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娘怀小诺时的番外:袁世凯家族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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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太子梦魇

 

 

   1.出洋考察宪政的随员是玩票一族

 

光绪三十一年(1905)九月二十四日,清朝出洋考察的五大臣带领大批参赞、随员来到北京正阳门车站,准备乘火车启程。清廷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是为立宪做准备,其直接动因是:皇位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弭。说直白点,就是想永葆大清江山万年长。因此朝野上下,对这次出洋考察都极为重视,派出的五大臣是: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抚端方、商部右丞绍英。

这天的正阳门车站岗哨密布,气氛热烈庄重,又带有几分诡异,在京的朝官贵戚争相前来送行,风光体面的场面,无疑是他们在政坛露脸的绝好机会。拱手作揖,彼此寒暄,火车拉响一声汽笛,眼看着就快要开动了,忽然“轰”地一声闷响,窗玻璃哗啦碎了,只听见脚步声纷纷朝五大臣乘坐的车厢跑,不一会儿传来消息:革命党丢了炸弹,车厢里到处都是鲜血,还躺着几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丢炸弹的革命党叫吴樾,他用的是人肉炸弹的办法,想和五大臣同归于尽。大概是高官很难靠近的缘故,五大臣中只有载泽、绍英受了点轻伤,吴樾却丢了性命。在五大臣的随员名单中,就有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他当时是候补道员——这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衔,实际上是个挂名干部。为了让儿子在政坛上历练一番,老袁争取到这个出国指标,没想到火车还没开动,就被革命党一颗炸弹把梦想给炸飞了。

袁克定(1878~1978),字云台,是袁世凯正室妻子于氏嫡出的长子。生下来的时候脑门上有一块胎记,因此小名叫做“记儿”。4岁那年,他随母亲于氏到朝鲜,此后一直跟在父亲袁世凯身边,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袁克定有几分像当年的袁世凯,年轻时定力不足,心浮气躁,风花雪月,花天酒地,过着浪荡公子哥儿的生活。

当时最时髦的要算是京剧票友,其疯狂程度不亚于今天粉丝追星族,带上一大帮随从,人模狗样地往包厢里一坐,那个派头比只会玩钱的现代大款强多了。袁克定经常去的地方是天仙戏院,常年备有包厢,去不去都得给他留着。他的包厢旁边,是另一个公子哥儿大城李的包厢。大城李长得并不出众,却是大有来头,此人名李福堃,是慈禧太后身边大红人李莲英的亲侄子,看着有人在他面前摆阔气,心里老大不舒服,派人去一打听,隔壁那个戴黑色四方帽的瘦高个名叫袁克定,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的大公子。

袁克定清高孤傲,压根没把太监李莲英放在眼里,何况大城李只是李太监的侄子。一来二去,两个人暗藏在心中的对立情绪日益增多,彼此间冷眼相对,互不买账。也是活该有事,有一天,袁克定手下一个跟班因为小事和李福堃的随从争执起来,三句话不对头,双方大打出手,不可开交,到后来闹成了一场群殴。

袁世凯闻知消息后,拿鞭子将袁克定狠狠抽了一顿,又派人拿着他的名片去请李福堃。等大城李到了袁府,袁世凯低下架子,一口一个贤侄叫得甚是亲热。大城李本来是准备来吵架的,想到老袁态度如此和蔼,脾气反倒没了,低声说了句:“我也有错。”袁世凯叫来袁克定,给大城李赔礼道歉,随后又摆酒设宴,把大城李奉为上宾,好鱼好肉招待。此后不久,又让袁克定和大城李磕头烧香,结拜成了兄弟。

大城李原来将袁克定视为眼中钉,经过袁世凯几个来回的“请客”,心中怨气早已消散,反而成了袁家的说客,逢人便说起袁世凯了不起。老袁与李莲英之间的关系,也因为大城李的缘故更加活络。对这一切,袁克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父亲摆弄人、玩权术的高超手段又多了一分佩服。

史书上说袁克定有断袖之癖,他爱玩相公,搞同性恋,大概是年轻时候染上的习气。

据袁克定晚年至交张伯驹回忆:“克定有断袖癖,左右侍童,皆韶龄姣好。辛亥,先父(张镇芳)在彰德总办后路粮台,居室与克定室隔壁。一日夜,有童向克定撒娇,克定曰:‘勿高声,隔壁五大人听见不好。’……但先父已闻之矣。”张伯驹还专门为此戏题一绝:“断袖分桃事果真,后庭花唱隔江春。撒娇慎勿高声语,隔壁须防五大人。”(张伯驹:《春游记梦·续洪宪纪事诗补注》)。

袁大公子跌进风月场的泥坑,甚至玩起了同性恋,袁世凯早有所耳闻。袁氏父子间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老袁用的是当年叔父袁保桓、袁保龄教导过他的那一套办法,因人施教,循循善诱,尽力调动袁大公子内心里潜藏的另一种激情——对政治和权力的欲望。这一招果然奏效。过了不久,袁克定收拾起玩兴,告别花花世界,一心一意搞起了政治,投入到权力游戏的旋涡之中。

跟随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是个好机会,可惜被革命党一颗炸弹粉碎了梦想,不过也没什么,只要老袁在位置上,机会总是会有的。此后不久,清廷成立农工商部,这是清末政府为促进发展实业而设立的中央机构,掌管全国农工商、森林、水产、河防、水利、商标、专利诸事,老袁把袁大公子塞进去当了右丞(相当于今天的司长,省厅级干部)。袁克定很快在仕途中尝到了甜头,他与其顶头上司——时任农工商部尚书的载振关系相处不错,甚至结拜成了兄弟,载振是庆亲王奕劻的贝勒(儿子),曾赴英日等国考察新政,满脑子半生不熟的新思想,是个既想变革又要玩乐的新派人物,此人在天津迎娶歌女新星杨翠喜为妾,在晚清政坛上闹了一出大风波,不过那是后话。

