赞赏著名美籍华人历史学家张光直先生说的如下论说:“研究中国古代史和古代社会,并没有什么本行和外行之分”,“在任何一个学科尤其是历史很悠久的学科里面,我们的思想包袱是沉重的。所以有时候,我们要把过去所有的成见暂时地、完全地抛除,从头想起。”“重新从起步开始,这样,或许会得到些新的解释。当然,新的解释不一定对,也不一定比旧的好”,但抛除了成见,“以我们确有的历史资料为最终依托,来作较合适的和客观的解释,也许有一天我们产生出的新看法就可以解决过去所不能解决的问题。”我的那些长篇大论,如果有些观点还有些史学价值的话,恐怕就是符合了先生的“从头想起”的原则。

在先秦史研究中,我觉得我的一些观点还比较新颖,还有点与众不同,比如:

一、位于潍水、淄水两河之间的寿光地域,也可以称作弥河流域,是东夷文明的一个重要的发源地,这里的先民为中华文明的形成,做出过重要的贡献。

说起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就离不开三皇五帝。众多史料显示,三皇五帝与这个地区有关,或者说这个地区的先民与三皇五帝有关。

三皇中的伏牺氏,也称太皞,是东夷首领,史书就有纪国先人纪通为太皞的六佐之一记载。另一东夷首领少皞,青阳氏,史称己氏之祖,青州之“青”,恐怕与少皞有关;《左传》还有少皞“金天氏有裔子曰昧”,弥河也称“巨昧”。

五帝中的颛顼,乃少皞族的孺子,能绝地天通。五帝中的帝喾,用己国族先人夷羿为射正,并封于鉏(今河南滑县)。尧时,后羿射九日,战凿齿,灭九婴,为尧东征西讨。

五帝中的舜,一说生于诸冯(诸城),东夷人。己国族先人伯益佐舜有功,舜赐姓赢氏。皋陶、伯益父子,是大禹治水的左膀右臂,《史记》有“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而后举益,任之政”,“以天下授益”。皋陶、伯益父子,在舜、禹两朝中地位显赫。

大禹子启死后,五子内乱,后羿“因夏民代夏政”,并辅佐后相征东夷,使夏政权由中原迁移寿光斟灌。

上述史实说明,位于弥河流域的古己国族,在三皇五帝时期,在政治上都拌演过重要的角色,为中华文明的形成发展做出过大小不等的贡献。

上述史实还说明,在中国的远古历史上,东夷族与华夏族,是携手共创中华文明的盟友,而不是对立的敌我。该书不同意夷夏之争的观点,并对此观点依据史料进行了分析和批判。

二、本书对先秦史上的一些重大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比如:

(一)、关于“其”字。

 其、箕,甲骨文的写法是“ ”、“”。学者一致认为,“其”、“箕”簸箕也,“箕主簸扬,糠秕乃陈”。但我认为“其”不是簸扬五谷的簸箕,而是古人采集时用的框、篓、篮之类的盛物器。因为按照生产的发展阶段,采集、狩猎在先,播种五谷在后。是采集器在先,簸扬器在后。而且古“其”字的构形,像筐而不像簸箕。

(二)、关于苏阜屯大墓的主人。

苏阜屯大墓的墓主,史学界有很大争论,有的说是簿姑君墓 ,有的说是齐太公墓,有的说是斟灌墓。根据文献和甲骨文资料,我断定这是己国族的先人,殷商武丁王的重臣祖己的墓地。

(三)、关于“己侯谮之周,烹齐哀公”。

史学界普遍认为,周烹齐哀公,是因为己侯诬陷告状引起的,因此己侯是个反面人物。经深入研究,我提出在周懿王死后的王位继承问题上,齐哀公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使王位没有让子夷王继承,而被懿王叔孝王篡夺,破坏了周礼,因此孝王死后,众诸侯复立觳王子夷王继位。因此,烹齐哀公,有其政治上的正当性,是对孝王及其党徒篡位的惩罚。

(四)关于古己(纪)国是东方大国。

我在《前言》中说过,如果把纪国的附庸标示在今山东地图上,纪国的势力范围极乎含涵盖了今临沂、日照、烟台、潍坊这个山东半岛东部的大部分区域。而这些附庸国归属于纪国,表明殷商末期和西周早期,己(纪)国族在中央政权的政治、军事斗争中,有一段辉煌的历史。己国先人师父、伯屖父等人,在殷未、周初奉命率殷八师东征或驻防东夷后,自己和殷八师的部分军民合一的氏族力量就留在了东夷各地,后来就成了纪国的附庸。从公元前1064年周灭商,西周建立,到春秋襄公五年(公元前693年)“齐师迁纪郱、鄑、郚”,这中间有353年之久,也就是说在整个西周和春秋早期的这353年中,齐国可以南征北战和西讨,但不能也没有向东,即没有向纪国的领土迈出一步。事实雄辩地说明,在整个西周和春秋早期,纪国的领土和政治能量都比齐国大。齐国的强大并成为诸侯的霸主,是从齐国第十五世君主齐桓公开始确立的,那已经到了春秋晚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