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皇武神更新重要通告:[转载]《楞伽经导读》?谈锡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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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伽阿跋多罗宝经》

谈锡永导读 释素文释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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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和总序

  卷首语

  近年对佛家经论有兴趣的人多,而能读佛家经论的人却少;演绎佛学的著作译作较多,而能引入导读、有系统的经论丛书则未见。此套丛书精选佛家经论若干种,小乘大乘,空宗有宗,显乘密乘,规模略具。

  佛家经典,即使精心选注,也很难了解其经论大义,很可能仅得一偏之见。因此,便需要指导怎样去读经论,令读者直接领会经论的真义,“导读”之作遂生。

  “导读”之作,除注释或讲解经论外,最重要的,还是指出一经一论的主要思想,以及产生这种思想的背景,同时交代其来龙去脉,即其启发承先的作用。读者循序而入,便当对佛学发展的脉络了然,亦能体会佛说一经的用意,菩萨演绎一论的用心所在。

  总序

  九十年代初,拟出版一套能引导学人自行研读佛家经论的丛书,厘定经论二十种,初期完成《异部宗轮论》、《心经》、《四法宝鬘》三册,分摄小乘、大乘、密乘。

  丛书编写历经十余年,并经多次严格修订,除订正误刊错字外,并补充资料内容,令其更能引导读者,于丛书中诸经论能融会贯通,及能旁及其余经论。

  一

  读佛家经论,困难的地方不在于名相,而实在于领略其旨趣。若不得其旨,则虽诵经终身,开卷终觉茫然。

  经论有不同的旨趣,衍生成不同的宗派,实由于行者根器不同、修学不同之故。印度晚期,将此归纳为四宗部,而修学次第则分为九乘,这已成为藏传宁玛派的传统。若根据这传统来读经论,在领略经论意旨方面,会容易一些,也能深入一些。

  本丛书的编辑,实亦根据此传统。且依古代论师的善巧方便,先依唯识抉择部派佛教的经论,再依中观应成派抉择唯识,最后则依了义大中观(如来藏)抉择应成派

  所以本丛书可视为桥梁,由此即能领略宁玛派九乘次第的基、道、果意趣。亦即由小乘的止观修学,依次第而至大圆满的修学,皆须知其基、道、果,然后始可修学。

  二

  依宁玛派的观点,一切经论实为了修学而建立,或说体性,此即为基;或说观修,此即为道,或说现证,此即为果。依龙树中观,以般若波罗蜜多体性为基,修观中道为道,其果即为现证般若;若依弥勒瑜伽行,则以法相为基,修观唯识为道,其果即是如来藏前者为二转法轮的教法,后者则为三转法轮的教法。

  因此,本丛书所收的经论,实为各修学次第的基。其重要性,亦即在于此。

  指出这一点,非常重要。近代佛教学者接受了西方的治学方法,喜欢用“发展”这一观点来处理一个系统的学术,因此便将佛家经论视为一系列的“思想发展”。然而这样做,却实在非常不恰当。

  佛陀当日教导弟子,依次第而教,因此开示的理论便亦依次第。但我们却不能说佛陀于教导“四谛”时不识“十二因缘”,于教导“十二因缘”时不识“中观”,于教导“中观”时不识“唯识”,于教导“唯识”时不识“如来藏”。因此,我们不能说这种种学说,实由“发展”而来,而非佛陀的次第说法。

  是故各种不同的佛家见地,只有传播的先后差别,而非由一个思想发展成另一个思想。也可以这样说,有“佛家思想传播”的历史,而无“佛家思想发展”的历史。至于在传播方面,由于传法者的根器与修学各各有别,是故对法义可有不同的演绎,但这亦并非“发展”。

  由是可知,佛家经论实为由上向下的建立,而非由下向上的发展

  由上向下建立理论,是为了修学的需要。所说证空性,如何去证空性呢?那就非依次第修学不可,那就需要由上向下建立各次第的基。盖至最上时,实无“空性”可证,唯现证“乐空无二”,这才是行人的“最后一着”。但若一开始即不唯说空性而说“乐空”,行人亦必无入手处。是故由“乐空”境界向下建立,如是于中观始有“四重缘起”的观修,于瑜伽行始有“离相四加行”的观修。

  指出各次第的基,其旨趣所在,是这套丛书的基本观点。

  三

  理解佛家经论,宜由修学着眼。若离修学去理解,则生疑惑。

  以《入楞伽经》为例。倘离修学,则会觉得其不纯,既非纯说“唯识”如《解深密经》等,亦非纯说“如来藏”如《如来藏经》等。笔者当年即持此疑,向敦珠无畏智尊者(Dudjom Rinpoche)请开示。尊者只答一句:“《楞伽》说菩萨的心识,但菩萨亦由凡夫起修,是故便亦说凡夫的心识。”笔者即因尊者这一句开示,才得叩开“如来藏”的大门,建立“了义大中观”见,亦即“智境唯藉识境而成显现”的“如来藏藏识”境界

  盖佛家一切法门,无非只是心理改造,由凡夫改造为圣者,即是法门建立的目的。是故释迦说“四谛”时,亦说“四谛十六行相”。所谓“行相”,便即是心的行相,也即是心理状态。

  《楞伽》说“如来藏藏识”,即是“圣凡心理状态”的分析。那实在是为实修作指导,而非建立一种思想。如是理解,即知《楞伽》并非不纯。同时亦可明白,当年达摩尊者何以只传四卷《楞伽》以印心。“印心”者,即是洞悉心理状态变化,而与修学的见地相印。

  举此一例,即知经论不是纯理论的建立。

  四

  丛书于印行前,各导读者重新再次修订,力求此丛书能令修学者不堕入虚无,亦不偏执于宗义。虽非尽善,或可庶几。

  乃为之颂曰:

  文字原非障 实为修道基

  所修亦不执 次第断毒尘

  是故佛因住 喻为金刚心

  顶礼诸圣众 洒我以甘霖

 

谈锡永

 

  《入楞伽经》(Lankauatara-sutra)是一本难读的经典。

  说它难读,并非因为经中的名相深奥,而是因为它的主旨难明。

  本经在中国汉土传播,有三个主要系统。两个属于禅宗,另一个为法相宗。禅宗与法相宗,在见地与修持取向上本大异其趣,却同时以本经为依止,足见两宗对本经主旨的体会,已各有不同的观点。至于禅宗两系,古师以一乘教讲说本经,谓系据南天竺所传;后来则改用《摄大乘论》(Mahayanasamgraha)讲说本经。同一禅宗,对本经竟亦有不同的观点,更可见经义之难明也。

  印度论师中,属“瑜伽行中观派”(Yogacara-Madhya-maka)者皆重视《入楞伽经》,如入藏地初传佛法的寂护(Santaraksita),即谓经中的《总品》已尽摄大乘佛教义理。至于藏地密宗宁玛派,其最高法门“大圆满”,即依《入楞伽经》作为基本经典。这样一来,便更增加了本经的复杂性,其主旨似更模糊。所以一向以来,学者皆谓《入楞伽经》难读。

  笼统的说法,便谓《入楞伽经》是结合如来藏与唯识思想的经典。然而这样确定本经的主旨,实嫌简率。盖经中处处说“如来藏藏识”,“藏识”即是阿赖耶识,由是自可说之为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结合。但这样说,却只实为皮相而已。问题在于:经的要旨不能轻轻地用“结合”一词来交代。如何结合?转出什么义理?这义理代表什么样的修持见地?如是种种问题,主“结合”说者却都未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若据藏密宁玛派的观点,本经实主说如来藏。《入楞伽经》本已明言,释尊下降楞伽演说自内证智境界,此境界便即是如来藏。亦可以说是释迦的心识状态,然而佛的心识状态,已不称为识,通常皆称之为“智”。

  然则何以却会牵涉到藏识呢?

  《入楞伽经》对此其实已很明显,一切如来的智境都无可说,亦且不可思议,以其已超越识境的语言文字以及一切概念。不过,如来的智境亦非不食人间烟火般茕然独存,凡有智境,必同时自显现而成识境,这个识境,周遍一切处、周遍一切界,用现代语言来说,即是自显现而成一切时空的世界。关于这点,由于时代限制,于口耳传承中便说之为“甚深缘起”、“极密缘起”,亦即四重缘起中的“相碍缘起”(一切时空皆因应其相碍局限而成显现)。

  所以,如来藏这佛的智境,在我们的时空世界便自显现而成为藏识。因此,《入楞伽经》是这样来定义如来藏的——“名为藏识的如来藏”。不过,在旧译三种《入楞伽经》中,都译失了句义,依然笼统因循译为“如来藏藏识” (tathagatagarbha-alayavijn-ana),遂令智境与识境的关系不明。笔者已据梵本将本经重译,目前复依藏译及日译作出修订,希望一年后能够出版,读者若能读此新译,自当对“如来藏藏识”有明确的理解。

  如今,但依古义一说如来藏——简单地来说,“如来藏”其实有三种境界:佛的心识法尔不受污染,我们将这种境界名之为“不空如来藏”;菩萨藉修习力,可令心识当下离诸烦恼污染,我们将这种须藉修习作为基础的当下离垢心识,名之为“空如来藏”;凡夫心识必受污染,我们将这污染的心识境界,名之为“藏识”。

  所以《入楞伽经》处处提到“如来藏藏识”这一名相,实在并非是将如来藏与藏识二者“结合”,它其实是用这名相来统称上述的三种心识境界,用来显示如来的内自证智境,以及由修习力而能成显现的菩萨心境,与内自证智所自显现的识境。

  宁玛派这种见地,在藏地本土亦已几乎失传,是故许多得“大圆满”传承的喇嘛,于著述时都未将之表出。这失传有其历史原因——

  我国藏地初传佛教之时,汉土禅宗和尚摩诃衍入藏地传法,得没庐王后信仰。可是在辩论时,摩诃衍却输给了印度瑜伽行中观派的论师莲花戒(Kamala sila),加上没庐王后后来又毒死自己的亲子,藏地臣民对她非常反感,因此便造成藏土传法须忌讳禅宗的局面。

  还不只这样。藏密格鲁派(黄教)草创时期,跟觉曩派竞争得很激烈。他们都传“时轮金刚”,然而在见地上却大有差别。觉曩派主如来藏“他空见”之说,格鲁派祖师宗喀巴大士却主中观应成派之说,由是两宗便势成水火。后来格鲁派执掌政权,便逼觉曩派改宗,此派一废,藏密论师谈如来藏时便十分小心翼翼。

  宁玛派受到上述历史因素的影响,因此对“大圆满”的如来藏思想便只重口传。虽然,宁玛派的如来藏见地不同觉曩派,觉曩派持“他空见”,跟宁玛派的“了义见”不同,但受到的压力则只有轻重之别而已。然而一旦掌握了这有关如来藏的见地之后,再读宁玛派祖师的论著,便会觉得许多论著其实已贯穿了这个见地,只不过未白纸黑字地将之写出来而已。(据敦煌出土资料,则宁玛派古师却未受历史因素影响,所以亦有些文献白纸黑字表明如来藏这一见地。可是这些文献皆未翻译为汉文,姑置之不论。)

  由宁玛派的如来藏思想,可以解释《入楞伽经》的传播分歧。

  宁玛派的“大圆满”,本属印度瑜伽行中观派的修习 (当时未有“大圆满”之名)。这一派修习的特点,跟瑜伽行派不同之处,在于不以“转识成智”为究竟,而瑜伽行的唯识今学派则以之为究竟。然则二家却亦有相同之处,即同样重视心识境界。由是即可说明为什么法相宗会将《入楞伽经》视为本宗所依的经典,这应该是秉承印度瑜伽行派论师的传统。

  至于汉土禅宗,由初祖菩提达摩起,至五祖弘忍,以及与六祖慧能同时的神秀,都一直重视《入楞伽经》,这即是因为禅宗古师的见地,实同藏密宁玛派“大圆满”的见地,皆以心识当下离垢为修持目标。后来禅宗改用《摄大乘论》来说《入楞伽经》,实已偏离了印度论师的传统,也可以说是对禅宗古师的离异。

  本经“导读”,即以宁玛派的见地作为根据。由此见地,可认为本经实全说如来藏。也可以这样说,本经实演说佛、菩萨、凡夫等三种心识。持这见地以读《入楞伽经》,即无晦涩难通之处。如若不然,只在名相上做工夫,或只依唯识的观点来诠释,恐怕都未能通达本经的要旨。因此“导读”中所发挥的如来藏思想以及《入楞伽经》经旨,对汉土学者来说应该有一份新鲜的感觉。然而我们却不妨持此观点来研读四祖道信以上的禅宗祖师论述,当会发现,他们的观点即与此见地吻合。

