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姓有没有汉族的:人间佛陀(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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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佛陀(上)

(2011-01-23 10:15:12)转载 标签:

于淩波居士

分类: 佛学与人生

            

    第一讲 佛教诞生的背景

  一、印度—早期佛教活动的舞台

  在现代具有世界性的三大宗教中,诞生自印度的佛教,是最古老的一个。

  三个世界性的宗教,是佛教、基督教、回教。基督教是耶稣基督于西元一世纪初所创立的,它的历史迄今不足两千年。回教是穆罕默德于西元七世纪初所创立的,迄今历史约一千三百年;而佛教,是释迦牟尼佛陀于西元前五百多年的时候所创立的,迄今已有两千五百年以上的历史——正确的说,佛陀涅槃于西元前四八六年,他世寿八十岁,则出生于西元前五六五年。佛陀二十九岁出家,三十五岁成道,第二年就有了原始的僧伽——最早的僧团。也可以说,佛教于此时已经诞生了,所以佛教已有两千五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这个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宗教,最初是如何诞生的——是在什么样的时空背景之下出现的呢?要探讨佛教诞生的背景,必须要自印度的地理、历史、宗教、文化了解起。要不然,我们无从了解佛教何以诞生,也无从了解佛教在印度许多教派中的地位。尤其是,我们无从了解佛教的教理,何以说常说断、说空说有。这就是我们要探讨佛教诞生背景的原因。于此,我们就先自印度的地理环境说起。

  印度位于亚细亚南端的半岛,其国土初看像三角形,实际上则是不正四边形。自现代来看,印度面积有三百二十八万平方公里,但自历史观点看,今日独立国的巴基斯坦、尼泊尔、斯里兰卡等国,早期都包括在印度的国土范围之内。所以自历史观点来看印度,它是一个历史悠久、土地辽阔、人口众多,气候、生产、种族、语言都极为复杂的地方。唐玄奘三藏在〈大唐西域记〉中,说印度的地形是:‘三垂大海,北背雪山’,大体大说,确是如此,它西北方以利曼连峰邻于阿富汗,东北以雪山中隔邻于西藏。下面的半岛,西南望阿拉伯海,东南望孟加拉湾,半岛尖端下面,有一个扇形的海岛,就是古代的师子国、后来的□兰,今日的斯里兰卡。由于四面都为山海所包围,与他国隔绝,所以形成它特有的历史文化。它国内的地势,如果由西面的印度河口,向东面的恒河出海口画一直线,就成了上下两个三角形。上面的三角形,由中间垂直再画一直线,这样就共有三个三角形。上面西北方的三角,是五河地区,东南方的三角,是恒河平原,而下面的大三角,就是频阇耶山以南的半岛。而印度的文明,就是依著这三个三角区的顺序而发展的。

  二、雅利安人的入侵

  印度当地的土著民族,最早而主要的,是达罗维荼族Dravidians,早在西元前两千五百年——时当中国黄帝轩辕氏时代——就在印度河流域形成了古代的文明社会,这称为印度青铜器时代的文明。青铜器文明的遗迹,在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巴城最显著,所以此一时期又称为哈拉巴文化。据考古学者的发现,那时他们已有了城市规划,有下水道,有两三层砖建的楼房,有公私浴室,街道上有店铺。并且手工的纺织业、陶器业都相当发达。此一文明延续了千年之久,传说是由于雅利安人的入侵而予以破坏。雅利安人入侵自是事实,但哈拉巴文化是否因此而破坏和灭绝,历史上尚无定论。

  雅利安人Aryan 人,据近代学者研究,最早是在中央亚细亚地方,约在元前三四千年间,乘世界人口移动的风潮,分别向东西移动。向西者进入欧洲,成为欧洲人的祖先;向东者到达波斯,后来一部份更向东南,就是后来进入印度的雅利安人。雅利安人之入侵印度,约在西元前一千五百年前后。他们越过兴都克什山,进入印度西北部的五河地区。五河,顾名思义,是个河川纵横的地方,河川中最大的就是印度河,它汇集众流,注入阿拉伯海。雅利安人初到此地,感于此河水势之壮阔,称之曰‘信度 ’(Sindhu ),信度,是大水或海的意思。后来由 Sindhu 转为 India,遂成为印度全境的名称。

  雅利安人之侵入印度,约在西元前一千五百年前后。那时的雅利安人,已有自己相当的文化。他们已脱离杂婚,建立家庭单位,以父亲为家族之长,构成父系家长制的社会。部族的酋长即是王,王位选举或世袭。他们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族人勇悍好战,侵入五河地区后,征服了土著,在该地区定居下来,建立了许多国家。五河地区土地肥沃,生产丰富,由于长时期在该地定居,形成了雅利安人的政治文化中心——也就是婆罗门文明的中心。雅利安人称那个地方为[中国](MadhyaDesa)。指此一区域外的地方是化外之地。雅利安人也称此一地区为‘阎浮提 ’——阎浮提,就是后来佛经中称的南部赡洲。

  雅利安人的宗教信仰,是自然崇拜。原来初民对于自然界有极大威力的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水火昼夜等,不能理解,以为各有神祗司理,他们礼拜诸神,颂赞诸神。所以有许多想像力丰富、词句美丽的诗篇。这些赞歌由七个家族分别保留下来,到后来有了祭祀的仪式,祭司们把古代赞歌加以汇集,应用到祭祀上,祈求子孙繁衍,家畜增殖,降雨丰收,战争胜利等等,这就是最古老的吠陀圣典,黎俱吠陀。

  吠陀,是梵文Veda的音译,是智识的意思,〈翻译名义集〉曰:‘韦陀,亦名吠陀,此云智识,由此生智。 ’雅利安人称此为七戢所作,是天启的圣典。黎俱吠陀的完成,大约以西元前一千二百年为中心。此后的一两百年间,又有沙摩吠陀、夜柔吠陀的编集,最后又有阿达婆吠陀的出现。阿达婆吠陀,是在该地者著达罗毗荼人间流传的降福、攘灾或咀咒仇敌的咒语,为雅利安人吸收采用到祭典中,而取得第四吠陀的地位,四吠陀的完成,大约是西元前八百年间的事。这四吠陀的内容,如下所述:

  (一),黎俱吠陀Rig veda:四吠陀中,黎俱吠陀是最原始的一种,这是雅利安人居住在五河地区的时候,诗人歌颂大自然的诗句,及招请诸神至祭祀场所的赞歌。以口耳相传的传下来,最后编集而成的,这是世界最古老的诗篇,由一千十七首所组成,计一万五百八十颂,分为十卷。这是在祭祀的时候,献给诸神的赞唱。

  (二),沙摩吠陀Sama veda:这是苏摩祭时所用的赞歌,由一千五百四十九颂所组成,分为二卷。其实多是预祝丰年的赞歌。

  (三),夜柔吠陀 Yajur veda:这也是纯为祭祀用的赞歌,它的出世较晚,约是雅利安人离开五河,移居阎牟那河拘罗地方的作品,它是由韵文与散文混合而成的。

  (四),阿达婆吠陀 Atharua veda:阿达婆吠陀与前三者不同,前者是公认的圣典,而此则全是个人招福攘灾、咀咒仇敌的咒法,古代印度称前三吠陀为‘三明’,视为三位一体,此则是后来附加的。

  三、婆罗门教与四姓阶级制度

  黎俱吠陀时代所歌颂的神,包括天空地三界,事实上全是自然现象现的神格化,如天界的太阳神,空界的风神,地界的河神等,名目繁多。其中地位最高的,在天界为婆楼那,在空界为因陀罗,在地界为阿耆尼及苏摩。婆楼那是苍空的神格化,是自然界秩序的守护者,如日月运行,四季循环,均由婆楼那司之;因陀罗是战神,他身躯高大,长于勇武,率领众神与雅利安人的敌人达沙作战;阿耆尼是火神,它有破除黑暗,消灭恶魔的力量。雅利安人之崇拜火神,当是早期与伊朗共住时代的习俗——即拜火教的习俗。苏摩是酒神,他是神人之间的媒介,是祭坛上重要的神。当时尚没有殿堂神像,每个家庭都有圣坛,要燃圣火、灌牛乳、献米麦、奉神酒,这是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份。而重大的祭祀,则须由司祭者主持。

  在四吠陀先后编集完成的多神时代,后世对此一时期,加之以吠陀教的名称。

  在西元前一千年前后的时后,雅利安人屡屡发动战争,征服者著,并自五河地区向东南移动,由阎牟那河地区到达恒河平原,并在这里建立了许多国家。在当时流传下来的叙事诗上,可见到拘卢Kuru,般庶Panchala,拘萨罗Kosala,迦尸Kasi等名称。而由吠陀教演变而成的‘婆罗门教 ’,也在这个时代出现了。

  婆罗门Brahmana,梵文的原意,是‘神学的掌握者 ’亦有‘净行’、‘静志’的意思。而婆罗门教,则是由五河时代的吠陀教演变而成的。雅利安人侵入五河地区,征服土著,当时就是有了‘种姓’的分别。不过当时只是雅利安人与非雅利安人间的差别。原来种姓梵语‘Varna’,它原来的字义是‘颜色’、或‘品质’的意思。本来,雅利安的梵语‘Aryan’,就含有‘神圣的’或‘高贵的’意思,因此,他们认为白肤色的雅利安人是品质高贵的人,而深肤色的达罗毗荼族和其他土著,都是品质低贱的种族。这就有了雅利安人,与非雅利安人‘Anaryan’的分别。换句话说,前者是白肤色的征服者雅利安Aryan 人,或者是被征服的黑肤者著,即所谓非雅利安Anaryan人。

  后来因为祭祀的仪式愈来愈繁琐,非专业者不能胜任,于是有了专业司祭者的出现,而司祭者又演变成为世袭,这就形成了婆罗门阶级;另一方面,雅利安人不断的发动战争,于是有了专业战士的一个阶层,即所谓刹帝利阶级;而从事农工商业的人民,被称为吠舍族,原来被征服的土著,就成了首陀族。首陀罗种姓中,也有农人、牧人,但大部分是仆役及奴隶。各种姓的职业都是世袭的,种姓之间不许通婚,尤其禁止首陀罗和其他种姓通婚。如果首陀罗男子和其他种姓女子生下了混血种,在法律上订有一种特别名称,称为‘旃陀罗’(Condala ),又称为‘不可触者’——即可可接触之人。这种人一生只能操最微贱的职业,如屠夫、刽子手、扛死尸者等……。印度现在有七千万‘不可触者种姓’的人,他们也常游行请愿争取他们的权利。

  四姓阶级渐次形成,界限愈来愈森严,婆罗门阶级高高在上,专司祭祀,有解释经典的权利。刹帝利阶级主管军国大事,和婆罗门同为统治阶级。吠舍族是一般人民,受上二种姓统治及压迫。而首陀罗族的地位愈来愈低下,成为贱民、奴隶,受上三种姓的奴役。并且,上三种姓是‘再生族’,都是婆罗门教的信徒,首陀罗是‘一生族’,没有信奉宗教的权利,死后没有来生。

  婆罗门教形成之后,四吠陀成为天启的圣典。建立了所谓‘吠陀天启’、‘祭祀万能’、‘婆罗门至上’的二纲领。婆罗门高高在上的地位更为巩固。这以后,印度文化进入梵书时代。梵书时代大约是西元前八至七百年间。如昧把四吠陀视同佛教的经,梵书就是根据经所造的论。详细一点说,四吠陀本典,全是祭祀时的圣歌,而梵书是在适用上——即祭祀上加以明白的解说。所梵书是附属于各吠陀本典的神学书。

  梵书之后,继之有森林书的出现。森林书,是离开村落在森林中传授者,内容是叙述秘密的祭祀仪式和神秘的教义。它相当于佛教经论的注释。不过有一点要加以说明的,四吠陀、梵书、森林书,全是口口相传的传下来,并没有文字记录,因为那时印度尚没有书写的工具。

  四、梵书时代神格的升沈

  婆罗门教继承吠陀教,也是一个多神的世界。四吠陀时代,众神分布于天空地三界,有三十三神、即三十三天之说。除此之外,尚有名目繁多的低级神祗,如乾闼婆、梨布斯等。而三界的主神,常随著时代的需要而有所升沈。雅利安人移居恒河流域后,征服土著的战争渐形减少,战神因陀罗因之失势,代之而起的是生主神。生主神是宇宙最高的原理,是宇宙的支配之神,也是祭祀的主神。生主神生天空地三界,支配三界的太阳神、风神、河神。生主神生三吠陀,生三光明,生人类及生类——生类,是人类以外有生命的动物。生主神从它的口、胸、股、足等处,生出不同的神和人。总之,生主神是宇宙的本源,也是宇宙的主宰。这到后来演变成‘梵’是创造宇宙万物的主宰,梵从口口生出婆罗门,从胁部生出刹帝利,从腹部生出吠舍,从足部生出首陀罗。以此定四种姓的贵贱,这是创造神的旨意,这也为种姓制度建立了根据。后来佛经中称圣化后的佛陀是由右胁而生,那是一种‘通说’,凡是刹帝利种姓全可说成是右胁而生的。

