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4日坠龙事件:畸形世界(2000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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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画画的人,动听一点可称他们为画家,而他们的“画室”不客气地说就像一间人气氤氲的澡堂,所有不堪入目的绝对隐私尽收眼底。之所以能够堂而皇之在光天化日之下冲破世俗的藩篱,大约缘于一个所谓神圣的理由——艺术美。因为受到某些心怀鬼胎的人的怂恿,我终于大步跨入了这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他们劝我弃文从艺,几乎动用了大脑的全部神经系统。他们搬出古代的班超,现代的鲁迅和当代的某某某某来动摇我的意志。他们说我学画的天分很高,画艺七窍已经通了六窍,只差一窍不通,前途自是无量。是吗?我固然对自己是块什么材料心知肚明,可好话谁不爱听呢?那叫爱什么毯的老外小时候不也因做小纸凳受表扬才立志成材的吗?
    都说亲人两辈之间有许多东西是遗传的,我的耳朵可容不下这么荒唐的论断。面貌的几分相象只是一种主观感觉而已,你看见过空气吗?可你就是相信手里捧着一掊空气,这是相同的道理。至于志趣相投,那更是可笑之极,你老家的小姐妹愿意像她们的妈妈一样没犹豫地嫁给乡巴佬吗?当然不会。其实父母就是想驾驭你的一切却又希望你超越他们生命颠峰,一旦你绕道而行,便决定视你为无物的一类人。我和父母处于不同的意识阶层,他们的笔杆子工程并不适合我,可他们却总想把这种意念强加于我,希望我在文学的道路上有所建树,自然也就很难接受我的叛逆。这世界是需要几个叛逆的群种,有叛逆,才有对叛逆的反叛,才有丰富的生活和多彩的人生。过分的压抑,或者使人在沉默中灭亡,或者使人在沉默中爆发,这两种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我抄起生硬的画笔,宣布和家人的构想分道扬镳。我先斩后奏,父母奈何不了我,也决不会视我如无物,否则他们就一无所有了,我的这一优势得益于父母早年贯彻的计划生育方针。计划生育万岁!终于可以摆脱古今中外所谓优美文字的干扰而无后顾之忧了。有朝一日如果我和某位白马王子苟合了,绝对会毫无怨言地将生育计划为零。每个人都是从最肮脏的地方来到这个世界,而每一次的诞生都会给母亲带来危及生命的疼痛,我也不例外。做个女人是幸福的,做母亲却恰恰相反,母亲的想法和世界都不可理喻。据说有一位某某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其实要死的都是该死的,按这个逻辑,给这位小某某定罪实在是窦娥之冤。我的父母是我的上帝,是天不容犯的,可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当我是什么,干脆不要他。
    看画是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可作画却令人有想把一日三餐一吐为快的冲动。你见过“洗手间”里下面的东西吗?涂抹了各色颜料混在一起的颜色和那玩意儿是可以等同的。虽然气味不大一样,可也足够我恶心三天难以下咽。画室的狼籍使我想起历史书本所描绘的原始人群居的山洞。画友尽是哥们,唯一一位女孩我仍愿意当她是男的,作为女人的值得骄傲的特质她无一具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追求美是应该的,我追求的是什么?自由?洒脱?无拘无束?我也不能确定。学画的基础是静物素描,我面前摆着一个啤酒瓶和几个苹果,它们被作为一个群体放在椅子上的蓝布中。我不知道这酒瓶加苹果意味着什么,其视觉美感又体现在哪里,倒是苹果和蓝布很能使我浮想联翩。我想起西方的始祖亚当和夏娃,人类祖先正是凭借苹果和蓝布,才衍生了现代文明。我环顾左右,竟发觉画友们的目光里充满了虎视眈眈,似乎他们迫切希望用带钩的目光挑开蓝布,切实地窥视亚当和夏娃一丝不挂的样子,他们的嘴脸连同眼睛狰狞得让我觉得我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我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向魔鬼靠近,心跳的速度偏离了正常的频率,我必须成为他们的同类,才不至于被排挤。索性我就是一个文明时代的狼孩,“物以类聚”,我的思想居然还能跃出这样的字眼,这足以证明我还保留着一般人所难以达到的文明。
    我的思维的文明程度如果可以用一种现实的活动来衡量的话,我想做我老师的老师。命运已经大体摆脱了父母的束缚和主宰,还能容忍老师来驾驭我仅有的一点时间吗?我紧盯着我的老师,研究他方正的头颅,方正的手背和方正的西装。我感觉他的方正已经推及大脑,俨然是一台输入了简单活动程序的机器人,每一个细微和大气的动作都像一天的作息那样守规律,我完全可以预言他下一步的动作和语言的大致情况。这种预知功能使我厌烦了上课。课堂是一间明亮的牛棚,我可不愿被老师们“善意”地驱使。在老师唾沫横飞的时候我想象课桌是一张可以让我做个美梦的温床,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让同桌的小白脸占了便宜?小白脸几是小白脸,和家里的那只通体白毛的波斯猫有几分相似,整天粘在我身边,四只眼死盯着书本假充儒生,老师还让我学他,瞧他被机器人搞成什么样了?整个儿白屁股的猴,我靠——我是圆形的,我的大脑也是滚圆滚圆,作业是老师定的,该由他自己做,我要自由!
