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恐精英躲猫猫:储安平:大局浮动,学潮如火(《观察》 1947-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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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浮动,学潮如火 储安平
     大局浮动到了极点。到处不安,到处优惧。旧日局面正在瓦解之中。
   一个局面趋向瓦解,总由政治腐败民不聊生所致。一个局面的瓦解,非一日之事。在开端时,昏庸之统治人物恒不以为意;但当它挟狂风以骤至的时候,台上的人物遂惊惶失色而莫知所措。近一月来泛滥全国的米潮和学潮,无不表现当前局面之岌岌不可终日。我们早就认为这次政府的改组,无甚意义。现在改组已逾一月,改组后的政府在任何方面尚无任何作为。张群内阁一上台,物价就抢先贺喜。米价在半个多月内陡涨至一倍以上。上海、杭州、无锡、芜湖、宣城、合肥、吴兴、衢县,以及远至四川的成都,无不有抢米的风潮;甚至堂堂首都,亦竟不免。孑孓小民,不惜冒一死以挣扎其生命,这说明民间疾苦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抢米行为不限一地,竟然成为一种全国性的普遍现象,这说明我们的国家已经乱到什么程度!到处骚动,到处愤怒。政府害怕人民革命,然而政府似乎无一天不在逼着人民要起来革命。
   这次各地学潮,原因不一。教育经费问题,教授待遇问题,学生副食费问题,男女分校问题,会考问题,人权问题,校长问题,迁校问题,护校问题……一连串的“问题”。本来是一些个别的局部的问题,经过多日蔓延演变的结果,据今天(19日)报纸记载,似又进了一步变成为一个更扩大更严重的问题,在南方变成为一个“抢救教育危机”的问题,在北方变成为一个“反内战”的问题。这次学潮开端于教授的要求改善待遇,“停教待命”,其后接上几个大学的学生为争取他们本身各别的目的,请愿游行,而现在则在一种更大更普遍的呼吁与要求下,形成为一种狂风暴雨式的全国罢课局面。从中国的南部到北部,东部到西部,几乎整个的国家都受到这种学潮的激荡,沉沦在一种无底的动乱与忧惧之中。我们无意在此就每一学潮一一论评,我们认为从整个大局的观点来观察这如火如荼的学潮,其意义远为重要。我们首先要问,这种汹涌澎湃的学潮,其包含的政治意义究为何如?我们认为在这些学潮的底层,部潜伏着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即今日一般青年学生对于现状的普遍的不满。今日一般青年学生对于当前局面实在怀有一种彻头彻尾的高度反感。我们先就教育本身来说,为什么多年以来,军费党费团费以及一切有政治性质的费用,动辄巨亿,而独独对于教育经费如此吝薄?为什么那些达官贵人,汽车洋房,享受优裕,而一般公教人员却不能维持一个最低限度的生活?为什么教育不当教育办,要任命那种有党办党有官做官的人物来做大学校长?为什么不能让青年的智慧思想自由发展,而要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加以限制?为什么不能在根本上来改革中国的教育制度,整理课程,充实设备,增加经费,培养学风,使青年在校四年,在知识上能有所得,在做人上能有所立?今日一般青年学生,在日常生活中,是衣履不周,三餐不饱,身体疲乏,精神萎顿,而一想到来日,则尤中心彷徨,莫知所往。在快要毕业的阶段,没有一个人不感到自己空虚,没有一个人不感到前途茫茫。这些还是在学校范围以内分析。要是再将视线放远,看到国家一般情形,更是绝望苦痛,欲哭无泪。八年抗战,幸未覆亡,国家总算乘此得到一个翻身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努力,埋头建设?没有一个国人不在呼吁和平,没有一个国家同情中国这种内战,为什么内战不能停止?物质这样涨,涨到骇死人,为什么一天一天的过去,政府当局总是没有一点办法?为什么有些人的财产越来越大,而一般人则越来越没有饭吃?为什么政府对于那些最大多数的穷苦百姓,总没有一个办法来改善他们的生活?为什么在今日这种社会上,那些一肚皮草的逐臭之徒,反可招摇过市,优游自如,而一切有智慧有人品的人物,反而在水准之下的生活中挣扎?这是不是社会的不公平?为什么政府容许这种不公平的存在?为什么汉奸大到像周佛海,竟然不死?为什么只要是有枪杆子的人,翻来翻去总是“忠实同志”?为什么种种贪污不法的事情,报纸抨击,众口指摘,而政府对于这些案子总是雷大雨小,不能痛痛快快惩办一下?为什么有些人只要愿做尾巴,便可分到洋房,配到汽车,做到大官,占到地盘?整个局面,混混沌沌,良心丧尽,道德荡然,纲纪废弛,人心麻痹,人人只知混水摸鱼,取巧为私,国运日敝,民生日蹙,凡此种种,对于那些追求理想追求光明的青年,请问何能使之甘心!请问何能使之甘心!……无论从国家大事,或者到个人生活,今日一般青年的情绪是苦闷,彷徨,失望,愤怒。他们看不到一点光明,看不到一点希望。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使他们在内心中渐渐郁成一团怒火。这一肚子气,这一肚子火,碰上机会,自然得发泄出来。这是多年以来他们耳闻目击身受种种反感所累积而成的一种反应。反感越多,累积越久,在发泄的时候,其情绪也就越激烈,其态度也就越倔强,其意志也就越刚毅,而其汹涌澎湃,奔冲激荡的力量,也就越凶猛而难于遏止。