  至于宁玛派祖师的论著,则可用龙青巴尊者的《心性自解脱论》(Sems nyid rang grol)、《法性自解脱论》(Chos nyid rang grol)及《平等性自解脱论》(mNyam nyid rang grol)为例。若持上述观点研读,便当于见地上生胜解。凡夫具心性,菩萨具法性,佛具平等性。然而自性圆满清净则一,故任从一路而入皆可证自解脱。这便与前说如来藏的见地一致。这个说法,亦即释尊所说的三解脱门——空解脱即心性自解脱,无相解脱即法性自解脱,无愿解脱即平等性自解脱。

  甚至持此见地来认识唯识学说,也会领悟到,这是对凡夫心识,以及对修行时所现的心识境界,作一系统分析。盖行者必须对心识境界有所确认,始能谈得上心识修习也。

  由此可见,《入楞伽经》所贯穿的,实为佛法修习的最高法门,以当下自解脱为目标。这法门,亦即是文殊师利菩萨及维摩诘居士所演说的“不可思议法门”。

  希望本文以及“导读”,能破解学者对《入楞伽经》的疑难。若有少分利益,应当感谢宁玛派近代法王敦珠无畏智金刚尊者的教导。

 

  谈锡永

  二〇〇四年岁次甲申五月修订版序

 

  《楞伽》是一本十分重要的佛家经典。印度及中国汉地、藏地,三地的佛家都与本经有很深的渊源。

  在印度,称为“空宗”的中观派,以及称为“有宗”的唯识学派,都重视对本经的研究。

  据藏地宁玛派说,公元l世纪“大圆满”法系大师俱生喜金刚(dGa'rab rdo rje)所传的颂偈,即有与《楞伽》相同的法义。这种法义,后世称之为“大中观”,即为中观究竟真实义。阐扬这法义的,后人名为“瑜伽行中观派”。

  于公元7世纪时,受藏王赤松德真迎请入藏弘法的阿阇梨寂护(Santaraksita),即瑜伽行中观自续师,他持自续派的观点,虽跟“大中观”的观点不同,但这只是道次第的差异。后来莲花生大士入藏,遣遍照护(Vairocana)赴印度求法,所求来的便已是瑜伽行中观的“大中观”法门。由是藏密即能秉承印度古学,以“大中观”见,修“大圆满”法。

  在寂护之前,有印度学者写成了一本《究竟一乘宝性论》(Ratnagotrauibhaga,本论已由笔者重新翻译,收入《宁玛派丛书》见部)。藏地认为此论乃弥勒菩萨所造,汉地则说是坚慧论师所造。然而二者都属瑜伽行中观派。该论所发扬的,便亦即《楞伽》的观点。

  今人研究《楞伽》,或认为是空宗的经,或认为是有宗的经,或认为是刻意企图沟通空、有两宗的经。但无论如何,印度佛学的两大支流都同时重视《楞伽》,这却是不争的史实。

  至于在汉地,公元5世纪时菩提达摩西来,传法与慧可,当时即以“四卷楞伽”交付,由是开创了“楞伽宗”。

  一般说法,说达摩嘱慧可以“楞伽印心”,所谓“印心”,即是印证行者所证的心识境界。然据慧可传记,则达摩的说法是:“我观汉地,惟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这样,达摩所重视的,除了印心之外,恐怕还有度世的一面。

  慧可有一首很有名的偈颂,是因为有一位向居士致书来问,慧可故造此颂作答,其中有两句说:

  观身与佛不差别 何须更觅彼无余

  这两句偈颂便即是《楞伽》的主旨,因为众生皆具佛性,所以从这意义来说,众生与佛便无差别。慧可宣扬《楞伽》这种思想,大概便即是度世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汉地禅宗与藏地宁玛派的“大圆满”,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重视一心契入法界,不起分别,亦认为一切众生都本具佛性,即《华严》之所谓“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他们的修持手段亦颇为相似,而且都同时重视《楞伽》,从这一点来讲,可以说凡重视实修实证的佛家宗派,对《楞伽》都重视有加。所以研究《楞伽》,若只研究其名相法义,作诸般争论,恐怕并不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因为实修与理论到底是两回事。

  据传记,慧可于讲授《楞伽》之后,每叹息说:“此经于四世之后,变成名相,一何可悲!”由此可知,后人研究《楞伽》的方向,实在被慧可料中。一旦成为名相之学,本经的精义便模糊了。

  今依藏密宁玛派的观点,亦即“大中观”的观点,为研读本经的初学一述经中的密义。这样做,并非将本经硬扯入密乘,而是因为印度晚期的论师,的确用本经来配合密乘的修持。本经出世时,密法早已流行。藏密的“大圆满”由俱生喜金刚于公元1世纪开始传播,法系彰彰可考,而本经面世,最早亦恐怕是公元3世纪的事。

  近人不知印度密宗的源流与史实,误认为“无上密”是密宗后期发展的产物,因此认为至公元7世纪时才有“无上密”建立,实在将事实推迟了近六百年。由此误认,于是便反认为《楞伽》引导了“无上密”的出现,未免本末倒置。若依宁玛派的说法,本经实在只是“大圆满”法义的表达,跟《宝性论》的用意相同。是故此一经一论所表达的“大圆满见”或“大中观见”,实为佛家修持最高境界的基础,亦是诸佛的最深密意。

 

  谈锡永

 

第一篇   谈锡永导读
  第一章 《楞伽》异译
  在汉地,《楞伽》一共有四个异译的本子。兹分列如下:
  (一)北凉,昙无谶(Dharmaraksa)译,传为四卷,今佚。
  (二)刘宋·求那跋陀罗(Gunabhadra)译,名《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四卷。
  (三)北魏·菩提流支(Bodhiruci)译,名《入楞伽经》,十卷。
  (四)唐武后时实叉难陀(Siksananda)译,名《大乘入楞伽经》,七卷。
  北凉译本约译于公元412年,至迟不超过433年;刘宋译本译于元嘉二十年,即公元443年。
  由这两个译本,可见公元5世纪初本经即已流入汉地,是故学者谓本经的结集年代,可能是公元3世纪末期的事,应可相信。也即是说,本经实为继承《般若》系列、《涅槃》系列的经典,结集时期比说“唯识”的《解深密》系列经典略早,而无著、世亲两位大师的出生,则应该更为稍迟。
  北魏译本与唐译本,内容跟刘宋译四卷本不同。最重要的分别是,北魏及唐译本在经的开头,多了一篇《罗婆那王劝请品》(北魏译名《请佛品》),经末,又多了一篇《陀罗尼品》,及一篇《偈颂品》(北魏译名《总品》)。这可能是刘宋本于翻译时有所省略,又或者原来的梵本已有残缺。
  多了这三品,密乘的意义便跃然于纸上。
  罗婆那(Ravana)是药叉王,即是印度神话中的“十首药叉”。关于他的故事,下文还要述及。药叉跟密乘的关系非常密切,据密乘的说法,金刚萨埵在须弥山顶说法,受法者为五大持明。这五大持明中便有一位是药叉(其余为天人、人、龙王、罗刹母)。药叉跟龙族和罗刹,其实亦是天人的眷属。他们也有资格可以做天王,例如忉利天的天王帝释,本身即是药叉。本经由药叉王请法而说,所以便有密乘的意味。
  “陀罗尼”(dharani)即是密乘的明咒,其义为“总持”,即谓一首陀罗尼能总持某一法义。每经都有陀罗尼,即谓此经的法义都摄入此陀罗尼中。例如《心经》,其陀罗尼即是“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咒义即是谓众生可藉般若渡过生死海,而至解脱岸,此便是《心经》的主旨。
  关于《偈颂品》,昔年寂护论师对此极为重视,认为本品已尽摄大乘佛法的正见①;寂护跟密乘有很深关系,本身即为显密双修的大师,所以他的观点,实可代表密乘佛学家的观点。
  一般的说法,认为有两系列不同的译本,北魏及唐译所据的梵本为晚出,多出来的三品,亦为后添的结集,这个说法不尽合理。因为梵文经论时有节本,刘宋本所据,或即为节本,那便不能说结集有先后。据多罗那他《印度佛教史》第二十章,那烂陀寺因法难被毁,经论因而残缺,所藏《楞伽》只余《如来藏品》。吕澄先生认为,此即宋译较北魏本及唐本为简略的原因。然而宋译实非只具《如来藏品》,吕先生的意见只宜存疑。揆多氏之意,或以为《如来藏品》特别珍重,故受天龙护持也②。
  有些学者认为,两种梵本所含的法义有所不同,这说法更值得讨论了。正如慧可所预料那样,后世已将《楞伽》变成名相之学,研究者缺乏实修的体会,于是便容易陷入名相的泥沼,由此才觉得两种梵本有不同的法义。倘能用实修的观点去理解,摒弃对一些名相的成见,则当认为二者的论旨其实一致。
  现存三种译本,北魏译本中的误译颇多,这是由于译师仅懂汉语,只能语译,而当时笔受的人佛学水平不高,所以便时时误解译师之意。
  刘宋译本一向流通最广,达摩持付慧可的“四卷楞伽”便是这个译本。它虽比晚译者缺少三品,但译笔却极为忠实。缺点是有时造句不依照汉语的文法,仍然保持梵文句法结构的形式,因此变得难读。
  至于唐译,毛病在于增添文字以求畅达,但一经增添,有时便容易误导读者。学者说两种梵本的法义有别,除了陷于名相泥沼之外,跟误译与添译的文字亦有关系,盖一不小心亦易受其误导。
  我们为了方便读者,仍取刘宋求那跋陀罗的译本作为依据。对《楞伽》有兴趣的读者,可于研读过本译之后,再取唐译七卷本作为参考。两种译本读过后,对《楞伽》的法义或当有会心之处。
  【注释】
  ①此据近代宁玛派法王敦珠宁波车(Dudjom Rinpoche)所传。又,于印顺《印度佛教思想史》(正闻版)中,有云——寂护竟引《楞伽经·偈颂品》文,作为大乘正见的准量(第十章,页411)。此即与敦珠法王的说法相同。另可参考同书第九章。
  ②藏地所传的《楞伽》,据说由法成译师据汉译本转译。盖当时(唐咸通六年,即公元865年法成逝世,由此可约略推断翻译年份)《楞伽》的梵本已缺(见多罗那他《印度佛教史》第二十章),故需由汉译翻为藏文。然而梵文经题及零散篇章则仍俱在,所以藏译便依梵文译经题为《降楞伽经》。又,若据多罗那他的说法,谓梵本《楞伽》只剩下《如来藏品》,显然这只是笼统的说法,囚在法成译师以前,印度论师寂护(Santaraksita)、莲花戒(Kamalasila)、宝作寂(Ratnakarasanti)等皆曾引用《偈颂品》的颂文(见梶山一雄《空之哲学》,吴汝钧译),那么,至少于《如来藏品》之外,应该还有《偈颂品》流通。而且由藏传大中观学说,我们甚至还可以说,《楞伽》梵文虽缺,但经义则一直未失传。

 

第二章 解释经题

  经题《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依一向的解释,将“阿跋多罗”解为“无上”,因此本经的题意便当为“无上楞伽宝经”。但又说有一种“楞伽宝”,为赤宝石,喻本经所说法义有如赤宝石焉。

  亦有人将题意释为“楞伽无上宝经”,因此本经的法义便喻为“无上宝”。

  这种解释,实有误会。“无上”于梵文为anuttara,至于本经经题,则为avatgra,音译为“阿跋多罗”,对音甚准,其意为“降入”。所以依照经题,实为“入楞伽宝经”之意。跟北魏译本比较,仅多一形容词“宝”字,此字或为译师所加,非梵本原文所有。藏地译的《楞伽》,经题为《降楞伽经》,强调“降”义,即谓释迦“降临”楞伽说法。这样,便跟汉地的传统解释有所不同。

  汉地释“楞伽”为“不可入”之境,今释迦“入楞伽”即是“入不可入”,由是可发挥出许多玄义。

  因此我们若依梵本经题Lankavatarasutra的本义来了解,那便是“入楞伽”或“降楞伽”,亦即释迦降临楞伽说法的经典。但我国古德的旧说,亦并非毫无根据。

  释迦与楞伽关系甚深,小乘的《岛史》,即说释迦曾三度降临楞伽岛,降伏药叉罗刹。本经则说药叉王罗婆那知释迦自龙宫说法出,于是发欢喜心,请佛诣楞伽说法。

  楞伽(Lanka)即今锡兰的斯里兰卡(Sri Lanka)。“斯里”意为吉祥,故斯里兰卡便即是“吉祥楞伽”。此岛之所以吉祥,即因与释迦有种种因缘之故。

  至于药叉王罗婆那,则是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 (Ramayana)中的角色。史诗说太子罗摩(Rama)因不愿继承王位,因此被父王放逐到频阇耶山,他的妻子息妲(Sida)陪伴着他。楞伽的药叉王十首(Da sagriva)偶然见到息妲,爱其美色,便将息妲劫走。罗摩为了救出息妲,经历千辛万苦。整篇史诗所说的,即是罗摩救息妲的故事。史诗中的“十首”,便即是罗婆那,因为他有十个头颅。史诗中还有一位神猴哈奴蔑(Hanumat),由于楞伽难入,周围多风浪,哈奴蔑便置跳板于印度大陆的摩醯因罗陀山 (Mahaindra),一跃而入楞伽岛。我国古德,释“入楞伽”为“入不可入”,即可能从史诗中哈奴蔑的故事引伸而来。盖这部印度史诗的故事,确曾传入我国,且传来者应为印度或西域的大德,据胡适考证,小说《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便是哈奴蔑的衍化。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我国古德将“入不可入”的“不可入”,视为心识的表义,因此“楞伽”亦即是心识。在《西游记》中,孙悟空的表义恰恰也即是心识,是故称为“心猿”。说孙悟空一个斤斗可以翻过十万八千里,无非亦是说人的心念一转,无边无际。