    所谓自由,就是一只你想出去闯闯却永远背负着重壳的蜗牛。这是魔鬼给我的忠告。凭我的超常的文明,自然应该有大的作为。为了这长远的自由,我得压抑自己去做点什么。机器人的程序编排我必须遵循,在机器人面前我也得像个机器人,无谓的劳作之后才是我的放纵。
    “躲进画室成一统,管他老师与家人。”我对于写诗的兴趣仅此而已。诗是什么?一种你什么都看不懂却愿为之拍手叫绝的东西。其实,诗人是极易忽略自己的无知的。李白知道三千丈的白发是什么样子吗?同桌的小白脸居然给了我一首所谓的诗,结尾好象是这样的:栀子花迎来了你我的鲜艳,目光的交汇照映圣殿的辉煌。我操!他还鲜艳呢,也不照照镜子瞅瞅自己是什么德性。
    画室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在这里我渐渐明白那最后一窍的诱人之处,事物的美否是要用心体会的。我的心已融入画中,画是我的空气、粮食、水和生命,我痴迷于其中,忘乎所以。我对着镜子清洗脸上的画迹时,偶然发现一位章子怡模样的我。那是我的躯壳吗?我对自己表示怀疑。无形中整个画室传遍了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评头论足的,我的眼神里除了对他们的戒心和鄙视,更多了莫名的恐惧,恐惧从何而来,原也是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的感觉最灵验,我记得曾有一次因没有能完成对文字的装修而急遽地跳着眼皮,最终的结局在我的意料之中。想必是一场大的阴谋正在酝酿之中吧。我心存戒备地和他们共处一室,时时有一种世界末日的危机感,这感觉使我寝食难安。
    我严重失眠。失眠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我画了十只温驯的狗,并亲自调配颜料给它们上了不同的色,忽然间狗们活过来了,纷纷扑向我。我敢肯定,那凶残的姿态绝不亚于狼。我被这纷乱的情景惊醒,醒来后才知道梦境的突变源于母亲突然间抽去我手中的钢笔。为什么这笔不是可爱的布娃娃?可笑!我居然还眷恋着儿时的玩具。我记得那玩具娃娃的脸上简单得只剩下眼睛和嘴,就像我初作的肖像画。那是以机器人老师为原型的,我把他的脑袋画成了方形,其实他的头颅原本就是方的,只是那些庸俗的人把他看圆罢了。可惜这幅力作被老师强盗般毫无报酬地掠走,我又不能吭声,只能张巴着眼等着他强加于我更多的无谓劳作。
    我在床头呆坐着的时候,母亲倒了一杯热奶端给我。我没有喝它,因为我从这杯奶里看见了母亲胸部耷拉着的东西,我记得小时候嘴里含着的东西并不是这个样子,那是像现在的我的东西,母亲那东西已经不流奶了,这杯奶会不会是我——我的思维中闪现出从来没有过的画面:一个人匍匐在我裸露的胸口,吮吸着那两个浑圆、丰满的东西,那人是我的孩子,还是——我钻进被窝是一块硕大的遮羞布,你难道不觉得吗?
    许多天以来我的脑海都不能把那可怕的梦抹走,只有把它带到学校。学校是一座无人欣赏的大动物园,我的许多同学都是老师驯养的狗,各色各样。我感觉他们就是我梦画中的恶狗,他们围在我四周,随时会把我一口一口吞到肚中。他们在课余谈论了一件关于同学之间谋杀的事情,我知道这其实地在影射如何大快人心地吃我。为了使他们难有下手的适当时机,我常在必要和必需的时候逃离教室,教室是一间暗藏杀机的是非之地,我一直这么认为。
    画友们给过我一本名画集,在画中我认识了维纳斯、大卫和蒙娜丽莎。维纳斯是一面丑陋的镜子,从她身上,我看见我胸部见不得光的东西,她的断臂在我看来是罪有应得;大卫更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家伙,他的没有断臂残肢让我气愤;蒙娜丽莎的笑俗得像哭;还有《最后的晚餐》,我想同学们在勾画吃我时的情景,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画友们没有吃我的念头,谢天谢地。
    我被点名当模特,这原是我的意愿。蒙娜丽莎是我,我更是她,坐在画友面前,我成了酒瓶,成了花束,成了一座石膏像。我的笑很诡异,我知道他们画我是蓄谋已久的,我想我诡异的笑可以抵制他们的邪念。他们在我面前围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形,我细数了画友人数,数月来的戒备不容我不细知他们的全体。结果的可怕让我回想起那恐怖的幻梦:十只狗,伸长了火舌,目光是一张张带钩的刀片。我想起披着文明布片的夏娃,想起亚当,想起大卫,想起所谓的圣洁的维纳斯……他们的刀片般的目光透过画板一齐向我射来,将我身上的现代文明层层剥离,撕成碎片,我从母腹带来的一切已袒露无遗地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伸长的火舌把我赤裸的躯体完全裹住……地狱!魔鬼!我大叫着,挣扎着,努力想冲出这个世界!
    这世界原本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