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信陵的日志

2007年2月旧文。

博尔赫斯曾经转述过《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双梦记》。这个故事深得拉美人的热爱，于是巴西小说家保罗·科埃略以此为范本写，乔丹和雷·阿伦的渊源似乎也只存在几个时间上的巧合。也许应当感谢NBA在70年代末引入了三分线，1993年秋天，乔丹退出了NBA，彼时外围射手获得了超出以往的尊重。而雷·阿伦，这个爱读书的年轻人进了康涅狄克大学。三年时间，他和皮尔斯、基特尔斯一样成为大东区的杀神级扫荡者。然而，1996年，他依然抵不过桀骜不逊的艾佛森和游走街头的马布里：当密尔沃基的球迷知道他们队用第4号选秀交换第5号、放弃了马布里而得到雷·阿伦之后，他们用集体站立的嘘声，迎接了康大历史上第四号得分手。

也许这就是宿命，就像圣地亚哥去到非洲时，遭受到的各种礼遇一样，阿伦从一开始就和密尔沃基格格不入。雄鹿球迷希望看到嚣张跋扈的马布里和大狗罗宾逊搭档，然而他们却迎来了一个文雅的射手。阿伦第一个赛季得到中规中矩的13.4分，做出取悦球迷的扣篮和远射。然而，他不是——也永远不是——这支球队的真正主宰。

又或者，他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主宰。贝克远走西雅图，卡塞尔来到密尔沃基。他平静以对，并且默默的让卡塞尔成为了队伍老大。他成为了“马绍尔基金会”的NBA代言人，在闲暇时弹钢琴——格兰特·希尔和拉希德·华莱士之外，NBA大个子们少有这种爱好——而且一如他的风度所表现的那样，他支持NBA青少年计划。他的样貌适合出现在各类关于NBA的宣传海报上。他的温和，文雅，彬彬有礼，是大卫·斯特恩希望人们看到的NBA形象。

职业生涯前5年，他没有缺席球队的任何一场比赛。25岁上，他跨入了优秀得分手行列。他有英国种马一样强健的小腿，依靠惊人的弹跳速度，可以做出漂亮的扣篮。他有超卓的三分技巧，每一个夜晚，他都可以在20英尺之外轻松命中目标。加上他的绅士外表和场外名声，他没有不得到宠爱的理由——可是，问题是，他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宠爱。

用最恶毒的话来描述即是——来自他的前教练乔治·卡尔——“我觉得他就像一个芭比娃娃,很爱漂亮。他是个好球员,可在场上,他更在意自己打球的风格,如何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以及怎么去耍酷。”

雷·阿伦曾经在欧洲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喜爱绅士，喜爱诗人和思想者。然而，这个习惯独自阅读和品味艺术的少年却无法得到美国人同等的喜爱。美国没有欧洲那样源远流长的贵族传统，没有湖畔派的诗人和莱茵河边的哲人。他们依靠着倾倒茶叶对英国人予以抗争，依靠着人民的刀戈之力获取自由。两百多年的历史中，横斜着军人、骑兵、捕鲸船、牛仔、拳击手、猎人的影子。即令进入20世纪后他们的繁荣富庶已经超越了欧洲，他们依然崇尚热血的男儿。对他们而言，欧洲人热爱的足球简直过于文雅，完全无法和橄榄球相提并论。欧洲人宠仰的整体篮球和三分远射，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软蛋的代名词。一个三分球的价值也许比不上一个热血的扣篮。一个精准的远射手不如一个粗莽的豪杰。这是美国人的逻辑：乔治·卡尔的辉煌建立在历史上作风最为霸道的大前锋雨人坎普和历史上最为毒舌的后卫佩顿身上，于是你可以理解这一切：当队里有卡塞尔这样的老痞棍和大狗这样的坏孩子时，雷·阿伦不可能称他的意。