  因此若不把经题按本义解释,自然就可以因楞伽的故事,引伸到“不可入”的心识,而谓本经主旨即在对难知的心识作深入的分析。这个说法虽有比附,然而亦未尝不恰当。因为在唐译的《大乘入楞伽经》中,说罗婆那“以佛神力闻佛言音,遥知如来从龙宫出,梵释护世天龙围绕。见海波浪,观其众会,藏识(alayavijnana,即阿赖耶识)大海境界风动,转识(pravrttivijnana)浪起”。这里的“藏识”与“转识”,都是心识。详见后说。

  倘若加以猜测,则昔日印度或西域大德讲本经时,或许曾一并提到《罗摩衍那》的故事。是则我国古德解释经题,便受到影响。知道这一点,对理解本经应亦有帮助。

 

第三章 如来藏——本经的主旨

  本经的主旨,实在是说“如来藏”(tathagatagarbha)的法义。关于“如来藏”,密乘学者跟显乘学者有不同的看法——

  显乘学者的看法是,如来藏思想是于释迦圆寂之后,慢慢发展出来的。所以他们便认为,虽然许多经典都提到如来藏(或它的同义词,如佛性、如来种等),可是其含义却不一样,因此便有早期如来藏思想、中期如来藏思想,以及晚期如来藏思想的区别。

  密乘学者的看法则不然。藏密宁玛派认为在《维摩诘所说经》中,即有如来藏思想。《维摩》是早期大乘经典,维摩诘(Vimalakirti)即是第一位密乘人间持明,为在须弥山顶听金刚萨埵说密法的“五大持明”之一。经中所说的如来藏思想,实与后出的经典,如《涅槃》、《胜鬘》、《楞伽》等无异,宗旨一致,因为都是修持“大圆满”的指导思想表面看起来可以解释为不同,那只是对名相的理解有所不同。至于为什么要用不同的名相来表达同一思想呢?这便是密乘的次第了。

  关于密乘的次第,亦应该一说。显宗学者常常误会密乘是由下向上的建立,即先有杂密,然后才发展为事密,以后即在事密的基础上,陆续发展出行密、瑜伽密、无上瑜伽密等四部密续。

  然而显宗学者这种见解,实在是拿世间学术发展的程序来猜测密乘的次第建立。密宗的建立,实在是由上而下的。即先有无上密“大圆满”的法系,然后为了适应不同根器,才有前述四部密续的建立。

  在实际修持上,宁玛派有一个“九乘次第”的系统,包括了小乘、大乘、外密乘、内密乘(详见拙著《四法宝鬘导读》)。这个次第,可以视之为全部都是修持“大圆满”的前行。即是说,惟有内密乘中最高层次的“大圆满”才是了义的究竟法门,其余一切经续与修持,无非都是为修习“大圆满”铺路。因此我们绝不能说是由最低次第,逐步发展至最高次第的“大圆满”,只能说是先有了“大圆满”的见地,然后为了适应众生根器,向下建立余次第,作为修持的权宜方便。

  一如释迦,先向声闻弟子说“四谛”(苦、集、灭、道),并不是释迦于成佛后其知见仅达到四谛的层次,只能说,释迦虽已证得最高最究竟的真理,但却不宜立刻便加以传播,所以便只能先向弟子说四谛法。

  假如认为释迦的思想是一路向上发展,先知四谛,然后才知十二因缘,再知空性,发展为如来藏,更因此才明白唯识,那便是谤佛。

  举此为例,便可知说于公元7世纪才有无上密建立,甚至认为佛教发展至无上密,已经是佛教的没落,那便只是对密乘的诽谤。

  宁玛派的说法是,与释迦同时即有“大圆满”法门,在佛经中,称为“不可思议法门”,亦称为“不二法门”,此皆见于《维摩》。在《维摩》中,维摩诘与文殊师利菩萨有一段问答——

  于是维摩诘问文殊师利:“何等为如来种?”

  文殊师利言:“有身为种、无明有爱为种、四颠倒为种、五盖为种……以要言之,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

  这一段说法,便即是如来藏的要旨。“六十二见”,是当时外道的六十二种错误见解,与一切烦恼一样,都是学佛的人所须避免沾染的毒。然而文殊师利却偏偏认为这些毒是佛种,这便正是“大圆满”的深义一切众生,包括具错误见解、具足一切烦恼的凡夫,其实都有佛性,具足如来藏,是故皆可成佛,由是称一切毒为佛种。

  “大圆满”修持,即基于此种见地而修。除非我们认为早期的佛教,已经理论与修持脱节,否则,于公元1世纪时已经编集了《维摩》,怎能说要延至公元10世纪,才有据《维摩》为根本的“大圆满”法,理论与实修足足脱节了六百年之久呢?

  说明了上述的关键问题之后,理解《楞伽》的如来藏便容易了。

  如来藏是什么?一点也不神秘,只是众生的心识。倘如众生处身烦恼之中,心识能不受烦恼污染,这种心识,为方便起见给它一个名相,即名为“如来藏”;倘若在烦恼中心识受污染,这种心识,便名之为“阿赖耶识”(藏识)。

  所以“如来藏”跟“阿赖耶识”,只是我们为了描述两种不同心识状态,权宜安立的两个名相。它们既是心识状态,所以便是心识的相。至于“不受污染”与“受污染”,则是心识的两种不同功能(用)。

  因此,如来藏与阿赖耶识,实在并不存在空与不空的问题研究空与不空,是“本体”(自性)的事。一只杯,我们可以研究它的本体是空还是不空(有独立自存自成的真实本质,还是没有),但杯中的茶斟到多满(状态、现象、相),或者这杯子是否可以盛茶(功能、用),则根本与本体无关。

  是故若能这样来认识如来藏,则不会认为如来藏是“空后转出的不空”,是“真常唯心”,亦不会认为是“一心二门”,对之加以批判。

  可是,为什么《胜鬘》一系列经典,却又提到“空如来藏”与“不空如来藏”的问题呢?

  这便是为了说明问题,权宜安立名相了。在《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中,这两种如来藏的定义是——

  世尊,有二种如来藏空智。

  世尊,空如来藏,若脱、若离、若异一切烦恼藏。

  世尊,不空如来藏,过于恒沙不离、不脱、不异不思议佛法。

  这里说的其实是两种“如来藏空智”,所以实在应该分别称为“空如来藏空智”、“不空如来藏空智”,说两种“如来藏”只是简略的说法。

  我们说,当处于烦恼中而不受烦恼污染的心识,名之为如来藏。然则,是什么心识才能起此不受污染的功能呢?必须是具足“空智”的心识,亦即成佛的心识。所以经中说——

  如来藏智,是如来空智。

  因此,当用如来藏智(即如来藏空智)来脱离一切烦恼,与一切烦恼相异之时,此种如来藏智即名为“空如来藏”(空如来藏空智);当如来藏智不脱离一切烦恼,亦不作意与一切烦恼相异之时,亦即不离、不脱、不异“不思议佛法”之时,此种如来藏智,即名为“不空如来藏(不空如来藏智)

  “大圆满”认为有两种离垢,一者,自然清净;一者,依禅定力离刹那生起之污染(详见拙译《四部宗义要略》中之《中观宗宗义》部分,敦珠法王造论)。

  这两种离垢,前者是不脱、不离、不异一切烦恼藏的“不空如来藏”,后者即是若脱、若离、若异一切烦恼藏的“空如来藏”。

  所以,它们都非本体,只是离垢的两种境界。过去恒河沙数诸佛所具者为“不空如来藏”的境界,若依定力所具的离垢境界,则为“空如来藏”的境界。“大圆满”许此二者皆为真实智,故说两种离垢及两种真实皆自性圆满

  修持的人,实际上必须先修禅定,然后才得证空性,所以凡示现凡夫身成佛者(如释尊),实先证得“空如来藏”的境界,然后才能具“不空如来藏”的境界。因此这两个名相的建立,实际上是说具体修持,并不是空谈理论。若未实际修过“大圆满”,便很难认识到这一点,难怪便纠缠于名相的网中,对如来藏作诸境界说,一如慧可当年的叹息。

  虽然“空”、“不空”两种如来藏都只是境界,但亦可视之为成佛的功能。尤其是不空如来藏智,它是“法尔”的 (自然而然清净,不假作意,不流意度),是故为恒沙诸佛的心识状态,因此便可说之为“相”(境界、现象、状态)。相对而言,空如来藏智为凡夫修习所证的心识状态,因此便可视之为成佛的本质。盖凡夫若不具成佛的本质,则虽修禅定亦不能凭定力离垢,是故在这定义下,便亦可权宜地说空如来藏为本体

  这样权宜地将功能与相状说为本体,盖亦世间的习惯,可以举一例来说明:如装茶的杯、盛油的瓶,这样一说,便可研究它们的本体了;但如果说,用这杯子装茶,用那瓶子盛油,其着重点即在相用而不在本体,由是便不宜作本体方面的研究。

  如今如来藏的情形亦一样,说为证空智的空如来藏智,那就可以说之为本体,世人亦容易了解其涵义。然则,为什么却不可说“证空智的不空如来藏智”呢?因为照“大圆满”的说法,不空如来藏智既为佛法的法尔境界(自然而然具足的境界),是故无修、无证,由是不能说“证”空智的不空如来藏智,否则即与“无证”相违。

  “大圆满”经续,有时说空如来藏为本体,不空如来藏为相用,便是这层次的说法。

  依如上解说,读本经时,须将如来藏视为众生成佛的功能,而非成佛的本体如是始能正解经义。一切修持,只是为令此众生本具的功能发挥作用,此即是诸佛的密意。

 

第四章 “如来藏”的传播

  第一节 小乘部派与如来藏

  将一种思想传播,需要一个过程。如来藏思想虽是诸佛密义,但要传播,亦须逐步地将这思想表达出,这样才容易为闻法者接受。

  在小乘的经典中,其实亦有说如来藏。《南传大藏经》中,《增支部》(Anguttara-nikaya)即有这样的说法——

  比丘,心极光净,为客随烦恼所染

  所谓“心极光净”,所指的即是如来藏为外界(客)的“随烦恼”(伴随着贪、嗔、痴而起的心理)所染,是故不净。因此他们将修行譬喻为炼金,将沙石除去,再除细砂黑土,然后除去金色的砂,复将金熔炼,如是始成纯金。这即是藉修持以除去“客随烦恼”。

  《舍利弗阿毗昙论》(Sariputradharma)亦说——

  心性清净,为客尘染

  这说法跟《增支部》经所说相同。这都是小乘大众部的见解。大乘佛学即由大众部发展而来,这一点很值得注意。当时小乘上座部则反对“心性清净”的说法。如说一切有部的《阿毗达磨顺正理论》(Abhidarma- nyayanusara),便说“心性清净”并非释尊的了义说。

  所谓“非了义说”,即是权宜方便立论。如《成实论》(Satyasiddhi)亦说——

  心性非是本净,客尘故不净。但佛为众生谓心常在,故说客尘所染则心不净。又佛为懈怠众生,若闻心本不净,便谓性不可改,则不发净心,故说本净

  可见如来藏思想,并不为上座部所容。无奈文字见于经典,不能指为非佛说,所以便只能说它是不了义的说法,因谓众生认为心是“常”,又易生懈怠,佛才权宜说心本净,用来激励他们修行。

  上座部之所以要反对“心性清净”、“心性本净”,原因即在于他们认为这说法违反了如来三法印中的“诸行无常”。

  佛心当然清净,所以佛可以“常”,倘若凡夫的心亦清净、本净,那岂不是跟佛一样,可以恒常了吗?既不能说佛心亦不净,亦不能说佛断灭,因此便只能说众生的心本来就不净。是故修行便不是炼金,只能转化,将污秽的心识转化为清净的心识。

  这是上座部跟大众部在见地上的差别。因为见地不同,所以对修持的主张亦各有不同。

  其实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正由于在修持方面有不同的主张,所以对经典才有不同的理解,尤其是对于戒律的态度不同,对经典的理解便更易形成差别。

