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周时照苏甜肉肉:鲧禹治水的神话为拼合而成的可能性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9 07:43:42
        在中国古代文献中,鲧、禹通常被认为是一对父子,而且是一对关系非常特别的父子,通常认为禹是鲧死后剖腹而出的,他完成了父亲未尽的治水事业,最后成为一代贤王。
 
        《山海经.海内经》记载:
        洪水滔天,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山海经》是较早的记载,书中记载了较多的神话,我们可以认为它有着较多的原始神话色彩,其中有很多耐人寻味之处,并不像后来许多书中所记载的那样合情合理。鲧治水为什么要用“窃”的方式开始,帝反对治水吗,既杀鲧却为何要由鲧之子来治水,布土与息壤是否存在某种联系。我们翻看洪水神话的资料可以发现,与禹有关的记载远多于鲧,且更为详尽,禹似乎是被历史化得更为成功。在这则神话中,鲧的形象颇具悲剧色彩,勇敢刚烈,以帝的对立面出现,远较禹的生动,而禹是作为帝的顺臣出场的。比较其他资料中的鲧禹形象,我们发现这父子二人的性格、命运、功业事迹也都大相径庭。我们是否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鲧禹的确是父子关系吗?鲧禹神话有没有可能是由两个不同时期的神话拼合而成?倘若有可能,它又为什么会拼凑起来,成为这样密切的一个神话的两个阶段。
 
        本文先将《山海经》的这段记载分为两个部分,尝试着探讨以上问题。
        先来看鲧的部分。
        神话学者袁珂认为《山海经》的这则神话中,鲧的形象有点类似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因为盗火为人类带来文明而遭到至高神宙斯的惩罚,被锁在高加索山上每天经受折磨,鲧则因盗取了治水的工具——息壤,触怒天帝,被祝融杀于羽郊。
 
        在这则神话中,鲧的形象的确是一个叛逆者。滔滔洪水从何而来,我们并不得而知,联系其他各民族的神话,洪水乃是最高神对下届生民的惩罚,汉民族的神话中,并没有这样的记载。唯一比较接近于解释了洪水成因的乃是共工与颛瑞争帝的故事:
 
        《淮南子.天文篇》说:“昔共工与颛瑞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淮南子.本经》篇云:“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江淮遍流,四海溟涬。民皆上邱陵,赴树木。”
 
        共工是水神,后来成为水患的代名词,倘若认为是共工造成了洪水,也有一定的信服力。共工争帝的故事却给了我们另一个启示。我们知道在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帝位是在兄弟们的帮助下推翻了自己的父亲争来的,普罗米修斯盗火的事情离宙斯争得帝位并不太遥远,据说他的智慧是超越了宙斯的,这样一个具有威胁性的人物,在天下初定时,敢于违背至高神的旨意,遭受到如此惨酷的惩罚,其原因可想而知。
 
        倘若我们把共工争帝的故事置于洪水故事之前,我们就可以得到跟希腊故事相近的模式,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神话中的这位“帝”火气如此之大。
 
        “息壤”又是什么东西呢,能够被盗走,至少说明它原初的形体不会太大,能够让“帝”如此震怒,说明它功用非同凡响。原本小小的息壤能用来堙洪水,可见是能够自行生长的。我们可以在一类被称之为大地潜水者(Earth-diver)的神话中见到它的影子。
 
        依照日本神话学者大林太良的转述,这一类型神话内容大要如下:
最初,世界只有水。神和最早的人(或者是恶魔)以二只黑雁的形体,盘旋在最初的大洋上空,命令人从海底拿些土来。人拿来土以后,神把它撒在水上并命令说:“世界啊,你要有形状。”说罢,又让人再一次送些土来。可是人为了把土藏掉一些来创造他自身的世界,只把一只手中的土交给了神,而把另一只手中的土吞进了自己口中。神把拿到手中的那部份土撒在水面上之后,土开始渐渐变硬变大。随着宇宙的成长,人嘴里的土块也越来越大,简直大到足以使其窒息的程度。这时人才不得不向神求救。被神盘问的结果,人才坦白了自己所做的恶事,吐出了口中的土块,于是地上便出现了沼泽地。
 