NBA一如人类历史绝大多数带有争端的故事，最终都是一部枭雄的历史。完美的道德典范只适合昙花一现，良善君子总是被粗野的蛮王揉折，礼仪之邦则在歌舞升平之后，沦亡在纷飞的外族战火之中。你可以回忆起白龙·白兰度教父一样的红衣主教和他的凯尔特人王朝，可以回忆起刻薄与骄傲的拉里·伯德，回忆起多嘴多舌的弗雷泽、逆时而行的J博士、活塞的坏孩子们，以及最后，苛刻得近于暴躁的乔丹。历史的大人物无一例外的带有激昂与火性，需要上阵肉搏时毫不惜力。这是美国人民爱看到的英雄：粗莽、个人英雄主义、贴身肉搏；就像他们爱观看职业摔角和重量级拳击。而事实上，这也同样投合职业体育的规律：职业体育的任何领域，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和更猛烈的身体冲击，这是时代前进的趋势。那些闲雅的传递和投射，只存在于更早的、黑白屏幕时代的NBA。

而雷·阿伦，恰好是这样一个古典射手。

“上帝的左手”克里斯·穆林说：许多投手之所以成为投手,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别的篮球技术。阿伦和他们不同,他有着全能的身手和卓越的运动天赋,这使他成为一个如此特殊的球员.你可以告诉阿伦说,我很嫉妒他！

事实即是如此。阿伦的196公分身高、93公斤体重和惊人的速度、弹跳和柔韧性，使他成为射手中的绝对异类。他精通所有投射技巧——V切，卷切，深切，所有的无球跑位，接球之后迅速而又优美的出手能力，晃动之后的急停跳射，低重心情况下的干拔远射——以及所有飞人应该精通的持球进攻技巧——急速切入，上篮、抛射、空中腾挪后扣篮、滞空后变换姿势投篮、滑行扣篮。拥有如此完美的身体素质和投射技巧，他本该成为NBA最顶级的选手。然而，一如乔治·卡尔所言，阿伦很在意自己的打球风格：他甚至不喜欢身体接触。

 出了著名的《炼金术士》：西班牙酷爱旅游的少年圣地亚哥去做了牧羊人了，他两次在教堂里梦见了金字塔附近的宝藏。于是，他从西班牙最南的台里发渡海，到达非洲。在摩洛哥，他被掠走了钱财。他为水晶商人工作了十一个月，他加入了横越撒哈拉的商队，他遇到了炼金术士。经历了战争、波折、一见钟情与流浪后，他到达了金字塔。难民的首领告诉少年，他也曾经做过一样的梦：宝藏就在圣地亚哥做梦的那座教堂里。

这是雷·阿伦最喜欢的故事。

作为对这一点的证明，他曾经买过许多本《炼金术士》，然后一一散给他的队友们阅读——须知在21世纪前后的美国，对年薪百万的NBA球员而言，阅读小说并非流行的娱乐。但你必须理解这个年轻人：他热爱阅读，因为在他少年时，是他唯一固定的伴侣。

奥尼尔的继父是美国陆军的一位老兵，这使得少年鲨鱼一度在美国与德国之间候鸟般迁移。而雷·阿伦的命运与之类似：他的父亲是美国空军的焊工。于是，在开始他的高中生涯前，阿伦的足迹遍及加州、德国、俄克拉荷马、英格兰，再回到南加州的达尔泽尔市。漂流的生活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而言意义重大，没有时间获取知心朋友和故乡，他只能寄情于书籍。在他15岁时，他兼职为牛排屋做过洗碗工——而同年龄的黑人孩子在窗外，在他的眼底欢快的骑着单车经过。

也许惟有他这样的人适合成为射手——喜好阅读与思考，能够忍耐长时间的寂寞，对变迁、移动表示缄默，每天晚上面对空荡荡的篮筐，做着反复的动作。从高中开始，他便像一个勤恳的雕塑匠一样，塑造着他的投射姿势——多年以后每晚三分线外闪动的造型——起跳18英寸，球在右手中温柔的停留，中指对准，右臂完美的45度角勾勒，左手保护着球，轻柔得毫不着力。到达最高点后，右腕做出轻盈的滑行。球直坠向篮网中心。日复一日，各个角度，他和篮筐进行着对话，寻找着默契——球在他的手与篮筐之间反复进行飞翔，弧线日益圆润，旋转日益完美。如果奈·史密斯来到这个时代，他想必会对雷·阿伦表示感谢：这个年轻人将他当年发明这项运动时最基本的一个动作，提升到了艺术的高度。也许这得益于他的勤好阅读，也许得益于他入行NBA后依然在意的艺术品收藏。他是个着意于完善自我的人，无论在知识、修养，还是体育运动。