袁世凯遭贬罢官,来到彰德洹上村当“隐士”,袁克定仍留在京城当农工商部右丞,实际上这只是个幌子,他的真实身份是老袁在京城的联络员,负责收集政治情报,在父亲的那些老关系中穿针引线,把一盘棋局盘活。这段时期,袁氏父子的电文往来异常密切。

武昌起义爆发后,袁大公子的观点很鲜明,认为这是报仇的好机会,他极力唆使老袁和清廷分庭抗礼,联合革命军打进京城,去坐那张龙椅。袁克定曾与革命党吴禄贞密谋,在北洋军中发动武装政变,直接打进京城皇宫;又与四川的几个革命党联手,弄了一批炸弹想放进清廷宫殿里。袁世凯玩政治多年,头脑比袁大公子清醒得多,手段也高超得多,如果公开与清廷对着干,北洋旧属会很生气,后果也将很严重,于是派人杀了吴禄贞,将武装政变扼杀在摇篮中,又将袁克定派到彰德“办事”(相当于软禁),使那批炸弹没能安放进清廷宫殿(这两则掌故可参见袁克文《辛丙秘苑》)。

袁大公子介入老袁的政治,从这个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早期革命党有个英俊小生叫汪精卫,因刺杀摄政王而被捕,开始被判处死刑,后为肃亲王善耆所看中,结成忘年之交,并将其保释出狱。据说,在营救汪精卫的过程中袁克定也出过力。因此,袁克定和汪精卫后来结拜成了兄弟。

看来,袁克定也深谙处事待物的前瞻性,在后来的政治斗争中,他与汪精卫的兄弟关系果然派上了很大的用场。辛亥革命爆发,袁世凯派袁克定代表自己赴武汉前线,袁克定正是利用汪精卫的这层关系,将革命党的内幕摸得一清二楚。据同盟会员李书城回忆,汪精卫此时也对革命党打过招呼,他派人到武汉,“密告南方同志,袁世凯不是效忠清室的人,如南方革命党肯举袁为第一任共和国总统,袁是愿意和我们一致行动的。”

有一个故事,能说明袁大公子在老袁的政治棋局中所取的作用。

冯国璋被清廷封为一等男爵的重赏后,意欲一鼓作气,渡过长江拿下武汉三镇,气得袁世凯大骂,急电冯国璋切勿打过长江。冯国璋莫名其妙,搞不懂老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一天,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从武昌渡江北上,被前沿哨所截获,以为是革命党的间谍,要拉去枪决。那人急忙称自己名叫朱芾煌,是奉袁克定的密令来与黎元洪接洽和谈的,并且从内裤里摸出了一张龙票,上头果然有“钦差大臣袁”五个字。冯国璋致电袁世凯询问此事,很快老袁的回电来了:“此事须问克定。”不久,袁克定的电报也来了,电文中称:“朱即是我,我即是朱,若对朱加以危害,愿来汉与之拼命”。冯国璋只好放人。袁大公子玩的政治手腕还是嫩了点,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霸道,这让冯国璋感到很不舒服。

南北谈和中,袁克定代表袁世凯,向他的换帖兄弟汪精卫提出了解决时局的三个条件:一,推举袁世凯为临时总统;二,实行南北统一;三,袁世凯对蒙藏地区仍沿袭皇帝名义。汪精卫曾就此事致电黄兴征求意见,黄兴在回电中明确表示:“中华民国大总统一位,断举项城无疑。”经过老袁的经心谋划,小袁等人的实地操作,1912年2月15日,南京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以接替两天前辞职的孙中山,并选举黎元洪为副总统。

就在黎元洪入京就任副总统那天,袁克定应袁世凯之召赶回京城,他骑马驰往彰德车站,途中从马背上坠地,当场昏厥,不醒人事,迅速被送往北京一家医院就诊,三天后才逐渐苏醒过来,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不过手心的皮也被毁掉了一大块,以至于后来他出入社交界,经常得戴上手套。更糟糕的是右腿严重致残,潇洒的袁大公子成了跛脚。

2.袁大公子挖了一个巨坑

 

袁克文在评价其兄袁克定时,有一句中肯的评语:“大兄因骄致败”。纵观袁大公子一生,这句评语确实很到位,他一日三餐,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无论见到谁都装鳖,即使到了晚年,家庭境况潦倒至极,仍然不减当年的自负,这个人的派头真是太大了。

在北洋旧属中,他最讨厌的人是徐世昌,称其为“活曹操”。对冯国璋,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认为此人草包一个。和段祺瑞的关系闹得也很僵,虽经袁世凯一再调合,仍然隔阂太深,袁大舅和段姐夫互不买账。北洋将领中,只有一个王士珍是他所尊重的,无奈王士珍心中只装着一个大清遗民情结,无论是对袁世凯当大总统的民国,还是对袁世凯当皇帝的洪宪,都没有什么兴趣,他看破宦途,归隐还乡当遗老,帮不了袁大公子什么忙。

袁克定要在政治上站稳脚跟,必须要有自己的亲信。

筹划成立“模范团”,实际上是办了个军官短训班,抽调北洋各师下级军官为士兵,中高级军官为模范团下级军官,拟定每期半年,培训出两个师的军官。第二期,由袁克定亲任团长,他挑选出的团副陈光远和陆锦虽说是很听话的跟屁虫,指挥起队伍来却是两个草包。陈光远不学无术,敛财致富倒是一把好手,此人后来成了北洋系著名的富翁。陆锦是个看风使舵的人,袁世凯上天坛祀天,原来安排亲自走上天坛的,下轿后陆锦抢上前,搀扶即将登基的袁皇帝走上台阶,在场官员为之侧目。对这么两个废物袁克定感到失望,不过要他挑选驾驭优秀人才,还真是件难事。比起袁世凯来,袁大公子实在差得太多了。