        联系这则故事,我们看到了鲧禹神话中,创世的影子,鲧显然不同于故事中的人,他同样的有神性的,倒有点“恶魔”的意思。鲧窃取了帝造世的工具,似乎有一种取帝之位而代之的意思。这里又有了争帝的意味,这样的意味在其他一些关于鲧的神话中有更明确的说法。
 
        《吕氏春秋.行论》说尧让天下于舜,鲧不得三公之位而与舜作难,舜于是殛之于羽山,副之以吴刀。另外还有鲧治水修城墙遭人非议的说法,《淮南子.原道》篇说:“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畔之,海外有狡心。”《国语》中也有类似的记载。这些虽然都是经过历史化了的,有可能正是后人为了解释帝之杀鲧,而对鲧所做的丑化,但这也很符合鲧桀骜不驯的形象,聊备一说。
 
 
        再来看禹的部分。
        《山海经》里很简洁,禹的治水受命于帝,帝在同一个故事中,显出了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孔,他对鲧如此严苛,对鲧子禹又如此厚待,为什么呢?假如帝原就是有治水的意图,因为鲧之窃息壤就诛杀之,似乎惩戒太过,有关禹的后半部分,极为简洁,“布土以定九州”,土从何处来,土要如何布?都没有具体讲。
 
        我们知道在大地潜水者的神话中,神是命令人(也有其他生物的说法)捞来了海底的土,然后令土在大地上生长起来。如果可以从中受到些许启发,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假设,帝令禹用息壤布土,“布”是铺设的意思,并且令禹“定九州”成为人间的王。鲧是作为与帝争位(至少是违逆帝志)的神,被帝所杀,而禹则是为帝遴选而出的人,为帝定天下。
 
        现在来看看其它关于鲧禹神话的记载:
        《尚书.洪范》中说:
        我闻,在昔,鲧堙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其洪范九畴,彝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
 
        同是《尚书》,《尧典》是这样记载此事的:
        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佥曰:“於!鲧哉!。”帝曰:“於!咈哉!方命圮族。”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
 
        《洪范》与《山海经》中的记载较为相似,显然要原始些,其中没有提及鲧禹之间的关系。《尧典》的记载较为详尽。这两则记载,神性都不强,因为是史书,必定是经过了历史化的改写。对鲧的被杀给出了较合理的解释。这到了后来就成了鲧禹的命运不同乃是因为治水方式的差异了。
再来看史记中的记载,更为详尽合理,纯粹被历史化了: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尧求能治水者,髃臣四岳皆曰鲧可。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四岳曰:“等之未有贤于鲧者,愿帝试之。”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尧乃求人,更得舜。舜登用,摄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天下皆以舜之诛为是。于是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
这里尧说鲧“为人负命毁族”,为他的被诛埋下了伏笔。禹在这里被认定是鲧的儿子,子继父业,后来取得了成功。
 
        在《史记》中,禹定九州,为天下划出了疆域,这已经很有国家的意味,而禹子启更是一举摧毁了禅让制,开创了以血缘关系为基点的代代相传的家天下。夏代是否真实存在现在已经是比较明确了,那么,我们有理由来探讨一下,鲧-禹-启之间究竟是否存在血缘传承的关系。
 
        《山海经》中是“鲧复生禹”,鲧父代母职,禹乃剖腹而出。“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这是郭朴(276-324)在《山海经》中的注引自《启筮》,到罗泌注《路史后纪》引《启筮》时就变成“鲧殛死,三岁不腐,副之以吴刀,是用出禹”。引自同一本书而有这么大的出入,吴刀剖出的究竟是黄龙还是禹,不免令人困惑。郭璞,晋人;罗泌,宋人,不知是否由于时代的先后对古书有所改造。
 