  上座部对守戒比较严格,大众部则比较宽松。要求严格的人,认为必须严守佛陀订下来的戒律,然后才能转凡夫的污染心为清净心;认为不妨宽容的人,当然就倾向于主张自心本净,修行只是如清洗的工作。

  所以,佛陀宣说的如来藏,在部派佛教时代其实就已经有争论,受到保守力量的反对。

 

  第二节 《华严》与如来藏

  依照华严家的说法,当日释尊转法轮,实先说《华严》 (Auatamsaka),后来因为照顾众生的根器,才转四谛法轮,为声闻众说法。

  假如承认华严家的意见,那么,释迦其实于说法开头即提出如来藏的思想。在《华严》中,有许多法义跟密乘“大圆满”的法义相同,而密乘的法义则由毗卢遮那佛 (Vairocana)说出,于《华严》中,恰恰便有《卢舍那品》(晋译本),或《毗卢遮那品》(唐译本),此中的关联,研究者实在应该留意。

  《华严》中有些品次,其流行时代实在十分早,例如其《入法界品》,龙树论师在《大智度论》中即曾引用,但却名为《不可思议解脱经》,可见此品确实曾单行,且流通时间必在龙树以前。《入法界品》充满密乘的意趣,所以这亦是很值得注意的事。

  假如我们能够客观一点,认为《华严》中至少有部分法义与“大圆满”法义相同,那么就应该同意藏密宁玛派的说法,至迟在公元1世纪,“大圆满”祖师俱生喜金刚就已开始宣扬此法义。《入法界品》的流通,可能就正在俱生喜金刚传法的年代。

  还有一点应该注意的是,经典中凡与“大圆满”法义有关的,都强调为“不可思议法门”或“不可思议解脱法门”,例如《维摩》、《华严》,又如《大宝积经·善德天子会》(菩提流支译为《文殊师利所说不思议佛境界经》)。而凡提到“不可思议法门”的经典,则多少都关系到如来藏思想,这亦是一个很有趣味的问题,足证“大圆满”以如来藏思想为基,实在是大乘开始流行就有的事。如果是后世密乘牵强附会,则大乘经典流播初期,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经典谈到如来藏,亦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经典,与“大圆满”的观点一致(例如以文殊师利为主名的一系列经典,以及《华严》等)。

  在《华严》中,常将释迦与毗卢遮那等同。照密乘的说法,释迦以应化身在人间说显乘法,其报身毗卢遮那则为菩萨众开示密法,这亦是彼此相同的意趣。前面提到《胜鬘》说的“如来藏空智”,在《华严》中,观点一致——

  如来智慧、无相智慧、无碍智慧,具足于众生身中。但愚痴众生颠倒想覆,不知不见。

  如来藏空智本已具足众生心中,是故众生心本清净。亦正因如此,才可以藉修持(禅定力)来离垢。若凡夫心识根本不同佛的心识,就只能“转”而不能“离”。这即是小乘部派所讨论的心识问题。《华严》的态度,显然即是小乘大众部态度的发展。

  所以《华严》提出一句很有力的话——

  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

  佛与众生平等,皆由彼此心识无别,这是从功能上来说平等。而此即是如来藏之意。至于华严家引入“他空见”,那亦只能视为次第问题,并不能因此否定其见地。

 

  第三节 中观与如来藏

  印度佛学的空宗,由《般若》开始,至龙树论师发展为中道思想,于焉大成。中观,即是于修“止观”时依中道思想而行。前代祖师着重行持,一切理论与实际行持皆有“基、道、果”的关系,并不像今人,理论与修持彼此脱节,所以用中道为基(基本观点)的止观(修持的道),便称为中观。

  般若(Prajna)意为智。这种智又有专指,只指能体证一切法空的智,是故亦可理解为它即是“空性智”,或“空智”。

  空,是指一切法(世间一切事物及现象)均不永恒,无独立的本质。一切法生起,都依靠各种必要的客观条件而成立,条件具备则生起,条件不具备则还灭。是故世间一切法皆可视为“缘起”(因缘具足则生起)。

  在思维层次理解缘起,并不难,可是怎样在实修层次证悟,则实不易。修止观便是证空性的修持次第。

  止(samatha,音译奢摩他),是将心念集中于一处。所谓一处,可以是一种实物(如座前设一块石),可以是一种自然现象(如日落的光华,或无云晴空),也可以是自己观想出来的坛城与本尊,或观想出来的境界(如光轮)。

  于止之外,还须作观(vipa syana,音译毗钵舍那)。观不是观想,而是观察、观觉,于一法生起的同时,依佛所说法义去作抉择,例如依缘起义,了知其为缘生(依缘起法则而生)。

  《般若》系列经典所说,其实即是说一切法的本体(自性svabhava),并且教导如何去证悟诸法本体(有时说为“诸法实相”)。在《文殊般若》中,即说“众生界”的本体如“佛界”的本体。所以文殊师利说——

  如“我”但有名字,“佛”亦但有名字。

  佛告文殊师利——

  如来不思议,凡夫亦不思议……何以故?一切心相皆不思议。

  这便即是“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即是如来藏。佛于《华严》已如是说。

  至于在《胜天王般若》中,则说“如来界”,在《法性品》中,还说到修“无相”的理趣,即是心识不受污染。这便是说到如来藏及依此为见地的修持了。它说——

  在诸众生阴界入中,无始相续所不能染,法性体净。一切心识不能缘起,诸余觉观不能分别,邪念思惟亦不能缘。法离邪念,无明不起,是故不从十二缘生,名为无相,则非作法,无生无灭,无边无尽,自相常住。

  这即是说,当众生的色受想行识等“五阴”与外境接触时,所起的感受,能够“法性体净”(自然的清净),不受污染,那么就不生起无明,因而便脱离了生死(盖无明为生死之本),由是得证自相常住的法身。

  说自相常住,即如《大般涅槃经》说“常、乐、我、净”,理趣一致。这已说到如来藏的较深一层法义。

  般若思想发展至高峰,出现了龙树的中道。中道的精粹,是既说“缘起”的空性,但亦说缘起法有“假名”(prajnapti)。即世俗所许的一切法,虽无本质(自性),但却有相状功能(相用)作为其成立“假名”的依据,是故在世俗层次,便亦说为有。

  依宁玛派传授的“大圆满”,则以落于缘起者为世俗,由四重缘起成立四重有境,初由因缘和合而成有,是“业因有”。超越业因缘起,则成“相依有”,以心识与外境相依。更超越相依缘起则成“相对有”,以智境(如来藏)与识境 (藏识)相对。复更超越则成“相碍有”,以一切识境皆依其局限(相碍)而成立。如是说“有”,即如来藏观修之抉择。由上一重缘起,超越下一重缘起,及至离“相碍有”,是即证空如来藏。至于“不空如来藏”则是诸佛的法尔功能(本能),亦即诸佛本具的功德,是故并非与“空如来藏”相对。由于法尔,故其本质已离缘起,只是其力用则仍依缘起而不坏因果。

  所以藏密将如来藏思想称为“大中观”。宁玛派一向认为,大中观为了义,其余自续派、应成派的中观,为外宗不了义。

  主张“大中观”为了义的论师,称为“瑜伽行中观派”。这一派认为,中观是离开相对的两边,直接把握中道,可是我们却亦不妨去彻底认识两边,藉此以得中道。如来藏是心识的清净边,阿赖耶是心识的污染边,因此“瑜伽行中观”即是不废对阿赖耶心识的体证而修中道。

  不妨将这理趣说得更详细一点——

  龙树的中道,说八不——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去(不出),这是由事物的本体,依四重缘起而说。本体既空,故实离开一切相依、相对的概念(如来与去,即是相对的概念)。当我们说佛与众生的心识时,都可以这样理解。

  然而龙树的八不,却不能用来说事物的相状功能一切法呈现生灭(生起或消灭)、常断(永恒或非永恒)、一异(一相或多相,如水与波)、来去(随时间而事物变异),那是落于四重缘起的实有现象,是故不能加以否定。此如落于业因缘起,即可说为生灭;落于相依缘起,即可说为常断(心识与外境相依,故可说心识为常,外境为断)落于相对缘起,即可说为一异(如来藏与藏识相对,或说智境与识境相对。智境为一,识境为异)落于相碍缘起即可说为来去(智境由相碍而成识境,于识境中即有来去)然而于超越缘起时,即可说为八不①。

  佛的心识,不受烦恼污染,那是它的功能,由于其功能自然呈露,是故假名之为“不空如来藏”。

  可是凡夫的心识,却没有天然的不受污染功能,因此便有两种相状,亦可说为两种功能:一为不受污染的功能,这种功能须依修习禅定始能生起,姑且与“不空如来藏”相对,可假名之为“空如来藏”,但通常亦仅名之为“如来藏”;另一种则是受污染的功能,亦即凡夫心识的普通功能,假名之为“藏识”(阿赖耶识)。

  因此实际上在功能方面相对的,是如来藏与阿赖耶识而空、不空如来藏,则只是建立名相的相对,是故前者为两边,后者不是两边。

  如果要观察两边,藉此建立中道,所观察的,便是如来藏与阿赖耶了。这即是大圆满修习次第的建立依据,亦即宁玛派建立九乘次第的依据

  在实修方面,因为修习者必是凡夫,所以一切修习实与阿赖耶识相应,此时行者亦实在未能发挥心识不受污染的本能,中观称为“瑜伽行”,便是基于这种原因。

  是故“瑜伽行中观”或“大中观”,并不是空有二宗的合流,而是修“大圆满”必须依据的见地。这种见地,自有“大圆满”的修持就有,也即是,自维摩诘时代就有,并不是后期的大乘佛法。若我们不理实修的基、道、果,只就名相来研究,则可能得出相反的错误结论。例如,执着于“瑜伽行中观”之名,则一定会误认为其思想体系一定迟于“瑜伽行”与“中观”,由是望文生义,说其为二者的合流。实则这无非是后人所加的名相而已,不需要有名相然后才有法门,是故“大圆满”修持的基,其成立可以先于名相的成立。

 

  第四节 如来藏的建立

  佛经多说如来藏。只是由于后世研究佛学的人,每由名相来理解佛法,又自设重重概念来作限制,因此一提到如来藏,便像部派佛教时代的上座部一样,每说之为不了义,认为只是释迦的权宜方便说。

  实际上,当说如来藏为本体,或空如来藏为本体时,的确是权宜的说法,但当说之为功能时,则为真实说这一点应该分别清楚。

  为了适应世俗的根器,是故表达如来藏思想亦有一个建立的过程。

  对小乘声闻众说法,释迦只提“心极光净”或“心性清净”。在这时期,可以将清净的心识解释为本体。这样解释时,自然可将之视为不了义,因此上座部的意见,未尝没有根据。

  到了大乘经典结集,《华严》可以视为是一种见地的提出,再由密乘的文殊师利菩萨与密乘祖师维摩诘问答,说如来藏,这即是以如来藏空智来说般若。至于文殊师利的一系列经典,则或示瑜伽行中观意趣,或说如来藏,可视为如来藏思想的初步系统传播(不是此思想的建立)。

  其后,在《大般涅槃经》(Mahaparinirvanasutra)中,正式提出了佛性的问题——

  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

  佛本说无我,忽然说到“我”,那是为了说明佛性常住,所针对的是小乘行人对佛涅槃的失落感。依胜义而言,说佛为常,其实是说佛的功德事业为常,是用边事,非说本体。但依世俗而言,则亦可视佛性为常恒的本体。

  是故经中说如来有四果德:常、乐、我、净,便恰与凡夫的心识相对。凡夫无常,佛性是常;凡夫有受皆苦,佛性则乐;凡夫无我(本质不永恒),佛性则有我;凡夫心识不净,佛性则净。这四德其实只是说佛的本能,非指本体。

  这种权宜方便的说法,目的在于救济对佛性的断灭见。恰如龙树的中道,是救济极端的空性见。

  但如果只是这样来说“如来藏我”,却很可能引起误会,一将“如来藏我”视为实体,即很容易跟外道的“梵我”、”神我”混同。是故《涅槃》便强调说——

  一切众生定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是故我说众生悉有佛性。

  这便说明了“如来藏我”、“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只是权宜的不了义。因众生都定能成无上正等正觉,故说众生有佛性而已。《涅槃》在此已交代得清清楚楚。

  因此《涅槃》又说——

  佛性者名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智慧。智者见空及()不空、常与无常、苦之与乐、我与无我。空、无常、苦、无我者,一切生死;不空、常、乐、我者,谓大涅槃。

  这即强调于胜义谛中亦说佛性为空(必须注意,于功能却不可说为空,否则即陷断边,正为龙树之所破)。

  在《胜鬘》中,又恐人误解“佛性”与空的关系,如是又堕断见,因此便提出“如来藏智”的说法。说“如来藏智”,即说明了“佛性”、“第一义空”、“智慧”三者彼此之间的依存关系。

  智慧是观第一义空(胜义空)的智慧,由此观察可证无上正等正觉(即是成佛),是故便将之与佛性等同,谓为“名为”。既是“名为”,因此《涅架》所说仍是权宜方便。只为了方便众生理解,须凭般若(智慧)观第一义空始能得大涅槃。这即是成佛之道。

  由是《胜鬘》始有“空如来藏”与“不空如来藏”的建立。前者即是说修行道上的离垢,后者则为佛的果德,法尔离垢。

  不空如来藏对修行人来说,只是一种知见,可以作为追求的目的,对实际行持却只能依空如来藏(智),因此便不能单观察一边,必须同时观察与其相对的阿赖耶识

  《楞伽》提出“如来藏藏识”这个名相,即是同时观察如来藏与阿赖耶识之意,亦即于观察由智境自显现之识境同时,抉择智境与识境。故在名相上便将二者合而为一。

  笔者有一个见解:一切经论,实为修持者作理论上的依据。对经典不同的见地,则实为修持者依自己的修持境界,对经典作出各各不同的解释。这是笔者居夏威夷岛六年余,依“大圆满”次第读经修密所体会出来的见解。因此若认为佛经中所说的只是佛学上的理趣,那就容易陷入迷惘,认为经中有模棱两可的说法,实在难以理解,释迦当年何不直说:这是胜义谛、那是世俗谛,这是究竟法、那是权宜方便呢?