  到梵书时代的中期,生主神渐次失去了主宰的地位,代之而起的是‘梵’。梵成了宇宙的最高原理,当然这其间尚经过相当复杂的演变。最初,梵是附属于生主神的,叫做‘初生梵’。后来逐渐演变成梵和生主是一,成为‘生主是梵’。最后梵代替了生主的地位,成为宇宙最高的原理——梵生诸神,梵是天地之主,天地由梵所护持。至此,梵完全取代了生主神的地位,具有创造神兼主宰神双重性格,此时称为‘自存梵’。至了奥义书时代,演变为‘梵我不二’、‘梵我一如’的理论。

  梵书和森林书时代,印度的文化中心是在恒河中游,且继续向下游拓殖。这时雅利安人之间也不断发生内战,部族间酋长的小王,合并小部落而成为大国王。存留的小国也成为大国的附庸。大国的王权扩大,许多本来是选举制的王国,也代之以家传世袭。个人拥有土地财产,国王课人民六分之一的租税,这就逐渐演变成有如中国古代封建社会。

  婆罗门种姓高居四种姓的首位,后来佛经中提到四种姓时,改变了四种姓的顺序,把原来居于首位的婆罗门改为第二位,变成刹帝利、婆罗门、吠舍、首陀罗。是有意贬抑婆罗门的地位,但与传统习俗就不符了。

  在婆罗门种姓中,僧侣——即是司祭者,是特权阶级。婆罗门也有为王室服务的,但都是王师、大臣高位。也有是教师、地主等职业。僧侣是世袭的(当然要娶妻生子),他们主司祭祀、教育、文化,有解释经典的大权,他们把经典解释得神秘难懂,把祭祀仪式改变成繁琐万端。到后来,刹帝利王族为了解除婆罗门主义加给自身的束缚,策动开明的婆罗门学者,发动思想上的革新动动,这样,就有了反对仪式主义的奥义书的产生。

  五、奥义书时代

  初期奥义书的出现,是西元前七百年间的事。

  奥义书Upanisad,音译优波尼沙陀,有‘近侍’、‘侍坐’的意思。意谓这是师徒近坐,所传达的秘密教义。奥义书不是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的作品,那是历时数百年,无数婆罗门学者思想结晶。近代学者研究,总数有二百余种,后世所传者通常谓一百零八种。以其文体、语法内容来区分,可分为三个时期:

  (一),初期的奥义书,出现在佛教与起以前,约在西元前七至六世纪间,全部是散文体裁。

  (二),中期的奥义书,是西元前四百年至二百年间的作品,其中以韵文为主,间有散文。

  (三),后期奥义书,是西元前二百年,至西元后二百年的作品,也是以散文为主。

  奥义书的兴起,是开明的婆罗门学者对于传统祭祀主义的反动。在传统积习下,他们对吠陀经典之绝对权威,祭祀之万能主义,及婆罗门之绝对尊贵,虽也大体承认,但时有否定的非婆罗门思想。如〈圣徒格耶奥义书〉中,尖刻讽刺婆罗门僧侣为‘群犬的腌声’,由此可见他们对婆罗门僧侣的反感。奥义书初期的婆罗门学者,他们上继吠陀时代,继吠陀末期的哲学思想,脱去祭祀仪式的外衣,深入的作哲学的探讨。同时也继梵书末期的‘梵我不二’之说,加以充实而完成之。

  ‘梵我不二’说,是说‘梵’Brahman,是宇宙的原理;‘我’Atman,是个人的原理——个人的精神原理。因此,我的本性和梵的本性同一不二。也就是在个人的我以外,建立宇宙的大我——梵。梵是宇宙的原理,是遍在的,有情界和物质界是梵的显现。个人的我是小我,是‘尝蜜的’命我。尝蜜,是精神攀缘外境的意思。

  梵是宇宙的原理——本源,所以宇宙万有都是梵的显现。物质界的地水火风空五大,有情界的天、人、生物——胎卵湿化所生的生命体,人、象、牛、马,全是梵所创造。不过,这期间仍然以人为本。

  梵本来是‘原理’,是‘概念’,但是后来神格化,演变为梵天、大梵天王。

  印度的轮回思想,起源颇早,最初是民间的下层信仰,或起源于土著的黑人。至梵书时代,为吠陀学者所吸收,故在梵书末期已有此说,这是与‘我’论相应而有的。但是成为一种不易的理论,则是在奥义书时代。奥义书上说:人从欲而有,从欲而生意向,由意向而有业,从业而有果。有情的生命,以业分做两个方向进行,一个方向是现象化的继续,就是轮回;一个方向是回到本体——梵,就是解脱。

  现象界的轮回有三条途径:一个人如果恭谨如仪的从事祭祀,死后便能由天道而生于太阳的世界,回归于梵,获得永恒的幸福;反之,如不能恭谨如仪的行祭祀,死后则经由祖道生于月的世界,转生为人;而行恶者则生于第三道——兽道或地狱道。

  这业与轮回的理论,后来佛教从俗的加以融摄,并变易了其内容。

  第二讲 百家争鸣——思想混乱的时代

  一、婆罗门的堕落

  印度古代的婆罗门——四吠陀时代的司祭者,对于印度文化有值得肯定的贡献。他们是人民的导师,在日常生活上予人民以呵护及指导。在佛教原始经典《杂阿含》的《婆罗门经》、及巴利文《经集》中,曾把古代的婆罗门和当代的婆罗门加以比较,并且赞扬古代的婆罗门的德行。经文的大意说:

  古代的婆罗门,都是善行的人。他们个个都相当自制,他们摒弃一切逸乐,全力尽他们的义务。

  古代的婆罗门,他们没有羊群,没有金子,没有财产和谷粮。他们的财富和粮食,就是持诵的经文,他们坚守著使他们成为婆罗门的戒律。

  曾经有坚守独身四十八年的古代婆罗门,为的是追求他的信仰,实践他的信仰。

  古代婆罗门不与其他种姓结婚,他们不‘买’妻子,他们与妻子共用爱与和谐的婚姻生活。

  古代婆罗门,严守道德规律,他们贞洁、诚实、柔顺、忏悔与努力,这些都是为人所称颂的。

  古代的婆罗门,举止优雅,身体宏伟,名声卓著,行为正当。他们不但热衷于善行,而且竭力阻止邪恶。因此,他们使人民获得无比的幸福与快乐。

  以上是古代婆罗门的写影。可是,四姓阶级确定,婆罗门成为特权阶级以后,他们高高在上,养尊处优。一代一代傅下来,婆罗门逐渐堕落了。权力使人腐化,千古同出一辙。他们追求财富,追求享受,过著放逸宴安的生活。而却又道貌岸然的劝人为善,劝人祭祀布施。他们使祭祀仪式复杂繁琐,以他们解释经典的权力,向人民勒索供物——牛、马、羊、野羊,甚至于女人。这样,不但使刹帝利阶级难于忍受他们的束缚,也使一般民众感到失望。在南传佛教的《经集》中,继上段赞颂古代婆罗门经文后,有下列的记述:

  随著时日的消逝,这些婆罗门逐渐误入岐途。

  他们只看到快乐,国王般的豪奢生活,和打扮美丽入时的美女。

  他们的车蓬画满了图画,边缘另加饰彩,并用上等马拉车;

  他们的大厦建在风景最优美、交通最方便的地方,

  并设有层层重拥的门阙和花园。

  世俗的财富,无数的乳羊、珍美的事物和美女;

  这些,全都是婆罗门所想要的。

  于是他们便杜撰经文,然后到国王的根前说:

  献给我们财产,你们有的是;献给我们金银,你们均极富有。

  这样来生你们才会拥有更多的财富。

  而这些国王,居然听信了婆罗门的话,

  不但举行马的献祭礼,还举行人的献祭礼,

  不但展开铺张的欢宴,还允许肉体的欢献……

  等到汇集所有的财富和宝藏后,

  他们因达到目的而窃喜,并将那些珍宝储藏起来。

  由于利欲薰心的缘故,对爱欲的渴望,

  在他们心中燃烧的更加炽烈。

  当戒律不再有效,敌意在奴隶和群众间升起。

  武士和贵族分裂而互斗,妻子们也轻视他们的丈夫。

  这些武士、贵族、和婆罗门,还有其他受种姓制度庇荫的人,

  对于他们的血统、地位不再顾虑许多,

  而任由他们自已沉迷于淫逸和欢乐中。

  这就是西元前五六百年,释迦牟尼出世前后已经堕落了的婆罗门。由于婆罗门的堕落,加以社会环境的改变,在佛陀出世前后,印度社会出现了许多‘自由思想家 ’——即所谓‘沙门集团 ’,这包括著后代所称的‘六师外道 ’——各有大批弟子及信徒的六个集团;‘六十二见’——六十二种不同的理论见解;‘三百六十三论师’——三百多位思想界的辩论家等等。

  二、百家争鸣——沙门集团的兴起

  佛陀出生前的印度社会,由于婆罗门的堕落,社会上兴起了反婆罗门的风气,出现了许多自由思想家。自由思想家的出现,也有其时代背景。恒河流域的社会,不同于五河时代。恒河流域的土著民族,在比例土要比五河地区更多,相对的雅利安人比例就降低了。虽然规定上种姓之间不许通婚,但事实上种姓混合却愈来愈普遍。雅利安人为了巩固其对地方上的统治,允许土著部族的领袖,通过祭祀仪式,可以升格排入刹帝利种姓——这有如三百多年前满清入关,以少数统治多数,汉人——特别是有功的将领可以通过皇帝特许而‘入旗’ 。原本是满汉不许通婚,到后来禁令松弛,也就成为具文了。

  雅利安人自五河地区向东南拓殖,这时定居在恒河中游,在此建立了许多国家,这在当时有十六大国之说,还有许多城邦式的小国不在其中。恒河流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民的生产方式除了由畜牧改变为农业外,手工业及商业亦日趋发达,这样就出现了许多以工商业为主的城市。工商业者以经济力为后盾,有否定传统的倾向。加以上述的因素,雅利安人是少数民族,其影响力已不如五河时代。再则由于婆罗门的作为不仅使人失望,且亦使人反感。于是社会上出现了些以自由立场思索、修行,以求解答宗教及哲学上问题的修道者。这种修道者日益增多,他们托钵行乞,栖止山林,社会上称这种托钵行乞的修道者曰‘沙门 ’Sramana。后来二十九岁出家修道的佛陀——释迦牟尼,当时就是众多沙门中的一个。

  关于出家修道,托钵乞食,亦有其传统的背景。雅利安人拓殖到恒河流域后,当地夏季极长,气侯酷热,使人的思想沉滞。这样婆罗门学者便提倡到清凉的山林中去修道。梵书之后的《森林书》,就是在森林中编集的。这种森林生活,最初只流行于婆罗门阶级,后来扩及于上三姓,在西元前六世纪之初,把上三种姓一生应遵行的四期生活,规定到《法经》中。但实际上仍是以婆罗门遵守为主。这一生四期生活制度,称作梵行期、家居期、林栖期、云游期。其大约内容如下所述:

  ‘一’、梵行期: 婆罗门种姓的儿童,在八至十二岁之间,要出家就师——住在师父家中,研究《吠陀经》,学习祭祀仪式,修养品德。同时朝夕奉事圣火,笃事师长。这种生活,通常是十二年。师父如果是林栖者,弟子亦随侍于林中,并到聚落中乞食以奉师。

  ‘二’、家居期: 梵行期满,回家以营世间生活。结婚生子,以慰祖先在天之灵。经营生计,祭祀诸神,接待宾客,以尽本阶级的职责。

  ‘三’、林栖期: 年岁既老,人生义务已毕,以家庭交付长子,以财产分配诸子,自已隐居于于森林中,修苦行以练身心,对四吠陀教义沉思冥想,进修道业。

  ‘四’、云游期: 到了老年,剃去发鬓,手持杖与水漉,悬头陀袋,云游四方。这种云游的人,被称为比丘、沙门、行者、或云游者。

  当时社会上,本来就有这种以饮食布施比丘沙门,而获功德福报的传统习俗。这就是新出现的沙门,栖止山林,托钵乞食而民众乐于布施的原因。后来佛陀领导的僧伽,乞食制度即取法于此。所不同者,是不经过前三期,年轻时即直接成为比丘——托钵乞食的修道者。

