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一亩三分地无错版:八、第一次进京上访

八、进京上访

刘贽在冯营煤矿和战友谈起自己的遭遇时，那个在部队也爱好写作的战友告诉他：就在冯营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大队干部要强迫一个农民把自己正在居住的房子卖给大队公用，这个农民说要到北京去告状，支书哈哈大笑：“去吧，我给你开介绍信！”他不相信党中央、国务院会直接管一个普通农民的房子问题。结果，这个农民拿着大队给他开的介绍信去北京告状，不想竟然告赢了，那个大队支书乖乖地把房子退给了那个农民。

似乎是这个战友的鼓励，最终使刘贽坚定了进京上访的决心。

这是深秋初冬的一天，上午八点，Q县车站南端的信号旗刚落下，刘贽即顺着铁道走进车站。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棉军装，左肩上挂着发了白的军用挂包，没有其他行李。当旅客检票进站时，他也跟着上了车。

列车过了安阳车站，女列车员用柔和的普通话说：“旅客同志们，请你们把车票准备好，现在开始查验车票了。”刘贽把挂在行李架下的军用挂包取下来，那里面除了几十页告状材料外，就是用混合面烙的饼。又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像一般工作证那样的小本本，那是他的《退伍军人证》。列车员来到他跟前时，他拿着《退伍军人证》和上访材料说：“我没有买票的能力，连吃饭的钱也没有，只有这些在路上充饥——他拿着混合面烙的饼让列车员看。但我必需到北京去告状，否则我就没有活路了，求你们照顾一下吧！”列车员打量了他一下，说了声，“你先坐着！”就往下面查验去了。

“呜——”列车驶进邯郸车站，乘警让刘贽下了车，把他领到候车室里一个门口挂着“劝阻站”牌子的房间里。大约这里工作人员的职责就是劝阻进京上访人员，所以乘警并没有交待什么，把他留下就走了。一个警察问了他姓名、籍贯、从哪里上车等等以后，就向他讲了一些大道理，什么要相信群众，相信党，相信基层革命委员会啦，要顾全大局啦----最后还说：“中央有通知，一律不准进京上访，有问题依靠当地革命委员会解决。”工作人员对他作了这样的工作以后，也未让他表态，就把他送往站台上，叫他自己等北来的火车来了就上车返回。

北来的火车还没有来，南来的特别快车进了站，刘贽上了车，并于凌晨三点到了北京站。下车以后，他顺着人流通过地道来到检票口，因他没有票，检票员让他站在一边，等旅客全部出站以后，一个工作人员带他来到楼上的一个房间。刘贽拿着上访材料向这里的工作人员诉说自己的遭遇。他似乎不需要这些，只是又像在邯郸车站那样给他讲了一些道理。刘贽说：“就是因为在基层解决不了，我才进京上访的，毛主席、党中央再不管那怎么办？”那工作人员最后说，你既然来了，就去试试吧！

刘贽在北京站的候车室里坐到公共汽车开始运行时，就上了公共汽车。上车后他主动对售票员说：“ 同志，我是来京上访的，没有钱买票。”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售票员，听到她说了声：“坐那儿吧！”他心里才像又落下一颗石头。途中几经转车，也遇到有的售票员对他训斥着：“上访也得买票！”他不说什么，苦笑着。倒是没有被赶下车的情况。

他在接待站附近的车站下了车。天刚蒙蒙亮，他顺着人行道走了一段，打听到接待站在一个胡同里，又顺着胡同走了百十米，来到一个小院子里，这里横七竖八躺着几百个男男女女，他们盖着各式各样的棉大衣或被子，大约他们就在这里露宿。院子的一边是一座很大的房子，就在这个大厅的门口，挂着“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室文化革命联合接待站”的牌子。啊，要不是鼻子下面长着嘴，单凭在下面看牌子找领导机关的经验，来到北京可不适用了。刘贽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了，而且他好像开了眼界，感到他不再是孤单的了。在邯郸，在北京车站都听说是不接待，看来这“尽量”不接待，还是接待，要不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等待呢？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没有睡，有的也像刘贽这样，没有带行李，所以只是坐着，不时地起来活动一下身子以御寒冷。刘贽凑到跟前询问了几句，也就坐在那里等候接待人员上班。