  事实上,释迦的确不宜这样做。因为众生一定好高骛远,追求胜义,鄙弃世俗;追求究竟法,鄙弃方便道。可是众生的根器却绝大多数未能适应,因此释迦便只能以方便善巧,分层次来说胜义与世俗。在这层次上说为胜义的法,在高一层次则仍说为世俗。这即是所谓次第。每一次第,都能适应合乎这次第的根器,不致令学佛的人在修行道上倾跌。

  必须如此理解,才能明白“如来藏藏识”实非“一心二门”,跟唯识家的有漏生有漏种子、无漏生无漏种子绝无抵触。因为这个名相,只等于教修行人对心识的两种功能作观察。在藏密宁玛派的教授中,“生起次第”是对两种功能作分别观察,“圆满次第”则是对两种功能作同时观察。若能离观察,则已开始进入“大圆满”的境界

  因此,我们必须站在实修的角度来读《楞伽》,从而理解经中所说的“如来藏藏识”。《大乘密严经》 (Ghanavyuhasutra)有一颂偈说——

  如来清净藏 世间阿赖耶

  如金与指环 展转无差别

  这是以如来藏为本体,以阿赖耶为相状(以佛智境为本体,以其自显现之识境为相状),是故分别喻之为金及指环。但这其实只是方便说而已,若用来解释“如来藏藏识”,便很容易产生误会。这亦是读《楞伽》时所须注意的。

  “他空派”(如藏密觉囊派)说如来藏为烦恼所染,因此若能观察所染烦恼的空性,如来藏便显露出来了。故修行人需要空掉的是如来藏上的烦恼,而如来藏的本体则不空。这种见地,即可能受《密严》的影响而不知其非究竟。

  亦正因为有“他空”的见解(如《大乘起信论》即为其表表者),所以便亦易令人认为说如来藏即是说他空,由是批评如来藏是空后转出来的不空,仍执事实,这批评却实只能用于“他空派”,不能用于《楞伽》。因为《楞伽》并未说如来藏为心识本体,亦未说如来藏非空性

  “大圆满”说如来藏为“大中观”,是因为“如来藏藏识”的修习,正是瑜伽行中观派的修习。龙树以离两边为中道,这是理论,在实际修持上,若不观察两边即不能离两边,如不观察生与灭,就不能离生灭,所以观察“如来藏藏识”只是手段,由此悟人中道才是目的。以此即可说名为“大中观”。

  如是,如来藏即能建立,不坏缘起的空,不坏法相的有,且离一切相对的概念,证悟绝对的真如。及至离碍(超越相碍缘起),则入佛内自证智境界。这正是《楞伽》的旨趣。

  【注释】

  ①参拙著《四重缘起深般若》第二章“龙树四重缘起”(中国台北:全佛出版社,2004年)。

 

第五章 本经的结构

  佛经结构,一般分为“序分”、“正宗分”、“流通分”。本经结构亦如是。但本经的序分及流通分却有点特别。

  现在将前述三分,分别述说如下:

  第一节 序分

  一、本经缘起与法义

  本经序分,若依北魏译及唐译,则有《请佛品》(或《罗婆那王劝请品》)。宋译则缺此一品。

  在本品中,其实已说如来藏法义。

  本品说释迦在龙宫说法七日,既毕,从大海出,有无量亿梵释天人及天龙八部相迎。释迦见海中摩罗耶山楞伽大城,便说,昔过去诸佛皆曾在此城说“自所得圣智” (pratyatma-arya-jnana)的修证,我亦当在此城为罗婆那王开示此法。罗婆那王闻佛所言,便请佛入城,说“离言自证法”。佛于是即与大慧菩萨(Mahamati)问答,演说本经。

  这即是说,本经所说为佛自证的境界,这种自证离一切言说,为佛自心识的经验,故称为“自所得圣智”。这种圣智,便即是“如来藏智”(如来藏空智)。楞伽王罗婆那闻宣说本经已,立即开悟——

  于一切法得如实见,不随他悟。能以自智善巧观察:永离一切臆度邪解。常乐远离心、意、意识,断三()相续()见,离外道执着,内自觉悟入如来藏,趣于佛地。

  这即是说,罗婆那因远离心、意、意识,而得断除“自我”的执着(三界相续身见)。此中的心,指第八阿赖耶识 (alayaijnana);意,指第七末那识(manasvijnana);意识,即第六意识(manovijnana)。断除我执即能入如来藏,此即能证入清净心,亦即能体验心识不受污染时的境界。

  这段经文,对如来藏实具开宗明义的作用,实不应删略。

  随后罗婆那又问佛——什么是“法”(dharma)?什么是“非法”(adharma)?如何得舍此法与非法?

  法即是世间执为真实、永恒的概念,此即是“常见”;非法即是世间执为非实的概念,此即是“断见”。智者离此二种虚妄分别,不取相而生分别,即是舍此二法。

  这一段,是对如来藏义的补充。因为前文说断我执即可入如来藏,此段即说还须断法执。断除我执即是断烦恼障;断除法执即是断所知障。二障断除,始名为如来藏智。

  是故断烦恼障仅能说是如来藏,必唯断所知障才能如来藏。这是层次的问题。中观应成派说,须断尽烦恼障才能开始断所知障,与本经同一意趣。

  罗婆那请佛虽为序分,但不同余经泛泛说一经的因缘,实已尽摄一经的法义。

  二、大慧菩萨问佛

  宋译《楞伽》,一发端即是大慧菩萨问佛,可能因为佛说本经尽是答大慧之问,是故便略去罗婆那一品。

  问佛一节,又可分为四义——

  ()堪问佛的资格

  宋译说大慧菩萨具四种功德,是故堪能问佛。北魏译则只说三种,唐译则未说。这四种功德是:一切诸佛手灌其顶;自心现境界,善解其义;种种众生,种种心色,无量度门,随类普现;于五法、自性、识、二种无我,究竟通达。有此四种功德,然后堪问佛而成本经。

  说灌顶是密乘意趣,向来讲《楞伽》的人都不特别提及。

  说善解自心现境界义,实与如来藏有关,因为如来藏以及阿赖耶,其实都是“自心现境界”。此即为本经所说。

  说种种众生、心色等,则能站在种种立场来设疑问佛,由是证成一切众生皆有如来藏。

  说究竟通达五法、自性、识、二无我,是因为五法等实为凡夫污染心识及其执着。

  凡在序分中出现的上首菩萨,其功德必与该经内容有关,是故此大慧菩萨的四种功德,即是本经内容的提要。

  ()大慧先赞佛德

  大慧于问佛前,依唐译,先以八偈颂赞佛。八颂涵盖三种意旨,前四颂,赞佛的智悲心。第五颂,赞佛离垢。末三颂,赞佛身。北魏译仅得六颂,末三颂合为一颂;刘宋译得六颂半,第五颂实只有一半,末三颂亦合为一颂。然颂的数目虽不同,意趣则实无二。

  赞佛的智悲心,即是说菩提心,这是大乘的基本意趣。如《维摩》即有“智度菩萨母,方便以为父”的说法。智即是能见诸法空性的般若,方便即是对众生的大悲。大乘以菩提心为修道的基础,有学者以为这只是印度后期大乘的说法,实在误解。

  赞佛离垢,即是赞佛能断除二障。颂云:“一切无涅槃,无有涅槃佛。”又云:“若有若无有,是二悉俱离。”即是说佛不执着涅槃(既然连涅槃都不执着,自然更不执着于轮回),这即是“大圆满”与禅宗的离轮回涅槃两边之意。

  赞佛身,着重于“寂静”“远离生”(唐译“寂静远离生”五字合为一句)。寂静即是“无我”,与寂静相对的是烦恼,有烦恼即有无明,凡夫的无明即是“自我”的执着;远离生即是“无生”,服从于缘起法则的呈现称为生,不落缘起便是无生。故无生即是佛的法身境界。

  ()大慧菩萨所问

  大慧菩萨于赞佛后,即以“百八义”问佛。百八应为一百〇八之意。然而后人稽计所问及佛之所答,无论如何都凑不上一百〇八之数,由是疑窦丛生,或由是生种种玄解,实则此亦如“三十六计”、“七十二行”,但形容其多,实际数字反而不必拘泥。

  大慧所问,可分四段——

  第一问心识种种。因为当大慧说要以百八义问佛时,佛答“我当为汝说,自觉之境界”(唐译作“自证之境界”),是故大慧率先便问及心识。

  第二问见地种种。这包括外道的生灭见、断常见等,以及凡夫的种种见地。这些都是烦恼污染。

  第三问施设种种。世间有种种施设,如佛所说偈、星辰日月、种种哲理,以至日常所见的风云、林树、象马等,皆是施设。故此是问世间一切现象与造作,亦即佛智境所自显现之识境。

  第四问佛法僧三宝。佛法僧其实亦是施设。但若与前问施设比较,可以说为清净施设。

  这四问亦有层次。先问心识,然后问见地,因为种种见皆由心识生,再问世间假设,因为宇宙万法无非由心识变现而成。此间已明“唯心所自见”的理趣。最后问佛法僧,此即为清净心识之道。由是知大慧菩萨所问种种,归纳而言,可以说是只问心识。楞伽宗用本经印心,实得本经旨趣。

  ()释迦说百八句

  释迦闻大慧问,却不一一作答,反而以问为答,又提出一大堆问题。为什么这样,前人有许多不同的解说。然而若平实理解,这其实只等于说:“要问起来,其实还有许多问题可问,例如什么什么。”

  这种情形,我们在闲话家常中常见。释迦说法,虽宝相庄严,其实亦有如闲话家常,因此实不必牵涉到玄义上去。若不以平常心读《楞伽》,便愈读愈复杂,终无是处。

  于反问为答之后,释尊即为大慧开示“如先佛所说,一百八种句”(刘宋译作“此上百八句,如诸佛所说”,“此上”二字易生误解)。

  句,即是概念。说百八句,即是说种种概念,若执实为一百〇八之数,便未免太穿凿。

  释迦于经中所举,尽为相对的概念,如说——

  不生句生句,常句无常句,相句无相句,住异句非住异句……

  这些相对的概念,皆是心识的变幻,众生执着于由这些相对概念形成的见地(观念、原则),已为过去诸佛举出,一一予以遣除,如是始能证实相,是即空如来藏智。释迦举百八句,其意在此。

  近人吕澄先生说百八句的次第,“与九分相应”。九分是将一切佛说分别为九类,即因缘分、界分、得分、世间分、慧分、业分、定分、杂分、戒分。这是《阿毗达磨》的说法。释迦在经中说百八句,是否一定要依九分的次第,是另一回事,后人读经亦不妨如此理解。因为这样便觉得有系统一点。但若按深一层次的说法,此百八句实可理解为识境与非识境。此义较深,今不更说。

 

  第二节 正宗分

  于释迦说百八句义后,转入正宗分。

  正宗分的主旨是说如来藏,然而却先说五法、三性、八识、二无我,盖此种种,即是如来藏藏识。于说如来藏后,则说应如何修持始能证入如来藏,接着便说证入如来藏后的心识状态。

  此中五法,即相、名、妄想、智、如如。

  三性即妄想自性、缘起自性、成自性。相当于唯识之遍计所执自性、依他起自性、圆成实自性。

  八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经中称为“意”)、阿赖耶识(经中称为“藏识”亦称为“心”)。