洪宪帝制时期,袁大公子是最忙碌的一个人,除了伪造假《顺天时报》欺骗老袁外,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网罗人才上。1914年7月,袁克定以养病的名义移居汤山,抽调了京畿拱卫军的三个分队担任警卫,此后杨度也迁到那里,于是汤山成了洪宪帝制的重要策源地。袁大公子曾经打过维新党首领梁启超的主意,约请梁任公至汤山赴宴,大谈共和体制不适合中国国情,言下之意是探询梁启超的口风。可是梁启超也是政治老手,无论袁大公子说什么,他始终是一脸微笑,安静聆听,自己不发表任何意见。梁启超在政海浮沉多年,深知玩政治的厉害性,弄不好会有杀头之忧的,从汤山回到北京第二天,梁启超率领全家悄悄搬到天津,溜掉了。事后梁启超回忆道:“先是去年正月,袁克定忽招余宴。至则杨度先生在焉。历诋共和之缺点,隐露变更国体求我赞同之意。余为陈内部及外交上之危险,语既格格不入,余知祸将作,乃移家至天津。”

袁克定物色的另一个人物是蔡锷(1882~1916),此人字松坡,湖南邵阳人,从小家庭贫寒,父亲是个铁匠。16岁时,蔡锷进入长沙时务学堂读书,老师是大名鼎鼎的梁启超。此后留学日本士官学校,1904年毕业回国,在江西、湖南军事学堂任教官。1911年调云南任新军37协协统(相当于旅长),响应辛亥起义,被推为总指挥,后任云南都督。袁克定看了这样一份干部履历表,自然心动,心动不如行动,经请示老袁,要将蔡将军调进京城提拔重用。

电报发到云南,蔡锷深感疑惑:云南是块好地方,昆明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在这里当都督山高皇帝远,连老袁的北洋势力也鞭长莫及。如今老袁调他入京,莫非是官场上常用的“明升暗降”之手段?这么一想,蔡将军心里老大不愿意,但是又怕不答应,会成为老袁对云南用兵动武的理由,在一种矛盾的心态中,蔡将军依依不舍地离滇,取道越南河内,搭乘海轮到上海,袁世凯派出的代表范熙绩早已在上海恭迎。

蔡锷到京后,立马被老袁任命为陆军部编译处副总裁,总裁是段祺瑞。到了第二年,北京参政院成立,蔡被委任参政院参政,不久又被授予昭威将军。显然,无论是袁世凯还是袁克定,对蔡锷都是极其重视的,但是蔡锷毕竟不是北洋嫡系,以前和袁氏父子也没有任何瓜葛,这样的人再有才干,如果政治上不可靠也是白搭。

这时候三公子袁克良派上用场了,他所管辖的侦缉队日夜出动,又是监视又是跟踪,偏偏又不注意保密,动作做得很大,闹得蔡将军心情很是不爽。有一天,棉花胡同66号门前人声嘈杂,蔡将军刚起床,就听见有个天津口音的人在外边大声咋呼,看门人提醒:“这是蔡将军的公馆,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天津口音大着嗓门说:“什么菜将军饭将军,我们奉上头命令,兄弟们,进去搜!”挥挥手,一群军人一拥而入,在每个房间里翻箱倒柜搜了一通。当然所谓的违禁品是没有的,蔡将军是玩政治的人,不会这么大意。

事后蔡锷愤愤不平,打电话给袁克定询问情况,袁大公子的回答是:纯属误会。据袁克定的解释,这个案子关系到袁家的一桩家务纠纷:原来,蔡所住的棉花胡同66号,是袁世凯的儿女亲家、天津大盐商何仲璟的旧宅。宣统三年(1911),何仲璟在天津欠下外国商人一笔巨款,几乎倾家荡产,何的姨太太曾派人携带珠宝细软到北京,将贵重物品寄存在这所旧宅内。事隔多年,何仲璟死了,何的姨太太也不知去向,只剩下当年携带珠宝细软来此寄存的人,此人即为那个天津口音,如今的身份是“刘排长”。刘排长并不知道旧宅易主,现在住的是蔡锷将军,鲁莽闯入其内,上演了一出闹剧。袁克定告诉蔡锷,这个“刘排长”因强闯蔡公馆,已被绑赴西郊土地庙军法处置了。

袁氏父子把蔡锷当做座上宾,可是在于蔡锷看来,自己好像是被软禁了,没有行动自由,思想更是不敢轻易流露。无奈之下,蔡将军只好开始演戏,和杨度等人在八大胡同征歌逐舞,诗酒风流。杨度也是湖南人,又曾留学日本,和蔡锷私交相当好,二人在一起很谈得来,蔡锷被袁氏父子看中,杨度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但是现在,杨度是袁世凯洪宪帝制的设计师,蔡锷感到他和昔日这位同学老乡之间,隔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蔡锷出身寒门,生活上吃苦耐劳,也懂得自律,平生从未沾染风流韵事。8岁时订了一桩婚事,女方是湖南武冈县刘家,叫刘侠贞,后成为蔡的正室夫人。在云南担任都督期间,蔡锷刚过而立之年,经人撮合,在昆明娶了一位姨太太潘氏。此次北上京城,他就带着这位姓潘的如夫人。思来想去,蔡将军只好得罪一下潘姨太了。

蔡锷要导演一出戏,由他出演男一号,女一号是云吉班的当红妓女小凤仙。这个风尘女子不寻常,原是江南大才子曾朴花80两银子买的一个婢女,见其秀色可餐,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将她梳栊入怀,凑成了一桩风流事。不料被特爱吃醋的妻子张彩鸾发现,大闹河东狮吼,曾朴只好赠送银子,让她离开曾家另寻出路,于是小凤仙流落花界,成了京都妓馆的一颗明星。小凤仙不懂政治,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矢志不渝,在她看来,总统和皇帝并无什么区别,推翻不推翻干卿何事?他对蔡将军的感情,也并不像电影中那样美妙。

