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百度网盘:那些关于星星的故事

每当夜晚一个人走在小道上，总会习惯性地抬头去看看天空，去看看今夜有没有星星。看到了，自然欣喜，但要是遇上黑云遮天或雨夜，可要失望一整晚。
    跟很多人一样，我爱看星，确切来说，是很迷恋看星的感觉。潜意识里，我会觉得那些光彩熠熠的星星，看似遥不可及，但当你闭上眼睛去感受，或独自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它们的时候，你们之间是不存在距离的，它们就在你身边，在你心里。
    我是一个依靠回忆和想象生活的人。这种依赖带着点病态，并不是多愁善感，抑或无病呻吟，而是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相依为命。对于星星，我有着太多的记忆，因此，每次遥望它们，就会不可抑止地陷进去。然后，午夜梦回，眼前依然晃动着那个缀满星星的宁静夜空。
    那是最让人怀念也是最遥远了的一个夏夜。别的都记不住了，只有吱吱唱歌的鸣虫，偶尔飞过的萤火虫，游着青苔味儿的小天井，矮矮的小板凳，奶奶那些怎么也讲不完的故事，还有漫天悬挂的星星，犹在眼前。小小的我挨在奶奶怀里，数着星星听她摇着蒲扇将牛郎织女的故事娓娓道来，不经意间便滑入了梦乡。梦里也许会有流萤满天，也许会有牛郎织女，也许还会有奶奶长满老茧但温暖的大手，但一定少不了的，是星星。
    知道吗？眨着眼睛的星星，是每个孩子的童话。
    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张衡，我只会数星星听故事捕流萤捉青蛙，成不了天文学家。那样的星夜里，我只找到了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别的什么大熊星小熊星天狼星，一概不知其踪迹。这已经能让小小的我手舞足蹈一整夜了。孩子总是容易满足的，不像大人。
    夏夜炎炎，家家户户的大人都会四处串门子，咱们一群小屁孩儿多是聚在一块儿打着手电筒捉青蛙，或者带上玻璃瓶和网兜捕萤火虫。这样热热闹闹，吱吱喳喳，又是一夜。我自小好静，除有时跟他们一起外，多是坐着小板凳，趴在奶奶的大腿上，听她讲那些绵绵叠叠的故事。这时候，我会偶尔想起那座老房子，它比现在的我还要老很多很多，老得大家都快将它遗忘了。
    这样的老屋，通常是装满故事的。单是“故事”二字，听起来已是很遥远，更何况故事本身。
    那里，满是疙瘩的泥墙已经裂了好几道缝，蜘蛛和老鼠两大家族早已分割了领土，后代子孙数不胜数，还真是举头见蜘蛛，低头碰老鼠。在那儿站久了会感觉到窒息，因为空气里弥漫着木材腐朽的气味，浓得冲鼻子。整间房子没有一点人气，如果真要说有那么一点点儿生机，是小天井里的青苔还没干焦。你无法想象，这样的房子曾经住着我的曾祖母。她独居于此，死于此。后来，听爷爷提起，曾祖母一个人在那里住了近五年，死在她的太师椅上，享年九十四。
    忘了是谁跟我说过，死了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守望着世间他牵挂的人。坚信不疑，所以，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在寻找是曾祖母化身的那颗星，很可惜，找不到。
    满天星，哪颗才是你？
    其实，曾祖母大概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她的印象，除了那头毫无杂质的银丝和一个笑容外，别无其他。现在，甚至连她的笑容我都几乎忘了。仅存的记忆，是一个顶着纯白头发的老婆婆倚着木窗向我招手微笑那一画面。不过，当时我吓得飞似的跑开了。那样的曾祖母看起来像奶奶说的鬼故事里面那些专门吃小孩的鬼婆。后来好久好久，我都没去过那间老屋。再后来，曾祖母死了。
    记得妈妈老是说，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会得长辈喜欢，所以曾祖母有那么多的曾孙，可最疼的，是我。在曾祖母还在世的时候，我总会跟着爷爷把饭菜送上去给她。曾祖母饭后有个习惯，要在她的太师椅上歇会儿。这时，我就会坐在她身旁，多是看着她不说话。更有时候，带上弟弟来玩耍，有一次还把她的饭碗给摔破了。她也没责怪。