他是如此优雅的一个人，以至于乔丹慧眼独具，钦定他作为乔丹运动鞋的代言；以至于斯派克·李都会邀请他加盟电影，扮演丹泽·华盛顿的儿子。在候鸟一样迁移的少年岁月里，父亲为空军焊接部件的时刻，他或是低头阅读，或是抬头看天。这样的浮云个性使他可以很轻易成为一个可爱的人。多年以后，记者们赞赏他那甜美的微笑和斯文的口吻。

可是在各种荣誉投票时，却经常把他忘记。

事实上

如果结合前面的故事，那么我们应该可以理解阿伦。这个少年时居无定所的射手，以书籍和艺术品做自己的朋友。他很好的掩护着自己的内心，以及自己的身体。职业生涯前5年一场不缺——他很会保护自己，但同时也在回避对抗。他忌惮肉搏，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的防守。他只想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如密尔沃基媒体所言，“睡着了都能拿20分”，却不能为球队获取胜利。

因为这是NBA，看一看2006年总决赛就知道。193公分的韦德不断切入禁区，和小牛的巨汉们轰然相撞，在罚球线上搏到了胜利。2005年总决赛，邓肯和两个华莱士的肉搏贯穿全部七战。更不用提鲨鱼的三连冠，他和对手进行了多少次碰撞冲击。想一下乔丹在公牛的最后一战，下半场他义无返顾的向爵士内线冲击，全场拿到了20个罚球。

而阿伦，职业生涯最高的赛季，场均也只有5个罚球。

三个火枪手时期的雄鹿队是漂亮的。阿伦、卡塞尔和大狗，他们都是聪明的得分手。球风绚丽，节奏合理。然而，他们三个都不是防守悍将，无法像乔丹和皮彭那样，在防守端俨然一口吞掉敌人的血气腾腾。在许多场次的第四节，大狗会被蒂姆·托马斯换下——虽然这个家伙同样很软，但他至少敢于向内线冲刺。而阿伦在雄鹿的最后两年，一度被里德代替。这个2006年11月破掉雄鹿得分记录的左手将，并没有阿伦那样杰出的射术和身体——唯一超出的，也许是他的出手欲望，那是类似于阿里纳斯和戴维斯的，“不管投丢多少个，我依然会继续”的美国孤胆英雄架势。

而那是阿伦身上没有的血气。

他只是在不断完成着他自己的事业。当丹尼·安吉认为他的出手姿势“过于复杂”，道格·科林斯认为“出手得再快些”，而TNT的专家们认定他不会在三分球大赛中胜出时，他却在2001年拿下了全明星三分球大赛之王。当卡特因为入选2000年美国队之事和他怄气，与他对飙得分时，他也欣然迎战，和卡特互砍高分，攀比精彩扣篮。参加全明星赛，不断刷新雄鹿的三分球记录。26岁时，他成为了雄鹿的队长，直到2001年12月22日之前，职业生涯5年没错过一场比赛。2002年对黄蜂队砍下47分。进入21世纪后年年场均得20分以上，投进200个以上的三分球。

而雄鹿队，年年在季后赛铩羽而归。

除了和卡特在2000年偶尔卯上一次之外，他的职业生涯确实像一个人在独舞。他的温和微笑和优雅球风让人想到德雷克斯勒，但温和如德雷克斯勒，也有和乔丹一对一火拼的岁月。雷·阿伦没有仇敌。即使当了队长，他也不会对队友发出乔丹那样大声的呵斥，发出伯德那样刻薄的讽刺。他只是不断送出书籍，请队友去看美术馆的展览。

就这样，直到他28岁的夏天，从雄鹿转去了超音速。

他还是身穿绿色球衣，只是从密尔沃基的暗绿变成了西雅图的亮绿。34号球衣依然如故，对他而言，好象什么都没有变。身边有刘易斯这样的射手，和大狗一样精于投射、得分的天才前锋，也同样在防守端软弱无力。以及内线那些不成器的队友。西北区苦寒之地，但至少是回到了西部。对于不断迁移的雷·阿伦而言，家比一切都重要。虽然西雅图和温暖的南加州大相径庭。