        神话传说中,鲧的婚娶并不是很明确,鲧似乎也没有明确的诞生故事,他只是被挂在神谱之中。禹的婚娶则较为清楚。关于禹的降生,也另有许多其他的纪录,《太平御览》卷五十一:“禹产于混土,启生于石。”卷八十二:“禹本山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其地痢儿畔,禹母吞珠孕禹,坼福而生于县涂山,娶妻生子启。”这是其中一例。《史记.夏本纪》说:“禹父鲧,妻修己,见流星贯昴,梦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我们知道,史记中是谱系明确的,鲧在这里很明确是禹的父亲,但是奇怪的是,他们之间却没有血缘关系,禹乃是感应而生。很多学者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受汉代谶纬之说的影响,将古代神话作了手脚。我们知道汉代谶纬之说的流行始于西汉末年,书于西汉全盛期的《史记》中有这样的记载,谶纬说的解释稍显牵强。
 
        启乃禹妻涂山氏所出,似乎并无异议,至于是如何降生的,另当别论。
 
        这样看来,禹和启之间的父子关系要比鲧禹之间牢固多了。
 
        我们知道中国远古神话故事中的谱系一向都是很混乱的,人物序列混乱,这也是神话时代的特征。像《山海经》之类的古代神话传说,出现“某甲生某乙”的记载,可能只是代表某甲和某乙属于同一族,或者另有指涉意涵。例如,《山海经.海内经》说:“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并不一定表示鲧是黄帝的“孙子”,而可能是在说鲧是属于黄帝一族。而禹也很可能是被后人追溯到黄帝-鲧的这一谱系之中。
 
        其实,《诗经》有商、周始祖诞生的神话,而没有夏始祖的诞生神话,确实令人遗憾。夏代的历史,已经几乎被认为是信史,而大禹治水的说法,根据台湾《联合报》2002年10月22日第13版来自中新社的报导,有一件据信是距今2900年左右的青铜器“遂公盨”,铸有铭文98字,大意是记述“大禹采用削平一些山岗堵塞洪水和疏导河流的方法治平水患,并划定九州,还根据各地土地条件规定各自的贡献。”这件青铜器明白铸有“大禹治水”与“为政以德”字样,将大禹治水的文献记录提早6、700年,显见大禹治水的说法在西周时期就已经广为流传。大禹治水的方法这么早就有如此详尽的记载,说它是有史实基础的可能性也被大大提高了。但是鲧、禹的关系仍然成谜。
 
        如果我们把鲧禹的故事分开讲鲧的神话故事只到被诛为止的话,则显得不足,鲧死化为黄龙,是生命的一种转化形式,腹中出来的究竟是黄龙还是禹,实在也是模糊得很,鲧腹生禹,也可以认为是鲧的一种再生,黄龙乃是鲧的变身,如此一来,这一洪水神话仍由鲧来完成。鲧受到了帝的惩罚,帝达到了警戒的目的,鲧死而复生,在洪水之上布土,创造了世界。
 
        大禹治水的故事则是在史实的基础上进行了神话化,禹作为国家的初建者,又是治水的英雄,被赋予了神性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鲧”的神话,可以视作夏禹一族的推原神话,在治水方面,鲧、禹相继以成其功,对禹而言,也有推原的意义。
 
        中国历朝历代的君王都喜欢为自己,至少也是先祖戴上神性的光环,商周祖先有诞生神话,而夏代的祖先独独没有,似乎有些说不通,殊不知,禹的诞生神话,夏的先民早已准备好了,就巧妙的隐藏在这一则洪水神话中,禹这个治水英雄——夏朝开创者启的父亲,被嫁接到鲧腹之中了,这实在是聪明无比。这样一来,禹不仅是神的后裔,还是神话传说中的一位圣王。这其中实在是有着至高神的色彩。这也解释了鲧禹的变形神话为什么有这么多相似之处。鲧这个神话人物,经过嫁接被历史化了,而禹这个历史人物,经过嫁接,则是被神话化了。神话的历史化,历史的神话化在中国的正史野史的典籍中,都是屡见不鲜的,这样交错演变的情形也不在少数。我们有理由认为,鲧禹的故事是拼合之后,经过数百年,上千年的口口相传,到了有文字的时候,两个故事已经衔接得极为自然,并且与其他神话故事相互渗透,杂糅,再也辨不清原初的面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