事实上蔡锷初识小凤仙,也是缘于一次狎妓活动。小凤仙垂着眉睫,柔声问道:客官做什么的?蔡锷闷着头撒了一个谎:皮货商人。其实一切都瞒不过小凤仙那双眼睛,客官气度不凡,外欢内郁,绝不是来买笑的商人。小凤仙也想过脱离妓籍,但她要找的是一个牢靠的男人。蔡锷用意何在,识人无数的小凤仙心里有谱,她并不想把自己当做人家政治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因此当蔡锷急吼吼地同妻子闹离婚,又急吼吼地要纳她为妾时,小凤仙轻言细语对蔡将军回答道:“落花有主,小女子不能耽搁大人的前程。”言下之意是:在一起玩玩可以,婚配之事免谈。

此时曾朴曾因江苏省公债一事恰巧到京,被蔡锷侦知,即由常熟翁同和的孙子翁振伯引见,认识了写《孽海花》的常熟人曾朴。地点是在北京西堂子胡同刘季平家,刘季平是曾朴的换帖兄弟,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蔡锷旁敲侧击,说出了要请曾朴做小凤仙思想工作的意思,据说,曾朴乐意成人之美,给小凤仙点拨了几句,意欲促成此番姻缘。

蔡将军从北京出逃脱走,是极生动而又富有戏剧色彩的一幕。故事的版本有多种,大同小异,但都与小凤仙有关。因蔡锷本人没有这方面的记录留存,传说中的情景都是由其他当事人事后回忆的,在此汲取一种,以窥一斑:这天,云吉班中有人摆酒做生日,小凤仙遂叫了蔡将军在房中饮酒,大衣皮帽挂在衣架上,拉开窗帘,让监视蔡锷的人可洞察室内。等到开往天津的火车将启程时,蔡锷不取衣帽,假装去洗手间,却趁院中人多杂乱之际,径直去了火车站,直奔天津(参见《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

一切都在朝对袁氏父子不利的方向发展,袁克定本想将蔡锷结为政治盟友,期望这位俊逸之才为奥援,结果却是挖了一个巨坑,断送了袁氏父子的“锦绣前程”,最终还断送了老袁的性命。好比下围棋没留眼,必定成死棋,袁大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手。

蔡锷离开天津前,对他的恩师梁启超说了一席话,很是慷慨激昂:“此次维护国体,大任落在老师和我身上,成功呢,什么地位都不要,回头做我们的学问;失败呢,就成仁,无论如何不跑租界,不跑外国。”所谓哀兵必胜,蔡将军怀了这么一种背水一战的心态,其成功也在情理中——何况袁氏父子搞洪宪帝制早已闹得众叛亲离了。蔡将军回到云南举义旗时他的兵马并不多,起事之初只有三千多人,但是袁氏江山像是一副多米诺骨牌,轻轻一推,接二连三就倒塌了。

3.洋人教父和中国信徒

 

早在民国二年(1913)九月,袁克定曾赴德国就医,知道底细的人都清楚,袁大公子此行有政治意图。段芝贵、江朝宗到车站送行,场面颇为隆重。袁克定在德国拜会了德皇威廉二世,德国政府举办国宴,欢迎袁大总统之子。席间,威廉二世力陈“中国非帝制不能自强”的观点,并举杯祝酒,祝中国未来的新皇帝寿比南山。听到威廉二世煽情的祝酒辞,袁克定热血沸腾,更坚定了他支持老爸搞帝制的决心。

回国以后,袁大公子便开始了谋划洪宪帝制的计划。

起初老袁对袁大公子那一套说辞将信将疑,从老袁的个人角度讲,当总统和当皇帝确实没有什么区别,何况,经过修改的大总统选举法规定,总统的位置可以传子,甚至可以传妻,但是作为袁氏家族的一家之主,他还是觉得这些规定对子孙后代不够稳妥,老袁毕竟是在中国几千年帝制土壤上长大的,这个历史局限性成了他的致命伤,使他即使躺进了棺材还要被后人唾骂。

在帮助袁大公子充当说客的人物中,有一个人十分关键,此人叫古德诺(1859~1939),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法学院院长,美国政治学会的创始人。古德诺来华,是通过卡内基万国和平基金会介绍的,接待者是袁克定,听说古先生是研究宪政的专家,袁克定收起大架子,毕恭毕敬地当起了学生。这样的恭谦姿态,给古先生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古德诺作为袁世凯的高级政治顾问,与中国政府签订的是三年合约,但是他实际在华服务时间只有一年半。后一年半,古德诺返美出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校长,遥领在华政治顾问一职,等于是个挂名虚衔。这个“满腹诗书,胸无城府”的老夫子,拿了二万五千元的年薪,也不想白拿钱不干活,使出其看家本领,写了一部学术著作:《共和与君主论》。古氏这份备忘录是专为雇主老板袁世凯撰写的密件,仅供老袁个人参考,文章中强调君主制优于共和制,没料到密件到了袁克定手上,就被捧做了推行帝制的“圣经”,在报纸上大肆宣扬炒作。古德诺是世界顶尖的权威人士,他这颗砝码很重,一放上天平,老袁更是死心塌地要搞帝制了。

据看过古德诺这份密件原件的唐德刚先生说:“其实从法理、学理和史实的角度来看,古老头的这篇谬论,还不算太谬。他的谬,是谬在他老学究的政治天真。他不该在那个紧要关口,写那篇助纣为虐的文章,学术虽是中立的,但在那个没有中立存在的是非时刻、是非之地,客观是非的标准就不存在了。”(唐德刚:《袁氏当国》160页)古德诺这份密件从纯学理的角度对东方政治制度大胆发言,而他对中国近代政治史却毫不了解。这有点雷同老祖宗马克思那句名言的意思,他播下的不是龙种,收获的也是跳蚤。

有古德诺这么一位洋人教父,这幕“洪宪”大戏的演员们更带劲了。此后果然出现了大批古教父的忠实信徒,什么公民请愿团、商会请愿团、乞丐请愿团、妓女请愿团、人力车夫请愿团等等,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代表”广大民众向老袁大上“拥戴书”、“劝进信”和“效忠表”,盗取民意大搞政治黑幕。