  三、六师外道

  佛陀出世的前后,这种托钵乞食,栖止山林的修道者为数极伙,其中名气最大,弟子众多的,要以‘六师外道 ’为代表。

  外道Tirthaka,梵音底体迦,译曰外道,亦作外教、外学,指佛教以外的一切宗教,是佛教称其他教派的名词。最早,这一名称并不含有贬抑的意义。Tirthaka 的原意,系谓‘神圣而应受尊敬的隐遁者’,意思是苦行者、正说者。佛教自称内道,经典称为内典,佛教以外的经典称外典。到了后世,在这个名词上附加上了异见、邪说等意义,就成为一个含有侮蔑意义的贬称了。

  不过,如果我们探讨外道的理论,有许多教派的确是充满了邪说谬见。我们且来看看六师外道的理论:

  ‘一’、富兰那迦叶 Purana Kassapa:他是一位无道德论者,他否认善恶和业报,他说:斫伐残害,煮炙割切,恼乱众生,愁忧啼哭,杀生偷盗,淫佚妄语,逾墙劫贼,放火焚烧,……非为恶也;若以利剑脔割一切众生,以为肉聚,弥满世间,此非为恶,亦无罪报。于恒水南岸脔割一切众生亦无有恶报,于恒水北岸为大施会,施一切众,利人等利,亦无福报。

  ‘二’、阿夷多翅舍钦婆罗 Ajita Kesakambali:这是一位澈底的唯物论者,也是否定因果、业报轮迥论者,他不承认物质外有精神的存在。他说:受四大人,取命终者,地大还归地,水还归水,火还归火,风还归风;悉皆败坏,诸根归空。人若死时,床舁举身,置于冢间,火烧其骨,如鸽色,或变为灰土。若愚若智,取命终者,为断灭法。

  ‘三’、婆浮陀伽旃延 Pakudha Kaccayana:他是唯物论者、无因论者,否定善恶业报者。他说:

  一切众生,身有七分,何等为七?地、水、火、风、苦、乐、寿命。如是七法,非化非作。不可毁害,如伊师迦草,安住不动,如须弥山。不舍不作,犹如乳酪。各不诤讼,若苦若乐,若善不善,投之利刀,无所伤害。何以故?七分空中无妨碍。命亦无害,何以故?无有害者及死者故。无作无受,无说无德,无有念者,及以教者。

  ‘四’、末伽梨拘舍梨 Makkhali Gosala:他是一位宿命论者,他认为人生苦乐不由因缘,唯为自然所产生。他说:

  人之善恶净秽,悉由命定,非由戮力懈怠而得故。世间无因果业报,非自体,非教作,非精进所致,非自由意志,一切悉由命定。吾人之命运、环境、天性可别为:黑、青、红、黄、白、纯白等六,由此而受苦乐。贤愚不肖等、于历八百四十劫尽有漏业,以业尽故,众苦得尽自得解脱。

  这种谬论,佛陀批评它是用人发织成的衣服,夏不吸汗,冬不保暖,毫无用处,却给社会带来迷惑与不安。这一派在当时又被称为邪命派。

  以上四种外道,全是否定因果,否定业报轮回者。尤其是富兰那迦叶,他不仅否定业报因果,并且否定善恶,破坏社会道德秩序。奇怪的是,这种荒谬之见,在当时竟成为一种哲学理论,受到许多人的拥护。也许这是对当时社会阶级制度不平,婆罗门假冒为善的一种抗议吧!在迷失、混乱的时代,这种破坏道德秩序的言论反易于为人接受。另外两种外道是:

  ‘五’、散阇耶毗罗胝子 Sanjaya Belatthiputta:这是一位怀疑论者,不承认认知有普遍的正确性,而主张不可知论。他认为:善行恶行的果报,可说是有,可说是无,又可以说是有是无,也可以说非有非无。可说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诡办论者。

  ‘六’、尼乾陀若提子 Nirgrantha Natapata:他是耆那教的教主,他的思想与佛教很接近,主张有因果业报,以修苦行为解脱方法。信徒须守五戒——不杀、不盗、不淫、不妄、无所有(财物)。耆那教的戒律严谨,信徒有强固的向心力,是传统的婆罗门教外,与佛教并存的两大宗教。迄今印度尚有百数十万耆那教信徒。

  四、一元多元,断见常见

  当时的思想界,对于人生问题,否定业果轮迥,否定善恶道德;而对本体问题——形而上的本体界,更是异说纷纭,立论各异。有一元论、二元论、多元论种种。而对宇宙人生存在的形而上的本体,有永恒实体之说,有归于断灭之说,这即所谓一元、多元,断见、常见。

  早期的婆罗门教,以创造支配宇宙人生的最高神为永恒的存在。这最高的神,虽以时代不同而名称有所改变——如生主神,梵,但都是一元有神论的神祗。奥义书以哲学立场讨论此一问题,以宇宙原理的‘梵’与个人原理的‘我’一体无别,主张‘梵我一如’,以此为永恒不变的本体,这是哲学上的一元论。而自由思想家的沙门集团,多是主张多元论。如六师外道中的婆浮陀伽旃延,以地、水、火、风、乐、苦、寿命等七原素为七身,此七原素是常恒不变的存在。末伽梨俱舍梨于七原素之外,更加上空、生、死、得、失为十二种要素。尼乾陀若提子把存在分为灵魂的存在和非灵魂的存在,灵魂的存在不但包括人和动物,甚至于连植物、地、水、火、风等无生物也是灵魂的存在;非灵魂的存在则有法( 运动原理 )、非法(静止原理)、空间、物质要素四种。而此四者亦是常住不变的存在。此四者加上灵魂,共有五种实体元素,称之为五有身。

  形而上的本体,有一元、有多元;而本体的存在,有认为永恒的存在,有认为存在并不是永远的,终归于断灭空无。佛教称前者为常见,后者为断见。常见者认为灵魂在今生肉体死亡后,来生之前是常恒存在;断见者认为人受生之时,灵魂从空无转于肉体,肉体死亡,灵魂亦随之消灭。这完全是唯物论的论点,肉体之外没有灵魂的存在。阿夷多翅舍钦婆罗即是这种主张。在此常见断见之外,还有既不属常见又不属断见的,即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散阇耶毗罗胝子就这一派的领袖。

  后来佛教把这些不同的理论归纳起来,有六十二种之多,即所谓‘六十二见论 ’——六十二种错误的谬见。这六十二见再加以归纳,就是后来佛陀所不予置评的十无记或十四无记。

  五、邪说充斥、思想混乱的时代

  西元前六世纪,佛陀出世前后,印度的国际情势,是十六大国、无数小国林立,互相征伐兼并,有如我国的战国时代( 西元前六世纪,也正是我国东周的战国时代。)兵连祸结,生灵涂炭,社会动汤不安。而四姓制度的森严,政治地位的不平等,经济分配的不平均,首陀罗种姓的贱民,过著牛马不如的生活。尤其是当时的思想界,邪说充斥,思想混乱——外道否定因果,否定人生努力的意志,使人生价值迷失,甘于堕落。真所谓漫漫长夜,何时出现光明。

  然而,就在这混乱迷失的时代,佛陀出世了,他以真理之光,照澈了黑暗的世界;他以万法缘起理论,肯定人生努力的价值;他以十二缘起说明生死轮回,他以诸行无常、诸受皆苦、诸法无我的三法印说明人生真像;他以四圣谛八正道,指示出人生解脱法门。使人生有了目标,有了希望。

  佛陀,是天人师,是众生父,是一代圣哲。他是历史上实有的人物,是由人成佛的典范。下一章,我们将以人间的佛陀、历史上的佛陀,来介绍佛陀的一生。

  第三讲 长夜中的真理之光——佛陀证道

  一、人间佛陀

  人类自有历史以来,为世人所公认‘四大圣哲’,是释迦牟尼、孔子、苏格拉地、耶稣。

  中国人称颂孔子,有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常夜 ’。我想、这句话如果用在人间佛陀释迦牟尼身上,也是十分妥切。正如三宝歌所云:‘人天长夜,宇宙甚闇,谁启以光明?’是谁呢,是人间佛陀释迦牟尼。

  我们在此一再强调‘人间佛陀 ’,那是有别于后代经典中圣化后的佛陀。

  佛教传入中国已逾两千年,中国人多具‘大乘根性’,所以盛行大乘佛教。早期译经师虽也把原始佛教的《四阿含经》译为汉文,但中土的大乘行者,极少有人注意及所谓‘小乘经典 ’。因之我人在大乘经典影响下,认为小乘行者是‘自度自利 ’;是‘蕉芽败种 ’。因此连带对小乘经典也不屑一顾。

  以此之故,我们所认识的佛陀,是为后世佛弟子圣化后的、大乘经典上的佛陀,而不是历史上的、由人证道的佛陀。由人证道的佛陀,是两千五百余年前,出生在北印度伽毗罗卫国的乔答摩、悉达多太子。他有感于人生生老病死的苦恼,十九岁出家修道。他曾历访各派宗教哲学人士,不得要领,最后在苦行林中自行参究,终于证悟了真理,成了人间佛陀——人间的觉者、智者。他后来被尊为‘释迦牟尼 ’,意谓‘释迦族的圣者 ’。

  佛陀涅槃后,由于后世弟子对于佛陀的崇敬与怀念,或为了宗教上的原因,把佛陀圣化、神化、梵化、塑造成了大乘经典中理想化的佛陀。这位理想化的佛陀,具有不可思议的神通与法力,他超越了人间,上升到天界。他不是人间的觉者和智者,而被塑造成了神——众神之上的神,有如造物主似的上帝。有些经典中夸张的称:佛陀居则金刚宝座,行则地涌莲花,外出则梵天执伞,帝释前导;讲经则天龙八部护持左右。于特殊事故,则大地震动,天雨香花。这种超乎常情的渲染,绝不是佛陀生前的真面目。

  人间佛陀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呢?他有如中国的孔子,是一代圣哲,是人间伟大的教化师。他成道之后,四十五年游行传道,席不暇暖,汲汲于宣示真理。他游化期间,身著坏色之衣,手持乞食之钵,千里远行,赤足徒步,直到八十岁最后一次游化仍是如此。他没有权势,没有武力,也没有钱财。但是,在当时诸国林立的印度社会中,上至国王大臣,中至工商人士,下至贱民奴隶,都对他有著至高无上的祟敬与信仰。

  佛陀是人间圣哲,人间圣哲被圣化、塑造成天上众神之神的时候,这就模糊了佛陀本来的面目。以指示月,若以为手指就是月亮,不惟失去了月亮,且亦失去了手指;圣化为神的佛陀,不惟天上的神不是佛陀,且亦失去了人间的佛陀。这就是为什么西洋学者、不以为释迦牟尼是历史上实有的人物,甚至于说佛陀是神话中太阳神的化身。

  由于佛陀被后代弟子的圣化和神化,连带著佛教也变了质,变成了神佛不分的宗教。尤其是号称大乘之国的中国佛教,历来只是高僧大德、文人名士的佛教。而流传在民间的佛教,只是中国民俗化以后的佛教,所以给人的印象,是烧香、膜拜、求庇佑、求福报。以至于求子、求寿、求官、求财。这就与佛陀要人依正法而求智慧、求解脱的精神,完全背道而驰了。尤其是与民俗宗教合流,在葬仪中超度、荐亡、诵经、礼忏,使人讽之为完全是为死人服务的宗教,这就使佛陀的正法完全变了质。

  如果我们要想认识佛陀的真面目,想要了解佛陀的正法,我们必须自原始佛教的经典中去探索;尤其是南传佛教的经典,有著与佛陀思想更接近,更较真实的资料。于此,我们就从早期的经典中来认识佛陀。

  二、雪山南麓下的小城邦——迦毗罗卫国

  信仰佛教的人,莫不知道佛陀是印度迦毗罗卫国的王太子,这伽毗罗卫在什么地方呢? 印度的地形是‘三垂大海,北背雪山 ’。雪山就是喜马拉雅山,实际上是在印度东北边境。雪山北麓是我国的西藏,南麓是现在的尼泊尔,古代的北天竺。

  在现代尼泊尔的泰来地区,是一处高原性的盆地。于天气晴朗时,由此远眺,可以看

  到喜马拉雅山万年不化的积雪。夏季一部分积雪融化,汇成许多条河流,其中有一条罗泊提河,向南流入印度第一大川——恒河。而迦毗罗卫国,就是在雪山南麓,罗泊提河东北的一片土地上。许多佛教书籍上称迦毗罗卫地大物博,社会富饶。那是夸张之词,迦毗罗卫土地约长二十公里,宽十六公里,面积约三百二十平方公里。据说这片土地上有十个城邦,共有八万户人家,约有五十万人。十城邦各有城主,早先是由十位城主开会,推出一位有德威声望的人为王——类似联邦制的主席,后来演变为世袭,这世袭的王就是迦毗罗卫城的净饭王——释迦牟尼的父王。