在西雅图，他开始发生一些改变。2004年季前赛，雷·阿伦公开置疑科比对球队的领导能力——许多看了2004年总决赛湖人败于活塞比赛的球员都有类似的言论，但从未说得如此畅晓明白——你可以想象科比的反应。科比给阿伦打去了电话。“我要踢爆你的屁股。”随后，记者发布会上，科比甚至勃然大怒。“以后别把我和那家伙相提并论。”

结果当年的12月15日，超音速击败了湖人。2005年4月8日，湖人又击败了超音速。这对冤家在西部全明星队里的相处方式让人颇感兴趣。而对雷·阿伦来说，这是他生涯第一个真正的对手。直到29岁才开始树敌，他甚至都不习惯科比的回击方式。

同样在这一季，他和鲍文的事情开始升级。2004年阿伦抨击了鲍文的“女式篮球”，而在2005年4月，他又一次提出“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的不是在打篮球的运动员，他在场上进行着其他运动，我不知道你称那个是什么。他只是不断的踢和肘击对手，他打的并不是篮球。”

然而，鲍文给出了回应。“这是马刺的风格，防守高于一切。”鲍文说，“我很尊敬阿伦，每次挑战他我都会做好准备。”

这似乎像一个王孙公子与一个市井泼皮的对话，但阿伦的言辞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他没有禅师那样狡猾，懂得利用媒体给联盟施加压力。他也没有乔丹那样的利嘴，可以在媒体上把鲍文击垮。他像一个被袭击了的委屈孩子一样控诉着，而鲍文对这样的言辞毫无所谓。更有甚者，通过这一番话，阿伦暴露了自己的内心——这一年的季后赛，超音速被马刺解决，阿伦目送鲍文戴上了冠军戒指。

2005年夏天他年满30岁，是一个成年人了。12年前他离开父母独自去康大读书，希望能够摆脱父母的溺爱。而在成名之后，他是NBA最孝敬父母的儿子之一。似乎为了验证他的成熟程度，上帝为他的2005年设计了许多剧目。2002年，一位在纽约的挂牌心理医生德雷克·霍普森成为了雷·阿伦的继父。但霍普森却没有让阿伦母子的生活平安。2003年5月21日晚，霍普森在诊所停车场正走向自己的车时，一名黑人突然端出手枪朝他射击。幸好手枪卡弹，使霍普森得以上车逃离。不久，警察就将这名叫做桑托斯的黑人杀手逮捕，使他开始了18年的牢狱生涯。而霍普森的仇人，加林顿和贝尔托两人也因此落网。2005年，康涅狄格法庭同意加林顿以1700万美元的保释金取保候审，贝尔托以同谋罪上交了95万美元保释金。这件事后，阿伦对媒体公开了自己的想法。他担心他的母亲。“这事把我扯进去了，也把我母亲扯进去了。我只想确保她的安全。”阿伦已经安排好要用各种防范措施保证母亲安全。
　　

阿伦在五六年前也曾接到过死亡恐吓。当时他不得不请来保镖随侍身旁。“人们都以为钱能让一切变得容易、变得更好。但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他深有感触地表示：“总是有些事情让我们不得不胆战心惊。但这就是生活。”

这是他最为脆弱的一面，因了他的善良。坏蛋们可以肆意破坏他的生活，而他只能紧张与痛苦。

联系一下这件事，你便可以明白在2006年1月，他为何会一反常态，与奥兰多魔术队的杜灵大打出手。这对于一贯君子的他而言，不啻为撕破了脸皮，第一次扮演了坏孩子的角色。然而，迟到的性情发挥没有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领袖。2004-05季的辉煌之后，超音速在阿伦的而立之年复归沉寂。而他又一次回到了他从前的样子：每场得20分以上，安静的比赛。结束。

除了2006年1月，152比149的疯狂大战中绝杀太阳之外，他已经很久没让人激动了。

2006-07季打完一半时，阿伦在不知不觉间年近32岁。他在12月因伤缺阵了9场，而在1月弥补一般对爵士拿下54分。虽则个人数据达到了职业生涯的颠峰，他却已远离了他曾经站立的焦点中心。他依然是NBA第一射手，但在这个时代，射手与中锋一起，已经开始归为历史的陈迹。