洋教父的中国信徒中,最著名的是“六君子”,他们成立了个学术组织叫“筹安会”,经过该组织研究,认为中国老百姓素质低下,还是需要皇帝才能确保安定团结。筹安会的宣言中写道:“我国辛亥革命之时,国中人民激于情感,但除种族之障碍,未计政治之进行,仓卒之中,创立共和国体,于国情之适否,不及三思。一议既倡,莫敢非难。深识之士,虽明知隐患方长,而不得不委曲附从,以免一时危亡之祸。”

咬文嚼字,真实意思只有一个:中国没有皇帝是不行的。

“六君子”都不是庸常之辈,领头的杨度(1874~1931),字晢子,湖南湘潭人,是湘绮先生王闿运的得意门生,早年留学日本,对新政颇多研究,清末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的两篇考察报告《中国宪政大纲应吸收东西各国之所长》的《实行宪政程序》,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从此暴得大名,政府高层人士都知道有个“懂法”的杨度。

这样的人才,自然会被袁世凯网罗囊中。光绪三十三年(1907),袁世凯、张之洞联合保荐杨度“精通宪法,才堪大用”,以四品京官充任宪政编查馆提调,官衔猛一下升了三级,杨度将此知遇之恩铭记于心,从此开始为袁世凯效犬马之劳。

在洪宪帝制活动中,他尤为卖力,与“皇太子”袁克定绑在一起,充当老袁战车前的走卒。最为可恶的是,筹安会在京城石驸马大街挂牌后,杨度将一己私愿鼓吹成全国人民的心愿,一手遮天泡制假舆论,营造出万民拥戴老袁当皇帝的虚假繁荣景象,不仅欺骗全国公民,连袁世凯本人他们也要骗(比如《顺天时报》事件)。

盗用民意是中国政客历来惯用的手段,袁克定和杨度也不例外。筹安会成立以后,还办了这么一件丑事:电请各省军民两长、各公法团体派代表进京,共同讨论国体问题。在表决过程中,筹安会发给每位代表一张表格,让他们选择填写“君宪”和“共和”,结果所有的票全都是“君宪”,换句话说,袁世凯当皇帝,获得了代表们的一致支持。筹安会由一个学术团体变成了表决机构,帝制本来就是专制,却又通过“表决”这样的民主方式来推行(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假“表决”),这真是一个政治笑话——这样的政治笑话在中国政坛上屡见不鲜,时常上演,历久不衰。

杨度一生的行踪十分复杂,思想轨迹也总是在摇摆不定。袁世凯失势后,在惩办帝制祸首的名单中,杨度列在首位,令“着拿交法庭,严行惩办”。后来侥幸逃脱,杨度对政治感到极度失望,遂披发入山,不再参闻世事,潜心研究佛学,过起了隐士生活。几年后,经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了一名中共秘密党员。

筹安会的另外五个人,两个是学者:严复、刘师培;三个是早年曾参加过同盟会的革命党:孙毓筠、李燮和、胡瑛。

孙毓筠(1872~1924),字少侯,出身在山东济宁的一个望族之家,祖父孙家鼐曾为光绪帝师。早年考中秀才,纳资捐了同知,又加码捐了个三品道台。这人很有意思,对当官似乎兴趣不浓,研究佛学入迷,想出家去做和尚。听了桐城人吴樾刺杀五大臣的消息,热血为之沸腾,遂决心当革命党,将妻子送到日本留学(实为避难),铁下心要大干一场。不过他始终没找到殉国的机会(也许小孙当时并不想死),身躯未捐,钱财却是捐助了不少。孙毓筠出身豪门,从小视钱财如粪土,闹起革命来,特别舍得花银子,换句话说,此人也是革命党的有功之臣。

李燮和(1873~1927),字柱中,湖南安化人。此人早年加入光复会,曾是同盟会内部第二次反孙(中山)浪潮的骨干,后被黄兴劝说顾全大局,捐弃成见,共同致力革命。在孙中山发起的募捐活动中,李燮和积极参加,贡献不小。这个人值得一提的故事是:辛亥起义上海光复后,淞沪军警准备联合推举李燮和为起义军临时总司令,李也认为护军都督一职非他莫属,哪知会开到中途,忽然闯进一个喽啰,手里提着一把手枪,往桌上一站,用手枪指着诸位代表的头说道:“陈其美为革命立了那么大的功,又被革命军抓获吃了大苦头,只给他一个军政长,到底安的什么心?我提议陈其美任都督,不同意的先吃我一枪。”枪杆子里面出权力,没有人敢说不同意。煮熟的鸭子飞了,李燮和只好自认倒霉。

胡瑛(1884~1933),字经武,湖南桃源人。此人年轻时思想颇为激进,喜欢搞暗杀,曾和湖北王汉联手,欲刺杀清大臣铁良。胡瑛临阵畏缩,王汉见同伴不敢上前,硬着头皮迎上去扔了颗炸弹,掉头就跑,巡逻队跟踪追击,王汉慌乱之中投井自尽。事后胡瑛将这件事讲给他的同学吴樾听,吴樾不以为然,认为王汉鲁莽无用,胡瑛是窝囊废,决定自己去搞一次暗杀,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刺杀出洋五大臣行动。胡瑛到日本躲避了几年,奉东京同盟会总部之命,回国参加武昌起义,被叛徒告密,抓获入狱。在狱中,胡瑛不忘革命,把牢房里的狱卒当做传播的受众,大讲清朝必定垮台共和必定成功的道理,那些狱卒一个个成了他的忠实粉丝,最不可思议的是,看守所的头头谈国华被其感动,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胡瑛成了大牢里的贵宾,他所蹲的监狱也成了革命党的秘密联络站,正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武昌起义枪声一响,胡瑛一脚从监狱中跨出来,直接来到阅马场前的武昌军政府,给自己封了个外交部长,占了一幢满族大员的房子,开始办公。这个自封的官,一直当到伍廷芳被推举为革命军外交总代表才被撤消。