  释迦牟尼,不是佛陀的名字,是佛陀的称号,意思是释迦族的圣者。所以释迦是族名。释迦族不是雅利安人,圣严法师著《世界佛教史》,称释迦族与跋耆族相近。他们不愿与雅利安人通婚,视为非我族类。而后来释迦族与跋耆族出身的比丘,都有以佛是我族而夸耀者。我国地理学家李学曾著《亚洲种族地理》,书中分析不丹、锡金、尼泊尔都是蒙古西藏的民族,故其人面部平坦,肤色较黄 ( 佛经中说佛陀的身体是金色 ) ,与欧洲的白种人迥异。本来尼泊尔与西藏只一山之隔,释迦族与西藏民族有血缘关系,亦非不可能。

  佛陀的家世,据说他的家族姓乔达摩Gotama(早期译为瞿昙),祖父师子颊王有四子,即是净饭王、白饭王、甘露饭王、和斛饭王。佛陀出生时,净饭王是迦毗罗卫的国王。佛陀就是净饭王的长子。佛陀的母亲摩耶夫人,是罗泊提河西岸,拘利族天臂城城主、阿拿释迦王的女儿。拘利族,是释迦族的胞族——胞族,是社会学上的名词,是由血亲氏族或亲属集团组成的群体。他们的结合是由于相信有一个共同的祖先,或由于采用共同的祭礼。他们采近亲联婚制度,以保持血统的纯净。据说阿拿释迦王的妃子,就是师子颊王之妹;而后来,悉达多太子的妃子耶输陀罗,又是摩耶夫人的侄女——她哥哥善觉王的女儿。

  佛陀入灭于西元前四八六年,一般资料都认为佛陀八十岁涅槃,则其出生年代应在西元前五六五年——关于佛陀生灭年代,有数十种不同的异说,前后相差数百年之久。印度是一个素来不重视历史的国家,自古以来,互相矛盾的传说,任其同传并存而不以为怪。印度古代没有书写的工具,一切经典、史传,都是口口相传的传到后世。佛教的贝叶经,是西元前一世纪才出现的。所以对于佛教早期的史料,也只能从众说纷纭中加以抉择了。本稿所称的生灭年代,是在北传佛教中,为较多人所认同的、根据《善见毗婆娑律》所附的‘众圣点记 ’所推算的年代。

  三、乔达摩、悉达多太子

  写佛陀传记,说容易很容易;说难又十分困难。往容易地方说,以大藏经中的佛传资料如:佛本行经、过去现在因果经、十二游经、佛所行赞、或普曜经等等,以‘八相成道’的顺序,平铺直叙的写下来,就是一篇无懈可击的佛传。但我们是要探索人间佛陀的真面目,当然不能用这种写法。说难呢,在所有佛传的资料中,任举出一个问题稍加考证,全是众说纷纭,矛盾百出。诸如佛陀的生灭年代,佛陀青年时的婚姻情形,佛陀究竟多少年岁出家,佛陀独子罗侯罗何时出生……等等,全不易考证出结论。本稿限于篇幅,也不能一一细述,我们只能择重点加以说明:

  传说净饭王的王妃摩耶夫人,中年时才初次怀胎。妊娠期满,按照当时习俗,头胎的孩子要回娘家生产,净饭王派遣宫女侍从,护送夫人归宁。夫人一行人到了中途,经过一处叫‘蓝毗尼园’的时侯,可能是旅途劳顿惊动了胎气,就在园子里的树林中生下了孩子。《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二十,有下述夸张的圣化记载:

  摩耶夫人往蓝毗尼林攀无忧树下,暂时伫立便于右胁诞生菩萨( 菩萨,是经中对佛陀未证道前的尊称 ),尔时大地六种震动,放大光明与入胎无异。菩萨生时帝释亲自手承置莲花上,不假扶持,足踏莲花行七步已,遍观四方手指上下作如是语:此即是我最后生身,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梵王捧伞天帝执拂,于虚空中龙王注水,一温一冷灌浴菩萨。初诞生时于其母前,自然井现,香泉上涌,随意受用。

  所有的佛传,都是在佛入灭数百年后才成书的。至此、佛陀的人格已被圣化、超人化、神化。后世的佛弟子中,许多是出身于婆罗门种姓而出家修道的,这样就把婆罗门教的众神吸收到佛教中,以抬高佛陀的地位——后来婆罗门教的后身印度教复兴,照样也把佛陀吸收到印度教中,说他是印度教三大神之一、毗湿奴九次化身救世的化身之一,印度教的庙宇中,也有把佛陀塑像供奉于侧殿的,新德里的贝拉庙便是一例。

  说佛陀是右胁生的,也有其根据。梵书时代的生主神,从祀口胸股腹等处,生出不同的神和人。到后演变成‘梵’ 是创造之神,婆罗门种性是由梵的口中生的,刹帝利种性是胁生的,吠舍种姓是腹生的,首陀罗种姓是脚底板生的。所以说释迦牟尼是胁生的,那是一般性的说法。也可以说,刹帝利种姓全是胁生的。

  摩耶夫人生子,这是轰动全国的喜讯。净饭王为孩子命名悉达多,梵文的意思是‘一

  切义成 ’——具备一切德行的意思。不过很不幸的是,太子出生七日,摩耶夫人便因病逝世了。这样一来,抚育太子的责任,就落在夫人的妹妹波阇波提身上。波阇波提也是净饭王的妃子,她于悉达多太子,是姨母,也是继母。资料中说、波阇波提夫人爱护太子,有如己出。这当然无可置疑。但是,姨母、继母之爱,是否就等于母亲之爱呢?所以太子自幼就性格沉默,好沉思冥想,这可能与他繦褓丧母有关。

  据佛经记载,太子出生后,有这么一段插曲,说是南方大山中,有一位名望素著的阿私陀仙人,到王宫求见净饭王,声称要为太子占相,净饭王命人抱出太子,请阿私陀仙人观看,阿私陀观察良久,最后叹息著说:

  ‘大王啊!照太子的相貌看来,在人间找不出第二个,将来长大,他若在家,一定为转轮圣王;他若出家,可以成就一切智慧,利益天人。但据我观察,太子将来必定出家学道,转大法錀,可惜我老了,恐怕将来看不到这种情形了。’

  说罢叹息著告辞而去。

  太子七岁,净饭王为他请婆罗门跋陀罗尼为师。教授‘四吠陀 ’、‘五明 ’之学——五明,是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因明,内明。十多岁时开始学武——释迦族义译为强勇之族,刹帝利又是武士阶级,习武是理所当然之事。据说他精擅击技射术,一箭能射穿七张皮鼓。有一次,太子随父王到郊外巡视,太子见田中农夫,裸背赤体,在烈日下耕作。老牛拖著犁奋力前进,还被鞭打的皮破血流。田中犁出的小虫蚯蚓,为鸟雀竞相啄食。一幅活生生的生存竞争图,使太子看的触目惊心,无限哀痛。于此,他感到人生是大苦聚,心中时有出家之想。

  四、太子出家——太子为什么出家

  依据《中阿含柔软经》说:佛陀在郊外看到农民在烈日下耕作的情形,引起无限伤感。他不忍众生自相残杀;不忍老死忧苦迫逼,使他有了出家的念头。

  净饭王见太子日常沉默不乐,想起了阿私陀仙人的预言,怕他心萌遁世之意,乃想如及早为他结婚,或可打消他出家的念头。净饭王乃太子完婚,妃子是天臂城善觉王的女儿,即是太子的表妹耶输陀罗——太子的婚姻,有许多异说,成婚的年龄,有谓十七岁,有谓十九岁;婚姻的物件,有谓太子有三位夫人,一为耶输陀罗,一为乔比迦,一为鹿王。另一说谓太子的三位夫人一名瞿夷、一名耶惟檀、一名鹿野。这两种说法,都载之于经典。其实这也无关紧要,一国王储,有三位妃子,也事属了寻常,此处不再细述。

  据经典中说,净饭王为太子完婚,为他在宫苑中造了冬天住的暖殿,夏天住的凉殿,和春秋住的中殿。苑中广造池台,栽种花木,并以许多宫娥彩女随侍。净饭王希望以人间宫室犬马,声色歌舞来羁绊太子,以免他出家修道。关于这些,经典中有许多夸张性的叙述。关于完婚,则谓:‘王即令诸臣择采吉日,遣车万乘,而往迎之 ’。关于宫中生活,则谓: ‘太子父王为立三时殿,殿有二万彩女,三殿凡六万彩女……’云云。这夸张的十分离谱。迦毗罗卫距天臂城一河之隔,‘遣车万乘 ’迎亲,怕不把道路塞满?以人口有限的蕞尔小邦,何来此六万名适龄的少女?在《中阿含》一一七的《柔软经》中,称成道后的佛陀,在舍卫城祗园精舍,为弟子们说到他出家前的宫廷生活,大意是说:

  比丘们呀!在没有出家以前,我过著非常幸福的生活。我家的宫苑中有著池塘,漂浮著美丽的莲花。在房间里,也时常飘浮著□檀的芳香。我所穿的,都是伽尸所产的最上等的布帛。有三处宫殿供我住用冬天就住在冬殿,夏天就住在夏殿,春天就住在中殿。在夏天的雨季里,整天躲在夏殿里,以歌舞取乐。出门时,自有一把白伞为我遮太阳。别人家以米糠绊稀饭供养佣人和寄住的人,我家供养的却是米和肉。

  上面一段经文,说的十分朴实可信。净饭王是城主也好,是国王也好,在宫苑中盖上不同季节居住的房子,房中使用檀香木的家俱,穿著迦尸产的上等布帛,家中佣人和寄居者都吃米和肉,这都在情理之中。一般富有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一国之主呢?

  与一般人来比较,太子的身份是既富且贵,一呼百诺。若是一个普通青年,过著这种安富尊荣的生活,且身居王储之位,他大可安于现状,等待著继承做国王了。无奈这位悉达多太子,他具有超人的宿慧,悲天悯人的性格。在当时四姓阶级制度下,婆罗门高高在上,假藉神命,谋取私利;刹帝利的王室贵族,执掌军国大权,是统治阶级,生活奢靡;上二种姓究竟只是少数,而广大的奴隶贱民阶级——脚底板生的首陀罗族,一生作人奴隶,一代一代生下来的孩子,先天的就注定了他们作奴隶的命运,这能算一个公平的社会吗?他不满于当时的宗教及政治,他把众生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为了探索解脱自我与众生痛苦的大道,他决意摆脱一切去出家——他以他个人的意志力,克服了宿命的安排。

  在许多佛传的经典中,记载有‘四门游观 ’的故事。大意是说太子在宫苑中日久,想出外游观,净饭王十分铺张的命臣下陪同太子出游,首次经过东门,净居天王化作老人:‘头白背伛,柱杖赢步 ’。太子问从者曰:‘此为何人 ’? 答曰:‘此为老人 ’。太子又问‘何者为老 ’?‘唯此人老,他人皆然 ’?后来见到病者、死者,都是照这一模式问答。最后出北门遇到净居天所化的比丘,太子说:‘善哉善哉,天人之中,于此为胜,我当决定为学是道’。太子返宫即行出家。其实这只是经典文学表现的一种手法。太子出家时,年已二十九岁,岂能对老病死人都分不清楚?

  认真探讨,太子出家,可能亦与他身为王储的身份有关。那时印度诸国林立,征伐兼并,习以为常。迦毗罗卫蕞尔小邦,无四兵之战备——四兵,是步兵、骑兵、车兵、象兵——有强邻之觊觎。如果不能使迦毗罗卫国富兵强,屹立于强国之林;那么出家修道,成为国际知名的学者,亦可间接维护国家的安全。观诸太子成道后,以舍卫城为其弘法据点,与波斯匿王维持良好的友谊,事实上就是保护了他的国家。

  五、菩提树下,证悟真理

  佛陀出家时代的所谓‘出家 ’,是离开家庭,住于森林,或参访师友,切磋学问;或寂默冥想,参究真理。并不是后来的‘舍亲割爱,剃度出家 ’。

  太子出家之前,他的儿子罗侯罗已经出生。罗侯罗Rahula,在梵语中是日蚀或月蚀——日月上有覆障的意思。太子以为儿子是出家的障碍,所以命名罗侯罗。

  太子离开迦毗罗卫,初到一苦行林中访一跋伽仙人,跋伽所领导的沙门集团,是修苦行的。太子居留数日,与跋伽反覆讨论,认为苦行不是究竟解脱之道。乃辞别跋伽仙人,南下摩揭陀国,去访师学道。

  太子出家的时侯,恒河中游的国际形势已有了极大的变化。这时恒河南北岸两大强国对峙,恒河南岸的是摩揭陀国,北岸是拘萨罗国。此外还有跋蹉国、阿槃提国也是较强大的独立国,以及许多城邦式的小国,多数是附庸国。拘萨罗的国都舍卫城、摩揭陀的国都王舍城,是南北两大政治文化中心。舍卫城在伽毗罗卫之西,距离不到一百公里。而摩揭陀国在恒河之南,距离四百余公里。太子何以舍近求远,不到舍卫城,而南下王舍城呢?也许,拘萨罗是迦毗罗卫的宗主国,他以王储的身份,有所不便吧!