  二无我即断除烦恼障后的“人无我”,及断除所知障后的“法无我”。

  兹依正宗分次第,略明经义如下:

  一、说如来藏

  ()先说五法

  大慧于佛说百八句义后问佛,先问生灭,即是问五法中之相。由是引出全经正文。

  佛于是说八识其实可以分为两类,即现识 (khyativijnana)及分别事识(vastuprativikalpavijnana)。由此二识生起三相,即转相(pravrtilaksana)、业相(karmalaksana)及真相(jatilaksana)。

  关于识与相的问题,应当细说。

  将八识分类,阿赖耶识即是现识。因一切法的相状,都由此识变现生起(唯识家说由阿赖耶识生根、身、器、界),故可名现识,现即是变现之意。其余七种识,可称为分别事识,因为它们的功能即以分别、了别为主(末那识所分别者为自我)。

  由藏识显现的,名为真相,分别事识则显两种相。末那识为分别的主宰,因为余眼等六识皆依末那识所执的自我作为分别的依据,是故末那识所显即为业相,余六识所显即为转相

  所谓相生灭,只是业相与转相的生灭。真相则无相生灭,因为阿赖耶识只是刹那生灭,而且生灭同时,是故相续无间断,由是离常断二边,故只可说为流注生灭。

  是故若说“相灭”,便是覆盖于真识上的种种虚妄灭,当虚妄灭时,便说为相灭。这里提到的真识,即是如来藏,亦即未受污染的心识(唐译作“阿赖耶识虚妄分别种种习气灭,即一切根识灭,是名相灭”,这译文更易理解)。

  所以虽然“相灭”,可是真相却不灭,所灭者只是妄相 (业相)。

  外道由于虚妄分别,由相便生种种名。于是计种种流注生灭的因,例如——

  胜妙(pradhana),此指婆罗门所说生成万法为造物主的大梵。

  士夫(purusa),即是“神我”。

  自在(isvara),即是说为造物主的大自在天。

  时(kala),有外道计时为生灭因。

  微尘(anu),其实即指今日物理学上之所谓微粒,亦有外道计为生灭因。

  诸佛离虚妄分别,为权宜方便则说凡夫有七种性自性 (svabhava)。此亦为“名”,即是——

  集性自性(samudaya),一切法由因缘和合而生,和合便即是“集”义。此即误谓事物有本质。

  性自性(bhava),此亦可译为“有”,此即指事物的功能 (用)而言。即误谓功能为本质。

  相性自性(laksana),指事物的相状、现象(相)而言。即误谓现象为本质。

  大种自性(mahabhuta),谓事物的性相皆藉四大种 (地水火风)作显现,如云,藉水大种而显现其湿性。

  因性自性(hetu),若从因果立论,则有事物生成之因。

  缘性自性(pratyaya),因虽备,亦须诸缘具足而后生成事物故说此自性。

  成性自性(nispatti),事物以因缘具足而成立,故说此自性。

  如是七种自性(性自性),随顺性相用安立,或随顺因果建立,故为识境之建立。但诸佛则实有七种第一义 (paramartha),它们即是诸佛所证的真实境界(智境)。虽然亦是名相,不过却是由地前菩萨以至成佛的心境历程,是故权宜安立名相为境界(gocara)——

  心境界。即地前菩萨的境界,所证能与真心相应。跟它相对的是凡夫的集自性(即集性自性,以下从略)。集自性所体会的只是有虚妄分别的转相与业相,与之相应的便是分别事识。

  慧境界。慧(jnana)的功能是断惑,即离一切虚妄相,这是登地菩萨的心识境界。跟它相对的是凡夫的性自性。凡夫执有,即不能断惑。

  智境界。智(prajna)即般若,功能为证诸法空性,证诸法实相。这是第六地菩萨的心识。跟它相对的是凡夫的相自性,执诸相差别即不能证诸法实相。

  见境界。见指二见(drstidvaya),即能见生灭、常断、一异、来去等两边。必须能见两边,然后始能离两边得中道。这是第七、八地菩萨的心识。与之相对的是凡夫的大种自性。但见大种所显相,即落于两边,而非见两边。

  超二见境界。超二见(drstidvayatikranta)即是能得中道的心识状态,这是第九、十地菩萨的心识境界。跟它相对的是凡夫的因自性。凡夫的因是世俗,得中道为成佛之因则是胜义。

  超子地境界。子(kumara)指佛子。此即等觉菩萨的心识状态。等觉菩萨已超越十地,故称超子地(sutabhumyanukrama,十地菩萨皆为佛子)。跟它相对的是凡夫的缘自性。因缘二者,因已具备,待缘而成,凡夫所成的为一切世俗法,等觉菩萨则已尽超越四重缘起,入佛因地。

  如来自到境界(tathagatasya-pratyatmagati-gocara)。此为唯佛能证的智境。与之相对的是凡夫的成自性。凡夫成二切法,佛则成智境自显现之识境。

  如是说外道见,及凡圣十四种心相。圣者的心相,实跟外道不同。

  接着更说外道的妄想见。外道修行,于自心所现境界起种种分别,如是即为妄想见。

  例如认为事物可以“无种”而生(说因中无果),此即为断见;若认为“有种”而生(说一因可生诸法,如造物主),此即为常见。

  又或认为可依事而住(住于一境而不坏,即如修仙)、依时而住(即言永生),或缘五阴、十八界、十二入而住(即言不死,或灵魂不灭),此种种都是妄想邪见。

  有了这些邪见,则境界、生、有、涅槃等等,皆被破坏而成断灭。

  跟妄想见相对的便是智。智是知所观的境界、自受用的事物,以及自身(根身器界),皆是佛内自证智境界之自显现,亦即自显现而成藏识境界,由是远离内外境界的执着,入于无相,更依十地次第而入三昧境界。如是于金刚喻定中,断微细无明(此如受时空相碍),即能证得法身,随入如如化(能如其所如的变化身,如释迦之示现成佛)。

  上文已总说五法竟,释尊接着便说修行次第,如是即引入实际修学,即由对八识、三自性、二无我的认知,说至如来藏。

  ()说藏识及圣智

  说八识,唯着重说藏识,因为知此识便亦知转识(即分别事识)。

  藏识譬如海浪,起伏无定,海浪的生起,以有风故,外境界即譬喻为风。当转识执外境界时,藏识便如瀑流,生转识浪。

  释迦以眼识为例,说眼识转。有四种因缘令眼识转:不觉自心现而执取(经言:自心现摄受不觉);无始以来取着于色的虚妄习气(经言:无始虚伪过色习气);识的本能 (经言:计着识性自性);见种种色相的欲望(经言:欲见种种色相)。

  以眼识转的四因缘为例,余识转可知。凡夫执种种转识为实有,不知彼等实辗转相依,有如一浪催动一浪。

  修行人于入禅定时,转识不起,便以为是藏识灭,实则仅如大海无风故不生浪,所熏习气犹在,故实非识灭,而是因为不执取外境而藏识暂时寂静。此种微细的藏识行相,唯佛及住地菩萨能知。

  是故修行人当学上圣智三相,舍跛驴心智慧相(Khanjagardabha),如是即能登第八不动地。

  跛驴是比喻不能行远,心性又复愚钝,这即是拿来譬喻前述的修行者,只能压伏转识,便以为藏识已灭,已除其上的种种烦恼污染,因此便不再上求圣智。

  上圣智有三相(三种特质),即无所有相(唐译:无影像相。此即离妄想自性);一切诸佛自愿处相(唐译:一切诸佛愿持相。指诸佛愿力的加持,即知缘起自性);自觉圣智究竟相(唐译:自证圣智所趣相,即能成办成自性)。

  故修行人能离外道及小乘所执持的心识境界,以诸佛加持生起正智,持正智依次第经十地至入佛地,此即为圣智的修学。

  上面说智相竟。下面即从种种不同角度,说用智观妄。因为必须观察妄心,然后才能离此颠倒妄心,知如来藏(知心识不受污染时的状态、境界)。故下面数段,虽仍说圣智,实际上已不是说圣智的本质,而是说如何用圣智来观察藏识。与实际修持,关系重大。

  大慧因释迦说圣智三相,便请他说“圣智事分别自性经百八句分别所依”(唐译:百八句差别所依圣智事自性法门)。这个名相需要解释一下。

  百八句是诸佛所说,但学人由于根器不同,是故对百八句的理解便亦不同,由是即生差别。也即是说,他们证圣智的程度亦有差别。由是可说自性法门,知差别相。

  大慧请佛说此法门,是因为菩萨亦有妄想自性,其所以有,是因为受百八句义自相共相种种概念束缚。自相共相,为一切法的异相与同相。如百八句中的男女,男女各有相异之相,但其同为人则一,同为无常无我则一,是即为共相。对自相共相执着而生差别,都是妄想。故大慧所请,即是净除妄想的教导。

  释迦因大慧之请,于是先说外道的妄计。

  外道亦说自相共相,但落有无二种边见。执无者,以一因摄一切法,因兔无角,便谓一切法亦如兔无角,如是陷入断见;执有者,见大种、求那(德性)、极微等,各各差别,以为是实法,于是便硬把牛角安在兔子身上,使之成为“实”,而说之为有,如是即陷常边。

  圣智的境界如何对待差别(如兔无角、牛有角即是差别),释迦说得很直接,“不应作有牛角想”。如是即无主观概念的执着,即不堕空有两边而生边见。是故说“乃至微尘分别事性,悉不可得”,如是脱离识境缚束。

  无论说心外之境为有为无,其实都是计外境为实有 (如计兔、牛为实有)。实际上一切外境都只是心的影像 (心现流),因心识的作用,施设其为有为无,如是生自共相差别(如谓兔无角、牛有角),知其仅属心所显现的施设,对自共相便不生执着。

  由是大慧接着便问心的影像。

  大慧问佛,如何净除自心现流(影像),其净除为渐、为顿?

  佛答大慧,事须渐除,理则顿悟。

  事边喻如庵摩罗果(amraphala)之熟、如陶家造作诸器、如草木之生长、如习音乐书画,皆须渐渐成办。

  然而悟净除影像之理,却是顿而非渐。佛亦举四喻:如明镜顿现一切无相色相、如日月顿照一切色像、如藏识顿现根身器界、如法身佛顿现为报化身佛的光明,是皆顿而非渐。

  释迦接着为大慧说三身佛之教——教导如何净除自心现流。

  报佛(Dharmatanisyanda Buddha 刘宋译为“法依佛”;唐译为“法性所流佛”,密续中通常译为“法性等流身佛”),说一切法自相共相,众生皆以自心现流习气为因,以妄想相续执着为因,如是即不能通达缘起自性,但起妄想自性。

  是故报佛所说,即是缘起自性。通达四重缘起,即能清净心识所现一切法的虚妄相,此皆由妄想自性(遍计所执自性)所成。

  化身佛则说六波罗蜜多,根身界(阴、界、入)、解脱、诸识等法,学人由是即能超越外道。

  法身佛已离心自性相(这即假名不空如来藏),唯住自内证智境界,故即以自证智为教、离一切所缘,无一切所作相、无根量相(无由五根六识所起之相),但言离能所之教。

  如是即是三身佛之教。

  既说三身佛教如何观察妄想,接着便说小乘与外道之教,作为比较。

 小乘声闻行人所修,证两种差别相。一是自觉圣智差别相pratyatmargadhigamavisesalaksana,唐译为“自证圣智殊胜相”;北魏译为“内身证得圣相”),一是性妄想自性计着相(bhavavikalpasvabhavabhinivesalaksana,唐译为“分别执着自性相”;北魏译为“分别有物执着虚妄相”)。

  前者所证,是诸法染净共相,故虽知无常、苦、空、无我等真谛,能离欲寂灭,心得寂止,由习禅定等得解脱,可是由于习气未除,是故他们的解脱便仅能离分段生死,而不能离变异生死。

  后者所证,虽知一切法非由作者(如造物主)所造,但却执着于水的湿性、火的暖相等现象,以至执着于苦、空、无常等法,是于“法无我”尚未通达。

  菩萨乘的行人,对如上两者皆应舍离。

  大慧于是问佛:世尊所说的常、不思议自觉圣趣境界,及第一义境界,会不会等同外道所说的常不思议因缘呢?