刘师培(1884~1920),字申叔,江苏仪征人,早年也是革命党的信徒,曾改名刘光汉,取光复汉族之意。清末流行政治暗杀,刘师培一介书生,杀人的事不敢做,但可以“借枪杀人”,将革命党首领张继赠送给他的手枪借给万福华,去行刺广西巡抚王之春。无奈万福华射术不精,没击中广西巡抚,反而把自己送进了牢房。刘师培其貌不扬,娶了个老婆却赛似天仙,名叫何震,是有名的交际花。何震有个不明不白的“姻弟”叫汪公权,始终被她带在身边,赴日本留学,就是刘、何、汪三个人一起同行的。这个汪公权不仅吃软饭还吃政治饭,首先被清廷两江总督端方收买,成为日本留学生中的间谍,随后又拉何震下水,再将刘师培拖上了黑船。说到底刘师培是个做学问的人,搞政治是他的弱项,却偏偏生在了那个以政治为中心的年代,其悲剧就不可避免了。

严复(1854~1921),字又陵,福建闽侯人,曾在清朝海军中服役5年,到过新加坡、日本、槟榔屿等地,是位学贯中西的著名人物,所译西方名著有《天演论》《原富》《群学肄言》等,在晚清思想界影响巨大。严复是个性格古怪的大师,总爱同人抬杠,以显示其不随波逐流。比如有人在他面前讲袁世凯的好话,严复马上鄙夷地回应:“袁世凯是个什么人,练的兵成了一批骄兵悍将,论治国又无科学头脑,简直一无是处。”有人不赞成袁世凯当民国总统,严复又会反着说:“居今之世,平心而论,唯有袁世凯当国家元首最合适。”另一方面,袁世凯对严复始终重视,民国成立后,袁任命严为京师大学堂总办(北京大学前身,“总办”相当于校长),又聘严为总统府高等顾问。杨度拉严复下水的过程,有点像三国中的三顾茅庐,头一次去严复没理睬。第二次杨度绕了个弯子,说他想邀集几个朋友,搞一家大规模的股份公司,人人投点资,大家都来发点小财。严复听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直朝他翻白眼。第三次,杨度见严夫子迂阔,只好把话直接挑明:“又陵先生,我知道你是反对共和的,近来德皇威廉二世也说共和度不适合中国,不如改为君宪制。”严复说:“国事非同儿戏,岂容一变再变?”杨度说:“也不是着急要改,不妨先成立个学术团体,研究研究。”严复说:“既是成立学术团体,我可以参加,但不要列名为发起人。”从此严复对筹安会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既不否认列名,也不参加组织活动。直到洪宪帝制失败,袁世凯气死,惩办帝制祸首的通令发出,他仍然没把这个当成一回事。事后谈起这段往事,严复写了十六字的总结:“当断不决,虚与委蛇。名登黑榜,有愧古贤。”

关于惩办帝制祸首,南方护国军提出过一张十三人的名单,包括“六君子”和“七凶”(七凶指袁氏筹备登基大典的朱启钤、段芝贵、周自齐、梁士诒、张镇芳、雷震春、袁乃宽)。可是袁世凯毙命之后,黎元洪以总统的名义发布了一道命令,帮老袁说了一大通好话,这样一来,洪宪帝制祸首们的罪过大为减轻,加上段祺瑞等人暗中周旋,百般维护,多方说情,最后只找了几只替罪羊,了结了一桩公案。在黎元洪以总统名义发布的惩办帝制祸首的命令中,“六君子”剩下杨度、孙毓筠二人;“七凶”剩下梁士诒、朱启钤、周自齐三人。其余的人员被以各种名目包庇下来了。更加有意思的是,躲在彰德的袁克定听说惩办帝制祸首的消息后,给北京政府发了份加急电报,为张镇芳、雷震春两人说情,而且北京政府居然批准了袁大公子的请求,宽恕了张、雷二人。

4.政坛退隐,后院起火

 

袁世凯病故后,袁克定开始了他一生中最难熬的几年。

由于黎元洪、段祺瑞等人的庇护,惩办帝制祸首的风波没有殃及到他,但是内心的抑郁灰暗是可想而知的。太子梦断,脑袋侥幸保住,应该算是幸运,然而接踵而来一个个的家庭战争,给他这只破船又劈头浇了几盆水。

袁克定的正室妻子是吴大澂的女儿吴本娴,按照风水八字,袁克定属虎,吴本娴小他两岁,属龙,夫妻龙虎斗,不是件好事,需要找个属鸡的来牵一牵。婚后第二年,袁克定又娶了个小妾叫马彩云。正室妻子吴本娴虽说是名臣之后,可惜是个聋子,袁克定很难和她勾通,相互交流要靠写纸条;马彩云出生在小户人家,长得又不好看,处处谨小慎微只想讨老公喜欢,袁克定懒得正眼瞧她。形式上的一妻一妾,基本上形同虚设。好在袁克定热心政治,婚姻生活幸福与否,他并没太往心上放。

很快,袁克定在京剧髦儿戏班里相中了一个女坤角,此女名叫章真随,模样长得漂亮,身段看着也舒服,但是天下美女都有一样毛病:脾气大。袁克定见多识广,乐于接受这个美女姨太太的大脾气,包括章真随偷吸鸦片,袁克定也予以宽容。哪知道这样一来,章真随恃宠而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大,动不动在家里摔脸盆镜子,闹得袁克定很不爽。

袁世凯去世后,袁氏家族在袁克定主持下分了家,袁克定带着一妻两妾以及儿女、佣工仆人搬迁到天津德租界威尔逊路,本想过几天清静日子,没想到章真随却天天喊头痛,只好请了个西医大夫,隔三差五来袁家医治。过了一段时间,袁克定慢慢看出症结:章真随喊头痛是假,搞婚外情是真,她和那个西医大夫眉来眼去,媚眼丢得满天飞,甚至在袁府里干出了苟合之事,被袁克定在床上抓了个正着。