  太子到王舍城,暂在郊外灵鹫山栖止,摩揭摩国的频婆娑罗王获悉他的身份,到山中相访,要推国相让。太子怕节外生枝,立即离开灵鹫山,到各处参访——本来,‘志士入山恐不深,人知已是负初心’,太子出家,为的是解决生老病死忧悲苦恼的问题,如欲为王,自已本来就是王储,又何必出家呢?

  许多经典上说:‘太子出家,六年苦行 ’,可能不是如此。在前一段时间,他必是到各地访问各宗派的沙门集团,去了解他们的哲学理论。他也曾从数论派的先驱、阿逻逻伽罗摩、和郁陀伽罗摩等修习禅定。最后他到王舍城西南方、伽耶山附近的尼连禅河畔的树林中修苦行。

  本来,婆罗门教就有修苦行的方式,而沙门集团出现后,又有了多种的‘苦行外道’——如自饿、投渊、赴火、自坐、禁语、持牛戒狗戒等等。不过广义的说,在林中沉思冥想、参究真理也就是修苦行。我相信太子修的苦行是属于后者,而不是外道的苦行。

  太子在苦行林中,参究真理——组织他自己的思想体系。最后,他坐在菩提树下,作思想上最后的突破。据说,魔王波旬此际曾来威胁利诱,横加干扰。并要他的三个女儿染欲、悦人、可爱乐以美色诱惑太子。太子在金刚座上。战胜魔军。其实所谓魔(梵文Mara,本译为磨,后来梁武帝改磨为魔),不是来于外境,而是生自内心。这是我人内心深处的种种欲念——爱欲、贪婪、权力、财富等种种欲念的化装表现而已。

  太子在菩提树下,苦心参究,终于在某一日淩晨,面对满天繁星,思想豁然贯通,证悟了真理。这在佛经上称为‘睹明星而证道 ’。

  太子成道了,自此成为佛陀Buddha——觉者。就是真理的证悟者。

  第四讲 僧伽——僧团的成立与发展

  一、初转法錀

  据《过去现在因果经》 上说,悉达多太子,在尼连禅河畔菩提树下,入定思维:‘第三夜分,破于无明,明星出时,得智慧光,断于习障,成一切种智。’成为证悟真理的觉者——佛陀。

  佛陀证道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菩提树他往,仍在原处禅定思维,他反覆思维自证的境界,自己受用法乐。同时思考,为未来行止颇为踌躇:究竟是深入人间,去宣扬真理,普度众生呢?还是明哲保身,独处山林,自享法乐呢?反覆思维的结果,终于决定还是深入人群,度化众生。《过去现在因果经》中,说是受了大梵天王的启请,佛陀答大梵天王释提桓因曰: ‘我亦欲为一切众生转于法錀,但所得法,微妙甚深,难解难知,诸众生等不能信受,生诽谤心,堕于地狱,我今为此故默然耳。’

  佛陀所悟之法,微妙甚深,难知难解,恐众生不能信受,固然是使其踌躇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当时的客观环境,可能也是佛陀考虑的因素。佛陀悟道时,印度社会是一个思想混乱,邪说充斥的时代。传统的婆罗门教,祭司们藉著主持祭祀,解释经典的权力,勒索财物,欺压百姓。虽然如此,但它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后来佛陀传教,始终没有进入婆罗门教的根据地——阎牟那河地区,由此可见一斑) 。而新的沙门集团,所谓六师外道、九十六外道、三百六十三论师等等,虽然各创新说,但有的否定业报因果,有的一切归于宿命,邪说谬论,不一而足。但也各有其信徒和群众,也各有其地盘和势力范围——后来僧伽一直和外道斗争,须达多长者在舍卫城建祗园精舍时,曾为外道所阻止;大目健连晚年出外传道,为外道乱石砸死;甚至于外道买通淫女,‘带盂谤佛’ ,可见斗争激烈的一斑。观乎此,佛陀最初的踌躇就不为无因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了入世度化。最初度化的物件,是他在苦行林中修道时,净饭王派去照应他生活的五名侍者。五侍者后来见太子接受农家女奉献的乳糜,以为太子退转道心,就离他而去。五人此时在恒河北岸、波罗奈国的鹿野苑修苦行。波罗奈距佛陀证道的伽耶山,有近三百公里的路程,佛陀赤足徒步,由伽耶走到鹿野苑。

  所谓五侍者,是以年长的乔陈如为首,另外四人的名字是摩诃那摩、跋波、阿舍婆阇、跋陀罗阇。这五个人原是净饭王宫中的执事人员,都信婆罗门教。佛陀为他们讲解以‘缘起 ’为基础的具体理论‘四圣谛 ’——苦、集、灭、道四圣谛。由于这是佛陀初次传道,佛经上称此为‘初转法论 ’。又因佛陀对五人以不同的角度讲解了三遍,佛经上称之为‘三转法论 ’。佛陀还为他们讲解‘中道 ’——既反对任情纵欲,也避免极端苦行,行于‘中道 ’,才是正确的解脱方式,他们五人皈依了佛陀,成为僧伽中最初的五名比丘——关于四圣谛,后文再详为介绍。

  这一年,佛陀在鹿野苑度过了雨安居。在此期间,还有一段插曲。伽尸城有一位‘大富长者 ’俱梨迦,他的独子耶舍,生于富家,终日酒食征逐,在女人堆里打滚。他家中蓄有歌妓,一日饮酒作乐,醉后沉睡,夜半醒来,见那些歌妓在枕席间横七竖八沉睡。脂粉零落,口涎直流,使他有如置身死人堆中的感觉。他一阵憎厌,披衣而起,一口气跑到城外,口中喊著‘烦死了、烦死了’。本来,财色名食睡的五欲之乐,可以使一个人麻醉、堕落,但填补不了一个人心灵上的空虚。耶舍就是这样,他跑到城外,无巧不巧的正跑到鹿野苑,遇到了正在‘经行’ 的佛陀。佛陀见一青年,衣衫不整,急步奔走,不停的喊著‘烦死了、烦死了 ’就拦住他一问究竟,问明原委后,说:

  ‘青年人,这儿有安静处,寂灭会脱雏烦恼’。

  于是领他到房内,为他讲解苦集灭道四圣谛的道理。耶舍原本是天分颇高的青年,只是无人领他走入正途,他听了佛陀的正法,逐渐觉悟,当下皈依于佛陀座下,出家修道,后来,耶舍的五十多名亲友,都随佛陀出家,成为继五比丘后的一群出家弟子。后来耶舍的父母也皈依了佛陀,因为年迈不能出家,乃做了在家的优婆塞和优婆夷。

  二、僧伽——早期的佛教

  佛陀初转法錀,五侍者皈依,成为最初的五名比丘,据佛经上说至此三宝齐备,‘佛教 ’由此诞生。三宝者,佛、法、僧。佛、是释迦牟尼佛陀;法、是四圣谛;僧、是五比丘。不过,由五名比丘到初具僧伽规模,应该是三伽叶皈依以后的事。

  佛陀在鹿野苑度雨安居时,想到摩揭陀国伽耶山附近的优娄频罗村,住有一个婆罗门种姓的事火外道,名叫优娄频罗伽叶。他座下有五百名弟子,他有两个兄弟,座下也各有二百五十名弟子。这三兄弟是摩揭陀国的有名的宗教家,甚为摩揭陀国人所敬重。如果把这三兄弟度化过来,则有助于教团的发展。雨安居过后,佛陀向座下的五十多位弟子说:

  比丘们呀!我脱离了人天世界所有的芥蒂,你们也脱离了人天世界的所有芥蒂,而得到解脱。该是游行(传道)的时侯了,为了人们的利益和幸福,为了人天的利益和幸福,一条路不必走两个人。比丘们呀!无论开头也好,中间也好,末了也好,都好好讲说具备理路和表现的说法。而且,要说圆满和清净的梵行。众人之中,也少有染污尘者,如果不能听到法,将要堕落。比丘们呀!为了说法,我也到优娄频罗村去吧。

  这一段话,可以说是初期僧伽的传教宣言。

  最初的僧伽,和外道的不同之处,就是教团成立之初,即深入社会群众中,积极的展开了传教活动。这是佛教以后能超越国界,成为世界三大宗教原因之一。因为当时的婆罗门教是国教,除了首陀罗的奴隶族外,是全国上下一致的信仰。六师外道等其他沙门集团,都是为了自身解脱而出家修道的,弟子投靠到师父座下,师父才予以传授,并不向外传道。所以深入群众从事教化,是僧伽的特色。‘一条路不必走两个人’,是为了扩大影响,使更多的人能够听到正法。

  佛陀又托钵徒步行走了两百多公里,到了他修苦行的伽耶。他以借宿为名,住入了老伽叶——年已一百二十岁的优娄频罗迦叶的圣火堂中,以神通力降服了圣火堂中的毒龙,老迦叶敬服万分,带著五百名弟子皈依于佛陀座下。他的两个弟弟都提迦叶和伽耶迦叶,也各带两百五十人皈依佛陀。这是构成僧伽的基本成员。后来在王舍城时,舍利弗和大目健连也各带了百名弟子皈依佛陀,再加上鹿野苑的五十多名弟子,就是佛经中所说的:‘一时,佛在某某国某某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具’。

  本节中屡屡提到‘僧伽’ 二字,这僧伽二字究作何解?

  僧伽,是梵文 Sangha 的音译,亦有译为僧□,僧企耶。义译为众和会、和合众,含有群众的意义。僧伽一词,在佛教兴起以前,印度社会早已流行使用。原来恒河中游,在西元前五、六世纪,随著农业和手工业的发达,连带著运输、销售业也发达起来。这就兴起了许多以工商业为主的新都市。像恒河北的迦尸,就是有名的工商业城市。恒河南岸的巴吒理村,最初只是一个渡口,后来也发展成为水陆要冲的都市——华氏城。

  由于工商业发达,工商界人士依其职业性质组成不同的职业团体——有如现代的同业公会,这种职业团体,称做僧伽。甚至于当时毗舍离城人民所有的政治团体——会议政治的体制,也称做僧伽。这种社会通用的名词,后来也为宗教团体所采用。如当时各外道的沙门集团,也称为僧伽。佛陀的教团,由五名比丘开始,随著人数的成长,也成了僧伽。

  佛教传入中国后,僧伽二字,成为佛教出家众专用的名词。

  三、象头山的开示

  三迦叶的皈依,是早期僧伽的大事,有了上千名修道者加入教团,奠定了教团的基础。但是,上千名比丘,不能在伽耶附近的聚落托钵乞食,必须到人口众多的城市中才能生存。佛陀初出家时,在灵鹫山和频婆娑罗王相遇,频王曾有‘他日道成,愿先见度’之约,佛陀决定带著众比丘到王舍城去。 

  佛陀带著众比丘首途,一行人登上伽耶山——伽耶山,又名象头山。时近黄昏,晚霞灿烂,佛陀游目四顾,这里有他许多回忆。东北山麓是伽耶的街市,东边有尼连禅河在山下迂缓的流过,远处,有著他证道之地的菩提树……这时,山下有野火在燃烧,火光熊熊,辉耀夺目。佛陀即以燃火为喻,对众比丘开示说:

  比丘们呀!万物皆在燃烧,且烧的很炽烈,你们必须知道这个事实。

  比丘们呀!万物皆在燃烧有何种意义呢?比丘们呀!人们的眼睛不是正在燃烧吗?