   英大交大两校学生的赴京请愿,在当时看,实已构成极度紧张剧烈的场面。但事态发展到今天(19日),英大交大事件在这个还在发展中的学潮中,显然业已退到次要的地位,而仅仅成为这次整个学潮中的一个序幕。但我们即使就以旬日以前当局对于英大交大两校学生的请愿,彻夜奔走,如临大敌,甚且不惜拆断铁路,阻止请愿学生的前进为例,亦可想见这种“恶性学潮”是如何的使南京当局心惊肉跳。各校学生请愿,都有他们各别的请愿目的,这些目的,若就整个大局的观点来说,大都是微末不足道的。但是当局对于当时英大交大的请愿,所以心惊肉跳,乃是因为这些学潮,在表面上,虽然只限于它本身所揭示的要求,但从一种更广大的时代背景来看,它还包含着更重要的政治意义。英大学生在杭州车站所表现的力量,并非纯粹来自那几百个英大学生:同样,交大学生在上海北站所表现的力量,并非纯粹来自那一二千个交大学生。几百个甚至几千个,那是看得见数得清的。看不见数不清的是在那些学生的后面,还有着一个更大更不安的社会。为学潮所连带反映的那种社会的不安,才是使当局所以为之震颤恐惧,日夜不安的原因。他们深恐此波引起彼波,尤怕因学潮而引起其他更可怕的风暴。果然如他们所恐惧的,这几天的学潮比英大交大请愿时,范围更扩大,性质更严重,来势更凶猛。照这两天(18、19)报纸消息,学潮显然已从局部的变成为全面的,从分散的变成为团结的,从不公开提到政治问题而趋向公开提到政治问题。历史上的事实,有时恒非当时所能预料者,共产党的拆毁铁路竟亦大有助于国民政府,目下以京沪杭为中心的学生运动,业已携手,若非津浦铁路不通,恐怕南北两地的学生亦已携手同行。这次这个全国性的学潮,南方先走了一步,现在北方正在接踵而来。照蒋主席的谈话以及国府公布的《维持社会秩序临时办法》,政府对于学潮似将采取严峻处置。我们除了感觉当前的学潮似乎正在发展扩大之中,尚未达到最高阶段之外,尚难预料这个学潮将在什么时候以及何种情形之下始能结束。只是我们愿意向政府进一言者:凡是一个社会现象,必有这个现象的原因。不在原因上补救解决,一切处置徒然使事态更趋恶化。要知今日中国的学生已非严厉斥训或强力弹压所能骇退得了。政府必须在学潮中获取教训。政府必须明白,无论学生本身承认或不承认这点,这次学潮的主要意义乃为对政府过去及现在的作风表示不满。他们显然在示威,在抗议。用着愤怒的呼声,愤怒的眼光,并以一种挨饿吃苦的精神,来诉斥并鞭策台上的人们。他们明言或默言,大家一致地要求和平,要求民主,要求使国家像样,而进入于康乐富强之境。在台上的人们要知今日中国没有一个人不讨厌你们,仇视你们。你们无论到什么地方,绝大多数人在心底里都以白眼报答你们。只是你们有权有势,有枪杆,有钞票,一般老百姓虽然受你们压迫,受你们欺骗,受你们侮辱,受你们剥削,但在你们的淫威之下,无可奈何你们。在这种局面下,学生挺身而出,对国是表示一种抗议,实亦为他们在这个时代中所应肩负的责任。他们所以能肩负这个责任,一方面因为青年都怀有理想,都追求光明,都有一种不平则鸣的性格,一方面亦因他们幸而能有一种组织,在集体中表现其意志,以幸免头颅与身体脱离的危险。每当我们目击青年学生游行示威时,无不衷心激动,热泪盈眶。这些青年何不幸而生在这样一个腐败黑暗的国家,竟使他们不能安心在校读书,冒暴雨或烈日,自清晨至深夜,声嘶力竭,奔走终日,曾不顾一己之疲乏与饥饿,凭着一股热血,以寻觅国家的光明。我们生在这样一个腐败黑暗的国家内,亦何幸尚有这一批热血青年,能责无旁贷地起来呼唤我们国家的灵魂!南京学生饥饿请愿的主席团说:“现在公教人员和老百姓不敢喊;他们不敢喊,我们要替他们喊出来!”(16日《文汇报》)这是多么勇敢的一句宣言!今日这一代学生,无论是他们的活动能力,组织能力,处理能力,或是宣传能力,都远非20年或10年以前的学生所能比拟。他们已建立他们的尊严。在多年多种的锻炼下,他们不仅完全成熟,而且他们那样沉着坚韧,竟非中年或老年人所能想象。他们有感情并有理智,并且能使他们的感情约束于他们的理智之中。政冶上的种种现象诚然常常使人失望悲观,然而赖有这批青年,才使我们在黑暗中看到一点国家新生的希望。 我们承认学潮的起伏足以增加社会的不安,但要使社会得到安定,先须使人心能平。要使人心能平,决不是大官的训话或一纸命令所能奏效,这要执政当局拿出良心和办法来,一一见之实行。今日中国最迫切需要者,实莫过于执政当局之能够牺牲他们已得的一部分权利,唯有这样,人心才能平,社会才得安定!今日这批青年都是来日建国的梁栋,如何使这批青年的力量不致在消极方面消耗,就全看政府当局如何的领导这批青年。
  
   5月19日
   (原载《观察》第2卷第13期,1947年5月24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