丈夫戴了绿帽子,还不能对外声张,想看袁大公子笑话的人太多了。只好坐下来和章真随谈判,请她搬出袁府,暂时不办离婚手续,每月付她点生活费。章真随眼泪汪汪的,含情脉脉看着袁克定:“我错了,我可以改。”袁克定摇摇头:“已经晚了。”章真随搬出袁府以后并没能一刀两断,她不断地给袁克定写信,诉苦求援,袁克定也时常给她一些接济,这样断断续续坚持了七八年。有一天袁克定听到个消息,章真随打着他的招牌暗张艳帜,且听说上门的“主顾”竟有北洋旧属,袁克定气急败坏,叫来袁乃宽一商量,让人把章真随送往河南辉县的旧宅中,生活费用在该县的地租中按月支付,这叫做眼不见心不烦。

刚把二姨太章真随的问题解决,又出现了一系列新的问题。

袁克端是袁氏家族第四子,其母是朝鲜籍三姨太吴氏,在袁世凯任直隶总督时病故。弥留之际,吴氏将袁克定叫到跟前,噙着眼泪将亲子克端及女儿祺祯托付于克定,请他代为抚管。长兄为父,此后袁克定尽心尽力,对克端全家生活照顾达30年之久,并将祺祯嫁给清廷陆军大臣荫昌之子荫铁阁为妻,亲自操办婚事,馈赠了丰厚的奁妆。

可是自命不凡的袁克端,对这位跛足大哥并无什么感激之情,反倒是满肚子怨气,经常在袁克定耳边念叨,父亲(袁世凯)死后分家时,他应得的一份没有得足,言下之意是有的财产被袁克定侵吞了。袁克定板起面孔训了他一顿,说道:“老四,人要知足,你从小到大是我带大的,哪有亏待你?分家产时每人一份,你的二十万当初在我手上不假,可是后来全被你一次次拿去抽了大烟,怪谁?”袁克端闷着头在心里盘算了,算来算去似乎并没有从袁克定手上拿齐二十万。过了几天,他向法院递了份状纸,将袁克定告上了法庭。这时候新中国刚成立,审案那天,袁克定准时出庭,袁克端却不知为何未去,法院以原告无故不出庭,判决袁克端败诉。官司虽然赢了,袁克定仍然感到十分窝囊。

袁世凯的六姨太叶氏,原是江南苏州钓鱼巷的妓女出身,被次子袁克文介绍给其父为妾之后,最初几年还能循规蹈矩,可是等袁世凯一翘脚,这个水性扬花的女子旧病重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经常跑去舞场上搞交际。袁克定心里窝着一把火,怨其辱没门楣,要将她逐出袁府。继而又想,叶氏毕竟是父亲生前的宠姬,为袁家生了二男三女,如果将她逐出家门,肯定是特大号新闻,报纸将要大炒特炒,闹得满世界都知道袁世凯的遗孀不守妇道,这样反而不好。两害相权取其轻,袁克定放弃了先前的想法。

哪知这个消息被叶氏知道了,她找到袁克定大吵大闹,话说得难听不说,还抖出了袁克定的一桩“秘密”:原来,几年前,袁家曾经花了一笔公款(庚子赔款留学名额),把几个儿孙弄出国去留学,其中有袁克定的独生子袁家融。而叶氏的两个儿子克捷和克有却没捞到这个机会。叶氏操着一口细软的江南口音,说起话来嘴巴也不饶人:“大家都来闹嘛,看看这个家谁的丑事多。”袁克定无奈地叹气,他实在拿这个漂亮的六庶母没办法,只好坐下来谈判,六姨太吵闹的目的也是为了获取经济利益,既然袁克定主动让步,也就顺水推舟提出了“条件”:她的两个儿子克捷和克有未享受留学指标,请补偿一笔留学费用。袁克定从自家资本仓库里拿出几万元股票,才将这件事情了结。

袁世凯的九姨太刘氏,娶进袁家时间最晚,又一生信奉佛教,搬到袁府外边另住,到民国十六年(1927)悄然辞世时,其子克藩、女经祯都才十二三岁,袁克定将年幼的弟妹接到他家一起过日子。谁知才几个月时间,袁克藩得了一场大病,不幸身亡。到分家时,袁克定没将这个夭折的十六弟计算在内,已经出嫁到苏州陆家的袁经祯大为不服,跑到上海法院起诉,要为死去的胞弟克藩争这份财产。接到上海方面的传票,袁克定十分伤感,亲生骨肉闹成这样子,使这个在政治上触霉头的人更加郁闷。他给袁经祯写了一封信,声称要与她断绝兄妹关系,袁经祯未予回复,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后院起火的原因,表面上看起来都与家庭财产有关,暗地里隐含着袁家子弟对跛脚长兄的不满。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袁克定一意孤行想做太子,怂恿袁世凯搞洪宪帝制,袁家并不会像后来这么惨。庶母和兄妹们的怨气,细想之下还真是很有道理。

袁克定有一子二女:子家融;长女家锦,次女家第。

袁家融(1904~1996),16岁时,父亲袁克定给他弄到了留学美国的内部名额,随几个叔叔克久、克坚、克安等乘海船飘洋过海,先到马萨诸塞州私立中学读书,后转入宾夕法尼亚与新泽西交界处的拉法叶学院,专业是地质学。袁家融从小对石头兴趣浓厚,学习很是用功,后来又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地质学博士学位。但是他没有留在美国,原因一是当时正值美国经济大萧条,华人求职很难;二是听从父母媒妁之言,奉命回国成亲。

袁家融的妻子,是民国时期湖北都督王占元的侄女王慧。此女自幼父母双亡,由王占元带大,情同父女。王慧长得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富态相,进袁府后果然立下汗马功劳,一连不歇菜生了五女二男七个子女,其中老六袁始是美国的一个画家,后边章节再叙。