  不是在对它的物件燃烧吗? 人们的耳朵不是正在燃烧吗?人们的鼻子不也是正在燃烧吗?舌头不也正在燃烧吗?心又何尝不是正在燃烧?所有的都对他的物件,炽烈的燃烧著。比丘们呀! 这些何以会燃烧?那是为贪欲的火焰所燃烧,为嗔恚的火焰所燃烧,为愚痴的火焰所燃烧。

  火焰在燃烧,事实上是我们的心识在燃烧,我人内心的贪婪之火,嗔恚之火,愚痴之火,种种的烦恼之火,较原野上的火燃烧的更炽烈。因此,我们所有的感受、知觉、意念、认识,都是燥热的火种。我们时时刻刻、都受著这些烦恼之火的熬煎。

  贪婪、嗔恚、愚痴,是我人心头上的三把毒火,我们必须熄灭了心头上这些烦恼的火焰,才能解脱得到寂静与清凉。佛教中的‘涅槃’,就是由此万物皆在燃烧的思想中产生的。

  据说,千名比丘听了佛陀‘万物皆在燃烧’的开示后,皆开悟而证得须陀洹果。

  后来西洋人研究佛教,把这一段象头山的开示,比之为耶稣的登山宝训。

  四、恒河南北的两大教区

  佛陀带著千名弟子,步行走向王舍城,到得城郊,在一处地名杖林的地方停下来。这时摩揭陀国的频婆娑罗王,已经获知沙门瞿昙证了道果,带著弟子到了杖林,他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佛陀,据说王舍城的人倾城而出,都要瞻仰一下这位证果的圣者。频王把佛陀迎入宫中,以最丰美的饮食供应佛陀和千名比丘,佛陀也于食后对频王说法——说施论、戒论、生天论的三论;和苦、集、灭、道的四圣谛。频王皈依于佛陀,他对佛陀行最尊敬的跪拜接足礼。这以后,凡是皈依佛陀的国王大臣,都行这种最敬礼。频王皈依后,感激而又愉快的说:

  当我还是太子的时侯,我有五个心愿,今日得以全部成就了。第一就是愿自己能够灌顶为王,这已经得以成就了;第二是愿圣者来到我国,也已经得以成就了;第三愿自已能够师事圣者,已经得以成就了;第四愿圣者能够为我说法,也已经得以成就了;第五愿我能够领悟圣者所说的法,今日也得以成就了。我的五个心愿,因佛陀而得以全部成就,佛陀啊,接受我的供养,居留在摩揭陀吧!

  频婆娑罗王在王舍城的东南郊,一处名叫迦兰陀竹园的地方,为佛陀起造了精舍,请佛陀和千名比丘居住,这就是后来佛经上所称的‘竹林精舍 ’。

  ——于此要把‘精舍’ 二字加以说明,说到精舍,使我们误以为是精美的房舍。其实不是,精舍的正确意义,是:‘精舍者,为精行者之所居,非精妙之谓也。’ 其重点在行者精进,不在房舍之华美。

  当时的沙门集团,平时在树林中修行,一到雨季,便各行其适,雨季过后再回到林中。雨季时在精舍中集中修行,是僧团的创举。由于这一座竹林精舍,使僧团在王舍城扎了根,这对僧团以后的发展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果然,沙门瞿昙的僧伽,很快的在大王舍城地区发展起来,连六师外道之一的删阇耶吠罗胝子,他座下的大弟子舍利弗和大目犍连,也都带著两百名弟子皈依了佛陀,有名的学者摩诃俱希罗,大伽叶,也投入佛陀座下,至于民间青年子弟之投入僧伽的,更是不计其数。甚至于一度为王舍城造成恐惶不安——许多做父母的、以为沙门瞿昙夺走了他们的儿子,做妻子的以为沙门瞿昙夺去了他们的丈夫,满城议论纷纷。《四分律》三三中载有一首当时流行的偈子,语译后的意思是:

  在摩揭陀国众山环绕的都城里,

  出现了一个名叫瞿昙的大沙门,

  他先引诱了删阇耶的二百徒众,

  以后还要引诱那些人家的子弟呢?

  当然,这只是一阵风潮,风潮过去也就平静了。

  大约是佛陀成道两三年以后的事,拘萨罗国舍卫城有一位须达多长者,到王舍城探望他的老友迦兰陀长者,由伽兰陀长者的引见,他在竹林精舍拜谒了佛陀。他在佛陀庄严慈悲的威仪下,为佛陀开示的教法所感动。他当时向佛陀表达出他的心愿,他希望在舍卫城也建造一座精舍,请求佛陀带著弟子们去度化,使舍卫城的人也能沾到佛陀的法益。佛陀慈悲接受,须达多长者满心欢喜的回到舍城去筹建精舍。

  须达多,乐善好施,人称给孤独长者,‘祗树给孤独园 ’的故事尽人皆知,不再赘述。不过大家所未注意到的,精舍建造之初,须达多请佛陀派一位弟子去监造,佛陀派了舍利弗前去。开工不久,当地的外道、探知是为释迦族的沙门瞿昙所造,大为不平,许多外道去游说须达多长者,要求中止这项工程。须达多不为所动,外道提出一个要求,他们要与瞿昙的弟子开一次辩论会。须达多长者颇为担心,而舍利弗却一口答应下来。原来舍利弗出身外道,辩才无碍,在佛弟子中号称智慧第一,在辩论会上他折服众外道,工程得以继续进行。

  据说在佛陀证道的第五年,佛陀带著弟子游化拘萨罗国,住进舍卫城的祗园精舍。这以后,佛陀在恒河南北各有一处弘法据点,他经常率领弟子往返南北,到各地游行教化。

  五、戒律的制定

  僧团成立之初,尚没有律的制定。佛陀也为皈依者说戒,说的是基本五戒。基本五戒并非僧团所独有,像尼乾陀若提子领导的耆那教,也有五戒的制定。耆那教的五戒是不杀生、真实语、不盗、不淫、无所有。无所有,是指不持有财物。僧团的五戒前四者相同,而第五戒是不饮酒。不淫一戒,对在家弟子说,改为‘不邪淫 ’。

  据说,住进竹园精舍精舍未久,舍利弗曾要求佛陀制定戒律,以为团体的规范。佛陀说:

  舍利弗,我此众中,未曾有法;我此众中,最小得须陀洹果。诸佛如来,不以未有漏法而为弟子结戒。

  佛陀的意思是:在弟子们没有犯过失以前,如果先订出一套限制别人行为的戒律来,是对弟子们人格的不信任和不尊重。不过,上千人聚居居一处,也总应有一套生活公约似的东西。这生活公约可能就是‘六和敬 ’。如旧译本的《仁王经》称:

  住在佛家修六和敬,所谓三业,同戒、同见、同学。

  《祖庭事苑》曰:

  六者是何,一身和、共住;二口和、无诤; 三意和、同事; 四戒和、同修;五见和、同解;六利和、同均。

  戒、律的制定,大约在僧团成立三四年以后,佛陀游化跋祗国,在毗舍利结夏,是年灾旱,弟子们分散到各地就食。其中一个名叫须提那的比丘,家住毗舍利伽兰陀村,他回到家中,禁不住妻子的挑逗,破了戒体。事后深为奥悔,回到毗舍离向佛陀忏悔。佛陀为僧团前途著想,感到有制定戒律的必要,于是开始制定戒律——当然,戒律不是一次完成的,是遇到问题发生,由佛陀加以处理,这就成了一个案例。如此一件一件累积而成的。

  本文中刚才说到‘结夏 ’,结夏就是‘雨安居 ’。这并不自僧团开始,是印度传统的习俗。印度夏季多雨,外出不便,在森林中修行的婆罗门或沙门,雨季也要离开森林,各 自所适。而僧团中的比丘,平时在外乞食、传道,到雨季来临时要结夏安居。不过与外道不同的,雨季并不分散,而是集中在精舍中精进修行。雨安居的期间,视雨季来临的早晚,而有前安居和后安居之分。前安居是自四月十六到七月十五;后安居是自五月十六到八月十五。

  僧团中有‘自恣’的制度。每年夏安居期满的次日晚间,比丘齐集一堂,检讨各人在三个月结夏期间,在言行上有没有违反戒律。各人自行反省,也可以互指别人过失,若有反戒者,要当众忏悔。《增一阿含》上载有‘佛自乞僧举过 ’,说是佛陀在自恣日的会堂中对众比丘说:‘我有没有过失呢?我有没有反身口意三业呢?如果有的话,你们可以举出来,以便我反省忏悔。’

  僧团中还有‘布萨’之制。布萨,梵文Uposatha,义为净住、善宿、长养。其实就是每半个月一次的定期集会。时间在每月初一和十五,即太阴历新月之夜和满月之夜,在一定的区域内,出家众都要参加。由比丘轮流诵出波罗提木叉——戒律。参加的比丘要各自反省,在这半个月内有没有反戒,没有反戒者可保持沉默,反戒者要在大众前坦白出来,表示忏悔。

  第五讲 佛陀证悟的真理——缘起

  一、诸法因缘生

  原始佛教的基本教理,有受印度传统思想影响的——与外道共通的部分,有不与外道共通,而为其本身所特有者。因为一种宗教,或一种思想、学说,不能自外于历史传统或时代背景之外。伟大如释迦牟尼,虽然特立独证悟真理,开创印度思想界的新时代,但他仍不能与他所处的时背景脱节。所以佛教的教理,有受时代背景所影响者,有从俗容摄而加以改者,亦有不与外道相通,而为佛陀所自创的。

  原始佛教的独特思想,即是佛陀在菩提树下证悟的真理:‘缘起’。于此,先讲一个舍利弗皈依佛陀的故事,这个故事载在《佛说初分经》中。

  舍利弗是摩揭陀国王舍城人,家住迦罗臂拿迦村,婆罗门种姓,出生于一个学术气氛浓厚的家庭。他的父亲提舍,是当代有名的论师;他的母亲舍利也是知名的学者。他自幼受传统教育,诵四吠陀及五明之学,成年之后,辞别父母,出外访师学道。后来投入六师外道之一、删阇耶吠罗底子门下。删阇耶是一位怀疑论者,对于思想界争论的重大问题,如空间有无极限,时间有无始终,如来死后存不存在等形而上的问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对一切持怀疑态度。这种理论当然不能使舍利弗感到满足,他时有另投明师的打算,他和同学目犍连相约;如遇明师,要彼此相告。

  一日,佛陀弟子乌斯西那比丘,著衣持钵,入王舍城乞食。那乌斯西那威仪整肃,诸 根调寂。这时舍利弗也在途中,他见乌斯西那威仪殊胜,叹未曾有。心中颇为欣慕,乃上前问讯曰 :‘何以法像衣服与众不同,宁有师宗,可得闻乎? ’

  乌斯西那答道:‘我师是大沙门瞿昙,于大众中,宣说无上广大法门。’

  舍利弗曰:‘汝今可能于彼法门,若多若少,为我宣说?’

  乌斯西那答:‘我年幼稚,受学日浅,尚不能领会我师妙法深义。’

  舍利弗再请曰: ‘慈悲方便,略说一二。’

  乌斯西那曰:‘我师所说,缘生法者,谓一切法从因缘生,从因缘灭,复以是义,说伽陀 (偈) 曰:诸法因缘生,法亦因缘灭,是生灭因缘,佛大沙门说。

  经上说:‘舍利弗闻是法已,远离尘垢,得法眼净。’ ——法眼净,是能观察真理的清净法眼。舍利弗欢喜不已,辞别乌斯西那,回去找到目犍连,说明经过,二人同时皈依于佛陀座下。何以舍利弗听了乌斯西那四句偈子,就舍去自己多年所学,投入佛陀门下呢?实是因为‘若法因缘生,法亦因缘灭’二句,是宇宙人生的真理。舍利弗修道多年,心中不能解释的疑团,都由此得到答案。得到了什么答案,我们且看下文。

  二、缘生与缘起

  佛陀青年时期,因感于生、老、病、死的烦恼而出家修道。所以他证悟的真理——缘起,也是纯就人生的生死流转的观点立言。在《过去现在因果经》中,记载著佛陀在尼连禅河畔的菩提树下,证悟缘起的经过。经中称:

  尔时菩萨,至第三夜,观众生性,以何因缘,而有老死,即知老死,以生为本;若离于生,则无老死。又复此生,不从天生,不从自生,非无缘生,从因缘生……

  这‘从因缘生’ 一语,就是‘缘起’立论的由来。不过最初的缘起,只限于有情生死流转的‘内缘起’,后来才扩及于万法生住异灭的‘外缘起’。

  内缘起,即是生命流转的缘起——十二缘生观,此留待以后再讲,现在先就‘缘生’与‘缘起’ 这两个名词加以探讨。

  缘生就是缘起,这是略称,具足又称‘因缘生’或‘因缘起’ 。《良贲疏》曰:‘言缘生者,缘为众缘,生者起也,诸有为法,皆从缘生’。大致说来,缘生就是缘起。至于具足所称的因缘生,因是‘造’ 义,也是‘亲生’ 义。 《大毗婆沙论》 曰:‘造是因义’,《大乘义章》 曰:‘亲生义,目之为因’ ,这是说,以因而能致果,因是能生,果是所生。于此,也把缘生和缘起加以区别。 《瑜伽师地论》五十六曰:‘因名缘起,果名缘生’。印顺导师于《佛学概论》 一书中,对这两个名词作了更明白的解释:

  缘起是动词,缘生是被动词的过去格,即被生而已生的。所以缘起解说为 ‘为缘能起’;缘生可解说为‘缘所已生’,这二者有因果的关系。但不单是事象的因果,佛说缘起时,加了‘法性,法住,法界安住’的形容词。所以缘起是必然理则;缘生是因果中的具体事象。

  现实所知的一切法,是缘生法;这缘生法中所有必然的因果理则,才是缘起法。缘起与缘生,即理与事,缘生说明了果从因生;对缘生而说缘起,说明了缘生事相所以因果相生,秩序不乱的必然理则,缘生即依于缘起而成。