八时整，接待站的大门开了，上访人员蜂拥而入，在这个大厅里拥挤着排成十几列长队，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有十多个窗口，上面分别写着：“某某省、某某省上访者在此登记”，窗口里面是接待人员的办公室。

好容易等到刘贽登记。接待人员向他要介绍信，他说，“哪会有人开介绍信让人告他的状呢？”他在这时回避了他的战友告诉他的那个故事。里面又问他有什么证件，他拿出《退伍军人证》递过去，他们在上边盖了个年月日的戳子，让刘贽到里面的308房间去。

308房间的接待员是个军人，看年纪有四十多岁近五十岁的样子。刘贽觉得 ，能在这里代表党中央、国务院接待群众来访的，不会是一般的干部。他当过六年解放军战士，对军队首长有一种亲切感，他满怀希望地向首长诉说他是怎样的遭受打击迫害，恳求党中央、毛主席的代表帮助他解决问题。首长对他的诉说听的很认真，听完了对他表示了安慰和支持。首长说：“对的一定要坚持，不怕受挫折，受打击报复、违法乱纪的人总是要受到处理的！”刘贽听了很高兴，就提出要求给他写个公函，然而首长说：“中央有规定，没有省里的介绍信的上访一律不给开公函，我支持你去省里上访。”

刘贽似乎有点失望。他从接待站出来，又上了公共汽车，对售票员说：“我是来上访的，没有钱买票，要到朝阳区找一个亲戚。”售票员让他坐下了。粮山大队的李玉文从部队转业到朝阳区四平农场，虽然刘贽与他并不相识，但刘贽的妻子小英与他妻子菊花是本家姐妹，他们又都是退伍军人，刘贽想把自己的事与他谈谈，看他能帮什么忙。

李玉文热情地接待了刘贽，但听说他是来上访的，却连连摇头。他说：“中央规定不准各地群众来京上访，我们厂里规定，对于上访人员，一律不准留宿。你若想在这里住一宿，有谁问到你时，不要说是来上访的。”刘贽寻思了几秒钟，说道：“那就不必了吧！看来上访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想今天就回去算了。”李玉文给了刘贽五元钱和五斤粮票，刘贽说：“这算是我借你的，我回家以后还给菊花姐吧！”

李玉文把刘贽送上公共汽车以后，刘贽又对售票员说：“我是来京上访的（刘贽想，大部分售票员都会理解上访和贫困是紧紧连在一起的），来这里找亲戚没有找到，所以没有钱买票。”虽然他说这几句话觉得很不容易，但是和乞讨时的难堪比较起来，他还是这样说了。

北京啊！毛主席居住的地方，党中央的所在地，光荣的城市，美丽的城市，英雄的城市，祖国的心脏。文学家用了多少动人的诗句来赞美她，歌颂她！？

北京啊！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刘贽曾经多少次梦寐以求。也许从红领巾时代就以为，能来北京是一种幸福和光荣。然而，他来到了北京，却觉得自己的处境，自己的服饰不配待在北京，为了尽量不去乞讨，他除了在天安门前照了个照片以外，什么地方也没去，就在到达北京的当天晚上又乘车回家了。

希望啊，美好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刘贽是多么的富于幻想啊！他以为中国共产党的支部书记应该是襟怀坦白、大公无私的，不会对他打击报复，因此他毫无顾忌的向他提意见；他以为，即使个别的支部书记违法乱纪，公社书记能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即使公社书记和大队支书是老上级、老部下的关系，不好坚持原则，那么县委书记总是要坚持原则的吧？退一步，退两步，再退一万步，即使县委、省委领导都不管，党中央、毛主席总不会不管的。毛主席和人民群众心连心，党中央有着密切联系群众的光荣传统，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万万没有想到，似乎这一次来到北京，他才第一次体会到：社会原来是这样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