  此问是针对圣智所证的二德为常及不思议(nityacintya),于是便提出来跟外道的常及不思议比较。

  佛解释说,外道的常、不思议,是以作者(如造物主)为因,如说造物主为常、为不思议,是故便说为常、不思议因缘。

  佛圣智所证的常、不思议,以自觉圣智之第一义境界为相,有远离有无两边、远离能所之自觉圣智为因,是故不同外道的建立。

  再说,外道是因为自己无常,所以才说一个常,来作为高一层次的建立,而佛则是自证境界。由是佛的建立常、不思议即不同外道。

  佛再拿小乘来作比较。

  小乘诸声闻实执生死、涅槃二法,于是畏生死而乐涅槃。所以他们的修习,只是未来诸根境休息(根身灭不相续),而非以自觉圣智来转易藏识,由是得大涅槃。

  佛则不然。佛说一切法不生,并不是有法生起,然后将之还灭。说一切法不生,是从离有无二边的自性来立论,并不如声闻妄计二境界(从无而有,又从有而无)而说一切法不生。能实证一切法不生的境界,便即是涅槃。

  因为说到佛跟小乘、凡夫、外道的差别,于是释迦便说五种姓,用此以说明众生的根器不同,是故所证的智量亦有不同。如是即将藏识与智量的关系作一总结。

  五种姓是:声闻乘种姓、缘觉乘种姓、如来乘种姓、不定种姓(aniyataikataragotra)、无种姓(agotra)。

  声闻于闻佛说阴、界、入(五蕴、十八界、十二入)自共相时,能生欣悦,但对佛说缘起,却不感兴趣,由是仅能断烦恼而不能断烦恼习气。

  缘觉于闻佛说缘起,能生感动。

  如来乘种姓者,即能领受如来所证法的教导。如来自证法有四种:自性法、离自性法、自觉圣智、外刹殊胜法。依次第修学,即堪能成佛道。

  自性法,即是证三自性:妄想自性、缘起自性、成自性。

  离自性法,即是证三无性:相无自性、生无自性、胜义无自性。

  自觉圣智,即是佛内自证的境界。

  外刹殊胜法即与证智同时,生起后得智,亦即智境同时自显现为识境,说为证知诸佛刹土殊胜广大。此法为密乘意趣,如修法界观想等,即基于此。由是可知本经与密乘的关系。

  不定种姓,但随缘而入三乘。闻声闻法即入声闻,闻佛一乘法即入佛乘。

  无种姓(应译作“各别种姓”)有二:一种是外道,修我、人、寿命、长养、士夫(作者),即认为是涅槃(此如修梵我、修出阳神、修长生、修摄生、修仙、修梵、修造物主等),如是根器不能解脱,是名一阐提(icchantika)。一种是菩萨为悲悯众生,终不肯成佛,如观音与地藏,是亦因其趣向而说为一阐提。

  然而释迦却说,即使是舍善根的一阐提,以如来神力故,亦有生起善根之时,是即众生皆可说为有佛性(有成佛的本质)。

  ()说三自性

  三自性中的妄想自性,实由相生(由现象、境界生起),可分为二种——名相计着相、事相计着相。

  名相计着,是执内外法自共相所安立的名相。如计着色、受、想、行、识;根、身、器;蕴、处、界等等。执名相为实法,是即起计着相。

  事相计着,是执着于所见之事。如见色(物质),便执之为事物的本质。

  至于缘起自性,是谓事物依缘起而生起。

  成自性,是离两种妄想自性,自证圣智的境界。经云:“是名成自性如来藏心。”

  由是可知,如来藏只是一种离一切妄想的境界,并非指本体而言,学者须当留意。质言之,成自性如来藏心亦只是一种相,不过却是真实的相。

  ()说二无我

  二无我,即是人无我、法无我。“我”不指自我,是指有自体的实物与实事。

  以人为例,我之建立,无非由五蕴生。五蕴与十二入、十八界因缘和合,此聚合即名之为我。以五蕴中之色为例,人之眼耳鼻舌身即是色,因有色根,便能攀缘外境,引起感官认知(入),于是便以此为我。佛言:这无非只是妄想施设的显示而已。一执着于此显示,便轮回生死。能知此为虚妄相,即是人无我智。

  说阴、界、入中有种种妄想施设,不可建立为“人我”’只能否定我,却仍未否定阴、界、入等,如是即是“法我”。若知阴、界、入本身亦由虚妄分别而成,无论自相共相都无实体,是即为法无我智。

  对于人我与法我,有两种错误见地,经云:“建立与诽谤。”无而谓有,即是建立,如是则堕入常边;有而谓无,即是诽谤,如是则堕入断边。必须离此二边,始能名得无上正等正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anuttara-samyak-sam-bodhi)。释迦于是说四种建立与诽谤:相、见、因、性。建立者即是——

  非有相建立,本来相非有,建立诸相。

  非有见建立,本来见非有,建立诸见。

  非有因建立,本来因非有,建立因。

  非有性建立,本来性非有,建立性。

  若于种种建立作邪见观察时,发现建立不当,于是便说之为无,如是即是四种诽谤。

  离建立与诽谤,即是离常断、有无等二边的中道。对人无我、法无我,皆须如是认识。

  ()说如来藏

  《楞伽》在《如来藏章》之前,先说四门,即是空、无生、无二、离自性相。近人吕澄先生认为如是等名,与如来藏原无差别。说空、无二等即是说如来藏,此意见可从。兹分别依经意说此四门,然后正说如来藏。经文此数段,为一经重点所寄,是故读者须留意。

  空是什么?《楞伽》说——

  空者,即是妄想自性处

  这即是说,妄想的本质即是空。妄想,是我们处于贪、嗔、痴三毒中所起的种种意念(或对外境的认识),由于心识受分别心支配,是故一切意念或认识悉皆虚妄。

  此处说的分别心,即是拿着“自我”这个概念来作计较利害得失的心。唯识家说,这种心识作用称为末那识,即第七识。

  由是佛说七种空——相空(laksana-sunyata);性自性空(bhavasvabhava-sunyata,唐译:自性空;北魏译:一切法有物无物空);行空(pracarita-sunyata);无行空(apracarita-sunyata);一切法离言说空(sarvadharma-nirabhilapya-sunyata,唐译:一切法不可说空;北魏译:一切法无言空);第一义圣智大空(paramartharyajnana-maha Sunyata);彼彼空(itaretara-Sunyata)。

  佛家说空,数量不定,故有十六空、十八空等说法。七空之义,要言之,无非作三种两边遮遣。

  众生执现象为实有,故说相空;亦有执本质为实有,故说自性空。

  众生执一切有为法(行,亦即因缘所生诸法)为实有,故说行空;众生执无为法为实有,故说无行空。依中观应成派的观点,无为法亦非实有,仅许“无为”为实。此观点不同唯识家的说法,详见拙著《金刚经导读》若了义大中观,则“无为”亦不许为实。

  众生执一切事物与现象(世俗法、不可说法)为实有,故说一切法空;众生执胜义谛的圣智为实有,故说第一义圣智大空。

  如是建立,则一切法的现象与本质、有为法与无为法、世俗谛与胜义谛,悉皆遮遣,凡陷于相对的概念与事相,皆无独立自存的本体,由是说之为空。当一切相对概念都遣除之后,便显露出那绝对来。

  至于彼彼空,即是他空。所空者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说事物中没有其余的事物。释迦举例说,如说鹿子母舍中无象马牛羊。此空最粗,仅属当时外道的论点,非佛家说。

  无生,是说并没有“生”这种本质,亦即是说,诸法但由缘生,并无生起诸法的本质。如是遮遣“一因”生、“因中有果”等外道的说法。是故经言“不自生”(自体不生)。

  然而,“生”的现象却非没有,只是其现象刹那不住,随生随灭,相似相续而已。是故经又说:“非不生。”

  经又言:“除住三昧。”一般说法是,入三昧(二种无心定)的菩萨:心不生起,是故为“不起无生”,此不在缘起法的范围之内,故佛说“除住三昧”。若依密乘义(中观家的说法亦同),“三昧”是指定中的境界。唯佛与菩萨在定中证空性的境界是实,与凡夫持分别心于三毒中所起的境界为虚妄者不同,故说“除住三昧”。

  无二,是离开一切相对的概念。经文举例,如阴热、长短、黑白等。生死与涅槃亦是相对的概念。

  一般说无二,往往说一尚且无有,何况有二,又或引伸而言,长既不能成立,是则短亦自然不能成立。这样说无二,有点表面,因为这样说时,很容易令人误会,必须先遮遣一边,然后才能遮遣另一边。实际上是必须两边同时遮遣,然后才能得中道见,若非同时遮遣,则始终落于名言的范畴,在实修时便障碍丛生。密乘修“生起次第”的难处即在于此

  于说空、无生、无二、离自性相之后(经言:离自性即是无生,故此处不别说),即借大慧菩萨之问,转入正题,说如来藏。

  关于如来藏的特性,经中其实已不需说,因为当说空、无生等四门时,其实已将如来藏的特色说得十分清楚。今试伸言之——

  空,所以如来藏无相、无性非有为、非无为;非世俗、非胜义。它只是不受污染时的心识,其相状法尔如是,因为不是本体,是故亦无自性。它不受污染,所以自然离垢,但又跟污染后的清洗不同,清洗后的清净,仍与污染相对,并非真实的绝对。

  离自性相、无二等,即是离开一切相对的概念。是故你可以说如来藏是涅槃的境界,但却不可说将阿赖耶识清洗之后,如来藏显露,如是即为涅槃。说境界则为内自证的体悟,说清洗即流为执着于相对概念,仍有作意,一有作意即非无二,即非离自性相。

  无生,是说如来藏自体性空,所以自体不生,然而却不是不生,因自体虽不生,其功能却可以成佛就用边而言,便可说如来藏即是众生本具的佛性

  大慧问佛,却另说三种如来藏义——(1)“如来藏自性清净”;(2)“常恒不断无有变异”(此句依唐译引,刘宋译则为“如来之藏常住不变”);(3)“具三十二相在于一切众生身中,为蕴界处垢衣所缠,贪恚痴等虚妄分别垢之所污染,如无价宝在垢衣中”

  若依文义,大慧所说似与空、无生等四门相违。自性清净即是有自性;常恒不变亦即是有自性相;本具佛相(三十二相)于众生身中,只因受烦恼污染是故众生才不显现佛相,那即是有清净与污染的相对。如是三义,显然跟空等四门彼此有差别。

  说《楞伽》的人,于是立种种说法来调和,实际上根本不必调和,空等四门,是了义的说法,大慧所说的三义,则为不了义的说法。

  前已说过,若了义,如来藏只是心识的一种现象与功能;若就不了义而言,则可视如来藏为本体。

  为什么要将之说为本体呢?

  经中已经说得很清楚,大慧举三义问佛,且追问道:这样说如来藏岂不是等同外道之说我?释迦于是解释,如是说如来藏,只是随顺众生的根器。众生畏闻“无我”之说,所以才将如来藏说为本体,免其因惊怖深法而不入佛道。

  释迦又再举例引伸,如陶师用泥可造种种器皿,故佛亦可用种种义理来说如来藏。

  这段经文,本来已清楚为什么要说如来藏为本体,能理解经文,即可知四门与三义的层次分别。然而却有学者引《楞伽》此文,作为否定如来藏的论据,谓只是因随顺众生而说有如来藏。这种观点,其实只说得一边。不幸的是,近日中观家与唯识家都倾向于这种观点,影响相当大,此盖不明“了义大中观”之过。读《楞伽》的人,必须了解这点,否则便会陷入“如来藏自性清净”、“具三十二相”等等名相之中,结果便非否定如来藏不可。

  二、修离垢证如来藏

  释迦说法,并不单只说理,必更说依理而修的行持法门。释迦言“说食不饱”,若只说理,岂不是等同“说食”。故于说如来藏后,即说如何修证——修离垢以证如来藏。

  所谓证如来藏,即是藉禅定之力,断烦恼污染,如是体会心识不受污染的境界。若认为佛心识本来清净,故已不需修习,此不在本经所说范围之内。

  必须如是理解本经,才能明白经义,倘若因说如来藏之后,忽又说到唯识,便说唯识才是了义,是则为陷于名相矣。

  释迦说修离垢,开出四门——

  善自分别心(唐译:观察自心所现)。

  观外性非性(唐译:善知外法无性)。

  远离生住灭见

  得自觉圣智善乐(唐译:专求自证圣智)。

  此四门,实依教、理、行、果而说,如其次序。观察自心所现的境相,为修行之教,于观察境相时,同时观其无自性,为修行之理,由是远离生、住、灭见,即视诸法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来不去等,此为所修之行。能如是修离垢,即能得自证圣智之果。

  密乘修“大圆满”,当烦恼起时,视如水面作画,随作随散,然而虽散却非断灭。如是修习,即是前述四法门之具体修行之法,详见《四法宝鬘》《大圆满心性休息》(拙译,收《宁玛派丛书》修部),读者可以参考。

  释迦于说四法门之后,复分别细说。

  说因缘相,即是说对一切外境不应执着。小乘行人说由六因四缘生起诸法,于是反执着于六因四缘的概念,一生执着,便必然对外境亦生执着。释迦因此说——

  无能生所生 亦复无因缘

  但随世俗故 而说有生灭

  (刘宋译略同,但译得难解)