  明白了缘生与缘起的差别,我们再来探讨缘起的意义。

  缘起 Pratityasamutpady,梵文的意思是 ‘由彼此关涉而生起’、或是‘现象界的生命与世间彼此关涉所由之道 ’。也就是说:现象界中,没有孤立存在的事物,都是彼此关涉、对待而生起、存在的。所以原始经典( 如杂阿含二九三、及二九七经等 )上屡说: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

  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这种关涉、对待之间的依存关系有两种,一种是同时的依存关系,一种是异时的依存关系。异时的依存关系,即所谓‘此生故彼生’,此为因而彼为果。同时的依存关系,即所谓‘此有故彼有’,此为主而彼为从。而此因果主从,也不是绝对的,换一个观点来看,因果主从又可以倒置过来。所以经中说:

  佛说:譬如有两根束芦,互相依倚才能植立。朋友们,缘名色而有识,缘识而有名色。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正复如此。朋友们,两根束芦,拿去这根,那根便竖不起来;拿去那根,这根也竖不起来。名色灭则识减,识减则名色灭,正复如此。

  束芦,是印度出产的一种植物,中国以乎没有。识、名色,留待后文再解释。我们主要探讨这种关涉、对待、依存的关系。所以,缘起的缘,就是事物生起存在的各种条件。再者,宇宙万象,没有孤立存在的事物,也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这些关涉和变化,必须在一定的条件下才能生起、存在、变异、坏灭。因此,所谓‘诸法因缘生,法亦因缘灭’,因就是主要的条件,缘则是次要的条件。这就是楔经所云: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

  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离开因缘,就没有所谓宇宙与人生。

  三、内缘起与外缘起

  缘起,是佛陀以有情生死流转的立场所证悟的真理,所以杂阿含(二九八经)称:

  尔时,世尊告诸比丘: 我今当说缘起法,法说、义说。谛听,善思,当为汝说。云何缘起法法说?谓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为缘无名行,乃至纯大苦聚……

  这种有情生死流转的缘起,具足的说,就是 ‘缘无明行,缘行识,缘识名色,缘名色入,缘六入处触,缘触受,缘受爱,缘爱取,缘取有,缘有生,缘生老死、忧悲恼苦,如是如是纯大苦聚集……’的十二有支流转。后来,由有情生死流转的缘起,扩及于万法生灭变异的缘起,而把前者称‘内缘起’;后者称为‘外缘起’。如后来的大乘经典 《入楞伽经》称:

  佛言:大慧,一切法因缘生有二种,谓内及外。外者谓以泥团、水、杖、轮、绳、人工等缘合成瓶,如泥钵,缕垒、草席、种芽、酪苏、悉亦如是,各外缘前后转生;内者谓无明、爱、业等生蕴、界、处法,是谓内缘起,此但愚夫之所分别。

  经文中的内缘起,是指生命流转的缘起;外缘起,是指物质变化的缘起。关于内缘起,留待后面再说,兹先探讨外缘起。所谓外缘起,是指世间一切物质现象的生起 (当然也包括著变异和坏灭) 。前面说过,宇宙万有,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也没有孤立存在事物。一切都是仗因托缘,互相关涉对待而生起存在。好像我们以泥土与水加以调和,再加以木杖、轮子等工具,就可以做出泥罐、泥钵等陶器来;我们用纱缕织成布,用草编成席子,也都要加上工具,人工等相关的的条件。更具体的说:我们有了或瓜或豆的种子,但种子只是因缘的条件之一,必须把种子埋在土壤中,再加上阳光、雨露、人工等助缘,种子才能萌芽生长。当然,如果我们再除去杂草,施以肥料,种子萌出的芽会生长的更茁壮。所以种子生出豆苗瓜蔓,决不是种子单一的条件,要依赖其他许多相关的条件。这许多相关因素而生起存在的事物,就叫做 ‘因缘生’; 而许多因素条件生起事物的必然理则,就是‘因缘起’——简称缘起。

  许多因素条件生起的事物,有时间上与空间上两种相对待的关系。自时间先后来说,就有了因果关系;自空间相待来说,就成了依存关系。譬如一棵大树,自时间上说,先前的种子为因,而有现在大树的果;自空间上说,大树要依赖土地而生长,土地要依赖周围的土地来支援,周围的土地要依赖更周围的土地来支援。反过来说,土地固然支援了大树,大树的根也保护了土地,这就成了关涉对待的依存关系。所以,广义的缘起,任何事物的生起、存在、变异、坏灭,其依存与因果的关系,可说是横遍十方,纵贯三世。

  四、缘起与实相

  缘起,有其纵向的和横向的两种关涉对待关系。自纵向关系来观察事物,就有了前因后果的关系;自横向关系——就时间的某一点上来观察事物,就有了彼此对待的关系。‘此生故彼生’是纵向的因果关系; ‘此有故彼有’是横向的对待关系。后世发展的佛教,莫不重视缘起,以缘起为佛教的基本教理。但较多重视纵向的因果关系缘起,而忽略横向相待关系缘起。后来这种横向关涉对待的缘起被称为 ‘实相’Dharmata。实相,即一切事物真实的、常住不变的本性。这是平等的、最高的真理。

  事实上,缘起的本义,就是探究实相。龙树菩萨出世,鉴于小乘有部之说诸法实有,而揭示出 ‘空’的概念。即‘三是偈’所称: ‘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空就是诸法实相。因为宇宙之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即凡是由因素条件集合而生起的存在,都具有成、住、异、灭四相,缘集则成,缘散则灭,此即是无常;而凡是因素条件集合生起的存在,都没有独立的自性 (定性) ,不能决定自己的存在,此即是无我。换一个方式来说,由众多关涉条件生起的事物,其本身并没有一个固定的主体,所以 ‘无我’;在关涉条件发生变化的时侯,此一法就会变异或坏灭,所以‘无常’。而此无常无我的本性是空——即是性空或空性。而缘起法中即含蕴著空性,所以说 ‘缘起性空’。

  实相——此一切事物真实的、常住不变的本性,也就是真如。即是说,自缘起法来说,一切法都是待缘而生起,故无自性 (也即是无固定不变之性) ,无自性即是性空,这是诸法的本质,是本来如此的、不增不减的法性,这就是真如。

  《中论疏》 曰:‘缘起者,体性可起,待缘而起。’所谓‘体性可起’ ,是指真如法性中、法尔具足染净二法之因,在因缘具备的条件下即可生起;所谓‘待缘而起’ ,是指因缘具足,方能生起诸法,有因无缘、有缘无因,均不能生起。若详细一点说,一法之生起,力强者为因,是必不可缺的条件;力弱者为缘,是或有的条件,但一法的生起,必视缘具缘不具。因此,诸法生起称缘起而不称因起。

  实相、真如、即是法性——缘起法之实性。于此,我们对此法’字加以探讨。

  在佛经中,法之一字,有种种界说。自宽泛处说,法指宇宙万有,所谓 ‘宇宙万法’,‘蕴、处一、界 ’诸法,‘五位七十五法’。如果说到佛陀的言教——教法,则仅指佛陀, 说的法,即指经典而言。如果说到缘起法,则法即代表真理。中阿含 《象喻迹经》:‘若见缘起便见法,若见法便见缘起’。《稻芊经》曰: ‘见缘起则见法,见法则见佛’。由此可见,缘起、即是实相,即是真如,即是法性,即是永恒的真理——佛陀的法身。

  五、见缘起则见法

  缘起,是佛陀在菩提树下,观察有情生死流转,‘非无缘生,从因缘生’,以此所证悟的永恒真理。这是人生与世间必然的理则,不是佛陀之所创造或制定,所以阿含经中说: ‘非佛自作,亦非余人作’。杂阿含二九六经 上说:‘若佛出世,若未出世,此法常住,法住法界。’

  而当时印度的思想界,却有种种不同的论调。佛陀曾将当时婆罗门教及沙门集团、种种的错误主张,归结为下面数种:

  ‘一’,神意论: 这是婆罗门教的主张。人的命运和吉凶祸福,以至于世间万有,全是最高神所创造。人为神所创造,人的意志也为神的意志所左右,人根本没有自由意志,所以人只要恭谨如仪的祭祀便可达到解脱。其他种种为解脱烦恼所作的努力与修行、全是徒然的。人既然没有自由意志,人对自已的善恶行为便没有责任可言。

  ‘二’,宿作因论: 此说认为:我人今生的吉凶祸福,全是前世所作所为的结果;今世的穷达寿夭,于出生之时即已决定。今世的善恶行为,可以影响来生的命运,但不能改变今生的命运,其实这就是宿命论。

  ‘三’,结因论: 这可以说是另一种宿命论。此说认为:世界和人生,是由地、水、火、风、苦、乐、灵魂等元素结合而成,由其结合状态的良窳,以决定其一生的命运。所以人的命运,在出生即决定,人的一切努力,终归徒然。

  ‘四’,无因论: 无因论即是偶然论,此说认为:人生的命运,并不是神力所主宰,也不是善恶业报所支配,一切皆出之于偶然。不然,社会上何以有为恶者享乐,为善者却受苦的事情呢?由此可见吉凶祸福并无一定原则,全出于偶然罢了。

  以上种种邪说,就是当时流行的思想。否定因果,否定善恶,否定个人努力和意志。果然如此,人生还有什么目标和希望?而缘起法,认为宇宙人生间的一切,横向的有互相对待的关涉条件,竖向的有理事相应的前因后果。肯定个人的努力,肯定善恶与业报,这样,才予人间以光明,予人生以希望。

  我们在此说缘生,说缘起,实在全是戏论。佛陀说 :‘缘起甚深’。缘起法,是‘甚深最甚深,微细最微细,难通达极难通达’之法。我们对缘起法的了解,只不过沧海中一滴飞沫而已。

  第六讲 生命流转的连锁环——十二缘生观

  一、非无缘生,从因缘生

  佛陀青年时代,以人生生老病死的烦恼,而舍亲割爱,出家修道,经过六年苦行,在菩提树下证悟真理——缘起。佛陀当时所证悟的缘起,是以人生论的观点,探索生命流转的缘起,这在《过去现在因果经》中,有非常详尽的记述,上一讲已略为提及,于此则录其全文,以窥生命的奥秘。经文曰:

  尔时菩萨,观众生性,以何因缘,而有老死,即知老死,以生为本;若离于生,则无老死。又复此生,不从天生,不从自生,非无缘生,从因缘生;因于欲有色有无色有业生。

  又观三有业从何而生?即知三有业从四取生。又观四取从何而生?即知四取从爱而生。又复观爱从何而生?即便知爱从受而生。又复观受从何而生,即便知受从触而生。又复观触从何而生?即便知触从六入生。又观六入从何而生?即知六入从名色生。又观名色从何而生?即知名色从识而生。又复观识从何而生?即便知识从行而生。又复观行从何而生? 即便知行从无明生。

  若灭无明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入灭,六入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灭。

  如是逆顺,观十二因缘,第三夜分,破于无明,明星出时,得智慧光,断于习障,成一切种智。

  上一段经文,是佛陀证悟缘起的经过。于此,有两个名词先加以解释,就是‘因于欲有色有无色有业生 ’一句中的三有。三有,梵文tri-bhava,bhava 即是有、存在的意思,所以欲有、色有、无色有就是三种存在的领域,此又称为三界,即欲界,色界,无色界。另一句‘三有业从四取生 ’的四取,取、梵文 upadana 是烦恼的异名,四取即四种取著的烦恼:欲取——贪著于色、声、香、味、触五境;见取——于五蕴中妄执我见、边见等而生恶见;戒取——是修习非理的戒禁;我语取——是执著自我而起我见、我慢。

  于此附带说明:所谓三界,可能是佛教从俗的承袭婆罗门教天空地的三界说、而加以组织的。与其把它认作是实有世界,毋宁说是精神世界。即欲求杂多的就是欲界,初禅至四禅的禅定状态叫做色界,更寂静精神统一状态就是无色界。后来的部派佛教为了具体的说明业力论,把三界实体化,说成是实有的世界。

  十二缘起,有流转缘起和还灭缘起二门。流转门的缘起,在《杂阿含二九三经》中说:

  所谓缘无明行,缘行识,缘识名色,缘名色六入,缘六入触,缘触受,缘受爱,缘爱取,缘取有,缘有生,缘生老死、忧悲恼苦、如是如是纯大苦聚。

  至于还灭门的缘起,自然就是《过去现在因果经》中所说:

  若灭无明则行灭,行灭则识灭……生灭则老死忧悲恼苦灭。

  有情生死流转,穷达寿夭,不是神意创造,不是宿命所定,不是偶然而成,不是无因而生,唯是有因有缘,才有人生与世界;而我人的人生与环境,可以由个人及社会众生的意志和努力,加以改善及净化,肯定杜会道德,肯定个人意志,这就是缘起说不同于其他邪说之处。