    现在想起，曾祖母一个人待在那样的房子里，几近与世隔绝，怎能不孤独？那天的她，无非是想我这曾孙女去陪陪她而已，怎奈我竟被吓跑了。她一定很伤心。耄耋之年的她，有何求？还不是儿孙承欢膝下？这么简单的幸福，我都如此吝啬，怎能不伤透她？
    这份愧疚，一直放在心底没说出来，时时忆起总不是滋味，谁知一想就想了十几年。如今，清明将至，又是酒上坟头时，依然如往年一样，我在外未能归家给曾祖母敬上一炷香，遗憾日益增添。仰望今天夜空，黑沉沉的，没有星星。不知你是不是藏在天空的某个角落呢？我的白发曾祖母。
    死了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守护着世间他所牵挂的人。记得，这句话我曾经用来安慰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他亲眼看见他的妹妹夭折在他们妈妈的怀里。
    他一直嚎啕大哭，边哭边冲大人们喊：“把妹妹给回我！把妹妹给回我!我妹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怎么也不肯相信前几天还蹦蹦跳跳的妹妹，现在却因急性脑膜炎永远都不能跟他笑跟他闹跟他哭了。作为表姐的我，只能抱紧他，眼泪流个不停。教我如何开口让他接受这个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前一天，我才在她病床前握紧她那小小的手，在心里跟她说“加油，你会好好的”；今天，竟是来见她最后一面，跟她说“永别”。
    看着小表妹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庞，看着如同被抽取了灵魂面无表情痴痴呆呆的小舅和舅妈，看着病房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地板砖，第一次，我发现，死亡原来离自己这么近。原来，自己在面对死神的那一刻，同样无能为力。是否，或者说肯定，总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像小表妹这样任由死神将生命取走？生命就是这么无能为力的吗？
    突然之间，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心。
    小表弟终于哭累了，躲在我怀里抽噎呜咽。我轻轻摇着他，轻轻地跟他说，知道吗？妹妹不会离开我们的，她现在成了天上最闪亮那一颗星星，在看着我们呢！所以，你不能再哭了，妹妹在看着呢。小表弟听了，立刻就蹦起来，拉我去阳台看天上的妹妹。他找了好久，终于指着天边一颗星说，它最闪，那是妹妹！我看着他仰着脑袋执着的样子，点了点头，说“是”。美丽的事物就应该与人以希望。不是吗？一转身，泪水汹涌而至。
    后来，我每次去舅舅家，他总是悄悄地跟我说星星怎样了天上的妹妹怎样了。原来他一直记得。小时候的我们总是很执着，或执着于一个玩具，或执着于一次去游乐场的机会，就像他执着于他那变成了星星的妹妹。可总有一天，等到他长大到足够大的时候，他就会知道，那纯粹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人，怎么可能变成星星呢？等到那个时候，他不会再流泪痛苦地嚷着要妹妹了，也不会责怪我曾欺骗他。也许，他会慢慢淡忘一切。也许，他会和我一样，开始慢慢相信，每个璀璨星空中，那颗最闪亮的星星就是我们死去的亲人，它们正在守护着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刻，我们也将成为上面的一份子，地上的某些人也会如曾经的我们那样仰望星空，寻找那颗最闪亮的星。
    恍惚间，当年的那些人和事似乎都在眼前出现了，奶奶、星空、曾祖母、表妹、医院、小表弟……揉揉眼，原来什么也没有。不觉，夜已深。今晚还下了点雨，没有星星，落地窗外黑魆魆一片。这样的夜晚，更容易感伤。那些关于星星的故事还没说完。人生还在继续，故事又怎么会完呢？而人生，本就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穿越，消退，走至尽头。
    摇了摇书桌上装着一千颗幸运星的玻璃瓶，——听说对着一千颗星星许下的愿望一定能实现，笑了笑，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