在31岁的夏天他以单季射中269记三分的记录破了NBA记录，他已成为NBA历史第二的三分手，正在匆匆追赶前方的米勒——按照现有的速度，再打四年他会成为NBA史上第一三分手。然而，他并不适合与米勒做比较。对米勒而言，真正的三分球不是常规赛的例行公事，而是1994年东部决赛第五场，第四节逆杀纽约的5个三分球，是1998年与公牛决战东部决赛时，推开乔丹后射出的绝杀三分球。米勒是个热爱与全世界为敌、热爱身体接触、热爱与对手互相辱骂的疯子。而阿伦，则是一个如此温柔的射手。他早该踢鲍文一脚，作为对这个坏蛋的报复。可是以他的个性，他永远不会这样做。

无论巧合与否，NBA历史上的老大们几乎没有脾气温和之辈，同样没有纯射手当家。离篮筐越近越容易得分是永恒的真理。就像无论弓弩是多么强大的利器，战争中的王牌永远是坚甲巨盾的步骑。由于三分线的出现，外围射手的价值被提升了。这使中锋贬值，却也使突破者获得了更多的空间。而射手们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往往是拉开防守的幌子。

时间进入2007年，NBA比以往的任何时代，都更重视激情与血性。大卫·斯特恩了解市场，了解美国人民和世界人民想看什么。一次劲爆的扣篮，一次犀利的突破，一次大声的怒吼，总比一次精美的中投有视觉冲击力。NCAA史上最强射手之一JJ 雷迪克在魔术担任着板凳的末席，2003一届的天才们不断冲击着联盟的低位。除了太阳，没有球队会对射手继续疯狂的热情。而雷·阿伦则更像在显示行为艺术：在这个所有人寻找挡拆、突破、扣篮和造罚球的时代，只有他还在锲而不舍的，每场投出大把大把的三分球。

想一想乔丹与德雷克斯勒命运的区别，也许你能够明白优雅在NBA这角斗场的不合时宜。优美飘逸的动作永远出自事后者的评价，而在胜负的名利场上，咬牙切齿战斗到底的才是英雄。乔丹的征途是在一路与活塞的坏孩子、与巴克利、与爵士们的死斗中撑下的，是和伯德、佩顿、里奇蒙的口水战中拼来的，是在与罗德曼、丹尼斯·约翰逊、布莱恩·拉塞尔们狂热的身体接触中劈得的。雷·阿伦不是一个战斗者。如果在欧洲那较量智慧和计算的舞台，他也许能够如鱼得水。但在NBA这个肌肉越发蓬勃的舞台，他就像甲兵战场上的远射手，只能施展技艺，却不能斩将拔旗。

又或者，这就是他的命运。他那为飞机焊接的父亲，留给了他漂流如白云的命运。他不够坏，这也许就是所有的原因。他追求着自身的完善，追求着家人的宁静。这样一个好好先生在NBA是圣人，可是圣人在争逐名利时，永远慢一步。

谈到如何做领袖时，他说：“我触球的次数非常多,但是我必须让每一位队友都有机会得分,我要让每个队友心里都明白,只要他们自己够努力,我肯定会把球传到他们的手中.我一直认为自己本赛季除了得分外,另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让所有队员能够共同进步,全队同舟共济.一个好的领袖,不应该强行命令队友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比赛,而是要承担起队友需要自己承担的工作和责任。”

他应该知道赛后的乔丹是边打纸牌边呵骂他的队友的，他也应该听到科比在场上对队友的指挥和怒喝。但他无法那样。在他最喜欢的故事里面，圣地亚哥是一个善良的男主角。那是他的形象，他多年来一直秉持的形象。一个乖孩子的理想，也许并不适合世界的规律。

在故事的结尾，圣地亚哥遇到了炼金术士。“我害怕我的心会遭受痛苦。”牧羊男孩说。“告诉你的心，”术士回答说，“对痛苦的恐惧比痛苦本身更可怕，心在梦中搜索时，它不会感受到痛苦。”

所以，最后，雷·阿伦也许会像圣地亚哥一样寻找到了金字塔，却一无所获——他所追寻的也许早在他长途的浪迹之中丢失了。然而，直到2007年1月，这个年近32岁的远射手还是在寻找着他的梦。在这个强者都是坏孩子的年代，保持着童年流浪时阅读书籍、观看绘画的观念。他想必已明白那样的结局只是童话寓言，但他依然在前进着。所谓寓言，不过是往昔。所谓希望,不过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