  二、生命流转的连锁环

  有情生死流转,从因缘生,此因此缘,有十二个阶段。这在佛经中称为十二因缘,也称为十二有支。由这十二个既念,构成一条生命流转的连锁环。不过这十二有支,是后来发展完成的。在早期经典记载中,有说为五支、九支、十支或十二支,后来固定为十二支,北传的大乘佛教,乃以此为定说。《杂阿含二九八经》中说:

  尔时,世尊告诸比丘:我今当说缘起法……谓缘无明行者,彼云何无明……

  什么是无明呢? 兹将以下部分,简化并语译如下:

  什么是无明呢?就是我们不知过去,不知未来,内而不知心识,外而不知环境,不知业报,不知佛、法、僧;不知苦、集、灭、道,不知善恶罪福,不知学习佛法,不知六根六尘……这就是痴阇,没有智慧,这就叫做无明。

  什么叫做行呢? 行有三种,身行、口行、意行;有行为才有心识。

  什么叫做识呢? 识就是六识身——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识身。

  有识才有名色,名就是四无色阴——受、想、行、识四阴,色就是地、水、火、风四大。由四大构成的物质叫做色,色再加上四无色阴叫做名色。

  有名色才有六入处,什么叫做六入处呢?就是六内入处——眼入处、耳入处、鼻入处、舌入处、身入处,意入处。

  有六入才有触,什么叫做触呢?触就是六触身——眼触身、耳触身、鼻触身、舌触身、身触身、意触身。

  有触才有受( 感受 ),什么叫做受呢? 受就是三受——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

  有受才有爱,什么叫做爱呢? 爱就是三爱——欲爱、色爱、无色爱。

  有爱才有取,什么叫做取呢? 取就是四取——欲取、见取、戒取、我取。

  有取就有有( 存在 ),什么叫做有呢? 有就是三有——欲有、色有、无色有。

  有有就有生( 生命 ),什么叫做生呢? 生就是在不同类的众生中受生,得阴 (五阴身) ,得界( 十八界 ),得入处( 十二处 ),得命根( 轮回的主体 ),这就叫做生。

  有生就有老死,什么叫做老呢? 老就是发白面皱,头垂背偻,呻吟短气,柱杖而行。这就是老;什么叫做死呢?死就是不同类的众生,由于时光迁移,身坏寿尽,暖( 体温 )离色身,生命消逝,这就是死。

  三、在惑、业、苦中旋转的人生

  生命的流转,以无明始,以老死终。老死只是一期生命的终止,并不是生命永久的终止,如果永久终止,岂不就是断灭论了?老死只是另一段新生命的开始。生命像是一条连环的锁链,一环扣一环,使有情不得不顺著它周而复始的旋转。《心地观经》曰:‘有情轮回生六道,犹如车轮无始终 ’,就是形容生命流转的情形。

  关于十二缘起,历来各种经典中的解释甚多,《佛说稻芊经》中说:

  五情违害名为身苦,意不和适名为心苦,如是等众苦聚集,常在□冥,名为无明;造作诸业名为行,分别诸业名为识;有所建立,名为名色;六根开张,名为六入;对缘取尘,故名为触; 受觉苦乐,故名为受; 如渴求饮,故名为爱;能有所取,故名为取;起造诸业,故名为有;后阴始起,故名为生; 住世衰变,故名为老; 最后败坏,故名为死。

  后人对十二缘起,有各种不同的角度的注解,有以有情的生理过程来注解的,有以和业果轮回观点来注解译,现在综合二说,它的大意是:

  ‘一’,无明: 无明是愚昧,是由烦恼而起的惑。

  ‘二’,行: 行即是业,是在迷惑之下盲目行动造作的后果。这二支,是过去世所造下的业因。

  ‘三’,识: 是轮回的主体,小乘佛教称六识身,大乘佛教发展为第八阿赖耶识。

  ‘四’,名色:‘纳识成胎 ’后,精神的主体和物质相结合——即受精卵。

  ‘五’,六入: 受精卵发育成胎儿,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具备。

  ‘六’,触: 婴儿出生后,根、境接触而生认识作用,唯尚无强烈的分别心,只是以无分别的‘赤子之心 ’来触对外境。

  ‘七’,受:儿童年龄渐长,有了分别心,这就有了苦乐爱憎的感受。以上五支,是由过去世所造的业因,今生承受的苦果。

  ‘八’,爱:儿童发育成人,生理成熟,‘贪妙资具淫欲现行’——就是有了性欲的需要,但对其他方面犹未广为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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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取:年岁渐长,贪欲增长,由爱而取,周遍驰求,执著不舍。爱与取二支,是今生的迷惑。

  ‘十’,有:因驰求执取,贪得无厌,这就积集下了引来生之果的业因。这与上爱、取二支合起来,就成了今生所造的业因 

  ‘十一’,生: 以现世的业力,报尽命终之后,复引轮回主体、即业识的受生。

  ‘十二’,老死: 未来受生之后,再循著名色、六入诸支而步向老死。生与老死二支,是未来世所承受的苦果。

  照以上所说,无明是前世之惑,行是前世之业,感招来今世的识、名色、六入、触、受五支的苦果。而爱与取是今世之惑,有是今世之业,而感招来世生与老死两种苦果。这样,在惑、业、苦的循环中,就形成了三世两重因果。三世两重因果,出自《俱舍论》,系就惑、业、苦上区分,后来大乘佛教立两世一重因果之说,系就因缘上区分,这都是以后发展出来的理论,此处从略。

  四、十二有支诠解

  本讲对于十二因缘,介绍了阿含经的经文,小乘佛教以因果轮回立论的诠解。在此我们再以现代的观念,对十二因缘重新加以诠解:

  ‘一’,老死:老死是人生的终结,老死忧悲苦恼,为人生所不可避免的命运。但何以会有老死呢?这是佛陀在菩提树下观察的起点。观察的结果,认为老死是由生而有,因为有生,所以才有老死。因此老死是以生为缘。

  ‘二’,生:生是人生的开始,但何以会有生呢?诚如经上所说:‘非无缘生,从因缘生’。生的因缘虽然不一,但主要的条件是有。此处所说的有,是含有宗教概念的特定含义,即所谓业——前生思想行为的总和,即所谓业有。因此,有( 业 )为生之缘。

  ‘三’,有: 自抽象概念言之,有是‘存在 ’的意思,若无存在,亦没有所谓生。存在又是什么?存在的就是业。此业是由‘取 ’——对人生和物欲热切的追求,由此造成必得后报的业力。它有如十二支中的‘行 ’,行是过去善恶行为经验累积的总和,此经验累积且有潜伏力。而有则仅具潜伏力而不包括行为经验——此处的善恶行为是‘爱 ’和‘取 ’,所以取是有的缘。

  ‘四’,取:取是以爱为缘——由爱而生起的追求、执著、选择和舍弃。试看世人对于所喜欢的——财富、权势、名誉、地位、以至于女人或男人,攫取它、拥有它。而对于憎厌的,则避之唯恐不及。但爱憎是情绪上的判断,所以是盲目的,其贪爱追求也是错误的。而这种爱憎取舍的行为就形成了业。因此,‘爱与取’ ,与‘无明、行’ 二支,有相似之处。

  ‘五’,爱:爱是取之缘,有些经典中译为渴爱。此处所说的爱,不是佛家的慈悲,也不是基督教博爱,而是由错误观念所衍生的贪爱——以生存欲为中心的食色之爱。所以四圣谛中把‘苦集圣谛 ’归之于渴爱。此渴爱有三种,即欲爱、有爱、无有爱。欲爱特别著重于男女之爱,有爱是对于生存的贪著,无有爱是对存在的灭无、这种灭无状态的爱执——以人生苦和无常的不安,而急切想脱离此火宅似的世界,而臻于‘无有 ’的世界、 ( 佛陀住世时,印度下阶层民众——如奴隶贱民、对于充满痛苦的生命感到绝望,而追求一个‘无有 ’的世界。)

  ‘六’,受:受是身心感受,此感受以触为缘——由六根与六境的接触而产生。受在佛经上有三受、五受之说,谓苦、乐、舍三者为前五识( 生理上的 )的感受;而忧、喜二者为第六识( 心理上的 )的感受。事实上,前五识触外境,仍待五俱意识的了别,所以全是心理上的感受。感受是主观的判断,所以是感情的,而非理智的。由受而有爱与取的生起,可见爱与取的基础是错误的。

  ‘七’,触:佛经上说,‘六入缘触’。六入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根、境相对而生识,根、境、识三者和合而生触。所以触是由感觉、认知的过程中而生起。然而,‘触境系心 ’,由于触而生起苦、乐、忧、喜、舍的受,受的下一步就是爱憎取舍、攫取占有了。而触是由六入而起,所以六入是触之缘。

  ‘八’,六入: 经云‘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 ’。名色是肉体与精神的统一,即是有意识活动的生命体——人。人之认知与判断,有赖六入——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意根以完成。所以名色与六根,必须同时和合始能完成其工作,是以六入以名色为缘。

  ‘九’,名色:色是有情的肉体,名是四无色阴——受、想、行、识四蕴。其中,识是认知的主体,色、受、想、行是识所认知的对像。而主观的能认识的识,与客观的所认识识的境相对待,始有所谓人生、世界。经云: ‘缘名色而有识,缘识而有名色 ’。而名色之生,是以识为缘。

  ‘十’,识: 识是名色之缘,‘识缘名色,名色缘识 ’,互相依存。婴胎初凝,在没有完成六根阶段,要有识的执持,才能不坏而增长;而识也要依托名色,才能发生作用。而此识,指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六识可分为两部分,前五识是感觉作用,第六识有认知判断等功能。十二缘起中的识,即包括此两部分作用。而此识何以‘纳识成胎 ’? 是由过去业力( 行 ) 的引发,所以‘行缘识 ’,识是以行( 业力 )为缘而生的。

  ‘十一’,行:行是行为,是造作,是身口意三者活动的总和。我人过去的一切活动,各有其经验痕迹留下来( 即所谓薰习 ),建立我人现在的智慧、性格,形成了现在的自我。而现在的活动经验又影响到将来的自我。这种活动经验的累积,在宗教意义上即是所谓‘业力 ’。而我们世人的活动,是由无明而来,所以才在生命连锁中轮回;若反乎此,由佛陀正法而入于清净之行,就成为离苦得乐之行了。

  ‘十二’,无明: 明、是觉、是智慧。而无明是明之反,是不觉,是愚痴,是迷昧不明换句话说,无明就是蒙昧、迷惑,事实上就是我人苦恼不安的原因。我人的烦恼,来自贪婪、嗔恚、自私、执著,而我们却自以为聪明绝顶,算无遗策。

  由于我们愚昧不明,所以终日在苦恼不四安中讨生活。内而不了解自己,外而不认识环境。得意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失意时怨天尤人,全不反省。以学佛为例,佛者觉也,我们学佛的目的是学觉悟,求智慧;而不是烧香膜拜,求佛庇护、求佛保佑。我们不必说学出世间法智慧,即以世俗世间来说,立身处世,要有自知之明,也要有知人之明。如对事有先见之明,更可以趋吉避凶,减少烦恼。然而,自以为有‘明 ’的人,又有几个是‘正觉 ’之明呢? 所以,无明、正是世俗世界的最后本质。

  五、业果轮回

  无明是有情生死的根本,‘无明缘行 ’,就是愚昧的意志冲动。哲学家伏尔泰谓:‘万事起于惑 ’;某哲学书上说:‘错误加盲动,等于人生 ’。无明是惑,盲动就是行。迷惑下的行动——长时间累积的行为经验,就是佛学术语所称的业。

  业,梵语Karman,汉译‘造作 ’,也就是行为。梵文原意本来单指行为,后来与因果关系结合,就成为‘业力 ’——能够遗留、持续下来的一种力量。行为有身、口、意三方面,这三方面的行为都有善有恶,可感召后有的果报。事实上,就是行为残余的潜在力量。这潜在力量由过去遗留下来,一直存续下去,以引生未来的结果,这即是‘业果’。业力有支配生命未来趋向的力量,这就形成了‘业果轮回 ’理论。

  印度早在《梵书》末期,业果轮回说已经萌芽,在早期《奥义书》时代而渐趋完备。佛陀住世时代,从俗的接受了业果轮回这一名称,建立了以缘起法为立论基础的内容。但佛教的业果轮回说与外道不同之处,即不承认有一轮回的主体——灵魂,而主张是业力自身的轮回。到后来大乘佛教瑜伽行学派,建立了以第八识为轮回主体,中国佛教以此为定说。

  佛经上把有精神作用的有情( 有情识、情见的众生 ),分为五趣——天、人、畜生、饿鬼、地狱( 有加修罗趣而称六道者 )。此处为篇幅所限,就不往下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