1930年,袁家融回国后先是到开滦煤矿当工程师,这当然是袁克定的特意安排,想让他历练一番。袁克定这时已经很倒霉了,大概是不愿意跟随父亲背负骂名,袁家融很快跳槽自立门户,到北京大学去任教。到了40年代后期,国民经济飞流直泻三千尺,大学里工资发不出来了,妻子王慧又一直没有工作,眼看着一大群孩子饿得嗷嗷叫,袁家融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到袁家参股的启新洋灰公司当了个副经理。但此人对做生意兴趣不大,干了不到两年,在华北物资交流大会是认识了绥远省长董其武,董省长知道袁家融的学业经历后,请他去绥远主持地质勘探。建国后,袁家融参加了包钢的地质勘探工作,在白云鄂博、大青山等地发现铁矿矿苗,为国家建设作出了贡献。后来调到武汉地质学校、贵阳工学院先后任教,直到1964年退休。

袁克定、袁家融的父子关系,后来相处得并不融洽。40年代后期,在北京大学发不出工资、袁家融一家生活无着落之时,他的父亲袁克定经济上也极度拮据。卖掉天津特一区的一幢住宅所得85万元,被贴身佣人白钟章偷走了,京津两地所有的古董,又被另一个佣人申天柱以开古玩店为名,全部骗去不见踪影。袁克定手中仅有的一点股票,本来是用做养老的,袁家融百般恳求,要拿去投资天津新懋交易行,为袁家融换个副经理的位置,说好了利润随时支取,充做袁克定的日常生活费用。可是袁家融投资后翻脸不认老父,利息和本金分文不给,害得袁克定晚年只好投靠到表弟张伯驹家中寄居,凄楚悲凉。

长女家锦嫁北洋旧属雷震春之子。次女家第多才多艺,能书善画,袁克定甚为喜欢,后嫁给江南费树蔚之子费巩为妻。前边第三章有所提及,不再赘述。

5.最难消遣是黄昏

 

袁克定的晚年有点落魄,也有点凄凉,不过这也是他咎由自取。袁世凯临死前说的那句“他害了我”,像一根鞭子永远悬在他的头上,使他的灵魂难以安宁。他的太子梦祸国误父,害人害己,也使袁氏家族半个多世纪以来始终与黑暗相随,很难走出那道阴影。

据晚年与袁克定在一起生活的张伯驹回忆:“到了抗战时期,克定的家境就每况愈下,手头拮据。那时他还想通过关系,请求蒋介石返还他被没收的袁氏在河南的家产。老蒋没答应,克定只好以典当财物为生。华北沦陷,有一次曹汝霖劝克定把彰德洹上村花园卖给日本人。袁家的亲戚听说这个消息,也都议论纷纷。赞同的、怂恿的颇多,其目的无非是每个人借机能多分得些金条罢了。克定坚决不同意,说这是先人发祥地,为子孙者不可出售。”

1937年前后,袁克定表现出的民族气节还是被人称道的。当时占领华北的日本陆军长官土肥原贤二,以前与袁世凯熟悉,想拉拢袁氏之后,尤其是长子克定。如果袁克定能在华北伪政权任职,恐怕对北洋旧部还能施加些影响。袁克定以年迈多病为由婉言谢绝。过了几天,《新民报》上登出《拥护东亚新秩序》的声明,签名者中赫然地列着袁克定的名字。袁克定提笔给《新民报》及各个报馆写信,分别澄清他不在联名之列,可是所有报馆均不敢刊登。他又辗转托人,得到了一个亲华的日本人野畸诚近的帮助,才将他的这则声明登在了报纸上。原文大意是:本人身体多病,任何事情不闻不问,并拒见宾客;拥护东亚新秩序的声明未经本人同意,署名不予承认。

袁克定毕竟是个“名人”,通过一些关系,也多少能享受到日本人的优惠待遇。比如说,有一次他从市内回颐和园住地,途经西直门伪宪警哨所,被勒令下车检查,还强行搜了他的身。袁克定哪里受过这种污辱,气得全身发抖,回家后便大病了一场,到医院住了多日。曹汝霖来探望他,给他弄了张特别通行证,后来才免除了日本兵的检查盘问。

他60岁的寿辰,张伯驹前来祝贺,亲笔书写了一幅寿联:“桑海几风云,英雄龙虎皆门下;蓬壶多岁月,家国河山半梦中。”并赠寿仪二百金。那天袁克定情绪本来还不错,见了这幅寿联,脸上顿时黯然失色,当场退还了张伯驹的寿仪,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张伯驹事后为此懊恼不已,说道:“我不该送这样的寿联,勾起了他往日的怀念,以至他数夜未能安稳入睡。”

到建国前夕,袁克定的生活已经穷困潦倒了,家里的所有佣人已全部辞退,只剩下了个忠心耿耿的刘姓老仆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他。实在揭不开锅盖了,这位老仆人就会上街去转悠,想方设法弄点吃的东西回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袁克定依然保持着“太子”遗风,进餐时胸戴餐巾,正襟危坐,用刀叉将窝头切成薄片,蘸着咸菜就餐。后来老仆人也去世了,只剩下袁克定和马彩云相依为命,消磨生命最后的时光。

1949年以后,北京文史馆馆长章士钊得知袁克定的情况后,聘他为北京文史馆馆员,每月领取薪水60元,挂空衔不坐班。不久有人提议,像袁克定这种思想反动的人,怎么还能让他坐享其成?于是薪水停发了,生活实在没有着落,就到街道办事处每月领20元救济金。据张伯驹之女张传彩回忆,夏天时经常看见他在空阔的大门楼子里纳凉,总是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那儿,透过树林望着天边的晚霞,像一尊过时的雕像。“袁克定不爱说话,给人感觉脾气有些怪,没事时他爱钻进书房里看书,他看的是那种线装书,他的另一个爱好是看棋谱。”(张传彩口述,李菁执笔:《最后的皇太子:袁世凯长子袁克定的晚年》)

1958年,袁克定病逝在张伯驹家中,终年8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