  由是释迦又说四种“言说分别相心法门”(刘宋译作“言说妄想相心经”,难解)。即是分别四种言说妄想相,具如经说,今姑不赘。

  要离对外境的执着,必须遮遣一切足以成立外境的概念,此即所谓离四句(离四种概念)。

  凡讨论一事物,就是非正反而言,无非只有四个概念,如一(同)、异(不同)、俱(亦同亦不同)、非俱(非同非不同),如是四个概念,已将同异之见包罗净尽,外道所说,无非各执一个概念,由是便衍化为许多流派。

  释迦于是回顾前说百八句义,说为——

  次第建立百八句无所有,善分别诸乘及诸地相。

  这即是说,百八句的相对概念,须一概遣除,因而是非正反的四句,自然亦在遣除范围之内。不执任何概念,便易不执外境。

  释迦又依实际修行,说四种禅与妄执的关系。这样说,是因为外道亦有禅定。四种禅是——

  愚夫所行禅(halopacarika-dhyana)

  观察义禅(arthapravicaya-dhyana)

  攀缘如禅(tathatalambana-dhyana)

  如来禅(tathagata-dhyana)

  佛子所行,是由观察义禅,入攀缘如禅(攀缘真如禅),然后证如来禅。如是三种禅定,是为正定。至愚夫所行禅则为一切外道与声闻所行,由于心识先有所执,于是在禅定中便有种种境界,然后执持此种种境界以为实,于是或堕常边(如言长生),或堕断边(如将心识断灭视为涅槃);或堕有边(如出阳神、出阴神以为有),或堕无边(如枯禅、死尸之类)。一堕边见,便不能离烦恼垢。

  大慧菩萨以外道既说涅槃,小乘声闻亦说涅槃,因言禅定,于是便以涅槃之义叩问。释迦由是说如来涅槃及声闻缘觉二乘涅槃的差别。略而言之,如来涅槃离一切法执,亦即尽断所知障,而小乘涅槃则仍有法执,实非涅槃。非涅槃而说为涅槃,亦堕边见。

  至于大乘菩萨,则以如来加持力入于三昧,然后诸佛手灌其顶,即能不堕声闻地,速入如来地。此说已有密乘义趣(可与拙译《密续部总建立广释》所说的释迦成道相比较,即知显密意趣的不同)。

  大慧菩萨因禅定与妄执的关系,便问释迦十二因缘。

  十二因缘的说法,易跟外道的说法混淆。释迦的解释是,主要是遮遣能所(能摄与所摄),如说“无明缘行”,是“此有故彼有”,这即是无明为能摄,行是所摄,若知二者皆无自性,则知二者皆是名言,由是即无妄见妄想。此段经文申明离垢需离能所。

  大慧菩萨因佛既说离四句、离边见、离能所,因此进问何以释迦有时亦说“常”。

  释迦答道,是依妄法(bhranti,刘宋译作“惑乱”),故说为常。常只是一种虚妄的境界,这种境界虽入圣贤位的菩萨亦有,但菩萨却不会因此执之为实,是故不生颠倒,此即不同凡夫,每每执着一种心识的境界以为实有,由是生种种颠倒。

  此节经文对实修的帮助甚大,因修习时需作种种观想,现种种境,必须同时观察所显境界的空性,然后始能不颠倒,是则所谓“止观双运”。

  接着,释迦再以深一重的意思申明说“常”的道理。

  佛答问题,有四种方式——

  一向(ekam sa):即是正答所问。

  返诘问(pariprccha):所问有含糊或不正之处,则用反问的方式令其自明。

  分别(vibhajya):所问混淆,则分别答之。

  止论(sthapaniya):所问不合理,则置而不答(故唐译为“置答”)。

  为什么要置而不答呢?因为来问者早已有一大堆成见,若答其所问,则必问题辗转相生,纠缠不清,不如置而不答,止其所论。再次若对根器未熟者说深义,彼必惊怖,是故不如不答。因此止论实在是不答之答。

  说一切法不生、一切法无自性,以至说一切法无常,或说一切法常,皆是深义。如说无常,是因为一切相无常;至于说常,则是因为一切相无生,由是其无常之性为常(常具无常之性),在这层次上,故说诸法为常。

  这节经文,是说离垢需离世间的认识论。因有四种不同的认识——完全合理、部分合理、认识混淆、完全不合理,故亦应以四种不同的态度对付。如常与无常是深法,对先存异见执着者即应止论。

  然而于修学之际,却需知四依,作为修学的抉择,即是依法不依人;依了义不依不了义;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故以后大段经文,即分别明此四依,具见经文所详。

  今试略言大意——

  小乘有四果,因果位不同,见解亦便不同,是故只能依法所教,不可依人所诠,若依人所诠,便受其见解影响。

  所谓法,是涅槃法,然而对涅槃的理解,各有不同,外道亦有四种涅槃。故必须知涅槃的真义,斯即为依法。要而言之,分别识寂灭即为涅槃。

  佛所说法,随闻法者的根器而异,故有究竟不了义,与非究竟了义之别。了义者为一乘法,此即佛道。说声闻、缘觉,即为不了义。

  佛说法有两种法相,一者为宗通(siddhantanayalaksana,唐译:宗趣法);一者为说通(desananayalaksana,唐译:言说法相)。前者乃真实义,后者为方便说,故学人应依义不依语。

  有分别计较者名为识,无分别计较者名为智。是故识为世法,智为出世法,由是释迦说三种智,与外道九种转变论作为比较。外道所依全为依识成立的世智,由是知修学者应依智不依识。

  以上总明如何修离垢,既然已知,便更应知离垢之果。

  修离垢无非欲求涅槃,释迦由是广明二十一种外道的涅槃邪见,以及如来涅槃的正见。

  涅槃即是觉(菩提,bodhi),唯觉然后始得真正的涅槃。是故佛又说何者为“正等正觉自觉性”(samyaksambuddha,刘宋译:三藐三佛陀),且提出七种外道作为比较,具如经说。

  三、证如来藏心识

  上面既说如来藏义,又说修证之道,及如何始为修证的正果,于是接着便说证如来藏的心识状态。

  证如来藏实有次第,并非一蹴而就。前所谓“事须渐证,理则顿悟”,是故大慧菩萨便问佛陀,一切菩萨及声闻、缘觉众的“灭正受次第相续”(nirodhakramanusamadhi-lak sana,北魏译:入灭尽定次第相)。即是问登地前的修行人心识状态,以及登地后各地菩萨的心识状态。此中的“灭正受”,即是“灭尽定”,亦名“灭受想定”,行者于定中受、想二蕴皆不起作用,故名。

  释迦言,由初地至六地菩萨,与声闻缘觉同,所入都是“灭正受”。

  七地菩萨,则不如前者的定有间断,常在定中得无念正受。

  八地菩萨的定,任运无间,已离藏识,不同七地以前尚需作观。声闻缘觉的行人亦可到八地境界,只不过到这境界时,他们却以为已得涅槃八地菩萨本来亦耽着于此境界,以佛加持力始能向上,历九、十地而圆成佛道

  然而亦可说本来不需分别次第,主要分别,仅为七地以前也许还生分别识,至八地则分别识已无作用。

  然则圆成佛道之后,到底又是什么状态,为常,抑为不常?

  释迦言:佛本体非常、非无常,但就如来自觉圣智所亲证的清净法性而言,却可以说为常,因为无论有佛无佛,法性本然具足,恒常不变。为什么呢?盖世俗蕴处界一切法,皆由虚妄分别而得名,而佛所亲证,则不由虚妄分别生起境界,是故可说为常

  大慧菩萨因释迦之答,便问若云“无我”,谁生谁灭,更问亲证佛性的心识为如何?

  释迦在这里,详答了如来藏的义理。

  如来藏如魔术师(伎儿),能变现六道众生的根身器界 (即是智境自显现为识境)。它是得善果的因,亦是得不善果的因。

  如来藏如是变现,本来无所谓“我”与“我所”(我所有),因为既如魔术变幻,则变幻而成者实无所谓我。此如电视观众,观电视中的人物与世间,决不会将之视为我们这个世界的实法。

  然而凡愚将我与我所执为实有,声闻却不知变幻之理 (如电视剧中人看电视中的世界),于是说根身器界皆由内根、外尘与识三者因缘和合而生。而外道则计众生与世界都有造物主。因迷误之故,由是生种种虚妄,污染(熏习)如来藏,故如来藏即名为藏识(阿赖耶识),智境之自显现即被执为识境。

  一旦成为藏识,便“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

  但其实它本来是“离无常过,离于我论,自性无垢,毕竟清净”的智境自显现。

  这段经文十分重要。近代中观家依这段经文,便说若云“自性无垢”,即是说阿赖耶的本体为如来藏,既言本体,又说它“不空”,于是认为是不了义的说法,因为是“空后转出来的不空”,所以有实事的执着。

  近代唯识家依这段经文,便说“转依”之说为了义。转依者,即“迷依”转而成悟,“染依”转而成净,即转识成智的说法。

  “大圆满”的说法则不同,因为经文已说如来藏染则为藏识,所以其后说“自性无垢,毕竟清净”,并非说阿赖耶的本体如是,只等于说“本来无垢,毕竟清净”,言“自性”者,乃指本来的智境而言。是故心识受染则名藏识,不受染则名如来藏。

  所以在修行道上,“大圆满”并不以转识成智为究竟,这只是修习次第中的手段,超过这个次第,于修行道上即无作意,只是直接体验心识不受污染时的境界。这体验虽有间断,但渐次修习,即能任运而见法尔光明(譬喻心识不受污染时的状态)。

  因此“大圆满”的修行,并不是将藏识转为清净,而是离藏识的功能(使藏识的机理不起作用),去体验心识的实相,此实相亦说为“自性无垢,毕竟清净”。

  释迦续说:藏识随灭随生,而余七识皆有生灭。第六意识依第七末那识(意),于是取着种种名相,生种种妄想,由是从贪而生,复生于贪。此即凡夫的心识状态。

  修禅定的人若入灭尽定,或至第四禅,或如小乘之得真谛解脱,所灭者其实只是有生灭的余七识,藏识则实未灭。因余七识的功能不起,便名为断惑而已。然而藏识实为余七识的因,是故藏识不灭,余七识其实亦不灭(所灭者仅为其功能,由是知释迦实一直就“用”边说诸识,并未肯定过什么是不空的本体)。

  若能“见如来藏”(即能体验心识不受污染的状态),则用以说如来藏藏识的一切分别境界,即前说的五法、三性、二无我等,悉皆寂灭。能离一切分别,次第相续转进,即能登不动地。更因佛加持力而不住于定境(十种“三昧道门乐”),由此更上,即得十地。

 

  释迦在这里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一

  是故大慧,菩萨摩诃萨欲求胜进者,当净如来藏及识藏名

  “净名”,即是对名相不生差别,不妄执其性相。识藏之名须净,如来藏之名亦须净,是则何尝视此二者为本体,又何尝说如来藏有实性相。“大圆满”的祖师维摩诘,若意译其名,即是“净名”,此名实有深意。

 

  佛的境界又怎么样呢?释迦说——

  大慧,如来者现前境界,犹如掌中视阿摩勒果。

  言“现前境界”,即禅宗所说的“当下即是”。此境界不能言诠,只能自证,故曰“现前境界”(唐译:分明现见),如见掌中阿摩勒果(Amalaka,庵摩罗果、庵摩勒果)者,即分明现见之意。

  上来说圣凡心识状态毕,大慧因凡夫修行必由五法、自性、识、二无我入,故请释迦更说此诸法的分别相。

  释迦说,五法中的相、名、妄想、正智、如如,前四皆有分别妄想,是故应住于如如。什么是住于如如呢?佛言

  大慧,菩萨摩诃萨住如如者,得无所有境界故,得菩萨欢喜地。

  “得无所有”者,即是——

  菩萨摩诃萨以其正智观察名相,非有非无,远离损益二边恶见,名相及识本来不起,我说此法名为如如。

  如是说五法唯住如如,已摄三自性、八识、二无我等分别相。

  经文以下唯说余义。谓三世诸佛如恒河沙,以七喻明之;又说诸法刹那坏相,但净染却不同生灭,净法一起即不尽,是故非刹那法;更说化诸声闻趋向大乘,故授记彼等可成为化佛。如是段落,具见于经文,此处不赘。

 

  第三节 流通分

  依刘宋译,流通分仅一品,说断肉。

  何以说断肉?这就是说悲心。以不食肉而长养悲心,悲心即是世俗菩提心,而发菩提心则是入大乘的开始。

  若依唐译,则尚有《陀罗尼品》及《偈颂品》。北魏译的《偈颂品》则名《总品》。

  陀罗尼义为总持,即总持一经大意。

  《偈颂品》除总说经义外,尚说种种预言(授记),及略示瑜伽行中观法义,这些法义,学人当能明白,是故不赘。最先入藏地传法的寂护论师,认为这一品已尽摄大乘佛法的意趣,故读者亦不妨加以研究。

 

  一九九五年初稿

  二〇〇四年修订